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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宜开市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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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半,“怪咖”咖啡店的靠窗位子已经占去大半,虽然是工作日,但客人们都很悠闲。 独自啜饮的中年男人是常客,不管什么季节他都只点一杯冰美式,从咖啡店九点开门一直坐到中午十二点,走的时候咖啡杯还是满满的。这三个小时,他就一直对着窗子发呆,看着路过的上班族。 沈冰月最初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有人点了咖啡却不喝,只是坐着发呆。做了几个月,她就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也许是这家咖啡店的名字散发着独特的气质,招引来特别多的“怪咖”。 比如有一个大妈,扯着嗓子要一杯“星巴克咖啡”,无论沈冰月怎么解释都没用,最后还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冰月刚来那会儿还遇到过一个小伙子,点了一杯摩卡,加了句“不要珍珠”。 “不要珍珠是什么意思呢?” 沈冰月认真地听着这个奇怪的要求。毕竟不是在服务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她不知道有些人就是这么无聊。 “就是不要珍珠啊。”小伙子挑眉看着她,来了兴趣。 “但摩卡里本来就没珍珠啊。” “哦,是嘛。”小伙子把手肘支在柜台上,几乎要和沈冰月的脸凑到一起,“那什么里面有珍珠啊?” 为了确定不是因为自己刚来,对店内的品种还不熟悉,沈冰月特意确认了一下菜单。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所有的咖啡都不加珍珠。” “这样啊……那能不能为我特制一杯?” 当时是九点多,店里只有沈冰月一人,店长江彬还没来上班。想到老板曾经说“咖啡店卖的不是咖啡,而是空间、时间,还有服务”,她便给江彬发了条信息,让他带一袋珍珠过来。 当沈冰月端着加了珍珠的摩卡递给小伙子的时候,小伙子只用吸管吸了一口,就把嘴巴里的珍珠全喷了出来,早上刚擦过的桌子和地板被弄脏了。不仅如此,沈冰月的围裙和白衬衫的胸口处也被咖啡喷湿。 “我不是说不要珍珠吗!” 小伙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咧着嘴,轻佻地盯着沈冰月的胸部。 沈冰月的脸涨得通红,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仔细回忆一下,确实,客人的需求是“一杯摩卡,不要珍珠”,是自己弄错了。她攥紧双拳,准备道歉。 “哎呀,对不起,把你弄湿了,要不要帮你擦一擦……” 说着,小伙子的手袭向了沈冰月的胸部,紧接着,他的手腕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 江彬冷冷地看着他。 “出去。” 小伙子站了起来,比江彬矮了半个头,他扬着下巴说:“你说什么?我是客人,是上帝!” “上帝,出去。” 江彬一动未动。 “我是来喝咖啡的!” “哼。”江彬冷笑一声,指着一旁手足无措的沈冰月说,“我看你像是来找她的茬的,这样吧,我来为你服务。” “哦,我知道了。她是你女朋友?” 江彬听到这句话,一把揪住小伙子的卫衣衣领,怒视着他。安静的咖啡馆里,这样的对话不啻惊雷,已经有不少客人皱着眉看向这边了。 一些老客人搞不明白,为什么平素和善的江彬会发这么大的火。只有江彬自己知道,小伙子说了不该说的话,沈冰月,恰恰就不是他的女朋友! “干什么,你要打我?”小伙子嚷嚷起来,“不想做生意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冰月碰了碰江彬的胳膊,小声地说是自己不对,但江彬还是怒视着小伙子,完全不理会她,沈冰月只好对周围的客人不住地鞠躬道歉。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但我告诉你,这里不欢迎你。” “凭什么!想打架吗?我告诉你,我可是隐世的高手,你打不过我的。” 说着他便挥拳往江彬的脸上打去,江彬伸手轻轻挡住,顺势反剪他的胳膊。“隐世的高手”就这么被架着,狼狈地离开了“怪咖”。 到了店外,江彬放开小伙子,没想到重获自由的小伙子展开了疯狂的反扑,几秒种后,他就被江彬按在地上猛揍。周围渐渐围起一些人,有的人还叫着:“小伙子,你反击啊,都出血了。” “不,我是隐世的高手,我不能反击,他会被我打死的。” 由于场面太惨烈,其中一个围观的少女掏出手机,放了一首五月天的《倔强》,并跟着哼唱。 打了一会儿,江彬自己也觉得无趣,这才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店内。躺在地上的小伙子发出微弱的威胁:“以后……不要再让你……看到我!滚吧!” 这是沈冰月来这里上班一周后发生的事情。那天之后,她知道了两件事。 一,如果有客人说“不要珍珠”,就回答“好的”,然后给他一杯普通咖啡就行。 二,江彬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静,他其实是个很冲动的人。这让她有点害怕。 还有一件事,是她工作了几个月之后发现的:客人并没有因为那次打人事件而减少,甚至还有增加。有些结伴而来的女生还会主动要求和江彬合影。诚如店名,这家店的客人,尽是些怪咖。 江彬有夜跑的习惯,平日里睡得比较晚,所以早上九点的开门工作都由沈冰月负责。两个多小时内,她要打开收银电脑,设置背景音乐,检查咖啡机、热水器、空调,订当天需要的水果,打扫卫生……期间还要不时接待来店的客人。忙到十一点多,客流量变大,江彬也来上班了,她才可以抽空去吃个简单的午饭。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都是店里的高峰期,如果十一点半之前还没去吃午饭,很可能这一天都不用吃午饭了。 咖啡店的工作看似清闲,实际上却琐碎无聊,客人想要聊天店员也都会配合着聊一会儿。加上沈冰月是完美主义者,总觉得事情没做完,就一分钟都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这份薪水并不高的工作,她却比同样刚毕业的人付出了更多的精力。 但她很满意这份工作,她骨子里是个懒惰的人,不愿意折腾,生平也没什么宏大的理想。虽然平时店里只有她和江彬两人忙活,但这个小店让她有归属感,何况还能见到形形色色、风格迥异的客人,这让她对每天的生活都充满了期待。 十二点还不到,坐在窗边独自啜饮的男人就起身离开了。在门口,他正好和来上班的江彬打了个照面。江彬裹着黑色薄羽绒服,头上戴一顶绒线帽,冲男人点了点头。 一进店,江彬就迫不及待地脱去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紧身长袖。沈冰月一直担心这种修身衣服会不会被他的肌肉崩开。 “冰月,我给你带了炸猪排,趁热赶紧吃。” 江彬一边脱外套,一边把手里的一次性饭盒放在桌上。 “不用了,我带了饭。” “加个菜。” “好吧……谢谢,以后不用给我买了。” “没事,我也就是顺手。你先吃饭吧,还有什么没做?” 江彬温柔的语气让沈冰月觉得有点不自在。除了偶尔冲动,通常情况下,江彬对谁都很客气,但沈冰月总觉得他对自己关心得有点过分了。不是说江彬这个人不好,作为同事、朋友,他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只是…… 沈冰月摇了摇头,不去想这方面的困扰。 “六号桌有一个大杯柠檬茶去冰,一个大杯热拿铁。其他就没了。” “好,我来。”江彬环顾一下店内,目前客人不算多,在工作日属于正常,接下来的午休时间会小忙一阵。 “咦,九号桌呢?” 沈冰月朝角落里的九号桌看去,一个男人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他没点东西,可能是在等人吧。” “嗯,现在人还不多,不管他,你先吃饭吧。”说话间,江彬已经做完了一杯咖啡,上面是郁金香拉花。 他把这杯咖啡放到沈冰月旁边,轻声说了句“给你的”,才开始忙起来。 这是一个固定仪式,沈冰月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总之每天江彬上班后做的第一杯咖啡,肯定是给她的,而且这种郁金香拉花江彬从没给客人做过。 沈冰月曾经问过他“既然你会做其他形状的拉花,为什么只给客人做树叶图案”,结果江彬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所以我给客人做的也都不一样”。 沈冰月只好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吃完午饭,从休息室出来,沈冰月看到店内已经热闹了起来,座位上基本都有客人,但九号桌上趴着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她走到收银台前,手艺娴熟的江彬则在专心做咖啡。 不一会儿,走进一对客人。身着得体西装的男人是常客,虽然没聊过,但沈冰月见过他几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美女来喝咖啡,有时候会聊上一个下午。那些美女都叫他“赵老师”,但具体他是从事什么职业的,沈冰月不得而知。 今天跟在他身后来的,果然又是一个模特一般的美艳女子。她拎着一个小包,踩着后跟细长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在一把座椅上坐了下来。 赵老师走到收银台前,没看菜单,直接点道:“两杯卡布奇诺,再来一小杯醋。” “好的。”沈冰月在收银机上点了几下,“对不起,您说……醋?” “对,食用醋就行。” 又是一个“怪咖”,沈冰月心想,不过她没有解释和追问,她已经学会了,不管客人有多么奇怪的要求,只要不过分,都照做就是了。 “一共五十四元。”醋不在菜单里,就不另收钱了。 沈冰月收下钱,拿了一个号码牌,说道:“请您在座位上稍等,咖啡一会儿给您送去。” “好的,谢谢。”说完赵老师就回到座位,和那个美女相对而坐,聊起天来。 沈冰月回到休息室,倒了一小碟醋,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江彬疑惑地看着她,沈冰月朝客人的方向抿了抿嘴,江彬表示理解,操作起咖啡机来。 赵老师的座位离收银台不远,两人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到沈冰月耳中。其实沈冰月并不是八卦之人,来往客人那么多,天南海北什么都会聊,只不过今天这两个人谈话的内容实在奇怪,让沈冰月有些在意。 “……你这样肯定不行,出血量太大,血腥味没那么容易掩盖……” “赵老师,那你说怎么办,我……而且,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 “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过处理尸体本来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处理尸体? 沈冰月心中一惊,连忙转头看江彬,但江彬显然没注意客人的谈话,正哼着歌做咖啡。感觉到沈冰月的视线后他才转过头,露齿微笑。 ——吓得沈冰月赶紧低头! 沈冰月一边在收银机里摸找零钱,一边思忖,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公众场合肆无忌惮地讨论这种话题?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奸夫淫妇?看着像,那个女人一看就是狐狸精的长相,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衣冠楚楚,长相也算儒雅,但眼神轻佻,就和上次那个“隐世的高手”一样。 ——不,是听错了吧。不可能有这么夸张的事。 但随之而来飘进耳朵里的“分尸”、“切割”、“销毁”、“肌肉组织”、“黏膜”等词汇,不断印证她并没有听错的事实。 醋的味道飘散过来,沈冰月吸进鼻子,感到一阵恶心,仿佛闻到的是黏稠的血腥味。 “冰月,好了。”见沈冰月没有反应,江彬又叫了一声,“冰月?” “啊。好的,好的。” 沈冰月手忙脚乱地接过咖啡。 “你没事吧?”江彬关切地问道。 “没事啊……我去送咖啡。” 由于紧张,托盘上的咖啡杯在颤抖,树叶拉花也随之摇晃,好好的树叶图案可能会被沈冰月弄成抽象派作品。 “咖啡来了。” 没等沈冰月动手,赵老师自己先着急地拿下其中一杯,还有那一小碟醋。沈冰月把另外一杯咖啡放在美女面前,看见赵老师把醋全都浇到了咖啡表面的奶泡上。 坐在赵老师对面的美女身子往前凑,仔细观察着那杯已经被毁掉的咖啡。沈冰月也想看一会儿,但她的身份不允许,而且这时候又有一波客人进来,已经在收银台前排队了。 帮客人点单的时候,沈冰月集中注意力,还是能听到“谋杀”、“家庭暴力”等词语,她心中的剧本被撰写得更加完整了。必要的时候,她想,她会报警。 “服务员!” 一个女白领的叫声把沈冰月拉回到工作中。 “是不是没位子啦?” 沈冰月看了一圈,每个座位上都有人,女白领和她的同伴一脸焦急。附近还有其他咖啡店,但想必也都人满为患。 女白领看着九号桌的方向,低声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吃完了?能让他让一下位子吗?” “哦……那个人啊……” 其实根本就没点单。 那个人确实在店里趴了太久了,沈冰月让两位客人稍等,径直走到了九号桌前。 男人没有察觉到有人站在身边,还是一动不动地趴着。是流浪汉?不像。沈冰月发现男人身上的呢子外套剪裁合身且质地不差,头发虽然有点脏,但并不蓬乱,也不长,这些都不符合流浪汉的特征。 “先生……先生!” 沈冰月推了推他,男人的身体无力地靠向身旁的隔栏,依旧没有抬头。 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沈冰月好像又闻到了那股醋味,黏腻,刺鼻,像血。她又用力推了男人的手臂一下,这次,他完全倒在了隔栏上。木质隔栏上摆放的盆栽摇摇欲坠,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他双眼紧闭,显然已经…… “啊!” 听到沈冰月的尖叫,所有客人都看向这边,连侃侃谈论着“分尸”话题的赵老师和美女也停下了讨论。江彬急忙奔了过来。 “怎么了?” “他……” “死了?” 沈冰月睁着惊恐的大眼睛,说道:“他睡着了!” 咖啡店内响起一阵低沉的叹息声,所有客人又都回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什么……居然睡……睡着了……”江彬结巴着说,“那该怎么办呢?” “他没点东西,坐了一上午,影响客人了。” 这对咖啡店来说是大事。 江彬稳定一了下情绪,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男人这才幽幽醒转,眯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 “先生,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回答。 “不好意思,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请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我有事。”男人的嗓音干涩无比。 “您有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男人的双眼直到此时才找到焦点,他直直地盯着江彬。 “你……”江彬已经失去耐心,“你这样捣乱我可要——” “要怎么,揍我?”男人伸长脖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来,揍啊。” “不!”沈冰月连忙伸直手臂,挡在江彬和男人中间,“不要打,不行就……报警吧。” 江彬感到很奇怪。“我正有此意啊。” 来咖啡店蹭空调睡觉的流浪汉江彬早就见怪不怪了,这种人并非抱着特殊的目的寻衅滋事,只是生活所迫,对于这种人,报警是最稳妥的办法。 等警察来的当口,男人又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沈冰月想,也许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把头埋在双臂环绕而成的城堡里,躲避日常的社会规则。她心里也有一丝怜悯,但看到原本等位的两个女白领已经离开了,这个男人影响生意还影响心情,沈冰月心里就只剩下厌恶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一点都没错。 “身份证拿出来。” 两名民警十分钟后出现在了“怪咖”,对付这种人,他们很熟练。 男人和刚才一样,眯着眼睛,歪着头,拒绝回答,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民警说的话。 “身份证,拿出来。”民警加重了口气,冲男人伸出手。 男人向后靠了一下,抿了抿口水,才含糊不清地说道:“没带。” “没带去家里拿。住哪儿?送你过去。” 男人清了清喉咙。 “怎么,不配合?” 眼看民警就要动用强硬措施,男人突然完全清醒过来,像变了个人一样,朝他们咆哮。“警察了不起了吗?我坐在这里犯法了吗!” 突然的咆哮吓得沈冰月后退了一步,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得如此突然,如此没有逻辑。 然后她看了一眼江彬,想起这种事以前还是见过的。 刚才还有稀稀拉拉聊天声的“怪咖”随着这声咆哮瞬间安静下来。 “你妨碍人家正常营业——” 没等民警说完,男人就再次咆哮着打断了他的话:“他妈的,我妨碍谁了,你们管老子,老子……”说着他突然起身,撞到一个民警身上,趁乱蹿了出去。 江彬反应及时,一伸手,拦住了想要逃跑的男人。两人在座位前推搡了一阵,最终,男人还是敌不过常年保持健身习惯的江彬,被制伏了。 “带走!” 江彬和沈冰月看着两位民警把男人塞进警车,关上车门驶离。店内嗡嗡的嘈杂声重新出现,这是只属于咖啡店的,不恼人的背景音乐。 坐进警车的男人没有再反抗,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只是瘫在座位上,失神地看着窗外,直到沈冰月再也看不见他。 “没事,总有这种人。”与健硕体格完全不搭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干活吧。” 沈冰月点点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往收银台走去。经过柜台前的那张桌子时,她发现赵老师正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思考着什么。他对面的美女小声地叫了几声,才把他唤回。 那杯加了醋的卡布奇诺,奶泡已经凝结。 午休的上班族渐渐散去,下午两三点,是一天中相对悠闲的时刻。沈冰月微笑着和一对客人道别,接着冲洗咖啡杯。人少了之后店里的音乐声就相对明显了,她一边刷杯子,一边跟着乱哼。江彬则溜到外面抽烟去了。 真是搞不懂,明明每天坚持健身,却还要抽烟,他到底算不算注重健康?沈冰月看着手上的泡沫,胡思乱想着。 “美女。” “你好,欢迎光临……” 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后,沈冰月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赵老师。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头发微卷,眼神柔和,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知性儒雅。作为审美正常的女性,沈冰月也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但想到刚刚他们聊的话题……她又觉得赵老师的眼神里透着一丝邪恶与冷酷。 “麻烦你,这个不要了。” 赵老师把一个杯子放在柜台上,正是那杯加了醋的卡布奇诺。他一口都没喝过。 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是杀人吗? 沈冰月没有问出口,她心不在焉地收下杯子,把里面的饮料全部倒进水槽。咖啡杯内侧和底部结着一层污垢,她打开水龙头,清水冲击着污垢。 奶泡与醋结合产生的垢物,更加难以清洗。她用长柄刷在水流下擦拭了许久,还是没能擦干净。 看来只能扔掉了。 沈冰月抬起头,发现赵老师一直没有离开收银台,反而定睛注视着她。 “很难洗吧?” “嗯。”沈冰月皱着眉,把杯子放到赵老师面前展示。 “太好了!” 没有奢望他道歉,但沈冰月觉得,最起码也该表现出愧疚的姿态吧。谁知道赵老师却笑着小声欢呼了一下。几个月来,奇怪的客人沈冰月见得不少了,但今天竟然出现两个找茬的:一个占着位子不走,一个以弄脏咖啡杯为乐,这概率似乎有点高。 “杯子给我吧,我买了。” “什么?”虽说沈冰月有意见,但店里的规矩是就算客人打碎了咖啡杯,也不需要赔偿。江彬第一天给她培训的时候就说过,器材损耗本来就是任何一家店都必须面对的正常运营成本。所以她愣了一下之后,露出礼貌的笑容,说道:“不用了。” “不不不,一定要赔的。” “真的不用了。” “好的。” 本以为赵老师会继续坚持下去,谁知道他马上妥协了。沈冰月隐隐对他有些失望,觉得之前他说要赔偿的话肯定也不是真心实意。 “但这个杯子没用了吧?” “对,我们会扔掉的。” “给我吧。” “啊?” “放心,我不会赔你钱的。送给我。” 沈冰月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想要这个咖啡杯,就故意使些小手段弄脏,然后因为咖啡店的规矩,不用他赔,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弄到手了。简直是完美犯罪! ——能想到这种手法的人,会帮助别人实施谋杀、处理尸体也很正常啊,毕竟他拥有恶魔般的智慧。 就在赵老师接过杯子、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沈冰月突然说道:“恶魔……呃不对,赵老师!” 赵老师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笑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听别人都这么叫你。” “哦。”赵老师扬起了眉毛,“看来你注意我很久了。对不起,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没关系,我……什么啦!我说我注意你,不是因为你的长相……”刚说出口,沈冰月就意识到这句话有点不打自招的感觉,她马上补充道,“是你说的话。” “我说什么话了?” “你说……”沈冰月咬咬牙,说道,“处理尸体。” 赵老师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也有兴趣吗,不如一起探讨一下?” “谁有兴趣!你这个变态,你还是去自首吧。警察今天刚刚来过,抓走了那个流浪汉,怎么没有抓你!” 赵老师举着咖啡杯,用杯沿磕着自己薄薄的嘴唇,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冰月——的胸部。 “你干什么!”沈冰月用手臂捂住胸部。一旁的江彬也察觉到了他们的交流不太对劲,不时朝这边打量着。 “沈、冰、月,嗯……”赵老师继续看着被手臂遮住的胸牌位置,若有所思地说道,“水冰月,美少女战士啊,但似乎脑子不太聪明。我说杀人就真的杀人啦?大惊小怪,不会转弯,不过性格倒是挺直爽的,和外面那些呃……都不太一样呢。” “你什么意思?” “两个意思。第一,我不是变态,我们在讨论严肃的话题。”赵老师竖起两根手指,说道,“第二,今天被警察带走的那个人,不是流浪汉。你之所以得出这两个结论,是因为你的脑子是所见即所得模式。难得啊!” 沈冰月也不知道赵老师是在夸她还是损她。所见即所得模式,确实符合她的思维习惯。 “你看到和我一起来的美女了吗?”见沈冰月没有反应,赵老师索性靠在柜台上,问道,“知道她是谁吗?” “谁啊?” “丁蕊。” “啊,是那个动画片里那个、那个……” “那是丁满,彭彭和丁满,我说的是丁蕊。” “没听说过啊。” “你平时不看书的吗?”赵老师叹了口气,“总之呢,我看了她的新稿子,挑了一堆毛病,其中有一个,就是清理分尸现场的时候,不能用醋。首先血腥味没那么容易掩盖,其次,醋和蛋白质会产生反应,胶体组织凝固后反而更难清洗。为了让她明白,我就往奶泡里加了醋。我这么说,你是不是更糊涂了?” 沈冰月点点头。呆呆地看着赵老师走回座位,把杯子放在那个叫丁蕊的美女面前。接着他从放在椅子上的包里拿出一本书,翻了几页,然后回到柜台前。 “这个,送给你。” 这是一本名为《凶手大概就是你吧》的书,光看这个名字,就感觉很不正经。沈冰月看到,硕大的书名下方赫然印着四个字:“作者丁蕊”。 “现在明白了吧?我们为什么会聊些血腥的话题,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那您是……” “不,我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只是编辑而已。” 根本没有人问他是不是丁蕊的男朋友好吗! “编辑……” “对,编辑,不过,有时候,我们也会做一些男女朋友会做的事情。”赵老师又无缘无故加了一句。 “我不想听。”沈冰月觉得这人有点恶心。 “比方说吵架。” “哦。”沈冰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点恶心。 “具体不说了,责编和作者,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嘛。”赵老师看了看手表,说道,“不早了,我要走了,这本书就当成送给你的礼物吧。虽然你不一定看得懂。” “谁说的……” “对,你一定看不懂。再见了。” 说完,赵老师脚尖发力,潇洒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嘴里嘟囔着一句“转大了”,又转了一百八十度,带着他的美女作者丁蕊,走出了“怪咖”咖啡店。 沈冰月捧着书,整理着脑子里复杂的信息,等他们走出门,才发现那个洗不干净的咖啡杯还留在桌上。 “冰月,刚刚那个人你认识?”江彬凑了过来,问道。 “不认识啊。” “哦,那我就放心了。”江彬松了一口气。 “不过,现在算认识了吧。” 刚刚吐出的气,又被江彬吸了回去。 “《凶手大概就是你吧》,这是什么书……” 沈冰月没有回答,她已经离开收银台,去收拾桌子了。她走到赵老师和丁蕊坐的地方,拿起那个脏杯子,想起赵老师说过的话。 蛋白质和醋结合——听不懂。不过这个杯子他最终还是没有拿走,只能扔掉了。 收拾完要回柜台的时候,沈冰月的目光扫过一个角落,发现地上有一张纸。那个地方是那个流浪汉坐过的位置,他被警察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客人坐过。 她走过去,俯身捡起。是一张对折的白纸,展开后,沈冰月看到上面写着几行字: 公牛-5.5 灰熊+0.5 2C1 50手 在纸张的右下角有一个印上去的图案,是扑克牌里常见的鬼牌形象——一个跳舞的小丑。 沈冰月拿着纸端详了片刻,搞不懂是什么意思。也许只是一张废纸,在流浪汉和江彬推搡的过程中掉了出来。咖啡店里不能乱扔垃圾,沈冰月把纸重新折好,塞进了围裙前面的兜里。 废纸? 也不一定。 “你的脑子,就是所见即所得模式。”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又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赵老师说的另一句话:“那个人,不是流浪汉。” 不是流浪汉?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的?不过他的穿着打扮确实不像流浪汉——但不是流浪汉为什么要趴在店里,最后还任由警察把他带走? 问题接踵而来。 “冰月,书里面怎么有钱?” 江彬的呼唤打断了沈冰月的思考,她抬起头,看到江彬从那本《凶手大概就是你吧》里面抽出了一张纸币。 “一百块,什么情况?” 就算脑子再不灵活,沈冰月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看了看手里那个已经没用的咖啡杯,知道这肯定是赵老师赔的杯子钱。 “不行,店里有规矩,这钱不能要,我去还给他。” “还给他……你还要和他见面啊?他是谁啊?” 眼下是傍晚五点十分,即将迎来晚间的高峰,沈冰月走不开。不过她已经打定了注意,明天下午不忙的时候,她要拜托江彬看一下店,自己去把钱还了。 对了,去哪里还呢?不要说地址,连那个人的名字她都不知道。 沈冰月突然从江彬手里夺回书,翻到最后的版权页。上面写着出版社的名字:星尘出版社。 还有一行,责任编辑:赵知奇。 她把那张百元钞票夹回书里,想了想,又从围裙口袋里拿出那张意味不明的纸,也夹了进去。 这时恰好有客人进来,沈冰月把书放到一旁,和江彬一起忙了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这一天,时间过得有点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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