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算计之神

禁色  作者:三岛由纪夫

悠一的无所作为很是完满,处于此种危机时刻,他的平静无与伦比。单单凭借这种从孤独的深渊中产生的平静,他瞒过了家人,使她们怀疑密告信也许是假的。悠一就是如此镇静自如。

他不多说话,平淡地过日子。他把自己的毁灭踩在脚底下,像走钢丝一样从容不迫。青年慢慢阅读早晨的报纸,正晌午睡午觉。不到一天,全家人就失去了解决那个问题的勇气,只得考虑如何从那个话题里逃脱出来。因为实在找不出另外的“有品位”的话题了。

镝木夫人回电报了,电报上说,她晚上乘八点半到达的“鸽子号”特快来东京。悠一去东京站迎接。

夫人拎着一只小旅行包从车上下来,看到了穿着淡蓝衬衫、卷着袖子、戴着制服帽的悠一。这时,她脸上浮现出恬静的微笑,她感到自己比起他的亲生母亲,更能迅速拂去这个青年的苦恼。抑或她从前一心巴望看到悠一如此隐含着苦恼的表情而未得吧。她穿着高跟鞋很快走近他,悠一也跑过来,低着眉,夺过夫人的旅行包。

夫人喘着气。青年切实感觉到,夫人依然像从前一样,用热情的视线紧紧盯着他的脸。

“好久不见了,出了什么事?”

“回头慢慢说吧。”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来了呀。”

夫人说话时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往而不胜的力量。悠一觉得,他已经和这个曾经被他轻易逼得跪在他面前的女人拴到一起了。这时,夫人从美青年纤弱的微笑里,看到了他经历的辛酸。而且,夫人觉察到,这并非她所给予的辛酸,于是,一阵寂寞的同时,反而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

“住在哪儿?”

“我给从前老宅子那家旅馆发了电报。”

两人到旅馆后,吃了一惊。用心周到的老板,为夫人准备了分馆楼上的西式客房,这里正是悠一和镝木被夫人偷窥的那间屋子。

老板过来问安。这位老派的循规蹈矩的人,没忘记依然照伯爵夫人的规格待客。他很注意主客间微妙的关系,仿佛趁夫人不在而强占她的住居一样,他总是唯唯诺诺,把自己旅馆的一间房子,当别人的住家夸奖一番。他走起路来像壁虎爬墙一般小心翼翼。

“家具都是高档的,我们照样使用着。客人们称赞说,像这种货真价实、古色古香的家具很难见到了。很抱歉,墙纸倒是换过了。这桃花心木质的柱子,光亮耀眼,总是给人一种心静气闲的感觉……”

“这里本来是管家住的屋子。”

“是啊,我们也听说了。”

对于被安排在这个房间里,镝木夫人没有表示异议。老板走了以后,她又站起来,重新打量了一下这间古雅的屋子,由于床上张起了白色的蚊帐,看起来更加褊狭了。打从在这里看见那种事儿离开这个家,已经半年多没来了。按夫人的性格来说,她不认为一次偶然的暗合会带来什么不吉利。再说,墙纸已经“重新更换”了。

“很热吧,去冲个澡好了。”

悠一听到吩咐,打开通向三铺席的狭长书库的隔扇,扭亮了灯。书库的书没有了,全部贴了纯白的瓷砖。书库竟然改装成面积相当的浴室了。

宛如一个游子踏上久别重逢的土地,最初的一刻只能找回往昔的记忆,镝木夫人发觉悠一平静的苦恼里也刻印着自己苦恼的回忆。她被这种苦恼吸引了,然而却未能察觉他的变化。他从自己的苦恼之中,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子。夫人不知道他正在审视着自己的苦恼。

悠一去洗澡,传来哗哗的水声。镝木夫人耐不住暑热,她反手到背后,解开一排细细的纽扣,放松了前胸,依然光润的肩头一半裸露着。她不喜欢用电扇,从手提包里拿出洒满银箔的京扇子扇风。

“他的不幸和我的久别重逢的幸福,形成了多么强烈的对比啊!”——她想,“他的感情和我的感情,就像樱花树的花和叶一般总是凑不到一块儿。”

一只蛾子撞到纱窗上,夜间的大蛾子那种洒落翅瓣的窒闷的焦躁,她是很能理解的。

“看来只得这么想了。至少我的幸福感如今正鼓舞着一个人儿呢……”

镝木夫人看着往昔多次和丈夫一起坐过的洛可可风格的长椅子。没错,她确实同丈夫一起坐过,可是夫妻俩始终保持一定距离,连衣角都碰不到……突然,她看到了长椅上丈夫和悠一正在紧抱着的幻影。她的裸露的肩头发冷了。

那时候的窥见,只是一次偶然的、毫无疑虑的、天真的发现。夫人本想知道的是自己不在场时依旧确实存续的幸福,但往往在这个时候,那种狂妄的欲望反而会招来不祥的结果……而且,今天镝木夫人和悠一都在这间房子里,她也许介入了一个幸福已经过境的地方。取代幸福在场的,是她……这个无比聪明的灵魂,从不言自明的现实当中,立即觉悟到自己靠不住的幸福之感,以及悠一不爱女人的事实。仿佛袭来一股寒气,她伸手把背后的解开的扣子全都扣上了。因为,她觉得一切媚态都是白费。往昔的她,哪怕背后的扣子有一只解开了,当场她会意识到,准有一个男人想给她重新扣上。那个时代同她厮混的男士们,假如有人看到她如今这番谨小慎微的样子,准会怀疑自己瞧花了眼。

悠一一边从浴室走出来,一边用梳子梳头。夫人看见他那洋溢着青春光辉的水淋淋的面孔,想起从前同康子一起在咖啡馆相遇时,看到的他那张被骤雨打湿的面孔。

她想从回忆里回到自由中来,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好,快说吧。把我拉到东京来,又想让我等得心焦吗?”

悠一从头到尾说了一通,请她帮忙。她从听到的事实中判断出当前要紧的是,不管采取什么方式,都必须首先动摇这封信的可靠性。夫人立即决定明天到南家拜访,她和悠一约好,就打发他回去了。她觉得这事儿也挺有意思,本来在镝木夫人独特的性格里,天生的贵族心态和娼妓心态是极其自然结合在一起的。

第二天早晨十点,南家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于是请她到楼上的客厅,悠一的母亲出面接待。镝木夫人说也想见见康子。只有悠一一人同客人约定临时避开,这个年轻的丈夫躲在书房里没有露面。

镝木夫人一身淡紫色的西服包裹着丰满的腰肢,显出一副威严的神态。她不住微笑着,语气沉着而又诚恳。在她未开口之前,可怜的母亲被她慑服了,战战兢兢地想:“莫非又是来告诉什么新的丑闻吧。”

“对不起,我不太习惯用电扇……”

客人既然说了,电扇就没有搬过来。来客慢悠悠摇着团扇,不时瞥一瞥康子的脸。自打去年那次舞会以来,两个女人今天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要是平时,我对这女子自然会产生嫉妒。”夫人想。然而,夫人咄咄逼人的心理,只能使她对于这个显得有几分憔悴的年轻而美丽的女子感到轻蔑。

于是,她开口了:

“我呀,接到了阿悠的电报。昨天晚上,他把那封匿名信原原本本都给我说了,所以今天我很快赶来了。听说信的内容还涉及到了镝木……”

南太太默默低着头。康子一直转向旁边的眼睛,又转过来正面瞧着镝木夫人了。她低声而又坚决地对婆婆说:

“我想我还是避一避的好。”

婆婆不同意,她说她一个人留下来很害怕。

“难道你忘啦,夫人是说要同我们婆媳俩一起谈的呀。”

“是的,不过,要是关于那封信的话,我可不想听啊。”

“我也是这种心情,可是该听的不愿意听,往后会后悔的呀。”

女人们彬彬有礼地谈着话,都在围着一个丑恶的词儿遮遮掩掩绕圈子,真是天大的讽刺。

镝木夫人开始向她发问了:

“怎么啦?康子小姐。”

康子觉得眼下夫人正和自己比赛谁更有勇气。

“可我如今对这封信什么也不想了。”

……听到这句爽快的回答,镝木夫人咬紧了牙关。“嗬,这女子把我当对头,和我较劲儿呢。”想到这里,她的热情一下子冷却了,“看来,对于这个头脑褊狭的女子,只好省去一切说服的手续,没有必要叫她相信我是站在她丈夫这边的。”夫人忘记了自己所能起到的作用的限度,肆无忌惮地说起来。

“你一定要来听,我来告诉你们的都是好消息。当然喽,听的人有的也许会觉得是坏消息。”

“请快点儿说吧,等得令人好一阵子心焦。”

悠一的母亲催促道,康子终于没有走开。

“阿悠把我当成可以证明那封信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唯一证人,这才打电报让我来的。说出事情的真相本是件痛苦的事,但比起那封满纸谎言的不光彩的信,由我来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也就可以安心了不是?”——镝木夫人稍稍嗫嚅起来,接着,她忽然用异常热烈的口吻说起来,令人大吃一惊:

“我呀,和阿悠一直有关系呢。”

可怜的母亲和媳妇两个对望了一下。这个新的打击使她几乎昏了过去。她好容易缓过神来,问道:

“……那,那现在还是这样吗?打春天起您不是到京都去了吗?”

“镝木的事业失败了,而且又对我和阿悠的关系看不顺眼,硬把我拉到京都去了。其实,我经常到东京来呢。”

“和悠一……”——母亲说了一半,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好久才想到“关系好”这个暧昧的词语,“……和悠一关系好的只是您一个人吗?”

“这个,”——夫人瞅了瞅康子,“还有别的女人吧。嗨,年轻人嘛,没法子呀!”

悠一的母亲涨红了脸,她怯生生地问道:

“这些人当中没有男的吗?”

“怎么会呢。”镝木夫人笑了。她的贵族气派又显露出来了。她嘴里只顾吐着一些粗俗的话语,心里十分痛快。

“……可是,我知道,光是打掉阿悠孩子的女人就有两个呢。”

镝木夫人不费吹灰之力,她的告白凭直率取得了很大的效果。面对当事人的妻子和母亲,她这种拉下面皮的告白,比起哭哭啼啼赚得听者一把眼泪式的告白,显得更加合乎时宜而又真实可信。

再说,南太太心情很复杂,她怀着一团迷雾,不知所措。她的贞淑的观念在那家“下流”的店里蒙受了最初的打击,她的一颗麻木而痛苦的心,对于镝木夫人引起的异常事端,这回只能顺其自然了。

南太太琢磨着,她努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于是她的顽固的固定观念又抬头了。

“这个忏悔或许没有说谎,其证据就是,男人会怎样不知道,单说女人,没有谁会将自己捕风捉影的私情随便袒露出来。况且,女人为了救男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即使像原伯爵夫人这样的女子,也会趁机跑到母亲和媳妇跟前,把她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全都抖漏出来。”

这种判断存在着明显的逻辑上的矛盾。就是说,南太太在论“男”道“女”时,早已把他们之间的艳事当做谈话的前提了。

过去的她,对于有夫之妇或有妇之夫之间的艳情总是闭起眼睛、捂着耳朵,如今只得承认镝木夫人的告白了。她怀疑自己的道德观念是否出了问题,想到这个,她感到惶恐不安了。不仅如此,为了解决问题,她只好原原本本相信镝木夫人的告白,将那封信当做一张废纸。但是,她又对一直盼望这种进展的心情感到恐惧,反而固执地想为那封信寻找些证据出来。

“不过,我看到照片啦,就是那家叫人一想起来就恶心的店,一个不走正路的侍者,把悠一的照片当宝贝!”

“这事我听阿悠说过。其实,他学校有个在这方面感兴趣的同学,向他讨照片,阿悠经受不住纠缠,就给了他两三张,就这样流出去了。阿悠出于好奇,还跟着那位同学到店里去过,过来搭讪的男人都叫他轰走了。所以,人家就写信打击报复呗。”

“看来也是。那悠一为何不对我这个当妈的,一五一十说清楚呢?”

“还不是怕您这个母亲吗?”

“我这个母亲真是太糊涂啦……这个不说了,我还要冒昧地问一句,镝木先生和悠一真的没有那档子事吗?”

这个问题是早已预料到的,尽管如此,镝木夫人需要的是极力保持平静。她是看到了,她看到的可不是照片!

不知不觉之间,夫人受了伤。伪证绝不可耻,但是,自从看到那一幕起,在生活里所虚构起来的一番热情,背叛了眼下促使自己努力作伪证的热情,这是痛苦的。如今的她看起来是一位英雄,然而,她本人不容许把自己当成英雄看待。

“哦,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康子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响。她一言不发,使得镝木夫人很不是滋味。按理说,对事态最可能作出直接反应的应该是康子。这位夫人的证词是真是假,这并不重要,问题是,别的女人和自家丈夫这种滴水不漏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估计婆婆和夫人的对话快要结束了,康子寻找着使得这位夫人感到难堪的话题。

“我有件事不明白,阿悠的西装怎么渐渐多起来了呢?……”

“这个,”镝木夫人一句话挡了过来,“没什么奇怪,我给他做的呗。是我领他去西服店的……我呀,自己赚钱,喜欢给自己的心上人儿出点儿力气。”

“怪不得,您有工作。”

南太太睁大了眼睛。她没想这个乱花钱的女子竟然有份工作。镝木夫人干脆说个明白:

“我到京都以后,开始干贩卖进口汽车的生意,如今,我已经是个老练的中间商了。”

这才是她唯一真实的告白。最近,夫人精于商法,能将一百三十万买进的外国车以一百五十万再卖出去。

康子记挂着孩子,她离开了。一直在媳妇面前虚张声势的悠一的母亲,这下子崩溃了。她闹不清眼前这个女人是敌是友,她无目的地询问着:

“我究竟该怎么办?康子比我更可怜!……”

镝木夫人冷然地说道:

“我今天是下了决心的。我想,与其你们受着那封信的威胁,不如让你们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对您对康子都有好处。我打算带阿悠出外旅行两三天。我和阿悠不可能产生真正的爱情,康子小姐用不着担心。”

这种旁若无人、快人快语的表现,使得南太太很佩服。这位镝木夫人到底具有凌然难犯的气质。南太太放弃了一个母亲的特权。而且,她在夫人心中发现了较之自己更像母亲的东西。她的这种直觉是正确的。她没觉察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的话语显得多么滑稽。

“悠一的事,多亏您关照啦。”

康子把脸贴近睡着的溪子,连日来,荡漾在她心间的平和的音乐消失了。她像地震时一样,作为母亲她本能地用身子掩护着孩子。她只希望这种破灭,这种崩溃,不要危及到溪子身上。康子失去了位置,她像一个无人居住的孤岛,四周受到波涛的侵袭。

一个比屈辱更为复杂的巨大的东西压在她头上,几乎没有什么屈辱感了。然而,令人窒息的苦闷打破了她心理的平衡,一种在信件事件之后决心不相信信的内容的平衡。听了镝木夫人毫无遮拦的证词,康子的内心深处确实起了变化,不过,她自己尚未注意到这种变化。

康子听到婆婆和客人一边说话一边下楼来。她想夫人要回去了,准备出去送行。可是夫人不是要回去,康子听婆婆吩咐着什么,于是从帘子后头看见了夫人的背影,她正在婆婆的陪伴下顺着走廊向书房走去。康子想:“这个女人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家,走来走去的。”

婆婆一个人从书斋折回来,坐到康子身边。她的脸色并不显得苍白,反而因兴奋变得红润润的。

门外阳光酷烈,室内一片昏暗。

过一会儿,婆婆开口了: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来说这些呢?光凭摆阔气和酒后吐真言,也不至于这样啊!”

“还不是喜欢阿悠嘛。”

“看来只能是这样。”

这时,作为母亲,对媳妇的考虑撂在了一边,她感到了一种安心和自豪。是相信那封信还是相信夫人的证词,在这个阶段,如今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英俊的儿子讨得女人的欢心,从她的道德观看来,是件好事。就是说,她获得了一种快慰。

康子发觉疼爱自己的婆婆也站到了另外的世界,看来只有自己维护自己了。然而,根据历来的经验,她知道除了一切顺乎自然之外,再没有别的避免苦恼的好办法了。她处在这般悲惨的位置上,像一只小动物一动不动。

“一切都完啦!”

婆婆破罐子破摔地说。

“妈妈,还不能说都完了呀!”

康子这话,实际上说得很激烈,可是婆婆权当是安慰自己,她含着眼泪说了些客套话:

“难为你了,康子。有你这样的好媳妇,我是多么幸福啊!”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镝木夫人就像走进一座森林的人常做的那样,用鼻孔深深饱吮着屋里的空气。她觉得这里的空气比任何森林里的空气都要清新、爽适。

“真是一间好书房呀!”

“这是先父的书房。我只要待在家里,总是关在这里,尽情呼吸。”

“我也是一样啊。”

这自然的应和,悠一十分明白。这位夫人风风火火闯入别人家庭,抛掉一切礼节、体面、顾虑和羞耻,对己对人用尽一切残酷手段,一心为着悠一,敢于使出超人的力量呼风唤雨一番,如今,她可以松口气了。

窗户敞开着,桌子上摆满了老式的台灯、墨水瓶、一摞字典,还有镶着夏季花朵的慕尼黑酒杯等,面对着这样一幅幽暗的铜版画般的细致的前景,展现着一片残暑熏蒸下的广阔的街景。那些建筑在废墟上的许多新式房屋,反而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都电顺着电车轨道从坡上开过来,云彩打头顶掠过,前后线路、那些尚未盖房子的火灾留下的基石,还有垃圾场上的碎玻璃,一起闪射着刺眼的光芒。

“已经没问题啦。你母亲和康子再不会特意去那家店调查了。”

“看来是没问题了。”青年满怀信心地说,“不会再来信了,妈妈没有勇气再到那家店里去了,康子即使有勇气,她也绝不会再去。”

“你累了。该找个地方稍微养养身子。我没同你商量,就对你母亲说了,打算带你去玩上两三天。”

悠一惊讶地微笑了。

“今晚就可以出发。火车票我来托人买……回头就去打电话。你在车站等我好了。我回京都顺便去一下志摩,旅馆的房间已经订好了。”

夫人紧紧审视着悠一的表情。

“……不必担心呀,我一切都明白,我打一开始就没有为难过你。我们之间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只管放心吧。”

夫人再次察看悠一的意向,悠一答应去。事实上,他也想从这种失败的结局里逃出两三天来,再没有比夫人更体贴更安全的旅伴了。青年的眼睛里闪现着感谢的神情,夫人怕他这样,连忙摆摆手。

“这点儿小事,不要对我感恩,这可不像你。说实话,旅行期间,你就把我当做一股空气对待好了,否则我会不高兴的。”

夫人回去了,母亲出外送行,然后跟着悠一又回到书房里。刚才瞧着康子的时候,她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母亲反手用力关紧了书房的门。

“听说你和那位夫人去旅行?”

“是的。”

“这可不成呀,康子好可怜啊!”

“那么,为何康子自己不出面阻止呢?”

“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只要对康子说定一起去旅行,康子还会一时没了主意吗?”

“我想离开东京几天。”

“那就和康子一块儿去好了。”

“和康子在一起,我不能很好地休息。”

可怜的母亲叫了起来。

“稍稍为孩子着想一下吧。”

悠一低着眉,不吭一声。最后母亲说道:

“也该稍稍为我考虑一下呀。”

这种自私性,使得悠一想起匿名信事件发生后,一点也不体谅自己的母亲来。这位孝顺的儿子一阵沉默之后,说道:

“我,还是要去的,这件怪事麻烦了人家,要是迕了人家的好意,总是不合适吧?”

“你这是想给人家当男妾!”

“不错,正如她所说的,我就是她的男妾。”

悠一对着仿佛距离自己千里之遥的母亲,得意洋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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