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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上的奇遇惊险的浪漫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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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帕克·派恩先生坐在旋转椅上,身体后倾靠紧椅背,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审视着对面的来访者——一位约莫四十五岁、体格健硕的小个子男人。来访者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焦躁和渴望,他胆怯又心怀憧憬地望着帕克·派恩先生。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广告。”小个子男人紧张地说。 “您遇到麻烦了吗?罗伯茨先生。” “不,确切地说也不算是麻烦。” “您不开心?” “也不应该这样说。毕竟我有太多的事情值得好好感恩。” “我们都有,”帕克·派恩先生说,“但是,当我们开始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去感恩一切的时候,我们的状态大概已经不怎么好了。” “我明白,”小个子男人迫不及待地说,“就是这个感觉!先生,您这话真是一针见血。” “讲讲你自己吧,关于你的全部。”帕克·派恩先生提议道。 “先生,我其实也没有太多可以说的。如我所说,值得我感恩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攒下来的一些积蓄,孩子们个个健康强壮。” “所以,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我不知道,”小个子男人一下子红了脸,“您一定觉得这听起来很愚蠢。” “一点都不。”帕克·派恩先生说。 接连几个巧妙又到位的问题问下来,经验丰富的帕克·派恩先生已经对眼前这位罗伯茨先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罗伯茨先生受雇于一家知名的公司,尽管晋升速度不快,但是一直都被重用。此外,还有关于罗伯茨先生的婚姻生活、他为了自己和孩子都能体面生活而付出的辛劳,以及他为了每年可以存下一些钱而不得不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事实上,在帕克·派恩先生看来,他所了解到的完全就是一部“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故事。 “还有——就是,您看是这样的,”罗伯茨先生和盘托出,“我太太现在并不在我身边,她正和两个孩子一起住在娘家。她没什么需要操心的,生活过得一成不变,但是我融不进去,而且我们也没钱可以出去潇洒地度假。我就是自己一个人读报纸的时候看到了您的广告,然后开始浮想联翩。我已经四十八岁了。我在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情在发生。”他顿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乡下人进城时的那种憧憬和渴望。 “你想要的是,”派恩先生说,“精彩绝伦的生活,哪怕只有十分钟也好。对吗?” “其实,我也不应该这样想。但是也许您是对的。我就是想要摆脱现在死水无波的生活。我想,只要我能找到些新的寄托,我还是很感恩现在的平静生活的。”他焦虑地看着帕克·派恩先生。“先生,我想这大概不太可能吧?我恐怕——恐怕也付不出那么多钱。” “你能付得起多少?” “我只有五英镑,先生。”说完他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答复。 “五英镑,”帕克·派恩先生说,“我设想一下,只是设想一下而已,我们说不定可以用这五英镑解决一些事情。你会不会介意做危险的事情?”他毫不含糊地追问。 罗伯茨先生毫无血色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丝生气。“您说的是危险吗?不,我当然不介意。我——我还从来没做过危险的事情呢。” 帕克·派恩先生面露微笑。“明天来见我吧,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我能做些什么。” 2 “宾至如归”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旅店,去那里吃饭的大都是常客,因为这家店不怎么愿意接待新客人。 派恩先生刚走近旅店大门就被认了出来,门童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招呼。 “伯宁顿先生在吗?” “是的,先生。他就坐在原来的位置。” “好的。我过去找他。” 伯宁顿先生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面庞看上去很有军人的气质。见到朋友走过来,他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帕克。最近很少见到你。没想到你会过来。” “我偶尔还是会过来的,尤其是想找老朋友的时候。” “你要找我吗?” “对,我找你。实际上,卢卡斯,我一直都在想着我们上次说过的那件事。” “你是说彼得·菲尔德那件事?你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不可能,有关最新进展的消息最早今晚才会发出。” “最新的进展是什么?” “彼得·菲尔德昨晚被杀了。”伯宁顿先生说完便若无其事地吃起了盘子里的沙拉。 “我的老天!”派恩先生惊叫道。 “噢,我倒是不觉得吃惊,”伯宁顿先生说,“彼得·菲尔德这个老猪头。不肯听我们的话,一意孤行地把计划书拿在自己手上。” “杀他的人得到他们要找的东西了吗?” “没有。之前好像是有个女人找过他,塞给他一份如何烹饪火腿的食谱。然后这个总是心不在焉的老家伙就迷迷糊糊地把食谱锁进了他的保险箱,把计划书留在了厨房里。” “真是万幸。” “还算幸运。但我仍在发愁谁可以把这份东西送到日内瓦去。梅特兰还留守在医院里,卡萨莱克在柏林,我也不能离开。因此,这意味着霍珀那个年轻人——”伯宁顿先生望着他的朋友说。 “你仍然那样认为吗?”帕克·派恩先生问。 “不会错的。他已经败露了!我知道。虽然我还没有证据,但是帕克,我告诉你,如果有哪个家伙玩花样,我都看得出来!我的目的是能够把计划书送到日内瓦。联盟有需要。一项新发明没有被拿去卖给国家,这还是第一次。这项发明将会被无偿地交到联盟手上。 “同时,这也将是表达友好之意的最佳尝试,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现在看来,霍珀这个人已经不能再用了。你看吧,如果是坐火车,那他就能干出嗑药的事情来!如果是乘飞机,说不准飞机会在哪个合适的地点着陆!就算这些都不是真的,那我也没办法再用他了。这是纪律!一个人得遵守纪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上次和你说起这件事情。” “你上次问我是不是认识合适的人选。” “是的。我想你工作上接触的人里可能会有合适的。想必他们都是一些需要些惊险和刺激感觉的人。我派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去都有很大的胜算。而且你的人大概根本不会被怀疑。不过,这个人必须脑子要机灵。” “那么我想我知道谁可以去做。”帕克·派恩先生说。 “感谢上帝,现在还真的会有人愿意冒险。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帕克·派恩先生说。 3 帕克·派恩先生开始对已经下达的指令进行归纳式的整理。“那么现在你记清楚了吗?你将搭乘卧铺列车前往日内瓦。列车四点四十五分从伦敦开出,途径福克斯通[福克斯通(Folkestone),英国英格兰东南部港口城市]和布伦[布伦(Boulogne),法国北部港口城市],当列车到达布伦的时候,你就可以钻进头等车厢了。列车会在第二天早上八点抵达日内瓦。这个地址就是你到日内瓦后的接头地址,你现在就要把它记下来,我好尽快销毁掉。之后,你再去这家酒店等候进一步的指示。这里有足够的瑞士法郎和支票。你明白了吗?” “是的,先生。”罗伯茨听后激动得两眼放光,“但是,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呃,就是,我能知道我带的是什么吗?” 帕克·派恩先生满眼慈爱地笑了。“你手上拿的是一份记录着俄国御宝隐匿地点的密文,”他神情严肃地说,“因此,在路上你可能会被一些布尔什维克主义分子盯上。如果有必要向他们说明你的情况,那么你就说你赚了钱,正在享受一次小小的海外度假之旅。” 4 罗伯茨先生抿了一小口咖啡,凭窗远眺日内瓦湖,任凭自己陷入欣喜与失望的交替中。 他感到欣喜,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走出国门,住在一间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享受的酒店里,而且他还完全不必操心费用的问题!足不出户就可以使用的私人盥洗室、随叫随到的优质客房送餐服务,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十分受用。 他感到失望,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遇上他所期待的冒险;没有身着便衣的布尔什维克主义分子,也没有神秘的俄国佬来找他的麻烦。与车厢里一位操着流利英文的法国商务旅客的愉快交谈居然是他这一路上仅有的一次与人打交道。下车后,他把藏在盥洗用具袋子里的文件交了出去,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没有危险,没有千钧一发的逃生。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留着胡子的男人出现在罗伯茨先生的小桌旁。“不好意思,”他一边说一边在罗伯茨对面坐了下来,“恕我冒昧,我想您应该认识我的一个朋友。‘P.P’是他英文姓名的首字母缩写。” 这个陌生男人的话让罗伯茨先生心潮澎湃,因为他就是自己终于等来的那个神秘的俄国佬,他一时间有点语塞,“是,是的。” “那么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陌生男人说。 罗伯茨先生拼命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一个约莫五十岁、戴眼镜、外貌特征相当明显的外国佬。 “你之前的任务完成得相当圆满,”陌生男人说,“想不想再接一个?” “当然。太棒了。” “好的。你去订一张明天夜里出发的、由日内瓦开往巴黎的卧铺车票。记住,要特别指明九号铺位。” “会不会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不会的。到时候会有人关照你。” “九号铺位,”罗伯茨重复念了一边,“好的,我记住了。” “路上会有人过来和你搭讪,对方会问:‘不好意思,先生[原文为法语],您是不是最近到过格拉斯[格拉斯(Grasse),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又称“香水之都”]?’到时候你就回答:‘是的,上个月。’对方会继续问:‘您对香水有研究?’你回答:‘是的,我就是人造茉莉精油的生产商。’然后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听从这个过来跟你说话的人给出的进一步指示。顺便问一下,你身上有枪吗?” “没有,”罗伯茨先生紧张地说,“没有,我没有想到——这会——” “这个好办。”大胡子男人一边说一边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定他们周围没有别人。罗伯茨先生不久后就感觉到有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被塞到了他的手里。“个头不大但是管用。”陌生的大胡子男人微笑着说。 话音落下,有生以来从未开过枪的罗伯茨先生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口袋,整个人都惴惴不安起来,担心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两人再次核对了一遍暗号之后,大胡子男人起身离开。 “祝你好运,”他说,“愿你凯旋。罗伯茨先生,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是吗?”趁罗伯茨琢磨的功夫,大胡子男人已经走远了。“我只是很确定地知道我不想被杀死。绝对不可以。” 此时的罗伯茨先生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注入了令人无比愉悦的活力,一会儿又感到一股足以让他脊背发凉的恐惧。 他回到房间,仔细地端详刚刚得到的武器。他感到不知所措,继而又希望自己不会陷入必须动枪的局面。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出了房间,走在买车票的路上。 罗伯茨到达车站的时间刚刚好,足够让他赶上九点三十分即将从日内瓦出发的列车。负责卧铺车厢的列车长一边查验罗伯茨的车票和护照,一边站在一旁等待他的行李被列车员放到架子上。当时的架子上还并排放着一个猪皮小箱子和一只手提旅行包。 “九号是下铺。”列车长说。 当罗伯茨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正往里走的大个子男人。两人不约而同一声抱歉后便擦肩而过——罗伯茨用的是英语,而对方用的是法语。那个男人高大健硕,留着仔仔细细剃过的寸头,透过两片厚厚的眼镜片可以看到他满怀戒备四下张望的双眼。 “这位客人可不面善。”罗伯茨自言自语道。 与此同时,他又隐隐地感觉到这个同路人可能暗示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想到之前曾经被告知要指明买九号铺位的票,他便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有必要盯住这个男人。 离开车还有十分钟,罗伯茨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再去站台上面溜达溜达。在过道上走到一半的时候,正赶上一位女士上车,他便停下步子准备让女士先过。这位女士手里拿着票,跟着前面带路的列车长,当她从罗伯茨身边经过的时候手里的包掉了,罗伯茨顺势捡起来还给她。 “谢谢你,先生。”女士的声音低沉有质感,虽然她讲的是英语,但听得出一定是个外国人。“不好意思,请问先生是不是最近去过格拉斯?”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女士略带迟疑地轻声说。 罗伯茨立刻心潮澎湃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交给眼前的这位可人儿了。对此,他毫无疑问,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深色的肌肤映衬着烈焰般的红唇;一顶别致的帽子和脖颈上一圈珍珠将身穿一袭轻便皮草大衣的她点缀得恰到好处。 罗伯茨按照事先约定的接头暗号回答:“是的,上个月。” “您对香水感兴趣吗?” “是的,我就是人造茉莉精油的生产商。” 听罢,女士低下头,准备继续前行。同时,她也在罗伯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车子一开动你就赶紧到过道上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让罗伯茨如坐针毡。不过,等到列车终于开动的那一刻,他反而在过道上闲庭信步起来,直到看见刚才那位穿皮草大衣女士正和一扇窗户较劲。他立刻奔上前伸出援手。 “谢谢您,先生。我只是想在他们要求关窗户前透一透气。”这句话一说完,她马上压低嗓音,轻柔快速地说:“过了国境线,等包厢里那个家伙睡着之后——必须要等到他睡着——你就去盥洗室,再从那里穿到对面的隔间去。明白了吗?” “是的,”他一边关好窗户一边故意加大嗓门,“夫人,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非常感谢。” 他回到自己的包厢,发现包厢里的那个人已经脱了靴子和外套爬到上铺去睡觉了。 罗伯茨开始纠结起自己要怎么办才好。因为,如果等下要去女士的包厢的话,他显然是不能脱衣服的。 于是,他只脱了靴子换上拖鞋,关好灯后就躺下了。几分钟后,上铺便传来阵阵鼾声。 十点刚过,他们就已到达了国境线。突然,门被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敷衍的声音:各位有报关的需要吗?之后门就被关上了。此时,列车正在缓缓驶离瓦尔瑟里恩河畔的贝勒加尔德[贝勒加尔德(Bellegarde),法国东部一个市镇]。 睡在上铺的家伙又开始打鼾了。不过罗伯茨还是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才起身下地去开盥洗室的门。走进盥洗室后,他立刻转身把门闩好,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另外一扇门。那扇门没有被闩住,这让他十分纠结要不要先敲门后进入。 这样的情况下敲门好像是多余的,但是他又实在不习惯不敲门就进去。于是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把门推开一点点看看有什么反应,他甚至还壮起胆子轻轻咳嗽了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就被拉开了,他刚刚感到胳膊被拽了一下就已经被拉进了另外的那个隔间,隔间里的姑娘轻轻一带就把他身后的门关上了。 房间里的景象完全超出罗伯茨的想象,他松了一口气,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位倚门而立喘着粗气的姑娘。姑娘身穿一袭雪纺和蕾丝质地的奶油色衣裙,宛如书中所描述的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美人鱼,这种出神入化般的美妙罗伯茨还是头一次感受到。 “谢天谢地!”姑娘呢喃着。 罗伯茨注视着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在他看来,这明明就是一个下凡的仙女。没多久,醉人的浪漫就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罗伯茨无法自拔! 其间,姑娘低声说:“你能来我太高兴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瓦西里耶维奇就在这趟车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姑娘的英语很好,语速飞快,但是从她的音调变化中可以听出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外国人。 罗伯茨其实一点儿都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他还是点头示意。 “我还以为我已经把他们甩掉了。现在看来应该是上当了。我们要怎么办?瓦西里耶维奇就在隔壁。不管怎样,绝不能让他拿到珠宝。” “他不会伤害你的,他也不会拿到珠宝。”罗伯茨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那我要怎么对付他们?” 罗伯茨看了看她身后的门,说:“门已经被闩住了。” 姑娘一听,笑了。“这难道能拦住瓦西里耶维奇吗?” 罗伯茨越来越感觉自己好像正置身于一本自己钟爱的小说中。“只有一个办法。把珠宝都交给我吧。” 姑娘迟疑地看着罗伯茨。“这可价值二十五万呐。” 罗伯茨脸色泛红。“你可以相信我。” 姑娘又迟疑了一小会儿,最后说:“好,我相信你。”然后,她就像变戏法一样把一双卷起来的丝袜塞到了一脸惊诧的罗伯茨手里。“拿着,我的朋友。” 他接过东西的那一刻当即就明白了,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一双轻如羽毛的丝袜,而是一包想象不到的重物。 “拿到你的包厢里去,”她说,“明天早上再还给我——如果——如果我还在的话。” 罗伯茨清了清嗓子,说:“听着,关于你,”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必须保护好你,”话一出口他的脸就红了。“我的意思是,不是在这里。我会一直待在那里。”他朝盥洗室的方向点头示意。 “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的话——”她朝包厢里那个空着的上铺看了看。 罗伯茨的脸这次简直红到了耳朵根。“不,不用,”他极力反对,“我等在盥洗室里面不会有问题的。需要我的话,你喊我就好了。” “谢谢你,我的朋友。”姑娘轻柔地说。 说完,她就躺回到下铺,盖好毯子,感激地冲着罗伯茨微微一笑。罗伯茨便顺势钻进了盥洗室。 至少过了几个小时,一直等在盥洗室里面的罗伯茨突然感到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可当他仔细听的时候却发现大概是自己听错了。不过,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微弱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于是,他轻轻推开门往里张望,发现整个包厢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借着天花板上透出的一点点蓝色的光,他站在原地,本能地调节视线,结果发现姑娘根本不在那里! 他这才开了灯,明晃晃的灯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隔间。突然,他鼻子一吸,空气中飘散着的一丝甜腻却令人作呕的味道让他意识到了三氯甲烷[无色透明液体,有特殊气味,味甜。医学上常用作麻醉剂]的存在。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包厢(门并没有上锁)来到过道上,却发现那里依然空无一人!紧接着他注意到了隔壁房间的门,他记起姑娘曾经说过瓦西里耶维奇就在隔壁。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过去开门,却发现门是反锁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敲门,然后等里面的人来开门吗?要是人家拒绝呢——或者说,那个姑娘可能根本就不在里面!而且,就算她在里面,发现他把事情搞得这么大,她会因此而感激吗?在他看来,保守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烦意乱地在过道上踱着步子,最终停在了最后一个包厢前面。这个包厢没有上锁,列车长正躺在里面睡觉,上方有一个挂钩,棕色的制服外套还有鸭舌帽都挂在上面。 5 一个念头闪过,罗伯茨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行动计划。他手脚利索地穿好大衣戴上帽子,身子一闪就回到了过道上面。他重新走回到姑娘隔壁包厢的门前,左思右想之后终于摆出一副威严不可轻视的样子开始敲门。 不料,没有人开门。他又敲了一次。 “先生。”为了说好这句法语,他尽了最大的努力。 来开门的是一个面露凶光、怒气十足的外国人。他虽然只打开了一条门缝,但这足够让罗伯茨看清他的模样——黑色的小胡子在一张被仔细刮过的脸上显得格外显眼。 “有什么事情吗[原文为法语]?”小胡子男人没好气地问。 “请出示您的护照,先生[原文为法语]。”罗伯茨退后一步,提出了他的要求。 对方犹豫了一下,起身往过道方向走了几步。这一切都被罗伯茨看在眼里,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个姑娘在房间里的话,这个男人自然不会让列车长进去。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一把推开眼前的男人冲了进去——刚巧列车晃动得厉害,包厢的门一下子被撞上了,不明就里的小胡子男人被关在了包厢外面。 包厢内,那个姑娘就蜷缩在卧铺的一端,嘴里塞着东西,手腕被绑在了一起。他赶紧上前帮她松绑,姑娘一下子瘫倒在他身上,嘴里还叹着气。 “我浑身没劲,”她喃喃地说,“是三氯甲烷的原因,我想。他——他拿到东西了吗?” “没有。”罗伯茨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姑娘坐了起来,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装束。 “你还真是聪明,想出这么一招儿!那个男人说如果我不告诉他珠宝藏在什么地方,他就要把我杀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正巧你就赶到了。”说到一半,她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我们还是比他厉害!他现在什么都不敢做,连试图回到这个包厢里都不敢。 “我们要在这里待到清晨。估计车开到第戎[第戎(Dijon),法国东部城市,是勃艮第大区内人口数量最多的城市]的时候他就该下车了,应该还有半小时就能到站。下车后他会给巴黎发电报,然后就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蛛丝马迹。另外,你最好赶紧把这外套和帽子扔出去,万一到时被看到你手里还有这些东西就麻烦了。” 罗伯茨完全照做。 “我们不能睡着,”姑娘自顾自地做了个决定,“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直到清晨。” 早上六点,经历了一个非同寻常又激动人心的不眠之夜的罗伯茨小心翼翼地去开门,打算看看外面的情况。过道里空无一人,姑娘便趁机赶紧回到她自己的包厢,罗伯茨紧随其后。不出他们所料,包厢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罗伯茨又穿过这间包厢的盥洗室回到了自己的包厢。睡在他上铺的那个家伙依然鼾声雷动。 七点钟,列车抵达巴黎。车厢里传来了列车长的声音,说他的大衣外套和帽子找不到了,但是,很显然,他还没有意识到和他的帽子、大衣一起不见的还有一名乘客。 下车后,罗伯茨和姑娘就在巴黎市区内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胜利大逃亡。他们打了一辆又一辆的出租车,刚从一辆下去又上了另一辆;他们穿过一家又一家的饭店餐厅,前门进去后门出来,一直跑到姑娘最后示意停下来。 “我确定现在没有人跟着我们,”她说,“我们已经甩掉了他们。” 吃过早餐后,他们动身前往布尔歇机场[布尔歇机场(Le Bourget),位于法国巴黎东北的一座民用机场]。三个小时后,罗伯茨来到了他从未涉足过的克罗伊登[克罗伊登(Croydon),英国伦敦南部最大的商业、文化中心和办公区,且是重要的住宅区]。 在克罗伊登,一个罗伯茨觉得远看很像他在日内瓦见过的那个给他下达任务的男人已经恭候在他们下车的地方。 “夫人,车已经备好了。”他毕恭毕敬地向姑娘问好。 “保罗,这位绅士是和我们一起的,”姑娘说完把脸转向罗伯茨,“保罗·斯蒂潘依伯爵。” 大概一个小时后,一辆载着罗伯茨一行人的超豪华轿车驶入了一片乡间别墅。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幢威风凛凛的大宅门前,罗伯茨先生被带进了一个看样子像是书房的房间。在那里,他交出了那双价值不菲的丝袜。之后他便独自待在那个房间里,直到斯蒂潘依伯爵回来找他。 “罗伯茨先生,”他说,“万分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您真不愧是一位有勇有谋的人。”说完,他拿出一个红色的摩洛哥皮质盒子。“请允许我授予您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 罗伯茨恍然身在梦中。他打开了那个盒子,一枚镶嵌着宝石的勋章瞬间映入了他的眼帘。 伯爵继续说:“在您离开以前,我们奥尔加公爵夫人希望能够亲自向您道谢。” 说着,罗伯茨就被引入了一间很大的会客厅。在那里,他见到了他的旅伴,穿着翩翩长袍的她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她高傲地做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人就都退下去了。 “你救了我的命,罗伯茨先生。”公爵夫人说着就把手伸了出去。 就在罗伯茨亲吻她的手的时候,她一下子朝他靠了过去。 “你真是一个勇敢的男人。”她说。 罗伯茨抑制不住地用自己的双唇压住了她的红唇,一股浓郁的东方香水的香气迅速在两人中间飘散开来。一时间,拥着一个如水般曼妙多姿的姑娘,罗伯茨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梦境,直到他听到一个声音。 “这辆车会载着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车子开了回来。奥尔加公爵夫人上了车,和她一起的还有刚才那位白发伯爵,只是这会儿他为了能凉快一点儿,已经把胡子摘掉了。车子把奥尔加公爵夫人送到了位于斯特里汉姆[斯特里汉姆(Streatham),英国伦敦南部的一个地区]的一幢房子前,就在她往里面走的时候,一个正在喝茶的老妇人正巧抬起头看到了她。 “啊,马吉,你来了,亲爱的。” 是的,日内瓦开往巴黎那班列车上的姑娘就是奥尔加公爵夫人——帕克·派恩先生办公室里的玛德琳·萨拉。不过,此时此刻,在斯特里汉姆的这幢房子里,她是马吉·塞耶斯——一个忠厚勤劳之家的四女儿。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6 帕克·派恩先生正在和朋友共进午餐。 “恭喜你,”帕克·派恩先生的朋友说,“你派来的人很圆满地完成了这次的任务。托马里那帮人只要一想到那种枪的计划书已经到了联盟手里,肯定会气得发疯。你有没有告诉过你的人他身上带的是什么东西?” “没有。我想——呃——不说的话会更好一些。” “你做事情还真是谨慎。” “其实也不完全是出于谨慎。我只是想让他能玩得尽兴些。我猜想单凭一支枪是不足以让他觉得刺激的,我想让他尝尝冒险的味道。” “不够刺激?”伯宁顿先生瞪大了眼睛,“怎么会?那伙人可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我知道,”帕克·派恩先生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有分寸,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做这些事情,你大有赚头吧?”伯宁顿先生问。 “有时候还得赔钱,”帕克·派恩先生回答,“如果事情确实值得一做的话。” 7 此时的巴黎,三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正在互相埋怨。 “该死的霍珀!”其中一个说,“他太令我们失望了。” “办公室里根本就没有人拿过那份计划书,”第二个人说,“可是周三的时候文件的确是被拿走了。我看是你把事情搞砸了。” “我没有,”第三个人闷闷不乐地说,“我在火车上一个英国人都没有遇到,除了一个小公务员。而且我试探过了,可以肯定他对彼得·菲尔德或是枪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说着说着他就笑了起来,“不过,他看起来倒是有点儿布尔什维克主义分子的激进。” 8 罗伯茨先生坐在煤气取暖炉前,膝盖上摊开着一封帕克·派恩先生寄来的信,信封里面还夹着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据帕克·派恩先生描述,这张支票是因为他任务完成得不错,人家付给他的酬劳。 罗伯茨先生随手翻开了一本放在手边的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读到了那句:“她蜷缩在墙边,活像一条被捕上岸的美丽人鱼。” 现在看来,这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的印象已经远远超过了文字上的描述。 接着,他又读到:“他吸了一口气,一股三氯甲烷所释放出来的让人眩晕恶心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 这让罗伯茨先生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中。他继续往下读:“他揽她入怀,拼命地感受着对方用微微颤抖的红唇做出的回应。” 罗伯茨先生叹了一口气,感叹梦想成真也不过如此——虽然去程一点儿都不刺激,但是回程倒是充满了惊险!他感到很受用,不过重新回到家里让他的感觉更好。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生活毕竟是生活,不可能总是这么惊险刺激。不论是奥尔加公爵夫人还是他们分别时深深的一吻,毕竟都太不真实了。 一想到玛丽和孩子们明天就要回来了,罗伯茨先生的脸上便不由得笑意盎然。 到时候她一定会说:“我们的假期过得很愉快。但是只要一想到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我就没那么开心了,我可怜的老男孩儿。”然后他会接着说:“没关系,我的老丫头。我刚从日内瓦出差回来——代表公司去谈判。作为报酬,你看他们给了我什么。”这个时候正好可以把那张五十英镑的支票拿出来给她看。 至于那枚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他其实已经把它藏了起来。但一想到早晚都会被玛丽找到,到时候还要再费神解释一番,他就又拿了出来。不过,这次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决定告诉玛丽这枚勋章是他从海外带回来的古董收藏品。 心满意足的罗伯茨先生心情愉悦地再次翻开了书。不过,现在却再也无法在他的脸上找到当初那种怅然若失的表情了,因为他深深地知道他自己正是故事中女主角最好的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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