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站在门边，手里抱着一箱书。他头上戴着帽子，帽舌朝着后面。

“我觉得你会想要把这些书留在身边，”他说，“这样就不用每次看完一本就要到地下室去拿新的了。”

他把箱子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身体恢复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地阅读这些书。”

我对他说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我，脸上是怀疑的神色。

“我觉得你还远远没有好。”

他朝箱子俯下身子，取出一本书来。

“这是一本对话手册，可以学习我们国家的语言，你可能会有兴趣。我推荐你读一读。我们这儿肯定没有人会说你的母语，但又不是所有人都会说英语。”

那本书是专为游客编写的，里面有不同情景之下的对话设计——比如在餐馆点餐，或者是买火车票、邮票，以及在森林里问路，等等。单词的发音则写在每个句子后面的括号里。里面有一章的标题是《遇上麻烦了》，我读到了这个句子：

下一句是：

我继续往下翻，在这一章的最后一页，有这样一个句子：

最后几章，安排了一个叫“经常遗失的东西”的部分，写了一个很长的列表：

最后一项是“你自己”。

我大概每天可以学会五个句子。一周之后，我就能学会三十五个句子。生活所需的词汇量是多少？

我仿佛能听见妈妈说：“搞错一个词语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你爸爸就是个例证。”

飞飞说他在收集消息，但还没有人知道是谁打了我。

“有些人觉得你正在替一个人干活儿——那个人好像叫威廉斯。”

各种消息鱼龙混杂，而且互相矛盾。

还有人提到了我帮助过的那些女人。因为我无偿帮她们的忙，所以惹恼了所有人，就像前些日子已经有人跟我说过的那样。

“他们觉得不公平。”飞飞说。

最后，有人说可能是我遇到这个人的时候，因为直视了他的眼睛——我们四目相对，我盯着他的瞳仁，所以让他觉得受到挑衅才会动手打我。

“我们这儿不能这样做。”

“但是在我们那里是没有问题的，”我说，“当我们在路上迎面碰上的时候，我们会直视对方。不然的话怎么会知道是不是认识的人，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

飞飞离开前，从格子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副墨镜递给我。

“我在储货间找到的。”他说。

我试着戴了一下。

它上面还挂着价码牌。

“飞行员型的太阳镜，”他说，“可以挡住你肿起来的眼睛。”

他迟疑了几秒，又说：“我没办法再阅读了。小时候我很爱读书，但是战争开始之后我就再没有阅读过了。”

他在寻找合适的表达。

“一个句子就能炸掉一个村庄，两句话就可以毁掉整个世界。”

他或许想说的是：我已经看见过一切了，我的父亲被一颗子弹射中了脑袋，我的外甥在满是灰尘的地下室里出生。

他把头上的帽子戴好了。

“啊，还有一件事，”他说，“我在浴场里找到了四箱备用瓷砖。”他在想，没准我在帮那些女人修缮那栋房子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这栋房子也有你的一份，”我说，“还有亚当。”

“是的……你是在帮女人们、我和亚当修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