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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46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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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凯停下脚步。 他侧耳聆听,查看空荡的走廊。 这里就跟沙漠一样,他心想,没有东西可以吸引视线,只有颤动的白光抹去所有物体的轮廓。 还有日光灯管发出颤动的嗡鸣声,以及沙漠般的热度,犹如一出永远不会开演的剧目序幕。这里只有空荡的医院走廊,尽头什么都没有。也许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包括伊莎贝尔解决鲁道夫的方法、一小时前的电话、市中心提款机吐出的千元克朗钞票、医院空荡侧翼的无人走廊,全都是海市蜃楼。 米凯心想,就当它是海市蜃楼、是一场梦吧。他开始往前走,同时确认外套口袋里的那把格洛克二二手枪已经关了保险,另一个口袋则放着一沓纸钞。若为情势所逼,他会付钱,比如说对方有好几个人。但他认为不太可能,这金额太小,难以均分,涉及的秘密又如此庞大。 他经过咖啡机,弯过转角,看见走廊同样是单调的白色延伸,但他也看见那张椅子。那是鲁道夫病房警卫坐过的椅子,依然留在原地。 他转过头去,确定后面没人,才继续往前走。 他大步向前,脚步踏在地上十分轻柔,几乎没发出声音,边走边试每扇门的门把,发现全都上了锁。 没多久他就来到那间病房前,站在椅子旁。他突然心血来潮,用左手摸了摸椅垫。冷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掏出枪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发抖对吧? 在关键时刻保持最佳状态。 他把枪放回口袋,压下门把,门就开了。 没必要屈服于里面可能等着他的惊奇之事,他心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十分光亮,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鲁道夫曾经躺过的病床。病床被推到了房间中央,旁边有一盏立灯,还有一台金属推车,上头放着尖利且闪闪发亮的器材。说不定这间病房被改装成了简易手术室。 米凯看见一扇窗户后方有动静,他立刻握住手枪,眯眼看去。难道他需要戴眼镜了? 等他集中视线,发现那只是倒影,真正的动静来自他背后时,已然太迟。 他感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马上有所反应,但颈部的刺痛感似乎立刻阻断了他的大脑和拿枪的那只手之间的联结。在黑暗降临之前,他在窗户的倒影中看见一张很靠近他的脸。那人头戴绿色帽子,嘴巴戴着绿色口罩,看起来像个准备进行手术的外科医生。 卡翠娜忙着打计算机,没去理会从她背后走进锅炉间的人并未回话。门关了起来,将地下通道的声音阻绝在外。她又问了一次。 “你跑到哪里去了,毕尔?” 她感觉一只手搭到她的肩膀和脖子上。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有个男人用温热友善的手触碰她肩颈部位的肌肤,也不是件那么不愉快的事。 “我去犯罪现场献花。”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卡翠娜惊讶地蹙起眉头。 画面上显示:未搜到档案。真的吗?到处都搜不到关键证人的死亡数据?她在手机上按下哈利的名字。那只手开始按摩她的颈部肌肉。她呻吟一声,为的是表示她很喜欢。她闭上眼睛,垂下了头,耳中聆听手机传出铃声。 “再下面一点。你去哪个犯罪现场?” “一条乡间小路,有个少女车祸身亡,是肇事逃逸,肇事者一直没找到。” 哈利没接电话。卡翠娜放下手机,输入短信:找不到数据的档案。再按下传送键。 “你去了很久,”卡翠娜说,“后来你做了什么事?” “帮助死者家属,”那声音说,“可以说他崩溃了。” 卡翠娜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这时她才真正感觉到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口吻、那只手、那个气味。她坐在椅子上转身,抬头望去。 “你是谁?”她问道。 “我是谁?” “对啊,你不是毕尔·侯勒姆。” “不是吗?” “不是。毕尔·侯勒姆只在意指纹、弹道、血迹,他才不会替人按摩,让人尝到甜头。所以你到底想干吗?” 她看见那张苍白圆脸顿时红了起来,那双鳕鱼眼比平常还突出。侯勒姆赶紧缩回了手,激动地抓搔一边脸颊的络腮胡。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我只是……我……” 侯勒姆涨红了脸,说话越来越结巴,最后只好放下手,用走投无路的投降眼神看着卡翠娜:“该死,卡翠娜,这也太悲哀了吧。” 卡翠娜看着侯勒姆,哈哈大笑,觉得他这样看起来实在太可爱了。 “你开车来的吗?”她问道。 楚斯醒了过来。 他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周围。每样东西都是白色的,光线十分充足,他也不再感觉疼痛。正好相反,他感觉很美妙,又洁白又美妙。他一定是死了。他当然死了。真是奇怪。更怪的是他竟然被送错了地方,送到了天堂。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转弯。也许他太早做出结论,他还没到达天堂。他也听见了声音。浓雾信号在远处响起又消失,听起来像是由渡轮发出来的。 有个东西出现在他面前,挡住光线。 那是一张脸。 接着又出现另一张脸:“如果他大叫,就再给他注射吗啡。” 然后楚斯就觉得痛楚回来了。他全身都痛,头部感觉像是要爆炸。 他们再度转弯。救护车。他在鸣笛的救护车上。 “我是克里波的乌尔瑟,”他上方那张脸说,“你的证件上写着你是楚斯·班森警官。” “发生了什么事?”楚斯低声问道。 “炸弹爆炸,震碎了附近所有民宅的窗户。我们在公寓的冰箱里发现你。发生了什么事?” 楚斯闭上眼睛,听见乌尔瑟又问了一次,接着听见一名可能是医护人员的男子说不要逼患者说太多话,因为已经注射了吗啡,患者可能会胡言乱语。 “霍勒呢?”楚斯低声说。 他看见亮光又被遮住。“你说什么,班森?” 楚斯想舔嘴唇,却发现已经没有嘴唇可舔。 “另一个家伙,他也在冰箱里吗?” “冰箱里只有你一个人,班森。” “可是他也在啊。他……他救了我一命。” “如果公寓里还有别人,恐怕都已经变成新的壁纸和油漆了,因为爆炸威力把所有东西都炸成了碎片。就连那台冰箱也被炸得变形,所以你很幸运能活下来。如果你能跟我说炸弹是谁放的,我们就可以开始去追捕他。” 楚斯摇了摇头,或至少想象自己在摇头。他没看见那人。那人一直待在他背后,叫他离开他的车,坐上另一辆车,自己坐上后座,用枪指着他的头,叫他开车,目的地是黑斯默街九十二号。那间公寓的毒品犯罪频传,让他几乎忘了那里是命案现场。古斯托死在那里,怪不得。这时他一直压抑住的念头终于冒了出来。他就要死了。他背后那人是警察杀手。他们爬上楼梯,走进金属门。那人用胶带把他绑在椅子上,戴着绿色口罩看着他。楚斯看见那人在手提电视周围走来走去,拿起一把螺丝起子把电视锁紧。楚斯还看见定时器显示在屏幕上。门关上的时候,定时器停止运作,接着又回复到六分钟。那是个炸弹。接着口罩男子拿出一根警棍,跟楚斯用的警棍很像,开始击打楚斯的脸。那人十分专心,看起来既不享受这个过程,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一开始他下手比较轻,无法打断骨头,但足以打爆血管和动脉,造成脸部流血和皮下出血。接着那人开始加强手劲。这时楚斯的肌肤已失去知觉,他只感觉到自己皮开肉绽,血液往下流到脖子和胸口。警棍每次挥击下来,他的头部和大脑内部就感觉隐隐作痛,不对,那痛楚似乎比大脑还要更深。他看见口罩男子宛如认真的教堂敲钟者,深信自己做的事十分重要,挥舞槌子敲打铜钟。鲜血喷溅在绿口罩上,形成有如墨迹测验的图案。他听见鼻骨和软骨被打碎,发出嘎喳声响;觉得牙齿断裂,塞了满嘴;感觉下巴脱臼,垂挂在神经纤维上……最后他终于失去意识。 他醒来时只觉得疼痛异常,接着就看见那人已脱去了外科医生的服装。可是那个站在冰箱前面的人不是哈利·霍勒吗? 起初他觉得困惑。 接着又觉得这一切都合乎逻辑:他握有哈利杀人的证据,所以哈利故意假扮成杀警凶手来解决他。 但哈利比那人要高,表情也不一样,而且正在努力钻进冰箱。原来他们都在同一艘船上,他们是同在命案现场的两个警察。他们将会死在一起。这真是太讽刺了,他们竟然要死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么痛,他一定会哈哈大笑。 后来哈利又爬出冰箱,割断胶带,把他抬起来塞进冰箱。这时他多少又失去了意识。 “可以再多注射一点吗啡吗?”楚斯低声说,希望自己的声音能穿透那该死的警笛声,并且不耐烦地等待那种至福的感觉再度冲刷他的身体,洗去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心想,一定是因为吗啡的关系,自己才会这样想。因为吗啡实在太适合他了。不过他觉得这也无妨。 哈利就这样死去真是太叫人不爽了。 天杀的死得像个英雄。 竟然为了敌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 往后这个敌人只能带着这个事实活下去:他能活着是因为有个情操高尚的人为他而死。 楚斯感觉他的背后传来凉意和痛楚,越来越强烈。能为了任何事死去都好,只要不是这么悲惨的自己就好。说不定这就是这一切最终极的意义。这样的话,去你妈的,霍勒。 他寻找医护人员,看见车窗是湿的,一定是下雨了。 “天哪,再给我吗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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