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吓馆的圣诞节

惊吓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1

随着腹语剧“惊吓馆的起源”落幕,生日派对也结束了。我们逃命似的离开古屋敷家。因为已经很晚了,我们便就地解散,但是——

在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路上,我还是抖个不停。不只是因为寒冷的天气,还因为刚才那栋房子里发生的事情,让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小葵和新名大哥一定比我更难接受刚刚发生的一切,因为我在事前便从爸爸那里得知杀害梨里香的人正是她的妈妈美音,而他们俩想必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

他们一定十分震撼。

关于“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这一点,也是如此——虽然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我之前就听俊生说过了。

——我姐姐说不定是恶魔。

所谓“恶魔”或“恶魔的孩子”,真的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吗?如果“惊吓馆的起源”是事实,也就是说,美音认为自己的女儿是恶魔的孩子,最终杀了她。然而这一切究竟是她的妄想,还是梨里香真的是“恶魔的孩子”?

还有古屋敷先生对待俊生的问题。

第二天和小葵在学校见面后,我们始终围绕这个话题打转,她十分担心俊生。

“古屋敷先生实在太奇怪了,他的脑袋绝对有问题。和那样的外公住在一起,而且还……俊生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帮佣的太太也辞职了……”

我同样很担心俊生,也认为古屋敷先生的精神有问题。然而,我们却不敢提出今天要去见俊生的建议。我们对这一切感到混乱不已,但只要一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便对古屋敷先生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2

我们决定先找新名大哥,三个人好好谈一谈。

因为我们俩的意见一致,于是便约好这个周末,也就是十二月十七日星期六的下午,和新名大哥碰面。当天要上英语会话课,但是我逃课了。

到了星期六,我下定决心,打了好多通电话到古屋敷家,但是古屋敷先生和俊生都没有接电话。小葵每次经过古屋敷家时,也会特别注意玄关和窗户,可是也完全没看见俊生或古屋敷先生。

我们选择在我之前碰到新名大哥的站前快餐店碰面。小葵本来提议在她家见面,然而新名大哥认为还是暂时不要让大人知道。

“从那之后,古屋敷先生就叫我不要去上课了,说要暂时休息一阵。”新名大哥一脸阴郁。

“俊生双腿的状况怎么样了?”

听我这么一问,他忧郁地皱起眉头。“状况似乎很不好。暂时停止上课,也是这个缘故,但是实际情况我也不清楚。对了,三知也,你之前就听说过‘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这件事吗?”

“是的。俊生之前跟我说过,他还说妈妈很讨厌姐姐。”

“他们的妈妈杀死梨里香一事似乎是真的,我在那之后也作了一些调查。”

“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他是从警方那里听到的,俊生的妈妈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里。”

“精神病院吗?一般人只要提到恶魔的孩子,就会认为这个孩子身上某处会有类似‘六六六’的痕迹——因为他的生日是六月六日。”

“那是什么意思?”

“恐怖电影的剧情——先不说这个。”

新名大哥打算继续说下去时,小葵在一旁插嘴道:“努哥哥,梨里香和俊生的爸爸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古屋敷先生会将他说成那样?”

“这点我也很在意。”新名大哥的眉头越皱越紧,“我觉得古屋敷先生那么溺爱养女美音,如果不是他看得上的男人,是不可能和美音结婚的。在那之后,我也想过,莫非那个人……”讲到这里,新名大哥用力地甩了甩头。“算了,不说这个。”

我完全猜不出他想说什么。

“总之,最重要的是俊生的问题。”

听到他这么说,小葵非常认真地说道:“那绝对是虐待。”

我窥视着新名大哥的反应。

“虐待吗?”

“当然是虐待,俊生一定一直被古屋敷先生虐待。努哥哥,你认为呢?”

“俊生这阵子经常全身是伤,虽然古屋敷先生说那是因为他经常撞到东西,但该不会是……”

“古屋敷先生虐待造成的吗?”

听到我的问题,新名大哥点点头,双手环抱在胸前。“说不定真是如此。”

这么说来,我想起了一件事。

九月下旬他第一次招待我进屋的时候,我发现俊生脸颊上贴着创可贴。我当时以为是摔倒擦伤了脸颊,莫非那也是虐待留下的痕迹?

“撒拉弗和基路伯的事情会不会也像俊生说的,是古屋敷先生做的呢?”

“嗯嗯,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一定是因为他脑袋有问题啊。因为发生太多事情,受到太大的打击,之后就变得精神失常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

“遭受亲人虐待的孩子是没有办法告诉别人自己的遭遇的,我以前也是这样。”新名大哥紧闭双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之前见面时,他曾经说过“双亲因为某个原因离婚……”

“我以前也曾经受到虐待——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遭受过母亲的暴力对待。”新名大哥喃喃地说着,用力地闭上双眼,“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告诉别人这件事。我一直认为母亲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是我不对,才会让她这么对我;或者该说,我宁愿这么想。”

如果俊生真的遭受古屋敷先生的虐待,那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想办法救出俊生。我认真地想着,但是,该怎么做?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能做些什么?

“关于俊生是不是真的被虐待,我想先试着和古屋敷先生谈一谈。万一发生什么紧急状况,得考虑和儿童福利机构联络。”新名大哥严肃地看着我和小葵说道,“随随便便将事情闹大的话,反而会出问题,你们要记住!”

3

在三个人谈话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一的晚上,新名大哥直接和我联络,告诉我那天下午他和古屋敷先生谈过了。

那天下午,古屋敷先生终于接了电话。新名大哥下定决心问他关于俊生的事情,古屋敷先生生气地反问道:“为什么要随随便便诬赖我?我一直都很疼爱外孙,无论是梨里香还是俊生,都一样,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你们没有必要这样怀疑我。”接着他沉默了几十秒,然后突然以很温和的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圣诞节晚上你们再来一趟吧,来看接下来的故事。如果你们愿意来的话,俊生和梨里香都会很高兴的。”

听到他这么说,新名大哥惊讶地不知该如何回应,古屋敷先生则擅自确定了“二十五日晚上七点”这个时间——他已经不再生气了。

“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新名大哥的问题,我一时找不到答案。

“我已经问过小葵了,她说我跟你都去的话,她也去。”

“新名大哥呢?”

“我非去不可。按照目前的状况,除了圣诞节那天,我们是不可能进入那栋屋子的。所以我们必须利用他邀请我们的机会,确认俊生的状况。”

“新名大哥说得对。”

我握着听筒,看着墙上的日历。

距离十二月二十五日还有六天。如果跟爸爸说我又要去惊吓馆,他一定会阻止我的;然而即使他不同意,我也非去不可。

过年后我就会离开这个城市和这个国家了。虽然爸爸已经告诉我他预计在一月上旬离开,但我还没告诉小葵和新名大哥这件事,当然,也没告诉俊生。

圣诞节之夜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跟俊生见面了,这么一想,我觉得很难过,仿佛肺中的空气慢慢被抽光似的。这是和听到哥哥去世或是和妈妈分开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4

终于,在二十四日晚上,我打开了俊生赠送的秘密盒。

虽然我一直想着它,但是这阵子始终无法专注下来,也没有心情研究这个盒子——前往美国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一开始我以为这个盒子只要按照箱根寄木细工的要领,找出打开机关的方法就可以。也就是说,先找出某个可以动的部分,接着就会出现其他可以动的部分;只要找到正确的顺序,最后就能打开盒子的某一面。

但是这个盒子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虽然找到几个可以动或是看似可以动的地方,可是根本无法一块接着一块移动。然而——

我一直记着俊生在生日派对上给我的提示。我集中精神研究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找到了打开盒子的方法。

“‘也有斜的’,记住喔。”

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当时我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试着打开盒子后,我就理解俊生的意思了。

这个盒子像是两三本文库本叠在一起的长方体,如果用打开寄木细工的要领找寻盒子的机关,很容易陷入“要按照长方体各边的水平方向来移动”的误区,也就是以“横”或“竖”的方向来推动“可以动的部分”。一般人只要试着去“推动长方体的一部分”,就会产生这种最自然的反应,结果就会不断地尝试水平方向,造成思考上的盲点。

“也有斜的”不正是指这件事吗?可以“动”的方向不光只有横的和竖的,也有斜的。

因此,我开始向盒子各处施加压力。果然,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试了几个地方,向斜的方向移动过后,果然有了新的进展。

找到秘诀后,接下来就简单了。几分钟后,我就解开了所有机关,打开了盒子的某一个侧面。我往里头一看——

那是被折成很小的便笺纸之类的东西。我摇晃盒子时,听到的声音就是这张纸条发出的。

我取出纸条,轻轻打开。当我看到用铅笔写在上面的文字时,就像是有人在头上泼了冷水,让我惊愕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救救我们!

这是俊生藏在秘密盒里、向我发出的讯息吗?那是一个月前——

所以不管是在生日派对上,还是之前的电话里,俊生都非常在意我是否打开了盒子。然而我却……

5

终于,最重要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到来了。

我们先在小葵家集合,等时间到了之后,便出发前往惊吓馆。新名大哥依然骑着摩托车。他背着平常背的包,穿着和生日派对那天相同的衣服,还是很冷似的不断搓着戴着手套的双手。

“今天似乎会下雪啊。”他抬头看着已经没有了太阳的天空,喃喃说道,“我本来不打算骑车来的……算了。”

新名大哥的猜测十分准确,在前往古屋敷家的几分钟路程里,雪花开始飘落。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雪降临在这个以“雪花”命名的街道上。

途中,我告诉新名大哥和小葵前一晚发现的秘密盒内的讯息。

小葵吃惊地叫了出来:“果然没错!你不是很早之前就拿到那个盒子了吗?所以,俊生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被他外公虐待了。”

“上面写着‘救救我们’,对吧?”

新名大哥跟我确认,我点点头。

“我可以理解‘救救’,但是为什么会写‘我们’呢?为什么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也想过这一点,我猜那可能是指梨里香吧?”

“梨里香?你是说人偶吗?”

“还是死掉的梨里香?”

“我想两者都是。”面对新名大哥和小葵的问题,我回答道,“我总觉得人偶对俊生而言,也是‘活生生的存在’。”

“梨里香生前一定也被虐待了。”

新名大哥问小葵:“那是被古屋敷先生虐待,还是被他们那个叫美音的妈妈虐待呢?”

“嗯……一定是被他们两个人一起虐待。”

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我们终于来到惊吓馆。

新名大哥按下门柱上的门铃,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新名大哥毫不犹豫地推开青铜格子铁门,走上通往玄关的小路。

“可以随便进去吗?”

听到我的问题,新名大哥转头对我们说:“没关系。我今天下午接到古屋敷先生的电话,他说玄关没有上锁,叫我们直接进去。他在二楼‘梨里香的房间’等我们。”

在“梨里香的房间”等我们——这句话让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追上新名大哥,他打开没有上锁的玄关大门,一边叫着“古屋敷先生”,一边走进屋内。

惊吓馆内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

或许自从关谷太太辞职后,屋里就不曾被打扫过。玄关入口和走廊非常脏乱,只要一走动就会有大片的灰尘飞舞,而且还有一种难闻的味道沉淀在空气中。

我们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走在走廊上。

走廊深处的客厅里装饰着和小孩身高差不多的圣诞树,但是暖气并没有打开,室内非常冷,装饰在圣诞树上的灯泡也没有亮。

“古屋敷先生!”新名大哥又叫了一声。如果古屋敷先生在“梨里香的房间”里,那么不管怎么叫,他也听不见吧?

“俊生,”这次换小葵开口,“俊生,你没事吧?”

没人回答。或许是外面下雪的关系,冰冷的空气显了整栋房子寂静的气氛。

我们穿过客厅,打算走向楼梯时,发现沙发后有个被扔在地板上的东西。我“啊”了一声,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我送给俊生的Game Boy。我发现——

背面的电池盖被拔掉了,电池被拿了出来,里面也没有插着游戏卡。而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游戏主机和液晶屏幕上有好几处严重的损伤。

“好过分。”我不自觉地低声说道。这一定是古屋敷先生做的,他对于我擅自送给俊生游戏机这件事很不高兴,所以才会……

我难过地将受到严重损伤的哥哥的遗物放在沙发上,就在这时——

小葵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这,这是什么?”

她站在圣诞树前,等我和新名大哥冲过去后,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圣诞树说:“你们看,那边那个……”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树梢上插着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体,就像我曾经看过的“伯劳鸟插在树枝上的猎物”[伯劳鸟有把捕获的猎物插在树枝上,然后一块块撕下来食用的习性。]一样。即使它们和以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仍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撒拉弗和基路伯。”

撒拉弗和基路伯,俊生最宝贝的蜥蜴和蛇舅母。有着天使名字的两只爬虫,此时成了干瘪的尸体,被插在这种地方。

“这一定是古屋敷先生做的。”小葵哽咽地说着,“那个外公的脑袋果然有问题。”

“我们走吧。”新名大哥低声催促我们,“总之,先去‘梨里香的房间’和古屋敷先生谈一谈。”

我们跟着走在前面的新名大哥,冲上楼梯,经过连接二楼东西两端的走廊,来到位于最东边的“梨里香的房间”。

途中我一度停下脚步,和生日派对那天晚上一样,轻轻地打开了“俊生的房间”那扇明亮的蓝色房门。

房内仍然光线微弱,有个盖着棉被躺在床上的影子,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晚上靠在床边的拐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放在床边的轮椅。

“更糟糕的时候,拄拐杖都没办法行走。”

我想起新名大哥说过的话。现在的俊生双腿病情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可是古屋敷先生却还……

“俊生——”

当我不知不觉开口叫他的时候——

“永泽,快点过来。”新名大哥催促着我,“小葵也快点。”

新名大哥站在“梨里香的房间”那扇明亮的粉红色房门前。

“古尾敷先生,”新名大哥握着房门把手,喊着室内的古屋敷先生,“古屋敷先生,我照你说的进来了,永泽和小葵也和我在一起。古屋敷先生?”

没有任何响应。

新名大哥转动门把手,试着打开房门,然而——

“打不开,从里面锁上了。”

新名大哥的声音在静悄悄的馆内响起。此时,再过几分钟就到七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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