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梨里香，我今天晚上邀请他们来听这栋房子——古屋敷家的简短历史。演出名称是‘惊吓馆的起源’，我们这就开始了。”

——快开始吧。

“事情要从四十年前的一九五四年九月二十六日讲起。”

——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所谓的历史就是指很久以前的事情啊。那天晚上，在青森和北海道之间的海上发生了重大的事故。不顾暴风雨照常出海的联络船不幸沉没，有大约一千两百名乘客和船员死在这场船难中。”

——好严重的事故喔。

“是啊，大家都说这是继有名的泰坦尼克号沉没后最严重的海难，而在那艘船上的乘客当中——”

——在乘客当中？

“梨里香，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外公和外婆的故事吗？你应该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

——我记得。他们是日沼外公和日沼外婆。

“是的。在横滨开设贸易公司的日沼宗介和他的妻子八千代，他们俩很不幸地在旅行时上了这艘船，就这么失去了生命。他们生了一个名叫美音的女儿，她当时只有四岁，所以他们并没有带她一起去旅行，而是将她托给朋友照顾。因此，美音幸运地逃过一劫。同时，失去双亲的美音，不久就被父亲那边的亲戚接走了。”

——就是古屋敷外公和古屋敷外婆。

“是的，梨里香。那个亲戚叫作古屋敷春子，也就是我太太。于是，四十年前，美音就以养女的身份来到了没有小孩的古屋敷家。然而——”

——然而？

“或许是因为受到从小就失去双亲的打击，美音无法对养父母——也就是我们夫妻敞开心扉。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回应，既不哭也不笑，仿佛失去了所有感情。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很宠爱美音，希望有一天她会对我们敞开心扉。我们带她去各地的游乐园和动物园，为她买了许多她喜欢的人偶，带她去看腹语和魔术表演。可是美音仍旧没有改变，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笑容。

“我们烦恼了好几年，决定离开当时居住的横滨，搬到我妻子春子的故乡，也就是现在这个A**市。我们想，说不定美音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有所改变。”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对吧？

“喔，你记得真清楚。”

——因为外公说过好多次了。

“是啊。那是三十年前，也就是一九六四年的事情。我们夫妻决定在六花町为美音盖一栋房子。于是——”

——于是，外公便委托了某位建筑师。

“是啊。一位外公很信赖的朋友说，对方虽然很年轻，但是非常优秀，所以将他介绍给外公。”

——那个建筑家的名字叫Nakamura Seiji。

“是的，Nakamura Seiji。他虽然年轻，但的确是个优秀的建筑师。他的性格有些古怪，给人的第一印象也不好，然而听了美音的状况，他很爽快地接受了我们的委托。”

——他设计的就是这栋房子——惊吓馆，对吧？

2

“我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个年轻的建筑师不知道为什么，对美音十分照顾。”

——因为他之前认识一位叫“美鱼”[“美鱼”和“美音”在日文中的发音相同，都是“Mio”。关于“美鱼”，请参见绫辻行人的《暗黑馆事件》。]的女孩，不是吗？

“是啊，他曾经流露出很怀念的神情，说过这件事情。这时美音已经十多岁了，但是仍旧封闭着自己，也没法好好上学。然而，当这栋房子落成时，那个建筑师为美音准备了两个礼物，一个是萨第的唱片，另一个则是——”

——另一个？

“就是这个。”古屋敷先生指了指放在沙发旁圆桌上的玻璃箱。

——这栋房子的模型吧？

古屋敷先生用力地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将玻璃箱的盖子放在地上，双手伸向惊吓馆模型屋的屋顶。“在建筑师的催促之下，美音就像这样，拿下了这个模型屋的屋顶。”

古屋敷先生一边看着我们，一边用手指抓住屋顶的边缘，将它从房子上拔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

啪啪啪……有东西从模型屋中飞了出来。

——哇！

“梨里香”发出了做作的尖叫声。

留意事情发展的我们，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情景吓了一跳。

飞出来的是比凤蝶还要大上好几倍的蝴蝶。当然，不是真的蝴蝶，而是个模型。蝴蝶的翅膀呈半透明的绿色，似乎用的是赛璐珞之类的材质。它借着弹簧或发条的弹力，做出宛如展翅飞翔的动作——只要拿掉屋顶，它就会从里头飞出来。

“这是建筑师藏在礼物中的小小‘恶作剧’。这个模型屋本身就是个惊吓箱。”

——啊，真是吓死我了！不过这只蝴蝶好漂亮，和彩绘玻璃上的蝴蝶是同样的颜色。

古屋敷先生坐回沙发，对着梨里香应了一句“是啊”。

“那时候的美音也是吓了一跳，下一秒钟，她居然开心地笑了出来，这下可轮到我们惊讶了。自从发生沉船事故，她一次也没笑过，没想到居然因为这么简单的装置而笑得这么开心。我们当时真的从心里感谢这位建筑师。”

惊吓馆中的第一个惊吓箱吗？房子本身就是巨大惊吓箱的传闻，说不定就是从这里来的——我不禁这么想。

——所以在那之后，外公和外婆便开始搜集惊吓箱了。

“是啊。我们心想，或许美音会因为惊吓箱而感到高兴，因此开始四处搜集各式各样的惊吓箱送给美音。”

——这个房间的那面墙也是吗？

“嗯。那是在房子建成之后特别定制的。通往隔壁房间的暗门则是建筑师的想法。”

——为什么要将盖子涂上七种颜色呢？

“我们想那孩子会喜欢色彩缤纷又热闹的感觉。”

——这一切都是为了美音……妈妈……

“是的，梨里香，就是这样。”古屋敷先生接下来转向“观众席”说道，“因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称呼这栋房子为‘惊吓馆’。”

3

“在那之后经过了十几年的漫长岁月，美音在众多人偶和惊吓箱的守护下，长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这段时间，春子因病离去，我和美音就这么相依为命地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着——

“在美音二十九岁那年——也就是十五年前，一九七九年六月六日的早上，她在市内的医院生下了梨里香。”

——梨里香……那就是我。

“是啊，梨里香，就是你。”

——外公，梨里香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呢？

“梨里香的爸爸……”古屋敷先生突然闭口不语。他的脸上开始出现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的表情，这让我们感到十分惊讶。“他是个很过分……跟禽兽没什么两样的男人。美音并没有错，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我们甚至听见了古屋敷先生咬牙的声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如此痛苦的声调说出这些话。他紧咬着下嘴唇，仿佛都要渗出血了。然而，下一瞬间，他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微笑着说道：“梨里香，你不需要担心。”

——外公，真的吗？

“真的，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你……”

古屋敷先生再次闭上双唇，他压抑着让面部痉挛、几乎要喷发出来的愤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太诡异了，我心想。这真的是太诡异了，我感到背脊发凉。

“俊生是在三年后出生的，父亲仍旧是……那头禽兽，那个混账东西。三年后的十二月十二日……喔，对了，今天正是俊生的十二岁生日。”

——是啊，外公，所以大家才会来庆祝啊。

“对啊，你说得对。”

——外公，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喔，是什么问题呢？”

——为什么美音……妈妈她要在前年的那个晚上对梨里香做那种事情呢？为什么要对睡在隔壁房间的梨里香那样做？

“啊……那是因为美音认为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

——恶魔的孩子？

“梨里香长得和妈妈很像，肌肤白皙，十分漂亮，可是她从小就有点奇怪。虽然她对我和俊生很温柔，却总是用非常冰冷的眼神看着别人，还会毫不在意地虐杀小动物。有时候，她的眼睛还会呈现出人类不该有的颜色，甚至还能随意地操纵周围的朋友。不知从何时开始，妈妈一直说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完全不听我们的劝告。”

——恶魔的孩子。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恶魔的、恶魔的……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认为就算梨里香真的是恶魔的孩子，那也不是生下她的美音或是梨里香本身的错，一定是那个让美音生下梨里香的男人的错——是的，就是这样。啊啊，但是……”

古屋敷先生的五官再次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扭曲。

“无论我怎么责备美音，她就是听不进去，而且越来越钻牛角尖，最后终于失去了理智。因此，前年春天的那一天，才会发生那起恐怖的事件。她半夜潜入梨里香的房间，拿起一把像这样的刀子——”

古屋敷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从沙发起身，从放着惊吓馆模型屋的圆桌边缘拿起一把刀子，那是一把有着金色刀柄的细长水果刀。

“她用刀子插入熟睡中的梨里香的胸口。”

古屋敷先生右手紧握着刀子，面对着坐在沙发边缘的“梨里香”，高高举起——

——外公，住手！

“梨里香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外公，不要！

即使自己用拙劣的腹语发出那种声音，古屋敷先生仍然不肯放下高举的手。

“住，住手。”坐在我身旁的小葵突然站了起来，小声地叫着。

新名大哥也同样站了起来，颤抖地说道：“古，古屋敷先生，那把刀子很危险。”

但是古屋敷先生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径自十分用力地往下一挥。

“哇！”小葵叫了出来，我也发出类似的声音。

此时，响起了沉重的“唰”的一声。

被刀子刺中的不是“梨里香”，而是沙发靠背。

唰……唰……唰……

古屋敷先生拔出刀子，接着重复了好几次相同的动作，不断地刺着沙发靠背，一边刺一边发出痛苦的低吟声。

“为什么？”他狂乱地追问着，可是我不知道他追问的对象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我做出这种事？为什么要让我做出这种、这种、这种……”

他痛苦的呻吟声慢慢变成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的啜泣声。他终于放下紧握在手中的刀子，趴在地板上，双手抱头，全身颤抖。

我们因为古屋敷先生狂乱的模样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呆立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

不一会儿，古屋敷先生迅速起身，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告诉我们：“今天晚上的‘惊吓馆的起源’就到这里结束。”

——就到这里结束。

他用“梨里香的声音”这么说着，接着向我们深鞠一躬。“下次有机会再请大家听接下来的故事，请耐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