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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太原决不投降靖康之败 作者:赵大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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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禀的能力 跟开封承受的压力主要来自心理上的威慑不一样,太原承受的,是实实在在的军事压力。粘罕不用像斡离不那样担心勤王军队的合围,他已经扫清了太原周边的县城,把守住了几个重要关隘,现在的任务就是全力以赴攻下太原。 粘罕采用的攻城方式叫“锁城法”,也就是在守军的弓箭和炮石射程之外的地方筑墙,用来隔断城内和城外的联络,避免援军、物资送进城内,也避免城内的守军偷袭大本营。 一切布置好之后,粘罕拿出了金军作战十多年来积攒下的所有攻城经验,开始强力攻城。 金军攻城并不是简单地派人扛着云梯往城墙边上冲。他们先在城外摆放了三十座炮车,攻城之前,鼓声一响,众炮齐发,斗大的石头直奔城墙而来,用来防御的木制楼橹碰上就得散架。但是王禀事先在城墙上布置了栅栏和绳网作为缓冲,又在楼橹上堆放了很多糠布袋,大大降低了炮石的破坏性,即便稍有损伤也能迅速修复。 炮石轰过之后,便是士兵冲城墙的阶段。最首要的一步就是先填平护城河,方便攻城人员和器械尽可能接近城墙。填河也是一项要命的任务,因为护城河的位置距离城墙很近,完全避不开城墙上的弓矢、炮石。粘罕采用的器具是“洞子”,这种器具用木头做成尖顶房屋状,然后上方依次铺有生牛皮和铁皮,底座安有车轮。几十辆“洞子”连在一起,士兵在里面推着前进,其内部就像一条长长的隧道。这样的形状和防御不仅能够抵挡城楼上射下来的箭,就连滚木、礌石也能抵御,城墙上往下扔燃烧物的时候,其顶上的铁皮也能进行有效防护。金军就通过这样的隧道将木材和泥土送到护城河边,先用木材将河道填上,然后再在上面铺木板和泥土,相当于在护城河上架起了一座一座的简易桥。 王禀对这样的方法也非常熟悉,他先是让士兵在金军填河的那一段城墙上开一个洞,在城内的洞口摆放一台用牛皮做的人力鼓风机。等河里的木材填得差不多了以后,他就通过水门将一盏一盏的河灯放到河里去。河灯顺水漂到木材下方,很快就会把木材点燃,等火焰渐渐起来的时候,立刻利用城内的鼓风机给火堆送风助燃,顿时烈焰腾空而起,不但能烧坏金军架设的简易桥,还能有效杀伤“洞子”及其内部的金军。 然而,这样依然有数量不少的“洞子”突击到了城墙下,金军开始破坏城墙或者挖掘地道。太原的城墙是土墙包砖,一旦攻城人员将外面的包砖破坏,就能直接在城墙上挖洞,后果非常严重。王禀让城墙上的宋军把铁钩子系在长绳上吊下去,扯掉“洞子”上的铁皮,然后用滚烫的油往下泼,先烫伤攻城的金军,再用火把引燃浸油的牛皮和木材,将“洞子”烧毁。 “洞子”进攻受阻以后,金军又推出了鹅车。鹅车的设计原理有点像现在的消防云梯,其底座是一辆用生铁皮严密包裹的大车,车上立着一根长长的柱子,顶端挂着一个吊斗,里面装载金军。攻城的时候,成百上千个金军推着鹅车前进,吊斗里的金军就和城墙里的宋军齐平,甚至高过城墙,这样就避免了仰攻的巨大劣势,可以跟守军用弓箭对射。等鹅车推到城墙边的时候,吊斗里的士兵便跳上城墙,跟守城的士兵肉搏。 王禀在城内也制作了同样形状的跳楼,让宋兵也站到吊斗里面去跟金军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战斗。与此同时,他还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招数:用绳子系上很大的石头,利用炮车将石头扔到金军鹅车的吊斗里,然后城内的人拉动绳子,将金军的鹅车拉倒。[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封氏编年》。] 可以说,在太原的整个防守体系中,张孝纯负责管理和调动所有资源,王禀负责一线指挥,两个人的配合堪称如鱼得水,硬是将所向披靡的金军牢牢地挡在了城外。 南宋学者的笔记中,还记载了一个我们无法判别真伪的小细节:攻守战斗进行到非常惨烈的阶段时,张孝纯动过开门投降的念头。正是王禀带着五百刀手列于张孝纯堂下,以“不管是谁,投降就杀”的态度,逼迫张孝纯坚持了下去。如果这段记载是真实的,那么王禀在这场保卫战中起到的作用,并不亚于一号首长张孝纯。 尽管如此,太原城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其中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缺粮。虽然张孝纯在战前就已经把周边各县的粮食都运回了太原,但是这些粮食的总数也并不太多。究其原因,一共有三个。 第一,宣和六年(1124年)的光景不太好。这一年,京师、河东、陕西等地频繁发生地震,开封的宫殿门都被震得吱嘎作响[《宋史·五行志》。],随后河东、河北、京东、京西、浙西发大水,粮食歉收。这一系列的天灾又引发了人祸,河北、山东群盗蜂起,宋徽宗紧急安排内侍梁方平去平盗。赈灾需要粮食,平盗也需要粮食,这让本就歉收的粮仓更加雪上加霜,太原及其周边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储存足够的食物。 第二,北宋朝廷最初得到金军备战情报的时候,本来有一个时间足够充裕的备战期,是可以大量储备粮食和武器的,从江南、荆湖和四川调粮也来得及。但当时宋徽宗被隐瞒不知情,童贯知情却不相信,导致河东和河北错过了这个宝贵的备战期。 第三,在当时北宋朝廷的战略构想里,燕山有郭药师的常胜军,河北、河东有谭稹的义胜军,他们是扼守边防和重要关隘的绝对保障。太原虽然在河东尤其重要,但身处内地,并不属于边境上的要塞,所以军粮分配都在朝着边境和要塞上的州军倾斜,向着驻防在谭稹的义胜军倾斜,太原周边没有太多的存粮可以调动。 因此,尽管张孝纯和王禀早早地就把太原城内的粮食统一管理、统一分配,但的确是在咬着牙苦苦坚持。要么粘罕失去耐心撤军,要么开封腾出手来救援,否则这里早晚会是一个死局。 张孝纯的困境也被粘罕看在眼里,但他也知道如果持续强攻的话,金军大量伤亡的代价是自己承受不住的。他决定暂时放弃强攻,先用时间消耗太原城内的物资,等时机成熟以后再对张孝纯手下的强弩之末发起最后的攻击。 围而不攻,这是粘罕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是让张孝纯最无奈的办法。 粘罕忍不住了 粘罕在太原骑虎难下的时候,收到了斡离不抵达开封城下的消息,这更是让他心急如焚。他担心的问题,并不是不能达成和斡离不形成两路夹攻的军事目标,而是斡离不到了北宋的都城之下,有极大的概率能拿到金额庞大的犒师费。很显然,斡离不是不会分给他的。粘罕的部队出来这么久了,只攻下了几个小小的州县,连太原都没攻破,收获远远不能满足大家的心理预期。 一直到了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十九日,也就是开封被围的时候,转机出现在了太原南面三百多里的平阳府(治今山西临汾)。 粘罕在进入河东的前期势如破竹,义胜军的叛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这也引起了太原府内包括张孝纯、王禀在内的官员们的不满,他们开始认真审视这些投附大宋的辽国汉人的忠诚度。可能有人发牢骚或者提建议的时候说了一句,要“尽杀投附人”,结果这句话被一个裨将听到了。粘罕围城之前,这个裨将趁乱逃到了平阳,然后跟当地的将士聊天的时候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引发了义胜军的极大不安。 平阳义胜军有四千人,首领叫刘嗣初,也是一个投附之人。他对平阳的富庶早就起了觊觎之心,听说太原被围之后,心里就有了想法。平阳知府为了防备义胜军,都把他们安排在城外驻扎,不让他们和州县来往。刘嗣初正好抓住这个机会,悄悄在军营里打造兵器、编制铠甲、购买装备,准备寻机起事。 正月十八日,刘嗣初和义胜军的行动被他雇来当佣人的一个叫王存的百姓发现了。王存立刻到城里向平阳府的王通判汇报了该情况。义胜军叛乱的事情已经在河东发生过很多起,王通判自觉手中的兵马无法与刘嗣初的义胜军抗衡,准备麻痹一下刘嗣初,顺便拖一拖时间,于是将王存打了一顿,然后派人去通知刘嗣初说:“有人诬告你谋反,已经被我处分了。” 然而刘嗣初并没有上当,他听说了折可求营救太原失利的消息,担心太原沦陷之后,金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平阳,到时候满城财富就归金军所有了。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泄露,干脆提前行动,于是他在正月十九日黎明率领义胜军夺取了城楼,然后冲入城中纵火杀掠。王通判抵挡不住,带着州县官员出逃。刘嗣初接管平阳府之后,纵兵抢劫了十天,将满城的年轻人和牲畜尽数杀死做成肉干,将收集来的粮食做成干粮,然后带着自己的人马北上太原,归顺了粘罕。 而逃走的王通判在逃亡途中意外遇上了被他责罚的王存,王存指着王通判大骂道:“你当初不信我的话,反而打了我一百杖,结果害了一城百姓的性命,偿命吧!”随后鼓动周围的难民将王通判全家尽数杀死。[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十。] 平阳府义胜军的投降给了粘罕极大的信心,因为这里不仅仅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平阳府下辖的灵石县境内,有两处连接太原盆地和临汾盆地的关隘,一处是位于今天灵石县南关镇的南关,一处是位于今天灵石县冷泉村的北关。这两处关隘合称“南北关”,是从太原南下直达黄河北岸的交通要道。粘罕之所以一直跟太原纠缠,就是因为始终没有足够的胆量分出另外一支军队来强攻南北关,担心被张孝纯包了饺子。现在南北关被刘嗣初拱手相送,粘罕顿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分兵南下,直逼黄河,目标开封。 粘罕留下一半的兵马交给手下的宗室大将完颜银术可继续围困太原,自己带着剩余的兵马南下,越过南北关。过关之时,粘罕看着险峻的关隘,仰天长叹说:“关隘如此险峻,却让我这么轻松就通过了,南朝确实没什么人了。”[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四十:“关险如此而使我过之,南朝为无人也哉。”] 过了南北关以后,粘罕东向通过灵沁古道前往威胜军(治今山西沁县)。二月十九日,威胜军守将杀死知军詹丕远之后不战而降,粘罕非常满意,没有进城杀掠,而是驻兵城外,再继续进攻隆德府。 隆德府的义胜军叛逃之后,兵力本来就不足,守臣张确听说金军正在围攻太原,以为一时半会儿不会南下,根本没有做什么额外的准备。二月二十日,金军一到,张确只能依赖城墙勉强防守,坚守两天之后城破,张确和副手赵伯臻被杀。二月二十二日,粘罕继续南下进攻泽州(治今山西晋城),听说城里早有准备,不太敢强攻,便停驻在泽州境内休整,并派出先头部队去阳城附近试探。 太原没有攻下,粘罕分兵一半围城,就是担心被太原的宋军抄了后路。这一招已经非常凶险了,因为这样算起来,太原城外的金军数量已经远小于城内的宋军了。如果宋军敢于出城作战,金军并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泽州又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假如再分兵一半,那他手里就只有一万出头的兵马了。还敢不敢继续南下进逼黄河?这是对粘罕的一个极大的考验。 粘罕正在犹豫间,二月二十六日,宋钦宗派去割让太原的路允迪来了。粘罕大喜过望,当即收兵,让路允迪抓紧时间去太原交接好所有的事情,他一回师之后就能接收城池。 张孝纯不奉诏 路允迪带着随从来到太原,随即派人进城去向张孝纯传达当前的局势,出示了宋钦宗割让太原的诏书,说:“这是朝廷的命令,你们开门让金军入城,然后办理移交手续吧。”结果张孝纯的态度让路允迪大吃一惊:“朝廷派你来交割,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回去禀报朝廷,说我们不奉诏。”[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宣和录》。]随后,张孝纯和王禀送走路允迪,继续紧闭城门,固守待援。 张孝纯不愿意开门交割,并不是出于一时之间的意气用事,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们在介绍张孝纯婚姻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是个“一根筋”的人,承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当初童贯不听他劝阻执意逃走的时候,他非常悲愤地对自己儿子张浃说:“我们自家父子来死守太原吧。”既然说过了要死守,那就一定要坚持到底。中途放弃,这不是张孝纯的风格。 而且,从现在的局势来分析,战事也是对太原有利的。张孝纯判断,割让以太原为首的三镇极有可能是宋钦宗在兵临城下时的权宜之计,只不过是想要换取斡离不解除对开封的威胁而已。所谓兵不厌诈,既然现在斡离不退师了,那么缓过气来的北宋朝廷自然会想办法来解太原之围。 勤王大军齐聚开封城下而不敢跟金军面对面硬拼,那是因为皇室都在城里,大家投鼠忌器,万一金军发狠猛攻冲进开封伤到陛下,那就是千刀万剐之罪了。而太原不一样,一旦有援军能给城里送来粮食,他手下的士兵很快就能恢复野战能力,到时候里应外合冲杀金军,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现在天气已经转热,金军很难在炎热的气候条件下全甲攻城和作战,极有可能会撤军,至少粘罕等主要将领会撤回北方避暑。届时,宋军获胜的机会更大。 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担心粘罕报复。 此前两军对垒的过程中,双方不遗余力地杀得你死我活,粘罕心中肯定有怨恨之情。宋钦宗的诏书里要求的固然是和平移交,但是按照金国此前在燕京、大同等地的操作方式,军队的结局普遍是不太好的,运气好的话会被解散建制之后填充到各个部队里面去,运气不好的话金军可能找个机会直接就杀掉了。而城里的富户和绝大部分官员是肯定要被强行搬迁到北方的,财富和地位都将清零,只有仰仗金人的鼻息才能活下来。与其被送到金国当奴隶,不如再坚持一下。因此,张孝纯决定一边坚守,一边不停派人去给开封送信,希望宋钦宗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早点派兵过来解围。 事实证明,张孝纯的分析是正确的。粘罕赶到以后发现交接无法进行,勃然大怒。想不到张孝纯连自家皇帝的命令都不听,但是粘罕又无可奈何。想要攻城吧,现在天气已经开始转热,金军穿铠甲都已经穿不住了。每天的饭点,士兵们都是三五成群地坐在树林背阴的地方吃饭,让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去作战是不太现实的。 按照往年的传统,粘罕及手下的金军要去山后草地避暑,等到入秋以后天气转凉,战马养肥了,再重新南下。但是他不甘心放弃已经围了两个多月的太原,于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三月十七日,清明已过,暑气渐至,他留下银术可带着主力部队继续围太原,自己带一部分兵马北上去山后避暑,一旦太原遇到银术可无法应对的紧急情况,他再从大同带兵过来增援。 走之前,粘罕命令手下制作了一大批像鹿角一样的树枝,专业术语叫“鹿角木”,密密麻麻地插到太原城外的空地上,厚达几里,中间留出小路供军犬来回巡逻,防止城内的宋军出城偷袭。同时,他还在太原城外重新筑了一座城,将其命名为“元帅府”[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四十二。],然后将周边各县的粮草全部运过来,只等天气转凉之后自己再来亲自坐镇攻下太原。 粘罕撤军的时候,依然对自己没能到开封城下去收一笔犒师费而遗憾不已。他派赵轮[“赵轮”在部分史料中被误写为“赵伦”。]等人南下渡河去开封,以太原为筹码找宋钦宗要犒师费。至于能要多少,这并不重要,有总比没有强。 而宋钦宗的态度果然跟张孝纯预计的一样,金军一走就开始变得强硬起来。有人向宋钦宗提出建议,说现在大宋勤王兵马已经齐聚京城,强盛如此,完全可以跟金军抗衡了。既然金军把肃王当成人质带过了黄河,出于对等原则,大宋也可以把金国的使者扣为人质,等肃王回来之后再放回去[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八收录的《宣和录》。]。宋钦宗同意了,粘罕的使者就这样被软禁在开封,要钱要不到,想走走不掉。 由此可见,张孝纯预想的情况正在一步一步变成现实,宋钦宗正在从金军围城的惊恐情绪中慢慢缓过神来,一旦他恢复到正常思维的状态,就必然会把营救太原放到最重要的日程安排上。 因此张孝纯还需要等,节衣缩食地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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