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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51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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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翠娜·布莱特打个冷战,依偎着侯勒姆的手臂。这座大教堂甚是寒冷,不仅里头冷,外头也冷。她该多穿件衣服才对的。 众人正在等待。奥普索教堂里的每个人都在等待和咳嗽。为什么人们一进入教堂老是会咳嗽?难道教堂的空间会令人咽喉紧缩?为什么即使是在以玻璃和水泥打造而成的现代教堂中也会这样?是不是因为人们知道声音在教堂里会被放大所以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而产生焦虑,反而造成这种强迫性行为?或是人们用咳嗽的方式来释放压抑的情感,让自己不会爆出大哭或大笑? 卡翠娜伸长脖子看了看。出席人数不多,只有寥寥几名亲朋好友而已,哈利的联络人列表上以首字母为代表的人几乎都到场了。她看见史戴·奥纳带了妻子出席,今天他改打领带。另外还有甘纳·哈根,他也带妻子出席。 她叹了口气。应该多穿件衣服的,尽管侯勒姆看起来不是很冷。今天侯勒姆穿黑西装。她没想到他穿黑西装会这么帅。她拂拭他的西装翻领,并不是因为上头有脏东西,而是人们都会做这个动作来表达亲密爱意,就像猴子会替彼此抓虱子一样。 案子已经侦结。 警方一度以为逮不到他了,以为绰号警察杀手的阿诺尔·福尔克斯塔德设法跑到了国外,或在挪威找个藏身之窟躲了起来,而且这个洞窟一定又深又黑,才让人找不到。通缉令发布的头二十四小时中,他的外形描述和个人资料通过各大媒体巨细靡遗地强力播送,使得全挪威凡是心智健全的人都知道阿诺尔是谁以及他长什么样子。那时卡翠娜才发现他们曾经距离发现阿诺尔就是凶手只有一步之遥。当哈利叫她搜索勒内·卡尔纳斯和其他警察的关联时,如果她再扩大搜索条件,将前任警察也包含进来,就能发现阿诺尔跟这名年轻男子的关系。 她拂拭翻领的手停了下来,侯勒姆对她露出感谢的微笑。那是个硬挤出来、一闪而逝的微笑。他的下巴微微颤抖,看起来就快哭了。她看得出来。今天她将第一次看见侯勒姆哭泣的模样。她咳了一声。 米凯·贝尔曼悄悄坐到最旁边的位子上,看了看表。 再过四十五分钟他将接受另一次采访。这次要采访他的是另一本外国杂志《亮点》,这本杂志号称拥有百万读者。他们将采访这位警察署长如何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追捕凶手,最后连自己也差点沦为警察杀手的手下亡魂。米凯将再度稍微停顿,然后才说,能够避免失心疯的杀人凶手继续屠杀更多警察,牺牲一只眼睛作为代价不算什么。 米凯把袖子盖在手表上。仪式应该开始了才对,他们还在等什么?他花了点心思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是不是要穿黑西装?既适合这个场合,也搭配他的眼罩?那眼罩一夕爆红,以非常直白的方式述说他的伟大功绩。根据《晚邮报》的报道,今年米凯是在国际媒体上曝光率最高的挪威人。还是要穿适合多种场合的深色西装?这样仪式结束后去接受采访比较不会那么突兀。再说采访结束后,他还必须直接去跟市议会议长开会。乌拉建议他穿适合多种场合的深色西装。 仪式再不开始,他就要迟到了。 他沉思片刻,看自己有什么感觉。没有,难道他应该有什么感觉吗?毕竟只不过是哈利·霍勒而已,既不是他的好友,也不是奥斯陆警区的警察。但记者可能在外面守候,因此来教堂露个脸可以做好公关。的确,哈利是第一个指出凶手是阿诺尔的人,这个事实无可回避,而且由于这件案子牵涉甚广,使得米凯难以无视哈利的存在。这也使得做好公关更为重要。他已经知道待会儿跟议长开会要谈些什么。该党失去了伊莎贝尔·斯科延这个重要人物,因此正在寻找替代人选,想找个人气高、受敬重的人来加入他们的团队,领导奥斯陆向前迈进。议长打电话给他时,一开口就称赞他在接受《杂志》访问时展现出温厚稳重的形象,并问不知道该党的纲领是否符合米凯的政治观点? 双方一拍即合。 领导奥斯陆向前迈进。 这是米凯·贝尔曼的城市。 所以管风琴快开始演奏吧! 毕尔·侯勒姆的手臂感觉到卡翠娜正在发抖,他也感觉到西装裤里泌出冷汗,心想今天会很漫长。他跟卡翠娜还要再过很久才能脱下衣服爬上床。一起爬上床,并让日子继续过下去。让他们这些存活下来的警察把日子继续过下去,无论他们喜欢与否。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长椅,想起那些今天无法到场的人,想起贝雅特·隆恩、埃伦·文内斯拉、安东·米泰、罗尔·米兹杜恩的女儿菲亚。他也想到萝凯和欧雷克·樊科,今天他们也没坐在这里。他们跟被安排在圣坛前的那个男人——哈利·霍勒——发展出家人般的关系,也付出了代价。 奇怪的是,圣坛前的哈利就跟往常一模一样,像个黑洞似的把周围一切好的事物都吸进去,耗尽别人给他或没给他的爱。 昨晚他们上床睡觉时卡翠娜说她也爱上了哈利,不是因为他值得被爱,而是因为他无法让人不爱。但你也很难吸引他、留下他、跟他一起生活。是的,她爱过他,但一切都已成过去,爱意已然冷却,或至少她试着让它冷却。她和另外几个女人因为短暂心碎而留下的小伤疤将永远存在。哈利只是她们暂时借来陪伴的男人,如今一切都结束了。说到这里,侯勒姆要她别再说了。 管风琴开始演奏。侯勒姆对管风琴总是没有抵抗力。他母亲在史盖亚村的老家客厅里就有一台歌手克格雷格·阿尔欧曼用的那种B3管风琴,用来弹奏老圣歌。对侯勒姆来说这些管风琴的乐音就像是让他浸泡在温暖的音符中,只希望眼泪不会奔泻而出。 警方从未逮到阿诺尔,是他自己罢手的。 他可能认为自己的任务结束了,因此生命也该告一段落,于是做出唯一符合逻辑的决定。警方花了三天才找到他,三天疯了似的搜索,侯勒姆觉得似乎全国都动员了起来。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当新闻播报说阿诺尔在马里达伦谷的森林里、距离埃伦命案现场只有几百米的地方被发现时,大家觉得很扫兴的原因。阿诺尔手中握着一把枪,头部有个相当低调的小洞。警方会找到他是因为他的车在小径入口附近的停车场被人发现,那辆老菲亚特也上了全境通报。 鉴识小组由侯勒姆领军。阿诺尔躺在石南荒原中看起来十分无邪,犹如留了红胡须的小精灵。他陈尸的地方被树木包围,只有那里露出一方天空。他们在他口袋里发现那辆菲亚特的钥匙、黑斯默街九十二号那户公寓的金属门钥匙,以及一把黑克勒-科赫手枪。他手里也握着一把枪。此外他的皮夹里放着一张旧照片,侯勒姆一看就认出照片中的男子是勒内·卡尔纳斯。 由于当时连续下雨至少二十四小时,尸体又暴露在外三天,因此可以检验的证据不多,但是无所谓,警方需要的证据都已齐全。射入伤口位于右太阳穴,周围肌肤有子弹发射所导致的烧焦痕迹,也有火药残迹,从头部取出的子弹经过弹道比对后符合他手上握的手枪。 因此调查重点并不在此。真正的调查工作要从警方去他家破门而入开始,他们在那里发现大部分的证据,可用来厘清所有的杀警案,包括几支警棍沾有被害人的血迹和毛发、一把刺刀锯沾有贝雅特的DNA、一把铲子沾有的泥土符合维斯特墓园的土壤、塑料束带、一些警方封锁带跟德拉门市郊发现的一样、一双靴子符合翠凡湖发现的脚印。警方什么证据都找到了。事后侯勒姆突然觉得十分空虚,就跟哈利常说的一样,但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只因突然无事可做。 这感觉不像是越过终点线、驶入码头或开进车站。 比较像是柏油路、路桥或铁路突然消失,道路来到了尽头,开始潜入虚空。 一切都结束了。他讨厌“结束”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几乎等同于“走投无路”。他深入研究过原始命案的调查工作,发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线索,也就是在翠凡湖遇害的少女、犹大·约翰森和瓦伦丁·耶尔森之间的关联。有个四分之一的指纹比对不出来,但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也不能小看。不,案子还没结束,永远都不会结束。 “要开始了。” 这句话是卡翠娜说的,她的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朵。管风琴的声音响了起来,形成一首曲子,一首他熟悉的曲子。他用力吞了口口水。 甘纳·哈根稍微闭上眼睛,只是聆听音乐,不去思考。但思绪依然不断冒出来。案子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是时候把该埋葬的通通都埋葬。但有件事至关重要,永远都没办法埋葬。这件事他没跟任何人提过,之所以没提是因为已经没有用了。那天他在医院和鲁道夫独处时,鲁道夫曾以嘶哑声音用瑞典语跟他说:“如果我同意做证指控伊莎贝尔·斯科延,你愿意提供我什么条件?”又说,“我知道她跟某个警界高层人士合作,可是我不知道是谁。” 那是已死之人发出的死亡回音。如今伊莎贝尔已经失势,这些难以证实的说辞所带来的伤害只会超过利益。 因此他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就像安东没说出那根警棍的事一样。 他虽然做出这个决定,但半夜还是会惊醒。 “我知道她跟某个警界高层人士合作。” 哈根再度张开眼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聚集在教堂里的人。 楚斯·班森坐在他那辆铃木维特拉上,按下车窗,聆听教堂传出的管风琴声。天际晴朗无云,艳阳高照,让他既觉得温暖又糟糕透顶。他向来不喜欢奥普索乡,这里有一大堆小流氓。他打过很多小流氓,也被很多小流氓打过,但当然不像在黑斯默街那样被打得那么惨。所幸他的伤势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重。米凯去医院探病时跟他说,反正他长那么丑,受点伤也没什么关系,而且脑震荡再严重,对一个没脑子的人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米凯说这些话自然是开玩笑,楚斯也试着发出呼噜笑声来表示他听懂了其中的笑点,但骨折的下巴和碎裂的鼻子实在太痛了。 目前他仍必须服用大量止痛剂,头上还缠着大片纱布,而且应该还不能开车才对。不然他要做什么呢?呆坐在家里等待晕眩消失、伤口愈合吗?就连梅根·福克斯也开始让他觉得无聊了,再说医生也不准他看电视。所以他还不如把车开来这里,坐在车上……呃,坐在车上干吗呢?为了向他不曾敬重过的人致上敬意吗?何况这人是个不知好歹的超级大白痴,还救了一个死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人。所以为什么他要来这里做出这样一个空洞的姿态?楚斯自己也想不通,他只知道他希望尽快返回工作岗位,让这座城市再度属于他。 萝凯吸气又呼气,手中握着的那束花感觉又湿又冷,双眼看着教堂大门,心想里头坐着许多亲朋好友,还有牧师。人数虽然不多,但大家都在等待,仪式少了她没办法开始。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掉眼泪吗?”欧雷克说。 “对啊。”她说,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抚摸欧雷克的脸颊。他已经长得好高好英俊,她得抬头看他才行。为了今天这个场合,她特地去帮他买了一套黑西装,当他们站在店里量尺寸时,她才发现儿子已经长得快要接近哈利一米九二的身高了。她叹了口气。 “我们快进去吧。”她说,挽住欧雷克的手臂。 欧雷克打开教堂大门,里面的司仪对他点了点头。他们迈开脚步踏上走道。萝凯一看见转头过来看她的众多脸孔,紧张感就消失了。举行这个仪式不是她的主意,她原本是反对的,但最后还是被欧雷克说服了。欧雷克说一切就应该这样结束才对。他用的就是这两个字:结束。但这两个字不也象征新的开始吗?象征他们的生活即将迈入新的阶段。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突然间所有感觉都对了。现在她这样步入教堂,感觉再恰当也不过了。 她脸上漾起笑容,对那些朝她微笑的亲友微笑。一时之间她觉得如果大家或是自己的笑容再大一点的话,一定会酿成严重意外。她原本以为看到这些微笑的面孔应该会令她战栗不已,但这时她只觉得肚子不断冒出笑声的泡泡。不要大笑,她告诉自己说,现在可不能大笑。她注意到欧雷克非常专心地在走路,把脚步踩在管风琴乐声的拍子上。这时欧雷克也察觉到她的心情转变,以及她瞥过来的目光。萝凯看见他惊讶且警告的表情。然后欧雷克就赶紧别过头去,但他已经看见母亲正咯咯笑个不停。此时此刻怎么可以笑成这样?他觉得这实在太不恰当了,以至于他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萝凯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精神集中在即将举行的仪式和庄重的气氛上。她的目光落在站立于圣坛前等候的男子身上,也就是身穿黑西装的哈利。 哈利面对他们站立,英气逼人却又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傻傻的笑容,挺拔的站姿有如一只骄傲的孔雀。那天在甘纳厄亚服饰店里,哈利和欧雷克背靠背站立,让店员用卷尺为他们测量身高,最后店员宣布说他们两人的身高相差三厘米,哈利稍微胜出。这两个大男生听了开心击掌,仿佛听见某个比赛的最后比分觉得非常满意。 但现在,就在这一刻,哈利看起来十分成熟。六月的阳光穿透彩绘玻璃洒落下来,仿佛将他笼罩在神圣光辉中,让他看起来更为颀长挺拔,而且他从头到尾都非常自在放松。起初萝凯不明白他在经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怎么可以这样的一派轻松?但渐渐地他这种冷静且不可动摇的信念影响了她,让她也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阿诺尔出现在他们家之后的那几个星期,她都难以入眠,即使哈利把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一切都结束了、已经没事了、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她还是难以入睡。每天晚上哈利都这样跟她说,像是在念某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咒语,但仍然不够。不过渐渐地她也开始如此相信。又过了几个星期,她开始知道事情的确是这样,一切都会船到桥头自然直。于是她开始睡得比较好,可以进入深度睡眠,不会做那些醒来后完全记不得的梦,一直睡到早上哈利悄悄起床把她吵醒。哈利总以为她不知道他起床,她也总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因为她知道哈利喜欢用咳嗽声将她唤醒,手里拿着早餐托盘站在床边,脸上露出既开心又骄傲的表情。 欧雷克已放弃要把脚步踩在管风琴演奏的门德尔松乐曲节拍上,反正这对萝凯来说一点差别也没有,因为欧雷克每踏出一步她都得走两步才能跟上。他们决定让欧雷克一人身兼二职,她思索之后觉得这个安排再自然不过。欧雷克负责陪伴她走到圣坛前,将她交给哈利,然后再当男方的伴郎。 哈利原本想找的伴郎人选都没办法承担这个责任,但见证人仍是他首选的那一位。圣坛旁摆着一张空椅,上头放着贝雅特的照片。 他们朝圣坛走来,哈利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萝凯。 她一直不明白像哈利这样心跳速率很低的人,可以一连好几天都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不跟人说话,也不需要外界刺激,但只要一按下开关,却又可以立刻察觉到一切,察觉到嘀嗒作响的每一秒,甚至察觉到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他只要用冷静沙哑的嗓音说几个字,就能表达许多情绪、信息、惊奇、愚痴和智能,远胜过那些夸夸其谈之人在一顿丰盛大餐上说的所有话。 然后是他的那双眼睛。他的眼神温厚和蔼,近乎害羞,却有办法吸引你的注意力,迫使你专注于当下。 萝凯即将嫁给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哈利看着她站在那里,美得令他红了眼眶。他没料到竟然会这样。他并不是没料到她会很美,萝凯穿上白纱肯定美丽动人。他没料到的是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反应。他所能想到的只是希望仪式不要拖太久,牧师不要说太多关于灵性方面或激励人心的话。他想象在这种令人感动的场合,通常他都会毫无感觉、麻木冷感,成为有点失望的旁观者,看着大家感动得半死,自己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不过这次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毕竟是他自己坚持要在教堂举行婚礼的。而现在他却热泪盈眶,又大又咸的泪珠垂在眼角。哈利眨了眨眼,萝凯凝望着他,和他四目交接。她的眼神并不是在说:我正在看你,大家都看见我正在看你,所以我要尽量表现得很开心。 她的眼神是队友的眼神。 诉说的是我们可以搞定这件事,你我携手一起,就让我们放手去做吧。 她露出微笑。哈利发现自己也露出微笑,也不知道是谁先对谁微笑。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只因体内满是笑意,且迅速传遍全身,迟早忍不住会爆出大笑。庄重的气氛通常会对她产生这种影响。对他也是。为了不笑出来,她望向欧雷克,却没什么用,因为欧雷克自己都快笑场,他只是低头紧闭双眼,努力克制而已。 这团队真有默契,哈利骄傲地想,并将目光移到牧师身上。 他们这个团队搞定了警察杀手。 当时萝凯一看见那条短信就明白了意思。别让欧雷克看到礼物。也就是别让阿诺尔起疑的意思。萝凯一看就知道哈利想怎么做:他打算使出生日礼物的老招数。 因此当哈利走进大门,她上前拥抱他时,顺手就抽出他插在后腰带里的东西,再把双手放在身前,避免阿诺尔看见她手里拿着东西。她手里拿着的是开了保险的敖德萨手枪。 甚至连欧雷克都明白那条短信的意思,因此他保持安静,知道自己不能破坏他们即将采取的行动。这表示生日礼物的事他从未被骗,但他也从未说破。这团队真有默契。 他们的三人团队诱得阿诺尔朝哈利走去,把萝凯留在背后,因此她才能踏上一步,趁阿诺尔还没对哈利下手之际,近距离朝他的太阳穴开枪。 他们是无敌的冠军团队。 哈利很快地吸了吸鼻子,心想不知道眼角那两颗巨大泪珠是不是够识相,懂得留在原地,否则他就得伸手把它们擦掉,以免滑落脸颊。 他冒险选择了后者。 萝凯问过哈利为什么要坚持在教堂结婚,因为就她所知,哈利对基督教的感觉就跟化学式一样冰冷。她也是一样,尽管她是在天主教家庭中长大的。哈利回答说,那天晚上他在屋外对虚构的上帝许下愿望说如果他们能顺利渡过难关,为了还愿,他愿意接受这个愚蠢的仪式:在所谓的上帝面前举行婚礼。萝凯听了大笑,说这根本不代表他相信上帝,这只是“血腥指关节”游戏的进阶版,只是幼稚的男孩游戏而已。她还说她爱他,当然愿意跟他在教堂结婚。 他们解开欧雷克之后,三人拥抱在一起,像是进行团体拥抱似的。他们静静拥抱了漫长的一分钟,抚摸彼此,确定大家都没有受伤。那一枪的声音和气味似乎回荡在四壁之间,得等散去之后才能进行接下来的事。事后哈利叫他们在厨房餐桌前坐下,从仍然开着的咖啡机煮了咖啡,为大家各倒一杯,心里不自禁地想:如果阿诺尔成功地杀了他们全家,不知道他离开时会不会把咖啡机关上? 哈利坐下,啜饮一口咖啡,看了一眼躺在几米之外的尸体,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萝凯疑惑的眼神:为什么他还不打电话报警? 哈利又喝了口咖啡,朝那把放在桌上的敖德萨手枪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她是个聪慧的女人,只要给她一点时间,最后她一定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打电话报警,就等于把欧雷克送进监狱。 接着萝凯缓缓点了点头。她明白了。因为日后鉴识人员拿手枪比对病理医生从阿诺尔头部取出的子弹时,立刻就会发现这把枪正是古斯托命案中一直未能寻获的凶枪。毕竟有人遭9毫米×18毫米的马卡洛夫子弹射杀可不是每一天或甚至是每一年都会发生的事。他们一旦发现这把枪比对符合,就会联结到欧雷克,进而导致欧雷克遭到逮捕。这次这把枪在法庭上将成为犯案铁证,判决和刑期绝对无法有转圜空间。 “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吧。”欧雷克说,他早就了解情况的严重性。 哈利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萝凯。这个决定他们必须三人一致同意才行。 牧师读完《圣经》章节,众人再度坐下。牧师清了清喉咙。哈利事前已经请他尽量缩短讲道的部分。他看见牧师嘴唇微动,脸上表情跟那晚萝凯脸上的表情十分相像。那晚她先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再张开,仿佛要确定这不是一场可以醒来的噩梦。她叹了口气。 “我们能怎么做?”她问说。 “烧毁。”哈利答道。 “烧毁?” 哈利点了点头。烧毁。楚斯的专长。当中的差别只在于楚斯执行烧毁工作是为了钱。 于是他们立刻开始行动。 哈利做了该做的事。他们去做了该做的事。欧雷克把哈利的车从马路上开进车库,萝凯用垃圾袋把尸体包起来。哈利用防水布和两根铝管做了个临时担架。把尸体放进后车厢之后,哈利拿着那辆菲亚特的钥匙走到下方的马路上,他和欧雷克各开一辆车前往马里达伦谷,萝凯则留下来清理,除去所有痕迹。 一如预期,在那个下雨的夜晚,葛拉森科伦山区一个人也没有,但他们还是挑了一条小径走,以免被人撞见。 在湿滑的下雨天抬一具尸体十分累人,但另一方面哈利知道雨水会冲刷掉所有鞋印和人为布置的痕迹。他们可不希望让人发现尸体是被搬到这里的。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一个适当地点,那地方不会立刻被人撞见,但不久之后一定会被路过的猎麋犬发现。这段时间长得足以让鉴识证据都遭到破坏,或至少变得难以辨识;却又短得不至于让社会花费过于庞大的资源来搜寻这名通缉犯。当哈利发现自己将后者也考虑进去时,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他也大受成长环境的影响,是个经过洗脑、跟随群众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只要灯开了一整晚或在乡间乱丢垃圾就会良心不安。 牧师布道完毕,接着一名少女在顶层楼座高唱鲍勃·迪伦的《西班牙皮靴》(Boots of Spanish Leather)一曲。这首歌代表哈利的愿望,也代表萝凯的祝福。牧师的讲道内容更多是关于在婚姻中携手合作,比较少关于上帝的照看。哈利想到当时他们如何把阿诺尔从垃圾袋里抬出来,调整他躺在地上的姿势,让肢体看起来比较合乎在森林里朝太阳穴开枪自杀的模样。哈利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去问萝凯,为什么那时她会近距离朝阿诺尔的右太阳穴开枪,而不像百分之九十的人那样直接朝后脑勺或背后开枪。 当然她很可能只是害怕子弹会穿过阿诺尔而打中哈利。 但也可能她那运作得快如闪电、实际得近乎吓人的大脑在一瞬间想到了下一步,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要拯救他们一家人,一定得采用某种掩饰手段才行,让事实迂回呈现,让他杀变成自杀。哈利身旁这个女子可能想到了自杀者不会从脑后一点五米的位置开枪,而且阿诺尔是右撇子,所以应该对右太阳穴开枪。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关于她,他了解的地方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也很多。他在看过她行动之后、在和阿诺尔相处几个月之后、在和自己相处四十多年之后,不由得想问一个问题:你可以了解一个人多深? 圣歌结束,牧师开始进行结婚誓词的部分——你愿意爱她、荣耀她……但他和萝凯不去理会仪式,只是看着彼此。哈利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放开她,无论他必须说多少谎言、无论承诺爱一个人到海枯石烂有多不可能都没关系。他只希望牧师赶快闭嘴,好让他把已经在他心中快乐得冒泡的那句话说出来:我愿意。 史戴·奥纳从胸前口袋拿出手帕,递给妻子。 哈利刚才说了我愿意,话声依然回荡在教堂穹顶之间。 “怎么了?”英格丽德低声问道。 “亲爱的,你在哭。”他低声说。 “没有,是你在哭吧?” “是吗?” 奥纳用手帕擦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在流泪,虽然不多,但足以在手帕上看见湿痕。奥萝拉一定会说他没有好好地哭,因为那只是两行看不见的清泪在毫无预警之下滑下鼻子两侧,周围没人看见、没人摄影,也没人特别讨论。只不过是眼睛里的垫片松开,水流出来而已。他原本希望奥萝拉能一起来参加婚礼,但她要去纳德鲁体育场参加为期两天的手球比赛,而且刚才发短信来说他们赢了第一场比赛。 英格丽德为奥纳整理领带,手搁在他的肩膀上。他把手叠在她的手上,知道两人同时想到他们自己的婚礼。 案子侦结,他写了一份心理分析报告,里面写道他猜测阿诺尔·福尔克斯塔德用来自杀的手枪就是用来杀害古斯托·韩森的手枪,而古斯托和勒内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很有魅力的年轻男子,毫无顾忌地贩卖肉体给各年龄层的男人,而阿诺尔就是会爱上这种类型的人。阿诺尔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也可能导致他谋杀古斯托,导火线可能是嫉妒或一连串由于严重精神病所产生的妄想事件,尽管这些症状外界可能看不出来。奥纳附上了一份咨询笔记,是阿诺尔在克里波任职时去找他诊疗所留下来的,当时阿诺尔的主诉是幻听。尽管医界早已认为幻听并不是精神分裂症的同义词,奥纳仍倾向于认为阿诺尔的情况确是如此,而写下诊断将代表终结阿诺尔的警探生涯。但最后奥纳没必要递出报告,因为阿诺尔在说出他接近一名未具名同事的行为之后,就辞去了工作。阿诺尔不再去咨询,从此在奥纳眼前消失。但很显然地有几个事件造成了他的病情恶化。其一是他头部受伤,必须住院很长一段时间。许多研究指出即使脑部只是受到轻微冲击,都可能造成行为改变,例如变得更具侵略性,冲动控制的能力降低。此外他头部受到的重击也跟他加诸被害人的很像。其二是失去勒内·卡尔纳斯。根据目击者指出,阿诺尔几乎是疯狂地爱上勒内,因此他最后会自杀一点也不足为奇,而他也不会留下遗书或任何东西来辩解他所做的事,这对自大狂来说十分正常,因为他们觉得需要被人记住、了解、欣赏、视为天才,而且还要青史留名。 这份心理分析报告正中下怀,米凯表示这是最后一块拼图。 但奥纳认为另一个层面可能对警方最为重要。他利用这份诊断报告来替警方止血,否则问题可能更为棘手且麻烦,那就是为什么这名进行血腥屠杀的凶手竟然是警方自己人?的确,阿诺尔只是前任警察,但这起事件对警察这份工作和警方的内部文化带来什么启示? 如今警方可以不用再辩解,因为心理医生已经诊断说阿诺尔精神失常。一个人精神失常不需要原因。精神失常只是一种自然疾病,会突然发生,事情就是这样。事后你只能继续过日子,不然还能怎么办? 米凯和其他人都是如此解读。 无论如何这起案件总算告一段落。奥纳回去当全职的心理咨询师。但哈根说他希望锅炉间小组可以成为一个永久待命的单位,有点像戴尔塔小队那样。另外犯罪特警队招募卡翠娜成为他们的一分子,她也已经答应。她说她有许多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只能离开风光明媚的卑尔根,搬到这个糜烂的首都。 管风琴手再度开始演奏,奥纳听见踏板发出咯吱声,音符随之响起。新郎新娘步上走道,如今他们已成为新婚夫妻。他们不用左右点头致意,因为来教堂参加婚礼的人很少,一眼就能把所有人尽收眼底。 婚礼结束后的庆祝派对将在施罗德酒馆举行。通常不会有人选在哈利常去的这家酒馆庆祝结婚,但哈利说这是萝凯的主意,不是他的。 宾客转过头去,目光跟随着萝凯和哈利,穿过无人的长椅,朝门口前进。奥纳心想,欧雷克、萝凯和哈利一起走向六月阳光、走向下半辈子、走向未来。 “哦,史戴。”英格丽德说,从奥纳胸前口袋拉出手帕递给他。 奥萝拉坐在板凳上,聆听欢呼声。她的队友又得分了。 这是今天第二场比赛,他们的球队正朝胜利迈进。她提醒自己得发短信给老爸。其实她自己不太在意输赢,妈咪也一定不在意,只有老爸在她每次回报胜利的喜讯时,都表现得好像她是十三岁以下分组的新任世界冠军一样。 上一场比赛埃米莉跟奥萝拉将近打完整场,因此这一场她们几乎都坐在板凳上。奥萝拉已开始数算球场另一侧的看台上有几个观众,数到剩下两排。大部分的观众都是家长,以及参加这次锦标赛的其他球队,但她似乎在其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埃米莉推了她一下:“你没在看比赛啊?” “有啊,我只是……你有没有看见坐在第三排的那个男人?他坐得离其他人有点距离。你见过那个人吗?” “不知道,太远了。你没想过要去参加婚礼吗?” “没想过,那是大人的事。我要小便,你要不要一起去?” “比赛进行到一半啊,万一要我们上场怎么办?” “接下来轮到夏洛特或是卡金卡,走啦。” 埃米莉只是看着她。她知道埃米莉在想什么:奥萝拉平常不会找人一起去上厕所,她去哪里都不太会找人一起去。 埃米莉犹疑片刻,转头望向球场,看了看站在界线外、双臂交叠的教练,然后摇了摇头。 奥萝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到球赛结束,况且那时会有一大堆人拥进更衣室和洗手间。 “我去一下就回来。”她低声说,起身朝楼梯小跑步而去。她在门口抬头朝看台望去,找寻那张她觉得熟悉的脸孔,却没看见。她奔下楼梯。 莫娜·甘伦独自站在布洛甘纳斯教堂旁的墓园里。她从奥斯陆开车前来德拉门,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这座墓园,还得询问墓碑的位置。阳光照在墓碑上,将名字周围的水晶材质照得闪闪发光。安东·米泰。她心想,现在他比生前还发光发亮。他爱过她。她确信安东爱过她。她放了一片薄荷口香糖在嘴里,想起他在国立医院值班完后载她回家时说过的话,然后他们接吻。他说他喜欢莫娜舌头上薄荷的味道。到了第三次车子停在她家门口时,她倾身解开他裤裆的扣子,并在开始前把口中的口香糖拿出来,黏在座椅底下。事后她又吃了一片口香糖,才跟他接吻。因为她口中必须有薄荷的味道,他就是喜欢这个味道。她想念他,却没有权利这样做,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莫娜听见后方的碎石径传来嘎扎的脚步声。说不定是她,安东的另一个女人,劳拉。莫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眨了眨眼,好让泪眼模糊的视线可以清楚一点,专心将步伐踩在碎石径上。 教堂门打开,楚斯却没看见有人出来。 他朝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杂志看了一眼。里头有米凯的专访,还有他和妻子及三个小孩的全家福照片。这位精明又谦逊的警察署长说没有妻子乌拉在背后支持家庭、没有警署的能干同事帮忙,他绝对无法侦破杀警案。此外,杂志里也写道,揭开阿诺尔就是凶手的谜底之后,同时也厘清了另一起命案。弹道报告指出阿诺尔用来自杀的那把敖德萨手枪,就是杀害古斯托·韩森的凶枪。 楚斯想到这里,不禁露齿一笑。妈的才不可能呢。一定是哈利又使出老把戏,在里头搞鬼了。楚斯不知道哈利是怎么办到的,但无论如何欧雷克从此洗刷嫌疑,不用再担惊受怕。等着瞧吧,日后哈利一定也会把这小子送进警大学院。 好吧,可以接受。楚斯不会去挡他的路。这烧毁的工作干得不错,值得说一声赞。反正楚斯留下这本杂志不是为了哈利、欧雷克或米凯。 而是为了乌拉的照片。 这不过是暂时退步而已,他会把杂志丢掉,也会把乌拉放下。 他想起前天跟他在餐厅碰面的女子。网络约会。当然了,女子完全比不上乌拉和梅根·福克斯,她年纪有点老、臀部有点大、话有点多。但除了这些之外,他还算喜欢她。只不过一个女人在年龄、脸蛋和臀部这几个项目都不及格,又不懂何时该闭嘴,还有什么用处呢? 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喜欢她。 或者应该说,他喜欢她是因为她显然喜欢他。 说不定女子是因为他脸部受过重创而同情他。或其实米凯说得没错:他的脸本来就没什么吸引力,重新排列一下也没什么差别。 又或者他的内在出现了一些改变。究竟是什么改变他也不清楚,只不过有一天他醒来之后觉得焕然一新,想法也不同了。他可以跟周围的人用一种新的方式说话,而且别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也用一种新的方式、一种更好的方式来对待他。这使得他有勇气朝这个新方向踏出一小步,尽管他不知道这个方向通往哪里。话虽这样说,但他并不是找到救赎或什么的,这个改变很小,有时他几乎感觉不到。 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会再打电话给她。 警用频道发出吱喳声。他从口气而非话语听出事态有点严重,跟无聊的交通堵塞、地下室闯空门、家庭事件和酒后闹事不同。发现了一具尸体。 “看起来像谋杀案吗?”小组长问道。 “我想应该是吧。”这人刻意用简洁冷酷的语调回答,年轻警察通常都喜欢这样说话。倒不是说他们没有老一辈的警察作为榜样。尽管现在哈利已经不干警察了,但他的语录依然广为流传。“她的舌头……我想应该是她的舌头被割了下来,塞在……”这位年轻警察再也无法保持冷酷,声音开始走调。 楚斯觉得一股欣喜之情浮现。他的心脏越跳越快,发出充满生命力的鼓动声响。 听起来这案子令人作呕。六月。她有一双可爱的眼睛。他猜她的衣服底下包着一对大奶。是的,夏天就快到了。 “有地址吗?” “亚历山大柯兰斯广场二十二号。靠,这里有好多鲨鱼。” “鲨鱼?” “对啊,在那些小冲浪板上,这里到处都是那些玩意。” 楚斯将铃木休旅车打入驾驶挡,踩下油门,放开离合器。有些日子他觉得焕然一新,有些则不。 女厕位于走廊尽头。厕所门在背后关上,奥萝拉突然发现这里好安静,上面的吵闹声全都不见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快步走进一个隔间,把门锁上,拉下短裤和内裤,坐到冰冷的马桶坐垫上。 她想起婚礼。其实她挺想去参加的,她从未好好地看过别人结婚,心想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不会结婚?她想象自己站在教堂外,一边笑一边闪躲满天的五彩碎纸,身穿白纱,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和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跟一个男孩一起生小孩。她想象那个男孩的模样。 厕所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太阳朝她双眼照来,所以她看不清楚那男孩的模样。她希望他是个很棒的人,想法跟她有点像,也有点像她爸,但别那么蠢。不对,事实上,就跟爸爸一样蠢吧。 那脚步声对女人来说显得有点沉重。 奥萝拉伸手去拿卫生纸,但又缩了回来。她想呼吸,却吸不到空气。没有空气可吸。她觉得喉咙紧缩。 那脚步声对女人来说太沉重了。 脚步声停了下来。 她往下看去,在颇大的门缝之间看见一道影子,还有一双鞋子的鞋尖。这双鞋又长又尖,很像牛仔靴。 奥萝拉分不清在她脑袋里响个不停的是结婚钟声还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哈利踏上台阶,眯着眼,朝灿烂的六月阳光望去。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一会儿,聆听教堂钟声回荡在奥普索乡,感觉这个世界平静又和谐。他知道故事就该这样结束,就该这样平静又和谐地画下句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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