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友子穿着便装现身，林纯子似乎吃了一惊。

友子把人带出交通企划课的办公室，走到中庭的长椅。并肩而坐时，颇有些俯视纯子的感觉。两人的身高都达到了入职要求，可想而知纯子的腿长得出奇。她膝头规规矩矩地并拢，可爱的双眼皮肯定很讨异性的喜欢，眼神中透着对被突然叫出来谈话一事的困惑。

纯子对瑞穗的无故旷工一无所知。

“不会吧——她明明换了上班穿的衣服啊！”

“我知道。你们是一起出的门？”

“不，我走得稍微早一点。”

“当时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没有啊，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昨晚呢？”

“哦，我昨晚睡得早，都不知道瑞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概是睡得太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纯子是那种说得多了就原形毕露的类型。除了问不出新线索的烦躁，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急切，急得友子直想跺脚。

纯子进警校的时候，友子恰好在当助教。“你可千万别混成吉祥物啊！”之所以在毕业典礼那天如此叮嘱，就是因为友子感觉到了她有那方面的“潜质”。

怕什么来什么，如今的纯子正是交通企划课的吉祥物。领导对她交口称赞。端茶送水，跑腿打杂，聚餐时陪酒赔笑……哪怕在上班的时候，她也时常露出一口引以为傲的白牙，仿佛忘记了自己正穿着制服。

这也是一种活法吧。在男人占绝大多数的封闭社会，这种活法也许会更轻松一些。可女警不是你自己选的路吗？不求你跟男人争个头破血流，可好歹要在这个组织里开辟出一片能让自己昂首挺胸的立足之地吧？这样能为日后入职的女警铺平道路，也能让组织内部的“女警无用论者”无从置喙。

纯子看见了远处的少年课女辅导员，便在身前微微挥手。也许她正用表情暗示对方：被老妖婆逮住啦！

友子抖擞精神，切入核心。

“她有瓶香奈儿香水吧？”

“啊？……呃……”

纯子一脸为难，这说明她掌握着与之相应的情报。一旦让她陷入了互相袒护的少女情怀，就很难扭转局势了。友子略略起身凑近纯子，险些被洗发水的气味呛到。

“我在找她，需要线索。懂我的意思吧？”

“嗯……”

“那就告诉我。香水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听说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我不会说出去的，告诉我。”

纯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挣扎。

“她说是个报社的记者送的。”

“啊？”友子一阵眩晕。

记者和女警。那是组织最厌恶也最恐惧的组合。

友子压低声音：

“他们在谈恋爱？”

“不是不是，听说是那记者埋伏她来着……”

又是一通东拉西扯，所幸友子的头脑以最短的路线串起了所有要点。

单恋瑞穗的记者在一个月前的某天夜里埋伏在宿舍停车场，看准机会送了她香水，说是去国外出差时带的纪念品。瑞穗当然不肯收，但记者硬是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跑。瑞穗纠结了好一阵子。怎么办啊？是不是该还给人家呢？……纯子说，瑞穗找她商量过好几回。

友子呼出一口浊气，同时问道：“那个记者叫什么？”

“呃……瑞穗说她不知道。”

瑞穗告诉纯子，她不知道记者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哪家报社工作。但出现场的时候难免会遇到，所以记得对方的长相。

“不过吧……瑞穗可能没跟我说实话。因为她嘴上嚷嚷着‘愁死了’，但还是有点开心的。”

说这话时，纯子的眼眸既透着淘气，又写着刻薄。

还得留时间上厕所补妆。友子在午休结束前十分钟放过了纯子，走向主楼。

香水。记者。无故旷工。

线索仿佛能连上，又仿佛全无关系。

太突兀了。送香水是短短一个月前的事，就算两人因此越走越近，瑞穗也没有理由销声匿迹。无论警方多么厌恶记者和女警的组合，这两种人在一起终究没有触犯社会的禁忌。只要瑞穗辞职走人，就能圆满收场。

但“恋爱”二字还是令人生畏。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有时会催生出远超旁人想象的麻烦。

友子几乎已将“案件”二字抛到脑后。她也知道“女警失踪”非同小可，却也无法再糊弄自己了。“被瑞穗辜负”的感觉，在她心中不断膨胀。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瑞穗都是自己做出了决定，自愿选择了消失。既然如此，找到她的下落，再把人拽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友子在更衣室里换回制服。

第一次穿上这身制服时的喜悦记忆犹新，每次更衣时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也从未褪色。但她也迷茫过。不，应该说此时此刻，迷茫仍在心底。有淡淡的恐惧：这身制服是不是有点土？也有隐隐的醒悟：女警的制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有难以回答的自问——我是不是可以选择不一样的活法？

瑞穗是不是逃走了？逃离了名为“女警”的活法……

友子走出更衣室。

亡夫的余温犹在左手无名指。她告诫自己，不能再依赖他了。心中却有另一个自己，想要对那枚银戒絮絮叨叨地诉说万千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