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9

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早上九点半,卡翠娜的班机在加勒穆恩机场降落,她搭上机场快线,直接前往奥斯陆,也就是说,直接钻入奥斯陆的地底。她在奥斯陆住过一段时间,城市风景的匆匆几瞥并未激起她的怀念之情。缺乏热情的天际线、低矮温和的覆雪山脉、单调乏味的乡间。列车内是一张张冷漠的无表情脸孔,不像在卑尔根,陌生人之间会自然而然地闲聊几句。这时这条造价昂贵的线路出现信号故障,列车在漆黑的隧道里停了下来。

尽管她所属的霍达兰警区仍有三起性侵案尚未侦破,但她还是申请前来奥斯陆出差,并提出充分理由。这三起性侵案的作案手法有点类似瓦伦丁曾经犯下的案件,因此她提出一个论点,那就是如果他们能证明这三件案子都是瓦伦丁干的,也许就能间接协助克里波和奥斯陆警区侦办那两起杀警案。

“为什么我们不能让奥斯陆警方自己去处理呢?”卑尔根犯罪特警队队长孔特·米勒-尼尔森如此反问道。

“因为他们的破案率是百分之二十点六,我们是四十点一。”

米勒-尼尔森听了哈哈大笑,卡翠娜知道机票已是囊中之物。

列车晃了晃,再度前进。车厢内纷纷响起叹息声,有的是代表松了口气,有的是代表烦躁,还有的是代表急切。卡翠娜在桑维卡市下车,搭出租车前往埃克斯马卡区。

出租车在叶兴路三十三号前停下。卡翠娜开门下车,站在灰色泥雪里。眼前这栋砖砌建筑是伊拉监狱,除了高耸的栅栏之外,看不出这里住着全挪威罪行重大的杀人犯、毒贩和性侵犯。监狱章程说明这家国立机构只收容……“需要特殊协助”的男性犯人。

需要协助,所以他们不会越狱。需要协助,所以他们不会毁伤别人的身体。需要协助,所以不知为何社会学家和犯罪学家都相信这些人有希望成为良好公民、能对人类做出贡献、能在社会上良好运作。

卡翠娜在卑尔根的精神病院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深知一个既定事实,那就是即使是非罪犯的脱离常轨者都对社会福利没有兴趣,也缺乏和别人相处的经验,除了跟他们自己内心的恶魔相处,他们只希望不受打扰,但这不一定表示他们不会去打扰别人。

她通过安全关卡,出示证件以及她通过电子邮件收到的许可文件,然后被带进接待室。

一名狱警正在等她,他双脚张开站立,双臂交叠,身上的钥匙咔咔作响。由于访客是警察,因此他比平常更挺直腰杆、装出自信。这是因为警察算是警界里地位最高的阶层,通常狱警、警卫甚至停车场管理员都会给警察特殊待遇。

卡翠娜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比平常更加礼貌和善。

“欢迎来到下水道。”狱警说。卡翠娜很确定平常这位狱警不会用这句话来迎接访客,他显然经过细心的事前准备,因为这句话既带有黑色幽默,又对自己的工作表达适切的讽刺意味。

卡翠娜心想,下水道的这个意象用得还挺贴切的。这时她走在监狱的走廊里,也可以说走在这个监狱系统的肠道里。这里就像是法律的消化系统,把被判有罪的犯人分解成散发恶臭的褐色物质,每到一定时间就得把这些物质排泄出去。每一扇门都关着,走廊上空荡无人。

“这里是性变态者的单位。”狱警说,打开走廊尽头的铁门。

“他们有自己的单位?”

“对。把性侵犯集中在同一区,他们便不那么容易被邻居给做掉。”

“做掉?”卡翠娜语带惊讶地说。

“对,性侵犯在这里也遭受痛恨,就跟在社会上其他地方一样,不相上下。而且这里的杀人犯比你我的自制力更薄弱,所以只要哪天他们心情不好……”狱警拿起一把钥匙,用夸张的手势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他们会被杀掉?”卡翠娜拉高嗓门,话声惊恐,她心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演得太过火了?但那狱警似乎不以为意。

“呃,也许还不至于被杀掉,但这些变态常常不是断手就是断脚,他们老是说自己在楼梯上或浴室里跌倒了,总不能打小报告说自己是被谁给打伤的吧?”狱警在背后锁上门,吸了口气,“你有没有闻到?这是精液在电暖器上立刻蒸发所发出的味道,好像已经渗进金属里,没办法除去。很像烧焦的人肉臭味对不对?”

“何蒙库鲁兹(Homunculus)。”卡翠娜说,吸了口气,但只闻到新粉刷的墙壁气味。

“什么?”

“十七世纪的人认为精液里含有小人,也就是何蒙库鲁兹。”她说,看见狱警对她怒目而视,心想自己可说错了话,她应该假装十分震惊才对。

“所以说,”她赶紧又说,“瓦伦丁跟他的同类一起关在这里很安全喽?”

狱警摇了摇头:“有人散播谣言说马里达伦谷和翠凡湖命案的少女都是他强暴的。对犯人来说,猥亵小孩完全是另一回事,即使是最恶名昭彰的强暴犯也痛恨儿童强暴犯。”

卡翠娜心头一震,但这次不是演出来的,只因狱警说“儿童强暴犯”这几个字时是如此漫不经心。

“所以瓦伦丁被毒打了一顿?”

“可以这样说。”

“那你们知道这谣言是谁开始散播的吗?”

“知道,”狱警说,打开下一道门,“是你们散播的。”

“我们?你是说警察?”

“有个警察来这里讯问犯人关于两起案件的事,可是他透露了太多内情。”

卡翠娜点了点头。她听说过这种事,警方确定某个犯人性侵孩童,但苦无证据,所以就用其他方式让那人受到惩罚,只要把消息透露给最有力量或最不受控制的囚犯就行了。

“你们默认这种事吗?”

狱警耸了耸肩。“我们狱警能做什么?”他又压低嗓音说,“也许对于这件案子我们并不特别排斥……”

两人经过娱乐室。

“什么意思?”

“瓦伦丁·耶尔森是个恶心的王八蛋,从里到外都邪恶无比,让你不禁会想上帝到底让这种人来世界上做什么。我们这里有个女狱警——”

“嘿,你来啦。”

这话声甚是柔和,卡翠娜往左看去,只见镖靶旁站着两名男子。她和说话的微笑男子目光相接,男子颇瘦,将近四十岁,残余的几绺金发往后梳,贴在发红的头皮上。卡翠娜心想,皮肤病。或是这里有间日光浴室,只因犯人需要特殊帮助。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男子缓缓将飞镖从标靶上拿下,目光没有离开她。他拿起一支飞镖,往标靶的红色中心射。正中红心。他咧嘴而笑,上下摇动飞镖,把飞镖插得更深,再拔出来,嘴唇发出吸吮的声音。一如卡翠娜所预料,另一名男子没笑,只是用担心的神情看着同伴。

狱警轻轻拉了拉卡翠娜的手臂,想把她拉开,但她抬起手臂,挣脱狱警的手,头脑快速转动,思索该如何反击,并否决使用有关飞镖和器官大小的暗喻。

“你的发胶里要不要少加点奇力洁马桶清洁剂?”

卡翠娜继续往前走,但注意到这句话就算没有正中红心,也相去不远。男子脸面涨红,脸上笑容更大了,并对她做了个像是致敬的动作。

“瓦伦丁有可以聊天的人吗?”卡翠娜问道。狱警打开囚室的门。

“乔纳斯·约翰森。”

“他的绰号是不是叫犹大?”

“对,他因为强暴一个男人而入狱。这种人在这里不是很多。”

“现在他在哪里?”

“他逃走了。”

“怎么逃走的?”

“不知道。”

“不知道?”

“听着,这里关了很多坏人,但不是一座高度戒护监狱,这里很多犯人都是被减刑的。以犹大的情况来说,他的刑期已经减轻了很多,像瓦伦丁也只是因为强暴未遂而被关进来,惯犯会被关在别的地方,所以我们不会浪费资源在看守这些人上面。这里每天早上都会清点人数,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会人数不符,这时每位犯人都必须回房,让我们清查到底是谁不见了。但如果人数符合,就会按照日常作息运作。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发现约翰森逃走,也立刻通报警方。当时我没多想,一直到后来我们因为别的案子而忙得团团转。”

“你是说……”

“对,瓦伦丁的命案。”

“所以案发当时犹大不在这里?”

“没错。”

“你认为是谁下的手?”

“我不知道。”

卡翠娜点了点头,但这个回答给得太坚定也太快了。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所以我再问一次,你认为是谁杀了瓦伦丁?”

狱警发出吸吮牙齿的声音,仔细打量卡翠娜,仿佛在检查他第一次看见她时有哪里漏看了。

“这里有很多人痛恨和害怕瓦伦丁,有人可能认为迟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为瓦伦丁一心想要报复。杀害瓦伦丁的人一定也很痛恨他,因为他……该怎么说呢?”卡翠娜看着狱警的喉结在领子上方上下跳动。“因为他被打成了肉酱,我从来没见过那种情景。”

“是钝器造成的吗?”

“这我不清楚,但他被打得不成人形,这点是可以确定的。他的脸变成了一团肉泥,如果不是他胸前有个吓人的刺青,我绝对认不出他来。我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后来我做了很多噩梦。”

“他刺了什么样子的刺青?”

“什么样子?”

“对,他……”卡翠娜发觉自己忘了扮演和善的警官,因此打起精神,隐藏烦躁的心情,“他身上刺的是什么?”

“呃,天知道。那个刺青有张狰狞的脸,侧边好像被拉长,有点像是卡住了,挣扎着想要离开。”

卡翠娜缓缓点头:“可是却离不开它被囚困的身体?”

“对,就是这样,你知道那——”

“不知道。”卡翠娜说。她心想,但我知道那种感觉。“后来你们没找到这个犹大?”

“是你们没找到他。”

“对。你认为我们为什么找不到他?”

狱警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可是我知道这个犹大不属于你们的优先侦办事项。就像我刚刚说的,他罪行不严重,会再度触法的概率也很低。其实他就快服刑期满了,真不知道这白痴是不是脑袋发烧了。”

卡翠娜点了点头。出狱引起的。随着出狱的日子越来越近,犯人开始向往自由,突然觉得在监狱里多关一天都难以忍受。

“这里有其他人可以跟我说说瓦伦丁的事吗?”

狱警摇了摇头:“除了犹大之外,没人想跟他有什么瓜葛。大家都很怕他,他只要走进一个地方,整个氛围都会变得不一样。”

卡翠娜又问了更多问题,直到她发现自己只是在为申请出差和搭飞机寻找正当理由而已。

“你开始跟我说瓦伦丁做出什么事了。”她说。

“有吗?”狱警立刻说,看了看表,“哎呀,我得去……”

回程路上经过娱乐室,卡翠娜只看见那个顶着泛红秃头的瘦削男子。男子直挺挺地站着,双手垂在身侧,看着空荡的标靶,反正标靶上一根飞镖也没有。他缓缓转头,卡翠娜不由得回望着他。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无光,灰蒙蒙的有如水母。

男子高声喊叫,不断重复两句话,声音十分刺耳,犹如鸟儿在警告同类。接着他哈哈大笑。

“别理他。”狱警说。

卡翠娜走出监狱,吸入被雨水浸润的潮湿空气。

她拿出手机,关闭录音功能。刚才在监狱期间录音机一直开着。她打电话给贝雅特。

“我从伊拉监狱出来了,”她说,“你现在有空吗?”

“我先去打开咖啡机。”

“哈,你还没——”

“你是警察,卡翠娜,应该习惯喝咖啡机煮的咖啡吧?”

“听着,以前我常去市场街的莎拉餐厅吃饭,再说你也需要离开化验室一下。我们去吃顿午餐吧,我请客。”

“没错,你要请客。”

“哦?”

“我找到她了。”

“找到谁?”

“依里雅·雅各布森。她还活着,如果我们动作快的话。”

两人约好四十五分钟后碰面,并挂上电话。

卡翠娜利用等出租车的时候播放录音,按下快进键,回到红头皮男子发出大声警告的地方。

“瓦伦丁还活着。瓦伦丁会杀人。瓦伦丁还活着。瓦伦丁会杀人。”

“他今天早上醒来的。”安东说,他和哈根快步穿过走廊。

西莉亚一看见他们走来就站了起来。

“你可以走了,西莉亚,”安东说,“我来接班。”

“你不是再过一小时才上班吗?”

“我说你可以走了,去偷闲一下吧。”

西莉亚用打量的眼神看了看安东,又看了看哈根。

“我是甘纳·哈根,”哈根说,倾身向前,伸出了手,“犯罪特警队队长。”

“我知道你是谁,”她说,跟哈根握了握手,“我是西莉亚·格拉夫森,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你的部属。”

“太好了,”哈根说,“你可以从听安东的话开始做起。”

她朝哈根点了点头:“你是我的长官,当然没问题……”

安东看着她把东西收到包里。

“对了,今天是我实习的最后一天,”她说,“接下来我得专心准备考试了。”

“西莉亚是实习生。”安东说。

“我是警察学院的学生,现在叫作挪威警察大学学院了。”她说,“督察长,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哈根说,听见她把督察长这个大头衔搬出来,不禁露出苦笑。

“听说哈利·霍勒这个传奇人物以前是你的属下,大家都说他没捅过娄子,每一件他负责侦办的案子最后都破了,这是真的吗?”

安东发出谨慎的咳嗽声,看着西莉亚,试图打断她的话,但她不予理会。

哈根脸上的苦笑更大了:“首先,你有办法坦然接受一件案子到最后有可能难以侦破,而不把它视为捅娄子吗?”

西莉亚没有回答。

“就哈利和未破案件来说……”哈根搓揉下巴,“好吧,这样说也许没错,但也要看你从什么角度来看。”

“从什么角度来看?”

“他从香港回来调查女友的儿子所涉及的命案,虽然他设法让欧雷克获释,也有人出面自首,但古斯托·韩森的命案一直不算完全侦破,至少不算正式侦破。”

“谢谢。”西莉亚说,浅浅一笑。

“祝你工作顺利。”哈根说。

安东目送西莉亚朝走廊另一头走去。他心想,他这样做除了因为男人总喜欢看年轻貌美的女人,也是为了稍微拖延即将发生的事,因为他注意到犯罪特警队队长哈根十分紧绷。哈根转身面对关着的房门,扣上外套,摇晃脚跟,仿佛准备接球的网球选手。

“我要进去了。”

“好,”安东说,“我在这里看守。”

“好,”哈根说,“很好。”

午餐吃到一半,贝雅特问卡翠娜她在跟哈利合作办案期间,有没有跟他上过床。

一开始贝雅特说有个卧底人员认出照片中曾经做过伪证的女子依里雅·雅各布森。卧底人员说她住在亚历山大柯兰斯广场附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那栋房子受到警方监视,因为屋里有冰毒的交易,但警方对依里雅没兴趣,她不贩毒,顶多只是购买毒品。

接着她们穿插着谈论公事、私事和美好的旧日时光。贝雅特说卡翠娜出现在警署走廊上时,犯罪特警队有半数队员为了看她脖子都差点扭到。卡翠娜对这种说法稍微提出抗议,心想女人总喜欢用强调对方以前有多美丽的方式来挫挫彼此的锐气,尤其当彼此都是美女的时候。贝雅特虽然从不曾令男人为了看她而扭到脖子,但她也不是那种暗箭伤人的人。她总是默默脸红、勤劳忠诚,从不用肮脏手段。但显然她有点变了。也许是因为她们喝了点白酒的缘故。无论如何,问出如此直接且私人的问题,一点也不像贝雅特会做的事。

卡翠娜正在开心地大口嚼食皮塔饼,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可是,”吞下皮塔饼之后她说,“好吧,我是有过这种念头。哈利跟你说过什么吗?”

“哈利几乎什么事都会跟我说,”贝雅特说,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口酒,“我只是在想他否认他跟你有过什么是不是说谎……”

卡翠娜招了招手,示意结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交往过?”

“我见过你们看彼此的目光,听过你们对彼此说话的语气。”

“哈利跟我总是吵翻天,贝雅特!”

“我就是这个意思。”

卡翠娜大笑:“那你跟哈利呢?”

“我跟他不可能啦,我们太要好了,而且我已经跟哈福森在一起了……”

卡翠娜点了点头。哈福森这位年轻警探来自斯泰恩谢尔市,他曾是哈利的搭档,也是贝雅特孩子的父亲,但不幸在一次出勤时因公殉职。

一阵静默。

“怎么了?”

卡翠娜耸了耸肩,拿出手机,把那段录音的最后一部分播放出来。

“伊拉监狱有很多疯子。”贝雅特说。

“我自己也进过精神病院,所以我知道什么叫作疯子,”卡翠娜说,“我疑惑的是,这个人怎么知道我是因为瓦伦丁的事情去的。”

安东坐在椅子上,看着莫娜朝他走来,享受眼前看见的景象,心想这可能是最后几次见到她了。

她大老远过来脸上就挂着微笑,直接朝他走来。他看着她走路时一脚踏在另一脚前方,仿佛走在隐形的直线上。很快她已来到他面前,下意识地转头查看是否有人走来,伸手拨了拨一头长发。他没站起来,只是伸出手臂抱住她的双腿,抬头看着她。

“今天也是你值班?”

“对啊,”她说,“阿尔特曼离开了,他被调回癌症病房了。”

“那我们会更常看到你喽。”安东露出微笑。

“我可不敢打包票,”她说,“测验显示他苏醒得很快。”

“反正我们还是会碰面啊。”

他用说笑的口吻说,但这句话不是玩笑话,她也心知肚明。难道这就是她看起来如此僵硬的缘故,以至于笑容变成了苦笑?以至于她把他推开,同时回头看了看,仿佛有人可能在看他们?安东放开了手。

“犯罪特警队队长在里面。”

“他在里面干吗?”

“跟他说话。”

“说什么?”

“我不能说。”他说,而没说“我不知道”。天哪,他实在太可悲了。

这时房门打开,哈根走了出来,停下脚步,看了看莫娜,又看了看安东,目光又回到莫娜身上,仿佛他们脸上写了加密信息。莫娜脸上一红,快步从哈根身旁走过,进入病房。

“怎么样?”安东说,强作镇定。这时他发现哈根的眼神显示他对他们的关系一无所知,而非心知肚明。哈根看着安东,仿佛他是火星人似的。哈根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仿佛他所持的信念完全遭到推翻。

“里面那个人……”哈根说,用拇指朝背后比了比,“你一定要好好看着他,安东。你听见了吗?一定要好好看着他。”

哈根大踏步朝走廊另一头走去,嘴里不断亢奋地重复最后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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