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28

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有人在灰色金属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锅炉间”。

甘纳·哈根在里面看了看表。时间刚过早上七点。他确认四人全数到齐。第五人不会出现,她的椅子也没人坐。新加入的成员从警署楼上的会议室拿了把椅子下来。

哈根检视每位成员。

侯勒姆看起来仿佛昨天受到重大打击,卡翠娜也是一样。奥纳和往常一样整齐地穿着花呢外套、打着领结。哈根特别仔细地看了看新成员。昨天哈根比哈利先离开悠思提森餐馆,当时哈利只喝咖啡和无酒精饮料,但这时他却瘫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胡子没刮,闭着眼睛。哈根不确定哈利是不是大开酒戒。这个小组需要的是警探哈利,而不是醉鬼哈利。

哈根抬眼望向白板,他们为哈利在白板上写下了案情概要,包括被害人姓名、时间线、命案现场、瓦伦丁·耶尔森这个名字、指向原始命案及日期的箭头。

“所以说,”哈根说,“马里达伦谷命案、翠凡湖命案、德拉门命案,以及最后一起发生在被害人家中的命案。四名调查过未破命案的警察在同一天遇害,其中三人在同一个地点遇害。其中三起原始命案是典型的性侵杀人案,虽然案发时间相隔甚远,但当时这三起命案就有相似之处。唯一例外的是德拉门命案,被害人勒内·卡尔纳斯是男性,身上没发现性侵迹象。卡翠娜?”

“如果我们假设这四起原始命案和四起杀警案都是瓦伦丁·耶尔森干的,那么卡尔纳斯是个很有意思的例外。他是个同性恋者。毕尔和我去德拉门的夜店查访过,那里的人说卡尔纳斯的性关系复杂,他不仅迷恋年长人士,还把他们当成老色狼一样剥削,而且他在夜店一有机会就卖身从事性交易。只要有赚钱的机会,他几乎什么都感兴趣。”

“有这种行为和干这行的人,遭人杀害的概率很高。”侯勒姆说。

“没错,”哈根说,“但这会使得凶手是同性恋者或双性恋者的机会提高吗,史戴?”

奥纳咳了一声:“像瓦伦丁·耶尔森这种性掠食者因为性欲强,经常会有复杂的性关系。引发他们的是想要掌控、喜欢施虐、渴望挑战极限的需要,而不是被害人的性别和年龄。但杀害勒内·卡尔纳斯也可能是出于嫉妒,被害人身上没有性侵迹象或许可以支持这一点。此外也可能是出于愤怒。他是四个被害人之中,唯一跟遇害警察一样受到钝器攻击的。”

一阵静默,每个人都朝哈利望去。哈利半斜躺在椅子上,眼睛依然闭着,双手交叠在肚子上。卡翠娜以为他睡着了,直到他咳了一声。

“有人发现瓦伦丁跟卡尔纳斯之间的关联吗?”

“目前没有,”卡翠娜说,“没有电话联络的记录,夜店或德拉门市都没有信用卡刷卡记录,也没有任何电子迹象显示瓦伦丁曾经接近卡尔纳斯的所在地点。此外也没有人知道卡尔纳斯曾经听说过瓦伦丁这个人,或是见过任何酷似瓦伦丁的人。但这并不代表说他们不曾……”

“这是当然,”哈利说,紧闭双眼,“我只是纳闷而已。”

锅炉间陷入沉默,众人都看着哈利。

他睁开双眼:“干吗?”

没人答话。

“我可不会飘浮起来,或是在水面上行走,也不会把水变成葡萄酒。”

“不是不是,”卡翠娜说,“你只要让这四个瞎眼的灵魂重见光明就好了。”

“这我也办不到。”

“我以为领导人应该要让追随者相信一切都是可能的。”侯勒姆说。

“领导人?”哈利微微一笑,在椅子上坐起来,“你跟他们说过我的身份了吗,哈根?”

哈根清了清喉咙:“哈利已经不具有警察的身份和权力,所以他只是以顾问的身份加入我们,就跟史戴一样。这表示他不能申请搜索票、不能携带武器,也不能执行逮捕任务。这也表示他不能领导警方的行动。这些原则我们都必须遵守,这点非常重要。试想一下,如果我们逮到瓦伦丁,又找到一大堆证据,结果被告律师却发现我们没有依法行事,那可就令人扼腕了。”

“这些顾问……”奥纳说,做个苦脸,在烟斗里塞紧烟草,“听说他们按小时计费,费率让心理医生看起来好像傻瓜,所以我们还是好好利用在这里的时间,说些比较聪明的话,哈利。”

哈利耸了耸肩。

“是啦,”奥纳说,微微苦笑,把尚未点燃的烟斗塞进嘴巴,“我们已经说出我们所能说的最聪明的话了,而且我们已经原地打转好一阵子了。”

哈利低头看着双手,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聪明,而且它还不完整,但我一直在想的是……”他抬起头,看见四双眼睛睁得老大。

“我知道瓦伦丁是嫌犯,问题是我们找不到他,所以我建议我们找一个新嫌犯。”

卡翠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们得去怀疑一个我们不认为他是凶手的人?”

“我们不去‘认为’,”哈利说,“我们只是去怀疑各种程度的可能性,并依照资源密集程度去衡量这些可能性,再确认或否决这些怀疑。就像我们考虑月球上有生命的概率可能比格利泽581d系外行星低,这颗行星跟它的太阳之间有着完美的距离,水不会蒸发也不会结冰,但我们还是先去查看月球。”

“哈利·霍勒第四诫,”侯勒姆说,“从有光的地方开始搜寻。还是第五诫?”

哈根咳了一声:“我们收到的命令是找出瓦伦丁,其他都是大调查组的责任,贝尔曼不容许我们调查其他的事。”

“恕我直言,”哈利说,“贝尔曼就别管他了。我并不比你们更聪明,但我是新加入的,这让我们有机会用新鲜的眼光来看这些案子。”

卡翠娜哼了一声:“说什么屁话,不比我们更聪明什么的,你只是说说而已吧。”

“不是,但我们先假装是好了,”哈利说,眼睛眨也不眨,“我们从头再来一次。动机。谁会想杀害未能破案的警察?因为这是公分母对吧?快点,你们来告诉我吧。”

哈利交叠双臂,滑下椅子,闭上眼睛等待。

侯勒姆最先打破沉默:“被害人的亲属。”

卡翠娜也加入:“不被警察相信的强暴案被害人,或是被害人的案子未受到妥善调查。凶手惩罚警察,因为警察未能清查其他性侵凶手。”

“可是勒内·卡尔纳斯没被强暴,”哈根说,“如果我认为我的案子没受到妥善调查,我只会杀害和案子有关的警察,而不是所有的警察。”

“继续说啊,我们再一个一个否决,”哈利说,坐直身子,“史戴?”

“遭受冤狱的人,”奥纳说,“他们入狱服刑,受到侮辱,失去工作,失去自尊,也不再尊重别人。自尊受辱的狮子最危险,他们不觉得需要负任何责任,心中只有仇恨和苦涩,反正他们的生命受到了贬抑,那么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复仇。身为群体动物他们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驱使他们每天早上爬起来的动力是把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还给让他痛苦的那些人。”

“那就是复仇的恐怖分子喽。”侯勒姆说。

“很好,”哈利说,“去调查被告没有认罪、案子也不清不楚的每一件强暴案,而且被告服了刑,目前已经出狱。”

“或者凶手不是被告本人,”卡翠娜说,“被告依然被关在牢里,或是一生都陷入绝望,而他的女友或兄弟或父亲誓言复仇。”

“出于爱,”哈利说,“很好。”

“靠,你不是认真的吧。”侯勒姆插嘴说。

“为什么不是?”哈利说。

“出于爱?”侯勒姆的声音犹如金属般坚硬,脸孔扭曲成怪异的弧度。“你不会认为这些屠杀跟爱有关吧?”

“我的确是这么认为。”哈利说,滑下椅子,闭上眼睛。

侯勒姆站了起来,涨红了脸:“你是说一个心理有病的连续杀人犯,出于爱而做出……”他声音嘶哑,朝那张空椅点了点头,“……这种事?”

“看看你自己。”哈利说,睁开眼睛。

“什么?”

“看看你自己,感觉一下。你满腔怒火,心里全是恨意,你想看见这个恶徒被痛苦地吊死,对不对?因为你跟我们一样,都爱原本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女人。所以你恨意的来源是爱,毕尔。就是这份爱,而不是恨,让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择手段地手刃歹徒。坐下吧。”

侯勒姆坐了下来,哈利站起来。

“这些命案也给我同样的感觉,凶手大费周章地重现原始命案,而且他还甘冒奇险,所以我不确定这一切的背后纯粹只是嗜血的欲望或仇恨。请记住凶手所投注的是如此大量的心力。嗜血的凶手会去杀害妓女、儿童或其他容易得手的目标,单纯只有恨意而缺少爱的人不可能投入如此极端的心力,所以我认为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爱得比恨得还多的人,那么问题来了,就我们所认识的瓦伦丁·耶尔森而言,他真的有能力付出这么多爱吗?”

“也许吧,”哈根说,“我们对他了解不完全。”

“嗯,下一件未破命案的日期是哪一天?”

“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卡翠娜说,“在五月,十九年前发生过一件命案。”

“还有一个多月。”哈利说。

“对,但其中没有性的因素,比较像是家族世仇,所以我查了一下看起来像命案的失踪人口案,发现有个少女在奥斯陆失踪,过了两周都没人看见她之后,她被报案失踪。大家之所以没有早点反应是因为她发短信给几个朋友,说她要搭廉价航空去享受阳光,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有几个朋友回了她的短信,但她没有回复,所以他们认为她想离开一切意味着她也暂时不想碰手机。她被报案失踪之后,警方调查了每一家航空公司,但是都没发现她的登机记录。简而言之,她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那手机呢?”侯勒姆问。

“最后传送到基地台的信号出现在奥斯陆市中心,之后就停止了。一定是没电了。”

“嗯,”哈利说,“那条短信,短信上说她生病了……”

侯勒姆和卡翠娜都缓缓点头。

奥纳叹了口气:“可以说得清楚一点吗?”

“他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也发生在贝雅特身上,”卡翠娜说,“我也接到一条短信说她生病了。”

“原来如此。”哈根说。

哈利缓缓点头:“比如说凶手可能查看手机最近的通话记录,发短信给那些联络人,以延缓警方的追查。”

“这表示要在犯罪现场找到线索会更加困难,”侯勒姆补充说,“因为凶手掌握了通话记录。”

“短信是什么时候发送的?”

“三月二十五号。”卡翠娜说。

“那就是今天。”侯勒姆说。

“嗯,”哈利揉揉下巴,“我们手上有一件可能的性侵杀人案和日期,但没有地点。负责的警探是谁?”

“由于这件案子始终算是失踪人口案,所以没有进行调查,也一直没有升级为命案。”卡翠娜看着笔记本,“不过最后这件案子被送到了犯罪特警队,分派给一名警监,就是你。”

“我?”哈利蹙起眉头,“通常我都会记得我经手过的案子。”

“这件案子就发生在雪人案之后,后来你跑去了香港,没再出现,连你自己也成了失踪人口。”

哈利耸了耸肩:“好吧。毕尔,你去失踪人口组调查后来他们怎么处理这件案子,还有提醒他们慎防来家里按门铃的人,以及白天接到的神秘电话,好吗?我想我们应该追踪这件案子,尽管没有尸体也没有犯罪现场。”哈利拍了拍手,“好了,这里谁负责泡咖啡?”

“嗯,”卡翠娜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说,在椅子上瘫坐下来,张开双腿,闭上眼睛,搓揉下巴,“我想应该是新来的顾问吧。”

哈利噘起嘴唇,点了点头,跳了起来。自从贝雅特被发现以来,这是锅炉间第一次传出笑声。

市议会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米凯·贝尔曼坐在桌子最远的一端,主席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米凯知道大部分议员的名字,他当上警察署长之后首先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记住议员的姓名和长相。“下棋不能不了解棋子,”前任警察署长对他说,“你必须知道他们的能力和限度。”

这位资深署长曾经给过他这个善意的建议,但现在这位已退休的署长为什么也坐在会议室里?难道是来担任顾问吗?无论这位前任署长多会下棋,米凯怀疑他是否使唤得动坐在与主席隔两个位子上的高大金发女子。目前这女子正在说话,她是皇后,也就是社会事务议员伊莎贝尔·斯科延。甩人的。她的声音有一种冰冷的官腔官调,显示她知道会议内容都会被记录下来。

“奥斯陆警署似乎无力阻止这些命案的发生,使得我们越来越不安。碰到这种情况,媒体自然会对我们施压,而且也已经施压了一段时间,希望我们拿出一番作为,但是更重要的是现在连市民都失去了耐性。我们不能让市民对政府机关的不信任感一直升高,而这里的政府机关指的是警方和市议会。由于这属于我的权责范围,所以我召开这次的非正式听证会,好让市议会能对警察署长的问题做出反应。我们假定问题确实存在,因此必须评估替代做法的可能性。”

米凯在流汗。他讨厌在制服里流汗。他试图和前任署长目光相触,却徒劳无功。他到底在这里干吗?

“我希望我们对替代做法都能尽量敞开心胸、发挥创意。”伊莎贝尔以吟诵的声调说,“我们都知道这次的事件对新上任的年轻警察署长是过于庞大的负担,而且很遗憾的是,他才刚上任不久就得处理如此需要丰富经验和知识的事件,如果这个责任落在前任警察署长的肩膀上应该会理想很多,毕竟他累积了那么多年的经验,达到过那么多的优良绩效。我很确定在场每个人,包括两位警察署长,都会同意这个看法。”

米凯心想他没有听错吧?她的意思是……难道她是要……

“是这样吗,贝尔曼?”

米凯清了清喉咙。

“抱歉打个岔,贝尔曼,”伊莎贝尔说,戴上一副普拉达眼镜,低头看着面前的一份文件,“我在看的是上次针对杀警案的会议记录,你说:‘我向议会保证,我们已经掌控了这件案子,而且有信心很快就会有结果。’”她取下眼镜,“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而且显然我们迫切需要争取时间,也许你可以不用再复述之前说过的话,直接告诉我们现在你打算怎么做,而且是比之前更有效率的做法?”

米凯转动肩膀,希望衬衫不要粘在身上。该死的汗水。该死的贱人。

晚上八点,哈利打开警院大门,觉得十分疲累。显然他已经疏于长时间集中精神,而且小调查组也没什么进展。他们浏览了报告,思索已经想过十几次的想法,原地打转,拿头撞墙,希望墙壁迟早会被撞破。

这名前警监对清洁工点了点头,爬上楼梯。

他满心疲惫,却意外地保持警觉,而且兴高采烈,蓄势待发。

他经过阿诺尔的办公室,听见有人叫他,便转过身,探头进去。阿诺尔一头乱发,双手抱在脑后:“我只是想知道你再度成为警察有什么感觉。”

“感觉很好,”哈利说,“我只是来改上次的刑事侦查考卷。”

“别担心,我已经改好了,”阿诺尔说,轻扣面前的一沓试卷,“你只要专心逮到凶手就好了。”

“好,谢了,阿诺尔。”

“对了,学校里有人非法入侵。”

“非法入侵?”

“有人闯入健身房,器材柜被撬开,只有两根警棍被偷走。”

“该死,从前门吗?”

“前门没有闯入痕迹,这表示应该是内鬼干的,或是某个员工开门让歹徒进来,或是借给他们通行证。”

“没办法查出是谁吗?”

阿诺尔耸了耸肩:“学校里又没什么好偷的,所以就没把预算花在复杂的门禁系统、监视系统或二十四小时警卫上。”

“学校里也许没有武器、毒品或保险箱,但一定有比警棍更值钱的东西吧?”

阿诺尔嘻嘻一笑:“你最好去看看你的计算机是不是还在。”

哈利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见东西似乎都没人动过,便坐了下来,思索该做什么才好。他空出晚上的时间就是为了改考卷,现在回家也只有幢幢黑影在等着他而已。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仿佛回应他的思绪。

“卡翠娜?”

“嗨,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她的口气颇为兴奋,“你还记得我说过贝雅特跟我去找过依里雅,就是那个把地下室租给瓦伦丁的女人吗?”

“就是替他做伪证的那个?”

“对,她说她在公寓里找到一些强暴和虐待的照片,还在其中一张照片里认出瓦伦丁的鞋子和卧室的壁纸。”

“嗯,你的意思是说……”

“……虽然概率不高,但那里可能是犯罪现场。我联络过新屋主,现在他们一家人住在附近,等房子装修完成。他们不介意我们借钥匙进去看看。”

“我以为我们已经同意不去找瓦伦丁了。”

“我以为我们同意只要有光的地方就去搜寻。”

“说得对,布莱特你真聪明。芬伦区离这里很近,你有地址吗?”

哈利记下地址。

“你走路就到了。我现在就过去,你要来吗?”

“好,可是我一直很紧张,结果忘了吃东西。”

“好,吃完了就来吧。”

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哈利踏上石板小路,走到空屋前。只见墙边放着用完的油漆罐,防水布下堆放着一摞摞的塑料和木板。他依照屋主的指示,走下小石阶,穿过后方的石板路,打开地下室的门。胶水和油漆的气味扑鼻而来,但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气味,这气味屋主刚才提过,这也正是他们决定重新装修的原因。屋主说他们搞不清楚气味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它弥漫整间屋子。他们找过灭虫员来看,对方说这么强烈的气味一定来自不止一只死老鼠,可能得撬开地板、掀开墙壁才找得到来源。

哈利打开电灯。走廊地上铺着透明塑料垫,上面有许多厚重靴子的鞋印。木箱子里装满工具、锤子、撬棒和沾了油漆的钻子。墙上有些木板被拆下,可以直接看见隔绝材料。除了走廊之外,这间房子有一厨一卫一厅,以及被帘子遮住的卧室。显然装修工程还没进行到卧室,其他房间的家具都被暂时存放在卧室里。为了避免家具沾染灰尘,原本的珠帘换上了雾面塑料帘片,令哈利联想到屠宰场、冷藏室和封锁的犯罪现场。

他吸入溶剂和腐臭的气味,跟灭虫员做出同样的判断,这气味绝对不止来自一只死老鼠。

床铺被推到了角落,空出空间来摆放家具。由于卧室堆满家具,很难看出当初这里是怎么发生强暴案,少女又是如何被拍下照片的。卡翠娜说她会再去找依里雅,看能不能问出新线索,但如果瓦伦丁是杀警凶手,那么哈利已经知道一件事:他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显示自己曾经躺在这里。哈利扫视卧室,从地板到天花板,又回到窗前,透过自己的倒影望向黑暗中的庭院。这个房间具备一些激发幽闭恐惧症的元素,但如果这里真的是犯罪现场,那么它并未对哈利说话。总之时间已经过了很久,这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如今只留下壁纸和腐臭气味。

哈利放任目光游走,又回到天花板上,定在那儿。幽闭恐惧症。为什么在这里才有这种感觉?客厅就没有?他站直身体,伸展一米九二的身高,再加上手臂的长度,指尖正好可以碰到天花板。天花板由石膏板构成。他回到客厅,重复相同动作,却碰不到天花板。

所以卧室天花板比较低,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为了节省暖气开销的常见做法。而旧天花板和新天花板之间应该有个夹层空间,这空间可以藏东西。

哈利走进走廊,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根撬棒,回到卧室。他的视线落在窗户上,突然停下动作。他的眼睛注意到窗外出现动静。他静静站了两秒钟,注视并聆听,但什么也没发现。

他的注意力再度回到天花板上。没有地方可以插入撬棒,但石膏板很好处理,只要切下一大块,之后再补上一块,加些填充料,再油漆整个天花板就好了,如果动作快的话半天就可以完成。

哈利爬上一张椅子,用撬棒瞄准天花板。哈根说得没错:警探在缺少蓝单、也就是搜索票的情况下,没取得屋主同意就撬开天花板所找到的证据,法官一定会判定无效。

哈利用力一击,天花板发出病恹恹的呻吟声,撬棒穿了过去。白色的石膏碎片洒落在他脸上。

而哈利甚至连警探都不是,他只是个平民顾问,不属于调查组,只是独立个体,因此打破天花板可能会被判犯下暴力罪行,但他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他闭上眼睛,把撬棒往后拉,感觉细碎的石膏落在他的肩膀和额头上。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这里味道更重。他再次挥动撬棒,把破洞扳得更大一点,然后环视四周,找个东西来垫在椅子上,好让他可以把头探进洞里。

又来了。窗外又出现动静。他跳下椅子,奔到窗边,以手遮眉挡住光线,倚在玻璃上,却只在黑暗中看见苹果树的轮廓,几根树枝正在晃动。难道起风了?

哈利回到客厅,找到一个宜家的大型塑料箱,把它放到椅子上,正要爬上去,就听见走廊传来声响。那是阵咔嗒声。他静静站着,侧耳凝听,却没再听见其他声音。哈利耸了耸肩,应该只是因为起风了,所以老木造房子发出了噼啪声。他在塑料箱上站稳脚步,小心翼翼地站直身体,两只手掌抵在天花板上,把头探进石膏板的破洞中。

恶臭相当浓烈,他的眼睛立刻就泌出泪水,他必须憋住呼吸才行。这股恶臭闻起来很熟悉。尸体在这个腐烂阶段所释放出来的气体似乎有害身体健康。他只闻过一次如此浓烈的恶臭,当时警方在阴暗的地下室发现一具尸体被包在塑料袋里长达两年,他们在袋子上穿了好几个洞。不对,这不是死老鼠所散发出来的气味,甚至不是鼠类尸体发出来的。夹层里很暗,他的头挡住了光线,但他看见有个东西躺在他面前。他等待瞳孔缓缓扩张,接收夹层里的微弱光线。接着他看见了那样东西。那是一把钻子,不对,是锯子,但还有别的东西,就在锯子后方,看不清楚,他只是觉得那里有个东西,有个……这时他喉头突然紧缩,因为他听见了声音。那是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他想把头缩回来,但破洞却像是收缩了一样,收紧在他的颈部,把他封锁在死亡的氛围里。他感觉心中浮现惊慌的情绪,硬把手指塞进脖子和天花板的破洞之间,拉开石膏板,把头缩回来。

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颈部的血管剧烈跳动。他等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才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把手伸进破洞,打亮打火机,正要把头再伸进去,却注意到隔开卧室和外头的塑料帘片上出现一个人影,有人隔着帘片正在看他。

哈利咳了几声:“卡翠娜?”

没有回应。

哈利的目光找到他放在地上的撬棒,尽量安静地爬下椅子,一脚踏上地板。这时他听见帘片打开的声音,便知道自己来不及拿到撬棒了。那说话声听起来几乎是开心的。

“我们又见面了。”

哈利抬头一看,在微弱光线中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对方的脸孔。他低低咒骂一声。他的头脑正在设想接下来几秒钟可能发生的情境,同时发出疑问:接下来会他妈的发生什么事?但他却找不到答案。

上一章:27 下一章:29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