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之痒

惊险的浪漫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富有同情心,这无疑是让帕克·派恩先生得以久负盛名的一项资产,与之俱来的还有他身上所散发出的自信的光芒。他的办公室就是为各种忧心忡忡、不知所措的客人们准备的,只要他们找上门来,帕克·派恩先生自有办法让他们吐露心声。

一天早晨,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迎来了一位新客人——雷金纳德·韦德。派恩先生端坐在办公桌前,暗自将眼前这位韦德先生归入了不善言辞的那一类客人。对于这类客人来说,他们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的。

韦德先生身材高大魁梧,蓝色的双眸在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动人。他坐在那里一边心不在焉地拽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帕克·派恩先生,仿佛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小动物。

“我是看了那则广告后找来的,您知道是哪一条。”他飞快地说。

“要是我我也会来的。听起来是有点奇怪,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

帕克·派恩先生又重新解释了一遍他刚才的话。“当事情越来越糟的时候,人们总是愿意冒险一试。”

“一点没错,就是这样。我愿意试一试,任何方法都可以。派恩先生,现在的形势对我很不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是走投无路,可恶。”

“这也就是,”派恩先生说,“为什么你会需要我。我知道该怎么办!任何与人有关的困扰对我来说都不足为奇。”

“噢,这听起来很高深!”

“其实不是。各种与人有关系的困扰都可以被轻而易举地归入以下几大类原因:身体不适、精神空虚、丈夫外遇、妻子外遇。”

“的确让您一言击中。”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派恩先生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妻子要我同意和她离婚,她好嫁给别人。”

“这种事情真是越来越稀松平常了。依我看,您在这件事情上并不同意您妻子的想法,对吗?”

“我爱她,”韦德先生直白地说,“您明白吗,我爱她。”

韦德先生的话直白又有些乏味。不过,就算他能对帕克·派恩先生说出“我爱她。我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了她遍体鳞伤”这样的话来,也不见得就能对事情有更多的帮助。

“但是没有用,您明白吗,”韦德先生继续说道,“我能做些什么?我是说,我这样一个无助的人能做些什么。如果她执意要嫁给别人,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所以您已经在心里承认她确实应该和您离婚了,对吗?”

“当然,我可不想闹到法庭上去。”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是您又找到了我,这是为什么?”

这句话让韦德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想必您也看得出来,我不是一个聪明人,想不出什么主意。但是我觉得您可以,嗯,提供一些建议。事情是这样的,我现在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她说如果这六个月过完她依然心意未改,那么我就要出局。我希望您可以帮我出点主意,因为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会招她厌烦。

“派恩先生,您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吗?都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够聪明!我喜欢各种球类运动,高尔夫球、网球都不在话下。但是对于音乐和艺术这类的东西我就完全不懂了。我太太很聪慧,她喜欢的是绘画、歌剧、音乐会这些东西,久而久之,免不了对我心生厌烦。而现在她身边的那个油腔滑调的长发家伙却对她喜欢的东西样样了解。他可以跟她高谈阔论,这是我做不到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能够理解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士为什么会无法忍受我这样一个无趣的人。”

帕克·派恩先生不满地说:“您结婚几年了?九年?我估计您从一开始就抱有刚才所说的那种心态。错了,我的先生,您真是大错特错!绝对不能对女人感到歉疚,那样的话她会觉得你就是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糟糕。相反,您应该为自己在运动方面的造诣感到自豪。您应该视音乐和艺术为‘我太太喜欢的那些没用的东西’。您应该让她觉得自己不擅长体育运动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我亲爱的先生,谦卑的态度如果放在婚姻中就意味着随时会被淘汰出局!女人都是一样的。这也就难怪您的太太不想再和您过下去了。”

韦德先生一脸茫然地望着帕克·派恩先生。“那么,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问得好。您应该做您九年前就该做的事情,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必须采取新的行动。您有没有和别的女人搞过暧昧?”

“当然没有。”

“或者我是不是该换个说法,就是,您有没有挑逗过别的女人?”

“我对女人一向都不太上心。”

“您这样是不对的。必须从现在开始。”

韦德先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噢,这我可真的做不到,我是说——”

“您不会惹上任何麻烦的。我会派一位工作人员帮助您。她会告诉您该做些什么,并且绝对不会对您有任何非分之想。”

韦德先生渐渐放松下来。“那就好。但是,您真的认为这可行吗?我的意思是,我感觉这会让艾瑞斯更加急切地要摆脱我。”

“您太不了解人性了,韦德先生。而且您更加不了解女性。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您不过就是一件报废的东西。没人要。没人要的东西对女人来说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换个角度想。假如您的太太发现您正和她一样想要重获自由,她会怎么样呢?”

“她应该会感到很高兴吧。”

“也许她应该高兴,但实际上她不会!等到她看到一位迷人的年轻女士——尤其还是一位明明身后爱慕者成群的年轻姑娘——陪伴您左右的时候,您的行情自然也就见涨。接着,您的太太就会联想到她的朋友,觉得他们都会认为是因为她让您感到了厌倦您才会想要娶一个更有魅力的女人。这样她就被激怒了。”

“您真是这样认为的?”

“我确定。到那时,您就不会再是‘可怜的老雷吉’了,而是‘那个老滑头雷吉’了。这可是天壤之别啊!到那时,就算她还没有放弃那个男人,她也一定会尝试重新夺回您。到那时,您先不要急着让她得手,而是要开始合情合理地跟她对峙,攻击她之前提出的例如‘最好还是分开’,‘性格不合’那些为了离婚的说辞,让她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过您。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行动,在接下来的每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上您都会收到详尽的指示。”

听到这里,韦德先生看起来还是一头雾水。“您真的认为您的计策会奏效吗?”他疑惑地问。

“我不会说我有十足的把握,”帕克·派恩先生用一种很严谨的语气说,“不排除会有您太太因为被爱情冲昏头脑而对您完全不管不顾的这种可能性。不过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她会想到离婚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对您的厌倦。要知道,您在婚姻生活中所持的一贯忠贞不渝的态度是失策的,这足以让她感到窒息。如果您能按我说的做,我可以说您有百分之九十七的胜算。”

“已经很好了,”韦德先生说,“我愿意一试。顺便问一下,您怎么收费?”

“我的费用是两百几尼,预先支付。”

随即,韦德先生拿出了他的支票簿。

2

阳光下,洛里默高尔夫球场绿茵茵的草坪显得舒适宜人。身着一袭精致紫色衣裙的艾瑞斯·韦德优雅地躺在一张长椅上,恰到好处地成为茵茵绿草中一抹诱人的点缀。娴熟到位的妆容让她看起来远远没有三十五岁。

她正在和马斯顿夫人交谈。马斯顿夫人的丈夫也十分热衷运动并且喜爱谈论股市和高尔夫球,而且,作为朋友,善于共情的马斯顿夫人总是能给艾瑞斯带来足够的心理安慰。

“所以说,一个人就该别跟自己较劲,同时也要给别人留一条生路,”艾瑞斯颇有心得地说。

“亲爱的,你很棒,”马斯顿夫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但同时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快告诉我,那个姑娘是谁?”

艾瑞斯无力地耸了耸肩膀。“别问我!她是雷吉找来的,一个小朋友吧!不过这也还真是有趣,你也知道,雷吉平时是根本不会多看别的姑娘一眼,可那天他却支支吾吾地过来跟我说他想约这位萨拉小姐度周末。我当时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心想,这居然是雷吉提出来的要求!所以,她就来了。”

“他在哪儿认识她的?”

“我不知道。他对此总是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也许他早就认识她了。”

“我想那倒不会。”韦德太太继续说,“当然,我还是很高兴的,单纯的高兴。我的意思是,这样一来我就好办多了。雷吉是个好人,但和他在一起我就是开心不起来。我曾不止一次地和辛克森说过我的所作所为对雷吉是一种伤害。不过他总是说雷吉会没事的。现在看来他是对的。两天前雷吉看起来还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但是现在转眼就想约这个姑娘了!就像我说的,这件事情真是有趣。雷吉过得开心就好。我猜这个可怜的家伙是不是认为我会因此心生嫉妒。真可笑!所以我当时就说,‘当然没问题,去约你的朋友啊。’可怜的雷吉,就算那样的姑娘真的会把他放在眼里,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她自己想找点乐子罢了。”

“她确实很迷人,”马斯顿夫人说,“不过也相当危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类姑娘就是爱和男人搞在一起。我莫名感觉她不会是一个好姑娘。”

“大概不会。”韦德太太说。

“她的装束真是奢华。”马斯顿太太说。

“但你不觉得夸张到怪异吗?”

“至少价格一定不菲。”

“过头了。她看起来有些浮夸。”

“他们走过来了。”马斯顿夫人说。

3

玛德琳·萨拉和雷吉·韦德非常开心地一路说笑着穿过草坪走了过来。玛德琳找了把椅子坐下,摘下贝雷帽后开始不经意地用手抚弄着一头精致黑亮的卷发。

不可否认。她的确很美。

“刚刚真是太愉快了!”她大声说,“好热。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雷吉·韦德知道自己应该说话了,不由得紧张起来。“你看上去,看上去,”他强装微笑,“没什么。”

玛德琳看着他的眼睛,示意他不必继续勉强。不过,这一细节却被眼尖的马斯顿夫人注意到了。

“你应该学着打高尔夫球,”玛德琳对艾瑞斯说,“不会玩这个真是少了很多乐趣啊。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有一个朋友试过,而且后来还打得不错。她可比你老多了。”

“我对那类事情不感兴趣。”艾瑞斯冷冷地说。

“你很缺乏运动细胞吗?这真是太逊了!运动可以让人感到一种置身世外的心旷神怡。不过,说真的,韦德太太,现在的教练都很有一套,就算是运动细胞很少的人也能被他们训练得相当不错。我的网球水平在去年夏天就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当然,我在高尔夫球方面就没什么希望了。”

“瞎说!”雷吉说,“你只是还需要一些指导。刚才你不是已经用球道木杆[球道木杆,一种要求既要有距离又要有准确性的球杆,一般用来击打地面或是砂上的球,使用难度较高,容易出现各种错误球]打得很好了吗。”

“那还不是你教我的。你真是一个好老师。很多人自己懂但是教不了别人,你却很有天赋。如果能够像你一样,那感觉一定很棒——你什么都会做。”

“别瞎说了。我可不怎么样——什么都不行。”雷吉被夸懵了。

“您一定很以他为荣吧,”玛德琳转头对韦德太太说,“这么多年您都是怎么做的?让他能够这样死心塌地守着您。您一定很精明,要不就是您把他藏起来了。”

韦德太太默不作声,颤抖着拿起了放在她手边的书。

雷吉在一旁小声嘀咕着要去换件衣服,随即转身离开。

“能邀请我到这里来,您真的是很贴心,”玛德琳对韦德太太说,“有些女人总是爱怀疑丈夫的朋友。我觉得这种嫉妒心理非常可笑,您觉得呢?”

“我也这么觉得。我是做梦都不会去嫉妒雷吉的。”

“您能这么想真的是太了不起了!谁都看得出雷吉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男人。当初我得知他已经结婚的消息真是吃了一惊。真搞不懂为什么好男人总是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被抢购一空。”

“很高兴你告诉我你觉得雷吉很有魅力。”韦德太太说。

“他本来就是,难道不是吗?相貌英俊又擅长运动,而且还从不对别的女人有非分之想。这些都足以让我们心动不已啊。”

“我想你应该有很多男性朋友吧。”韦德太太说。

“噢,是的。比起女人我更喜欢男人。很少有真正对我好的女人。这实在是让我费解。”

“也许是因为你对她们的丈夫都太好了。”马斯顿夫人在一旁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就算是吧。有时候一个人会做出对不起别人的事情。要知道,真的有太多男人已经厌倦了他们那些无趣的太太。就比如那些附庸风雅又自以为是还喜欢卖弄文采的太太们。男人向来还是喜欢那些朝气蓬勃的姑娘。我认为现代社会中结婚离婚这一机制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一个人完全可以趁自己还年轻时重新开始和一个品味、观念相同的人共度一生。这样做到最后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我的意思是,那些卖弄学识的太太很有可能找到能够令她们称心如意的留着长头发的家伙。然后她们应该就此放手,另觅他人。您说是吗,韦德太太?”

“那是当然。”

话音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玛德琳大脑一片空白的寒意。她嘟囔着要给自己换杯茶,借机溜了出去。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让人感到恶心,”韦德太太说,“满脑子的不切实际。”

“我倒觉得她有个实际的想法,艾瑞斯,”马斯顿太太说,“她爱上雷吉了。”

“胡说八道!”

“是的。我刚才注意到她看雷吉的眼神了。她根本不在乎雷吉有没有结婚。她就是想得到他。我看这就是不要脸。”

韦德太太沉默片刻,然后不自信地笑了出来,“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呢?”

随即,她也起身上楼。此时她的丈夫正在衣帽间里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换衣服。

“亲爱的,感觉很开心,是不是?”韦德太太说。

“噢,呃,是啊,还不错。”

“我很高兴看到你开心的样子。”

“是啊,挺开心的。”

雷吉·韦德不是一个擅长装模作样的人,但他现在不得不这样做,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其实是在演戏就感到尴尬难耐。他不敢看他妻子的眼睛,甚至在她过来和他说话的时候干脆闪到一边。他觉得自己很丢人,同时对这场闹剧厌恶至极。他的负罪感已经一览无余地写在了脸上,什么也帮不了他。

“你认识她多久了?”韦德太太突然问。

“呃,你说谁?”

“当然是萨拉小姐了。”

“这个嘛,我也记不清了。我的意思是,有一段时间了吧。”

“真的?你可从来没有提起过。”

“没有吗?那应该是我忘了吧。”

“还真是忘了!”韦德太太说着转身离开,宛如一股淡紫色的烟雾。

用过下午茶后,韦德先生带萨拉小姐去玫瑰园参观。他们走路穿过草坪,一路上都感到身后有两双眼睛在迫切地注视着他们。

玫瑰园里,逃离了监视的韦德先生如释重负。“嘿,听我说,我觉得我们还是放弃吧。我太太刚才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一副很讨厌我的样子。”

“别担心,”玛德琳不以为然,“这很正常。”

“你真这么认为?”

“是的,”玛德琳压低声音继续说,“你的太太现在正在阳台的角落处踱来踱去呢。她想看看我们在干些什么。你现在最好和我接吻。”

“噢!”韦德先生神情紧张,“一定要吗?我是说——”

“快吻我!”玛德琳态度强硬地说道。

韦德先生吻了下去,就好像蜻蜓点水一般。玛德琳为了掩饰对方动作不到位的逢场作戏,一下子抱了上去。这让不明就里的韦德先生打了个趔趄。

“噢!”他说。

“你讨厌吻我吗?”玛德琳问。

“不,当然不是,”韦德先生殷勤地说,“我只是——只是有点吃惊。”之后他立刻转移了话题,“你觉得我们在玫瑰园里的时间够长了吗?”

“我想够了,”玛德琳说,“我们在这儿的表现还不错。”

待他们回到草坪的时候,马斯顿太太说韦德太太已经回屋休息了。

过了一些时候,面容憔悴的韦德先生找到了玛德琳。

“她现在很糟糕,近乎歇斯底里。”

“很好。”

“她看到我吻了你。”

“这个当然,我们就是要让她看见。”

“我知道,但是我在想我当时是不是不应该那样说。我当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说,‘事已至此,我吻了她’。”

“说得好。”

“她说你是有预谋的,为的就是和我结婚,而且你实际上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好。这话让我听了十分恼火,因为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我的意思是,你只是在执行任务而已。我跟她说我非常尊重你,才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她仍旧不依不饶,后来我就彻底发火了。”

“太棒了。”

“她让我走,说是再也不想和我说话了。她还说要打包行李搬走什么的。”韦德先生痛苦地说。

玛德琳笑了笑说:“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回答她。就跟她说该离开的人是你自己,然后你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走。”

“但是我不想走啊!”

“没问题的。不会让你来真的。你太太才不会让你一个人跑去伦敦潇洒呢。”

4

第二天一早,雷吉·韦德找到玛德琳,打算跟她汇报最新的进展。

“她说既然她已经同意再给我六个月的时间,那么现在就离开对她很不公平。她还说,既然我可以带我的朋友来家里,那她也应该可以。她其实是在问是不是可以带辛克莱·乔丹来。”

“就是她的那个男朋友吗?”

“对,就是他,我可不想在我家里见到他!”

“但是你得让他到你家去,”玛德琳说,“别担心,我会对付他的。你就跟她说你经过考虑,不反对她带辛克莱回家,同时也告诉她,你知道她是不会介意你想让我继续留下来这个要求的。”

“噢,天哪!”韦德先生叹了口气。

“不要灰心,”玛德琳说,“一切进展顺利。再过两个星期,你的问题就解决了。”

“两个星期?你觉得可以吗?”韦德先生问。

“仅仅是我觉得吗?是我确定。”玛德琳说。

5

一周后,玛德琳萨拉来到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一进门她就给自己找了一张椅子,浑身瘫软地坐了下去。

“我们的交际女王来啦。”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

“交际!”玛德琳皮笑肉不笑,“作为一个交际花,我还从没接手过这么难搞的活儿呢。那个男人对他太太的痴迷程度简直近乎病态!”

“确实如此。不过,从某方面来说,这一点也让我们的工作变得轻松一些。我亲爱的玛德琳,你要知道,我是不会让所有男人都无忧无虑地享受你给他们带来的愉悦的。”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

“你是不知道我想让他真心实意地和我接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玛德琳笑了笑。

“亲爱的,这对你来说算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了。所以,你的任务完成了吧?”

“是的,我想一切都很顺利。我们昨晚过得相当精彩。让我想想,我上一次来汇报还是三天以前吧?”

“是的。”

“那么,正如我所说,我当时需要搞定的只是辛克莱·乔丹那个可怜虫。他对我想必是一见倾心,尤其是他看我穿得像个有钱人。韦德太太对此自然十分不爽。因为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之下。我还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取笑辛克莱·乔丹。他的衣服、头发都是被我取笑的对象。我甚至还揭穿了他膝外翻的缺陷。”

“干得不错。”帕克·派恩先生用赞许的口气说。

“昨天晚上事态变得相当激烈。韦德夫人直接站出来和我对峙。她指责我破坏她的家庭。雷吉·韦德当即提起辛克莱·乔丹的事情,要帮我解围。结果韦德夫人就声称她找辛克莱完全是因为感到孤独和难过,因为她发现她丈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已经对她心不在焉有一段时间了。她还说他们曾经是多么开心,他感受得到她的爱,她也只爱他一个。

“然后我就告诉她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与此同时,韦德先生也很出色地演绎了他的台词。他说他才不在乎呢!他只想要和我结婚!只要韦德太太觉得高兴,她可以尽快去找辛克莱。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不能马上离婚,再等上六个月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他跟她说用不了几天她就可以得到足够的证据然后委托她的律师办理离婚了。他还说他不能没有我。之后韦德太太就开始表现出胸口很不舒服的样子,一边痛苦地抚着胸一边让人给她拿白兰地。不过韦德先生没有动摇。他今天一早就去了伦敦,而且我敢确定韦德太太这会儿已经跟过去了。”

“这样看来进展不错嘛,”派恩先生欣喜地说,“真是令人满意的一次行动。”

话音刚落,门倏地一下被推开了,走廊里站着的正是雷吉·韦德。

“她在吗?”他一边问一边径直走进了房间,“她现在在哪儿?”正说着,他一眼看到了玛德琳。“亲爱的!”他叫出声来,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亲爱的,我亲爱的。你知道吗?你一定知道的。昨晚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昨晚对艾瑞斯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不知道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但是过去的三天时间足够让我认识到了。”

“认识到什么?”玛德琳虚弱地说。

“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世界上适合我的女人只有你。艾瑞斯随时可以过来和我办理离婚手续,然后你就可以嫁给我了,你愿意吗?快说你愿意,玛德琳,我爱你。”

玛德琳几乎马上就要瘫软下去,他赶紧上前用双臂接住了她。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位身着绿色衣服的瘦小女人略显憔悴地站在那里。

“我觉得没问题,”站在门口的女人说,“我跟踪你来着!我就知道你会来找她!”

“我可以解释一下——”方才还摸不清楚状况的帕克·派恩先生渐渐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不过那个女人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地放起了连珠炮:“噢,雷吉,你一定不想让我伤心!那就回来吧!我会从此只字不提,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会学习打高尔夫球。我也不再去结交那些你看不上的朋友。毕竟这么多年过下来,我们在一起还是很快乐的——”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快乐,”韦德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玛德琳说,“去你的吧!艾瑞斯,我知道你想嫁给乔丹那个混混。你怎么还不去?”

韦德太太哀怨地叫着:“我讨厌他!我根本不想看到他。”她又转身看着玛德琳说:“你这个贱女人!可怕的荡妇——偷走我丈夫。”

“我可不想要你的丈夫。”玛德琳心不在焉地回答。

“嘿,但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在装。”一旁的雷吉忍不住发声。

“噢,你快滚吧!”玛德琳歇斯底里般地大喊,“滚!”

雷吉不情愿地往门口走去。“我会回来的,”他警告玛德琳,“我还没使出我的撒手锏呢!”说完便摔门而出。

“你这样的女人就应该被狠狠地鞭笞,然后再戴上红色A字示众[十九世纪美国作家霍桑的长篇小说《红字》中,女主角白兰与牧师丁梅斯代尔相恋并生下女儿珠儿。白兰因此被当众惩罚,戴上标志“通奸”的红色A字示众]!”韦德太太大喊,“你出现以前,雷吉一直都是我生命中的阳光。但是他现在却变得我都认不出了。”说完,她便抽泣着跑出去追她的丈夫了。

房间里只剩下玛德琳和帕克·派恩先生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做不到,”玛德琳无助地说,“他人很好——让人感觉很亲切——但是我不想嫁给他。这一切真让我摸不着头脑。你能想象得出当时我为了让他吻我,花了多大的功夫!”

“阿门!”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不得不承认,但是这的确是因为我判断失误。”他伤感地摇了摇头,把韦德先生的档案文件拿到跟前,动笔写下:

失败——由于自然原因。

备注——早该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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