梅伊和她儿子的房间是位于二楼的14号房，看起来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除了一些玩具，私人物件很少。小男孩穿着睡衣，头发沾了水梳过，正坐在桌边，面前是一个切成四块的苹果。他假装没有看见我。地上有一排塑料小人，排得很整齐，间隔都一样大，有点儿像我桌子上那些工具的摆法。

很明显，这位妈妈和儿子睡在一张床上。一只长毛兔正躺卧在画了狗狗图案的枕头上。

“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带，然后从一个地方再搬到另一个地方，”当我扫视房间的时候，她说道，“亚当是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出生的，他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家。”

我拿着扳手进了浴室，她也跟进来，我在清理水管的时候，她就挨着我站着。接合处在渗水，我用一卷黑色的胶布把它粘好。

“暂时先这么弄。”我说。

我在修理管道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说话，她说战争开始时，她刚拿到图书馆学的学位，在一个图书馆的童书部工作。

“我们都努力在一次又一次逃亡之间过正常的生活。我什么工作都干，飞飞会照顾亚当。有时候我能赚点儿钱，有时候一分钱也拿不到。”

水的颜色和水压都正常了，这时梅伊拿来一盏床头灯，让我看看线路出了什么问题，她说自己已经换过灯泡，但还是不亮，这又是一件已经坏掉的物什。

我立刻就发现应该更换插头了。

她点了点头，神色严肃而烦恼。

“恐怕很难找到更换的零件了，”她说道，随手把一绺头发绾了回去，“店里什么都没有了，得去找人问问。”

我忽然想起走廊里穿豹纹皮鞋的男人说过的话：如果你有门路，那你要买什么都可以。

她忽然严肃地站到我面前，两手掐腰。她想搞清楚我来到这里的具体原因。

“您说是来度假的，却带着钻子，”她说，“真让人无法相信。”

她把头发上的橡皮筋扯下来，但迅速重新扎好了头发。

我沉默了。在沉默这件事情上我很有天赋。

“妈妈说，你总是不爱开口。”莲这么说过，但那不是事实，因为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我总是说话。“我说着，G一直沉默着”，这是我那篇关于登山的日记里的句子。

梅伊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始终没有转开。

“您为什么来这里？”

我迟疑了片刻，然后差点儿再一次告诉她，我是来度假的，但我开口说：“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您是来找什么东西的吗？或者要买什么东西？”

“不是。”

“卖些东西？”

“也不是。我没有任何打算。”

我该如何告诉这样一个经受过如此之多苦难的年轻女人，告诉经历过炮火弹雨的她和她的孩子、她的弟弟——在这样一个连河床都流淌着鲜血的国度，几个星期之前行刑队还大开杀戒、染红整片河水的国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自我了断。我不可能跟这些人解释说，我带来工具箱，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钉一根牢固的钉子，用来系牢上吊用的绳子，带上钻子就像其他人旅行时带上牙刷一样自然。我也没有办法告诉她——在她已经有了那些不幸经历之后——我还打算给她和她的弟弟一个任务，就是把我从绳子上放下来。我的痛苦与窗外的废墟尘埃相比，简直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