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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35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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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你懂得生活吗?” 阿诺尔·福尔克斯塔德从考卷上抬起头来,和倚在门框上的高大男子目光相触,微微一笑。 “嗯,我也不懂,哈利。” “九点多了,你还在这里。” 阿诺尔咯咯一笑,把考卷叠好:“我正要回家,你才刚到。你打算待到多晚?” “不会很晚,”哈利跨出一大步,在靠背椅上坐下,“再说我有个女人可以跟我一起共度周末。” “是吗?我有个前妻可以让我在周末避之唯恐不及。” “是吗?我不知道这件事。” “反正只是个前同居人。” “还有咖啡吗?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咖啡喝完了。我们其中一人冒出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那就是结婚应该是下一步的发展,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每况愈下。喜帖都发出去以后,我取消婚约,后来她就离开了。她说她受不了了。那是发生在我人生中最棒的事,哈利。” “嗯。”哈利用拇指和中指搓揉眼睛。 阿诺尔站了起来,拿下挂在墙上的外套:“锅炉间的工作进行得不顺利?” “这个嘛,今天我们遭遇到挫折。瓦伦丁·耶尔森……” “怎么样?” “我们认为他是锯子手,但不是杀警案的凶手。” “你确定?” “至少他不是一人犯案。” “凶手可能有好几个?” “这是卡翠娜的想法,但事实上有百分之九十八点六的性侵命案都只是单人犯案。” “所以说……” “卡翠娜不肯放弃,她说在翠凡湖畔杀害那名少女的凶手很可能是两个男人。” “那件案子的尸体是不是分散在好几公里之外?” “对。她认为瓦伦丁可能跟某人合作来混淆警方。” “轮流作案,以取得不在场证明?” “对。事实上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六十年代在美国密歇根州就有两个暴力前科犯携手合作,每次都按照一定的模式作案,布置得像是典型的连续杀人案。他们复制以前的作案方式,用以前的犯案手法去杀人。他们都有各自的变态偏好,最后引起FBI的注意,但接连好几起命案他们都有滴水不漏的不在场证明,最后警方只好排除他们的嫌疑。” “很聪明,那你为什么不认为相同的情况可能发生在这里?” “百分之——” “——九十八点六。你一直这样想会不会有点死板?” “之前不是你提出关键证人死因不单纯的概率,我才会发现阿萨耶夫不是自然死亡的吗?” “那件案子你还没查出头绪?” “还没,那件案子得先放到一边,这件案子比较紧急。”哈利把头抵在背后的墙壁上,“我们的思路很像,所以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我想一想。” “我?” “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阿诺尔,而你的大脑里显然有些神经元是我所缺少的。” 阿诺尔脱下外套,整齐地挂在椅背上,坐了下来。 “哈利?” “是?” “你不知道听你这样说我有多爽。” 哈利露出苦笑:“很好。动机。” “对,动机,那就是原点。” “那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凶手的动机可能是什么?”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咖啡。” 哈利喝完第一杯咖啡时,还是他在说话,一直到第二杯快喝完,阿诺尔才开口。 “我认为勒内·卡尔纳斯命案很重要,因为它是唯一的例外,跟其他命案不太能连在一起。也就是说,有些地方连得上,有些地方连不上。它跟其他原始命案不相符的是性侵、虐待、凶器是刀这些部分。而它跟杀警案相符的是死者的头部和脸部曾遭受钝器重击。” “继续说。”哈利说,放下杯子。 “那件命案我还记得,”阿诺尔说,“案发当时我正好在旧金山上课,我住的那家饭店每天都会有一份Gayzette送到房门口。” “同性恋报纸?” “这份报纸的头版登出了挪威这个小国发生的这起命案,标题写道:又发生一起仇恨男同性恋的犯罪。有趣的是后来我看的挪威报纸没有一家说这可能是一起仇恨犯罪。我心想这家美国报社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把命案贴上恐同标签,还草率地做出结论?所以我就把那整篇报道找来并读完。那名记者写到了这起命案具备所有的典型恐同特征:这名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性倾向的男同性恋者被载到荒郊野外,再被凶手以狂暴手法打死。凶手有枪,却不直接开枪把卡尔纳斯打死,而是要先把他的脸打到不成人形,看来凶手就是非得把卡尔纳斯那张太过迷人、太过女性化的脸蛋给砸烂,才足以宣泄他的恐同情结。这是一起经过预谋和计划的恐同命案——这就是那名记者的结论。你知道吗,哈利?我不认为他做的这个结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嗯,如果这是一起‘恐同命案’,就像你所说的,它的确跟其他命案连不起来,因为无论在原始命案还是杀警案中,都没有迹象显示其他被害人是同性恋者。” “也许吧,但这里有一点很有意思。你不是说过勒内命案是所有命案当中,唯一一件跟所有遇害警察都有关联的?” “警探的圈子就这么小,办案的就是那几个人,所以这应该连巧合都称不上。” “可是直觉告诉我,这一点很重要。” “你头脑不清楚了,阿诺尔。” 红胡子阿诺尔坐直身子,露出受伤的表情:“难道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直觉告诉我’?等哪天你的直觉可以拿来当作论点的时候我们再来谈。” “因为很少有人能达到那种境界吗?” “没错。继续说吧,可是请你脚踏实地好吗?” “好吧,但我可以说一句话吗?直觉告诉我说,你同意我刚才说的话。” “也许吧。” “那我下个赌注,建议你动用所有资源去查出到底是谁杀了这个同性恋者,反正最坏的状况是你侦破一起命案,不过最好的状况是你把所有的杀警案都一起侦破。” “嗯,”哈利喝完咖啡,站了起来,“谢谢你,阿诺尔。” “是我该谢谢你,像我这样一个无照警察说的话,只要有人愿意听我就很开心了,你知道的。说到这个,今天我在接待处碰到西莉亚·格拉夫森,她去交还通行证。她是那个……” “学生代表。” “对。反正呢,她问起你,可是我什么都没说。然后她又说你是个冒牌货,你的上司告诉她你那个百分之百破案率是骗人的,古斯托命案根本没破。这是真的吗?” “嗯,算是吧。” “算是?这是什么意思?” “我调查过那件案子,但没有逮捕任何人。她看起来怎么样?” 阿诺尔闭起一只眼睛看着哈利,打量他的表情,仿佛拿枪在瞄准他似的。 “谁知道。这个西莉亚·格拉夫森已经是个大女孩了。她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厄肯区打靶,就这样突然开口约我。” “嗯,那你怎么回答?” “我推说我视力不好,手又会发抖。不过这也是真的啊,目标可能要距离我半米我才打得到吧。反正她接受了这个理由。不过事后我想了想,她干吗要去打靶?她已经用不着通过警察打靶测验了吧。” “这个嘛,”哈利说,“有时候人们只是为了想开枪而开枪。” “随便他们吧,”阿诺尔说,站了起来,“不过我得说,她看起来气色挺好的。” 哈利看着阿诺尔蹒跚地离开办公室,沉思片刻,然后找出下埃伊克尔地区警察局长的电话。通话结束后,他坐在椅子上思索刚才局长说的话。伯提·尼尔森的确没去相邻的德拉门警区参与勒内命案的调查工作,但他值班那天,勤务中心接到报案电话说有辆车栽在艾克沙加附近的河里,后来警方才发现他们搞不清楚那里究竟属于谁的辖区。局长还跟哈利说,后来德拉门警方和克里波狠狠申斥了他们一顿,因为伯提跑去现场弄乱了软土地表,不然应该可以采集到清晰胎痕才对。“所以可以说,他对调查工作有过间接影响。” 晚上将近十点,太阳早已落在西方的绿色山坡后方,奥纳把车子开进车库里停好,踏上碎石径回到家门口。他注意到厨房和客厅都没有灯光。这没什么不寻常,英格丽德经常很早就上床睡觉。 他感觉到膝关节承受身体的重量。天哪,他觉得好累。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但他希望英格丽德还没睡觉,这样他就可以跟她聊一聊,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前他依照哈利的建议,联络过一位心理医生同事,述说今早的持刀攻击事件,说当时他很确定自己死定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是睡觉时间,他终于可以睡觉了。 他打开门锁,看见奥萝拉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又是件新外套。天哪,这孩子长得好快。他脱下鞋子,直起身子,聆听屋子里的寂静。一时之间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觉得今天家里比平常还要安静。家里似乎少了什么声音,这声音平常存在的时候他不会去注意。 他爬上楼梯,每一步都踏得比上一步更慢一点,宛如超载爬坡的小轮摩托车。他得开始减肥才行,甩去大概十公斤的体重,这样有益于睡眠、有益于健康、有益于长时间工作、有益于延年益寿、有益于性生活、有益于自尊。简而言之就是好处多多,但真要去实行简直要他的命。 他拖着脚步经过奥萝拉的房间。 他停下脚步,迟疑片刻,又走了回去,打开房门。 一如往常,他只想看看她睡着的模样。再过不久,做这种事就不再那么理所当然,他已经开始觉得她有了关于隐私的意识。倒不是说她开始在意在他面前光着身子,但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满不在乎地走来走去。当他发现这件事对她来说已不太自然时,他也开始觉得不自然。但他依然想悄悄地看看女儿平静熟睡的样子,看见她安全地受到保护,无须体验今天他遇上的事。 但他没去看女儿睡觉的模样。反正明天早餐时间就可以见到她了。 他叹了口气,关上房门走进浴室,脱下衣服,把衣服拿进卧室挂在椅子上,正要爬上床,又注意到这股寂静。到底是少了什么?是电冰箱的嗡鸣声,还是通气窗的细语声?他们通常都会让通气窗开着。 他懒得再去想,钻进被窝,看见英格丽德的头发披在枕头上。他想触摸她,抚摸她的头发,再抚摸她的背,感觉她的存在。但他知道她颇为浅眠,很讨厌被吵醒。他正想闭上眼睛,又改变主意。 “英格丽德?” 没有回应。 “英格丽德?” 一片寂静。 反正也不急。他又闭上眼睛。 “什么事?”他感觉她转过身来。 “没什么,”他咕哝说,“只是……这件案子……” “你就说你不想接就好了。” “总得有人接啊。”这句话听起来十分老套。 “他们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选了。” 奥纳张开眼睛看着她,抚摸她温热圆润的脸颊。有时——不对,不只有时——他觉得世界上没什么比得过她。 奥纳闭上眼睛。睡意终于来了。他失去了意识。真正的噩梦终于来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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