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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昏招迭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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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约的阿骨打驾崩了 虽然郭药师把张觉藏了起来,但是北宋方面却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严重错误:宋徽宗赐给张觉的诏书落到了斡离不的手里,在这份诏书里,宋徽宗将平州升为泰宁军,并且封张觉为泰宁军节度使,证据非常确凿。 两国刚刚结盟,北宋就犯了“接纳叛亡”的大忌,并且还将原本属于金国的土地划到了自己国土里,连名字都给人改了。对于金国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宣和五年(1123年)九月初六,斡离不武力攻破了张觉的弟弟和侄儿固守的平州。特别讽刺的是,斡离不在攻城的时候,北宋军队不但不敢救援自己的“泰宁军”,反而应斡离不的要求给攻城的金军送粮食。 彻底摆平了营、平、滦三州之后,斡离不开始气定神闲地找北宋算账,给燕山知府王安中写信索要张觉。王安中不敢做主,只能汇报朝廷。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宋徽宗觉得物证已经被人拿到了,人证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于是指示王安中把张觉藏起来,试图蒙混过关。但是斡离不根本不吃这一套,并且态度越来越强硬。王安中只能杀了一个长得像张觉的人,把头送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王安中为首的北宋官员胆寒。斡离不给王安中回信说:“你给我的这个人头不是张觉的,是另外一个叫某某的人。张觉现在藏在你的甲仗库里,你要是再不给我,我就自己带兵来取了。”[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十八收录的蔡绦《北征纪实》。]很明显,燕山府里有斡离不的细作,而且是非常接近核心层的细作,连张觉隐藏的具体位置都一清二楚。但是王安中已经顾不上去查找这个细作了,他只能再次向开封汇报燕山府的紧急情况。 宋徽宗陷入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他当初同意接纳张觉,一是看上了他的军队,二是看上了平州。现在张觉逃到燕山之后,宋徽宗既没得到军队也没得到平州,反而落下一个“接纳叛亡”的罪名,很明显张觉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但是现在交出张觉的负面效应也是非常明显的,山后还有大批州县没有移交,放弃张觉很有可能会让山后州县的汉官、汉将、汉兵、汉民产生非常大的情绪波动,让他们认为北宋朝廷随时都能出卖他们,到时候即便是收回来了,也会人心不稳。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宋徽宗也是一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山后的事情还远,但是斡离不的大军就在燕山府周边驻扎着,那里随时都可能燃起战火。十一月,拖无可拖的宋徽宗给王安中送去密旨:杀掉张觉,将他的头送到斡离不营中。 王安中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这个命令,虽然算是暂时解除了斡离不的威胁,但是果然引起了以郭药师为首的降将的极度不满。他们对着张觉的尸骸兔死狐悲,皆为之哭泣,郭药师甚至公开抱怨说:“倘若金人来要我郭药师的头,你们给不给?”[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四十七。] 关于张觉的危机算是过去了,但是对于北宋朝廷来说,一个更大的危机又接着出现了:金国内部出现了非常重大的人事变动,此前虽然磕磕绊绊,但金国还是一直执行下来的“联宋”策略,开始慢慢松动了。 在此之前,宋金双方谈妥了山后州县的归属以后,曾经达成过一个附加协议:山后州县中的朔州、武州(治今山西神池)、蔚州(治今河北蔚县)可以提前移交给北宋;大同等其他州县因为有金国的驻军,等抓到天祚皇帝以后再移交。当年十二月,宋金双方正准备正式交割这三州的时候,金国方面突然单方面中止了移交行动。北宋方面非常诧异,但是此时赵良嗣已经猜到了金国这种反常举动的原因:完颜阿骨打驾崩了。 早在四月份,赵良嗣和阿骨打谈判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阿骨打身患重病,可能时日无多。果然,宣和六年(1124年)正月初六,金人送来了正式的讣书,称阿骨打驾崩[关于阿骨打病逝的时间一直有争议,《金史·太祖本纪》记载为天辅七年(1123年)八月二十八日,《金国太祖实录》记载为天辅七年八月十五日,《宋史·徽宗本纪》和《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记载为宣和五年(1123年)五月。],其弟谙班勃极烈吴乞买即位,即金太宗。 北宋方面的代表这些年来跟金国方面谈判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是面对阿骨打、粘罕、斡离不、兀室等人,极少和作为皇位继承人的吴乞买联络,根本摸不清吴乞买的性格,以及他对北宋的态度。 武力上不占优势,道义上也不完美,北宋朝廷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一个被动的局面,只能等待新登基的吴乞买来确定全新的两国关系。 事实上,北宋面对的新局面,比阿骨打在世的时候凶险多了。阿骨打虽然一生好战,但是他考虑到自己从政和八年(1118年)起就开始和宋徽宗联络,虽然对北宋忽冷忽热的态度颇有不满,也看不上宋军的战斗力,但是毕竟跟宋徽宗算得上有交情,所以在宋军惨败之后依然愿意将燕云十四州一起移交给北宋。不过阿骨打对待北宋过分宽容的态度已经让金国朝廷颇有些不满,尤其是金国上上下下目睹了童贯大军在燕京城外荒唐而滑稽的惨败之后,“利”字当先的金国群臣更是觉得完全没必要跟北宋那么友好地协商,而应该利用强大的军事实力向宋徽宗施压。在燕京投降的辽国旧臣左企弓就曾经建议阿骨打不要把燕京交给北宋,“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十四收录的马扩《茆斋自叙》。]。只不过阿骨打觉得自己已经在盟书上签字,不方便毁约,所以只能用增加岁币的方式来堵住手下的嘴。 很快,宋徽宗就知道吴乞买这个新对手的态度了。 尽管阿骨打在临行之前对吴乞买等人留下了遗言:“我与大宋海上信誓已定,不可失也。我待死后,由汝辈终如约交割。”[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四十六。]但是吴乞买登基之后对北宋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出于战略的考虑扣下了更靠近燕山府的蔚州,只移交了位于雁门关外的朔州和武州。 这个消息,顿时让北宋朝廷上上下下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收回朔州和武州固然能够将雁门关一并收归囊中,但是两州孤悬关外,无法与其他州郡形成互补之势,随时可能被金兵围而取之。而金国扣留蔚州的行为,则更像是对燕山府的武力威胁。 对金国来说,局势越来越明朗;对北宋来说,局势却越来越迷茫了。 谭稹把事办砸了 此时,北宋朝廷面对这个复杂局面的前线最高指挥官,已经从童贯变成了谭稹。 谭稹也是一个宦官,跟着宋徽宗宠信的另一个宦官梁师成上位。他此前办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政和二年(1112年)在河东晋州(治今山西临汾)民间收集到了一个石不像石、铜不像铜、一尺多长、一寸多宽、两三分厚的东西,中间刻着篆文,经蔡京鉴定为“尧帝赐给大禹的玄圭”,于是非常兴奋地敬献给了宋徽宗[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三十一。]。这种顶级至尊大祥瑞非常符合“丰亨豫大”的主题,让宋徽宗满意得不得了,从此开始对谭稹另眼相看,并且让他带兵剿匪,慢慢熟悉童贯曾经走过的路,后来还跟着童贯一起去平定了方腊。 显然,宋徽宗想把谭稹培养成另一个童贯。 童贯把攻取燕京的事情办砸了以后,谭稹在王黼和梁师成的推荐下担任河东宣抚使,去太原驻扎,随时等待接收山后州县。等童贯回到开封被宋徽宗勒令致仕,谭稹更是又加任了燕山府路、河北路宣抚使的职务,实际上已经开始全面负责对金国的事务。 初担大任的谭稹在开封就知道宋徽宗非常不满童贯在对金战略上的软弱无能导致北宋在谈判中节节败退,所以他决定吸取教训,对金国的态度强势一点。宣和六年(1124年)四月,斡离不觉得营、平、滦三州的租税和粮草无法供养他手下数万人的军队,于是就给谭稹写了一封信,说当初移交燕京的时候赵良嗣曾经答应借给金国二十万斛军粮,现在他要派部队来运粮了。谭稹根本就不去核实赵良嗣有没有答应过这个条件,以“赵良嗣口说无凭”为理由,拒不认账,将斡离不的使者赶回去了。[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四十八。] 这样的态度,让一贯在北宋这边予取予求的斡离不非常不适应。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谭稹的强硬远远不止这些。 当初金军追逐天祚皇帝的时候占领了大同,周边的辽属州县一看情势不对,纷纷投降了金国。等金国把重兵移到燕京和营、平、滦三州地区之后,这些州县听说了可能即将发生的交接,然后又觉得跟着大宋可能比跟着大金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于是开始动了提前回归北宋的念头,这样会比到时候统一交割时再归顺的人占据一个忠诚度的先手。于是,以前属于辽国的朔州节度使韩正、应州节度使苏京、蔚州土豪陈翊等人开始悄悄跟谭稹联络谋求先期回归。谭稹也毫不含糊,将他们全部接纳,请宋徽宗将这一片土地改名为“朔宁军”,并派了河东将领李嗣本担任守将,开始大规模运粮运钱,摆出了一副长期占领的姿态。 到此时为止,虽然吴乞买只移交了武州和朔州,但是山后州县中,朔州、武州、蔚州、应州,以及此前宋军私自招纳的灵丘、飞狐两县,已经提前回归北宋。 金国对此已经非常不满了。其实早在宣和四年(1122年)底,赵良嗣去奉圣州跟阿骨打谈判山后土地交割的时候,金人就拿出了宋将何灌悄悄招降灵丘和飞狐的文牒质问他,为什么要在双方还没有商定的情况下提前招诱暂时还属于金国的土地。赵良嗣看到物证也没办法抵赖,只能把这件事情归结为何灌搞不清地界的私人行为,说他误把本来属于山后的两县当成了山前的土地。[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四十五。] 金国对赵良嗣的说辞当然不满意,而现在所有的矛盾叠加在一起,双方的冲突终于爆发了。宣和六年(1124年)八月,粘罕回到大同准备继续观望天祚皇帝的动向。眼看金国的势力在山后地区又重新开始占据上风,有些刚刚叛逃过来的辽军开始摇摆,成群结队地奔向粘罕投降。粘罕和斡离不听说了这几个州的情况之后,决定给不识好歹的谭稹一点颜色看看。粘罕派兵直奔这几个州,准备武力收回。 这是史书上记录的北宋和金国的军队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发生冲突,战斗的过程并没有太多的描述,但是战斗的结果非常清晰:李嗣本、苏京及北宋派出去的孙姓团练大败逃走,陈翊被杀,应州、蔚州连同灵丘和飞狐两县重新回到金国的手中,只给北宋留下了此前应该交割的朔州和武州。 这时候,作为前线总指挥的谭稹在做什么呢?他在太原除了搜刮金银珠宝以外,什么事都没有做,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领土得而复失,以及宋金两国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 这次两军的直接冲突,对于谭稹来说,也许只是工作中的一点小冒进、小失误,但这也让早就对富庶而孱弱的北宋垂涎欲滴的金国更加坚定了“继续向南扩大胜利”的想法。从这个时候起,他们在没有通知北宋的情况下单方面做出了决定:不再向北宋移交大同为首的山后地区。 后来,当北宋的官员们得知这一个消息之后,并没有从根源上思考这个约定为什么失效了,而是把责任推给了一直往返于两国之间为北宋争取利益的赵良嗣,认为“金国要移交山后”的承诺只是赵良嗣为了表功撒的一个谎,当初金国使者来到开封的当面承诺,也是他和赵良嗣两个人串通好的一次表演而已。 这样的局面让宋徽宗对谭稹的所作所为极为恼火,他又想起了被自己罢职的童贯,虽然童贯办事不怎么得力,但是至少不会得罪金人,不会惹火上身。于是,宋徽宗在八月十一日干脆利落地将谭稹罢职,重新提拔童贯为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使,全面主持对金的所有事务,以及收拾谭稹留下的烂摊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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