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渡不在警务课。

友子还没打定主意要不要上报香水和记者的事情，倒是正好。不过她也想先跟二渡商量一下该如何推进调查。且不论她对二渡有多少信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除了二渡，她也没法跟这间办公室里的其他领导商量了。

课长专座跟前的沙发上坐满了警务部各课的课长，每个人都捧着成捆的文件。下午的“参拜”已然开始。

今年春天，叫人胆寒的强权部长大黑被调往管区警察局。继任者名叫赤间肇。这位风度翩翩的新部长到任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警务部上上下下都受尽了大黑的折磨。

谁知好景不长——赤间竟是个“数据狂魔”。他会追究警务部各项工作的每一个细节，让下属提交报告。那股挑剔劲儿简直能用“病态”来形容，连小片警携带的警棍损耗了多少、机关宿舍院子里有几棵树都要查得清清楚楚，以至于警务部职员的工作量几乎飙升到了原先的三倍。无论本厅和本部长问起什么，都能立即给出有数据支持的答复——想必赤间的目标，就是成为这样一个芝麻绿豆官。

友子用眼角余光瞟着匆忙进出部长办公室的课长们，同时拿起听筒。已经下午一点半，再瞒着瑞穗家里，着实有些不妥。

瑞穗的母亲接了电话。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对方却说鉴证课的森岛课长已经打电话通知了他们。

“实在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母亲肯定担心坏了，声音里却满是惶恐。也许经营奶场的父母是抱着“嫁女入警界”的心态，将独生女送出了家门。

打电话前，友子还抱着最后一缕希望。如果瑞穗回了父母家，还能勉强算作“虚惊一场”。然而，瑞穗不仅没有回去，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母亲畏畏缩缩道，她也对女儿失踪的理由全无头绪。

刚放下听筒，白田警务课课长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查到什么没有？”

“还没……”

友子含糊其词。无论告诉白田什么，他都会立刻上报赤间部长。赤间既是“数据狂魔”，又是“女警无用论”的急先锋。

而且白田这淡定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一名女警失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吗？难不成现在都一点半了，他还当瑞穗只是无故旷工？不过，瑞穗是鉴证课的女警。他心里肯定还打着这样的算盘——刑事部的事情，让刑事部妥善处理就是了。

“课长——调查官去哪儿了？”

“说是要去趟银行。”

——银行……

二渡肯定是去查瑞穗的存款了。万一有大笔取现记录，便能确定她是刻意出走。

友子甩掉白田，离开办公室。

她想赶在二渡回来之前，跟森岛课长对一对手头的情报。刑事部各课集中在五层，警务课的人都对那层楼敬而远之，觉得门槛太高。但鉴证课是友子的“老家”，她对五层并不过敏。

森岛那张神似斗牛犬的脸就在课长专座后。他和机动鉴证组的汤浅组长聊得正欢，见友子来了，他抬手道：

“哟！宿舍那边怎么样？”

三人转战屏风后的沙发。森岛的发膏味和汤浅的生发剂味混在一起，折磨着友子的鼻腔。而且这两位全然不怕因吸烟折寿。

友子简要汇报了敏江的叙述，但没提香水和报社记者。要是让领导知道瑞穗收了记者的香水，哪怕是对方硬塞给她的，也会成为她的污点。

友子转而提问：

“平野昨天是个什么状态？”

“那叫一个高兴啊，你不也瞧见了？”

“嗯，我问的是那之后。工作中有出什么事吗？”

“没有啊，下班前一直都欢天喜地的。是吧，组长？”

“是啊。”

森岛神经大条，汤浅则心思细腻。下属突然失踪一事似乎把他折磨得够呛。

据汤浅说，昨天没有发生什么重大案件，瑞穗六点左右就下班了。

“那有没有提起回家路上要去什么地方？”

“没有啊，什么都没说。”

截至六点下班时，瑞穗还没有任何异样。也就是说，关键在于六点到十点的这四个小时。回宿舍前出了什么事，抹去了瑞穗的笑容。莫非她去见了什么人？比如那个报社记者……

然而，友子很难填补这四个小时的空白。如果机动鉴证组不止一个女警，还有希望打听出一点线索，可惜瑞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以前都是同时有两三个的，奈何二渡大力推进“女警分散部署”，以至于瑞穗成了独苗。友子今天上午向二渡提交的女警配置调整方案针对的就是这个问题。

——暂时休战。不是都打定主意了吗？

友子将二渡抛到脑后。

可以将瑞穗的失踪用作谈判的筹码——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友子就不由得责备自己。她之所以想在同一部门配置多名女警，是因为“仅有一名女警”会催生孤独与孤立。而这种状态势必会量产像林纯子这样的“吉祥物女警”。她想控诉的是这一点才对。

友子把视线和注意力转回汤浅。

“组长，平野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表现？她的工作态度很认真啊，跟同事处得也不错，没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

话到一半，汤浅却闭了嘴，露出一副“刚意识到友子也是个女人”的神情。

“只不过……”后面跟的是什么，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她毕竟是个小姑娘，我哪儿摸得透她的心思啊？……

友子边下楼边想，自己也有和汤浅抱有同感的部分。

她确实看不透年轻女警的心思。到底是主动来警界闯荡的姑娘，她们普遍性子踏实稳重，奉献精神也比常人强烈不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身上看不透的部分变得越来越多。这是友子的切身感受，无从消解。

友子自己肯定也有变化。

她仍把自己当成一介普通女警，却终究是负责四十八名女警的管理者。所以她时而从女警的角度看问题，时而按组织的逻辑审视事物，处理瑞穗失踪一事时也不例外。同为女警，友子很想了解瑞穗的内心世界。但与此同时，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又不容许此事对组织造成伤害。

回到办公室时，白田把手一抬，指向部长办公室。

走到半路时，友子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装腔作势的古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