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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忌迁徙今夜宜有彩虹 作者:陆烨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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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唤醒的是咖啡的香味。 我从餐桌上抬起头,环顾四周,判断自己身处何地。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定位,对此我已养成了习惯。 双手动了动,手中的钥匙串发出响声,我渐渐想起这里是静安区的某家快餐店。昨晚的河风吹得我的头有点疼,也许是睡了一觉的关系,现在好多了。 陆续有客人进来买早餐,我从椅子上站起身,肚子里的咕噜声就当是对营业员未曾打扰的道谢。我走出了快餐店。 早上的风不像晚上那么凛冽,反而能拂去一些疲倦,让人神清气爽。 我沿着一条叫昌平路的小马路往前走,由于是逆行,迎面总是碰到焦虑匆忙的上班族。他们穿着不便宜的西装,嘴里嚼着老弄堂里卖的葱油饼。上海属于这群行色匆匆的人,不属于我这种人。 我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 昨天我还知道答案,今天早上就不一样了。口袋里的钥匙串发出欢快的碰撞声,我用力握紧,这串钥匙没准儿能让我打开新生活的大门…… 不,不像,那个人没有这样的气质。虽然没有看清,但他应该也是个落魄的人。不然怎么可能选择自杀。 想到这串钥匙原来的主人,我的心中便涌上紧张的情绪,连饥饿的肚子都停止叫唤了。 他家里真的有钱吗?如果家里有其他人怎么办?如果他的亲朋好友都过来找他了怎么办?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问题源源不断地出现,奇怪的是昨天晚上我都没有考虑,这本来是昨天晚上就应该思考的。但那时我只是出于本能,把钥匙和水费单放进夹克衫,披上衣服就离开了河边。我的戒备心理告诉我,不能就这样冲进他家,但我也不想睡在那条死过人的河边。走到后半夜,终于找到一家不打烊的快餐店,我走进去,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他的“遗物”就这样简单地移交给了我——一个陌生人,一个见死不救的人。不过见死不救不正是他本人的愿望吗?我没偷没抢,人也不是我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没有关系。没关系的。 我好像无意识中把这句话说出了口,经过我身旁的女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在她眼里,趴着睡了一觉的我肯定更像个流浪汉了。 路边有几棵粗壮的樱花树,现在是冬天,它们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吸引不了任何人的视线。但我却停下了脚步。 我很奇怪,樱花并不是樱花树的全部,只是一部分,明明它的树干、树枝和树根都比那些粉色的小花要大得多,也重要得多,但人们却只能看到花朵,好像樱花一凋谢,这棵植物在他们眼中就不存在了。其实恰恰在最寒冷的环境中,它们的生命力才是最旺盛的,要时刻保持躯干内的活力与温度,抵抗着自然,也顺应着自然。 我盯着光秃秃的樱花树看了好久,仿佛听到它在对过往的行人说:“来看啊,看我啊,我还在这儿呢。”我跟着它喃喃说出同样的话,发现这也许只是我自己的心声,在我想尽办法和残酷环境做斗争的时候,却没有人注意。城市永远属于那群穿着光鲜靓丽、生活丰富多彩的都市人。 “叔叔,你在看什么呀?” 一个小女孩站在我身旁,也好奇地地看着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一个中年妇女便拉着她走开了,嘴里念叨着:“不要和他说话,神经病……” 我苦笑一声,离开了樱花树。 从昌平路一直走到延平路,转弯,再往前走一条街就是余姚路。这些小路上的门牌号码都不太显眼,不过“静余恬园”的小区名牌很大。 我低头走进了小区,用余光观察着门口的保安。说是保安,其实不太贴切,这里并不是什么高档的商品楼小区,只是一个还算热闹的老式小区罢了。保安明显注意到了我,不过他没有说什么,甚至都不愿多看我几眼。 我可没闲心去探究为什么身为保安却一点都不负责,对我来说,这反而很幸运。 小区并不大,我花了几分钟就逛了个遍,同时摸清了楼房的排布。三号楼就在门口进来第一个转弯走到头。 我站在三号楼前,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挡住了闲杂人等,门禁系统上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我怀疑它是否还能正常运作。 我伸手拉了一下,铁门发出“哗啦”一声,但并没有被拉开,看起来还能正常使用。我习惯性地闻了一下手掌,闻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铁门旁边是几排绿色的信箱,信箱旁边贴着一些广告单和水电煤气费的催缴通知。广告单贴得毫无章法,并且已经层层叠叠贴了很多,看来小区物业并没及时清理。 我凑到五〇二室的信箱前,眯着眼睛朝里探望。里面积压了很多大小材质各异的纸张,最上面的一张色彩丰富,有这张传单挡着,正常信封都很难再塞入了。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这个信箱了。 我知道,眼前这扇铁门和这个信箱的钥匙就在我口袋里,但目前还不是打开的时候。 退后几步,我抬头向上看去,这幢楼的阳台都是朝向余姚路的,我站的地方应该是背面,没有晾衣杆的遮挡,所有的楼层都一览无遗。 数了一下,一共六层,那个人的家在从上面数下来的第二层。这一层有两户人家,眼下我还分辨不出五〇二是哪一户。就算知道也没用,因为现在看去,窗户都紧闭着,要等到晚上,才能从灯光判断里面有没有人。 我揭下一张广告单,把它贴在五〇二室的信箱上。又熟悉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后,准备离开这里。小区里不宽的路面上停着好几辆车,应该都是住户的。我有些想不通这些车要怎么出去,连我这么瘦的人都需要侧身才能挤过留出来的通道。 走出去的时候,保安倒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想,要是依然低头走过,会显得非常奇怪,毕竟之后还要来,鬼鬼祟祟的一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所以我大方地回望他,还朝他点了点头。 保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换上一张笑脸,朝我摆了摆手。 同样是穿着别人的外套、顶着乱糟糟的长发,樱花树下的女人说我是神经病,而这个门卫却把我当成住户或者来客。看来,给人什么印象,不在于穿着打扮,而在于正在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便坦然地接受他的目送,慢慢走出了小区。 经过我的观察,静安这块地区算是比较成熟的生活区域,虽然离静安寺不远,但胶州路、余姚路、延平路这些地方依然保留着老上海的味道,并没有被特别现代化的商业项目大刀阔斧地改动过。当然,我也没有见到太多游客在附近出没。 “静余恬园”是典型的临街式小区,虽然设施比较陈旧,周边也没有地铁站,但十分便利。小区门口就有公交站,最关键的是,附近有很多家房地产中介公司。 想要快速地了解一个小区的基本信息,冒充租客去房产中心咨询是最快捷省力的方式。 我慢悠悠地走过几家知名连锁房产中介,里面人头攒动,真不知道那些行为粗鄙的中年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终于,在千里香馄饨店旁边,我看到了一家名为“德业房产”的中介公司。店面和馄饨店一样大,应该不是连锁的,而是私人开设、随时可能倒闭的那种小公司。这正是我要找的目标。 一般来说,房产中介公司越小,员工的培训就越不成熟,很容易问出我想知道的信息。 我装作被竖在外面的广告牌所吸引,停下脚步来回看着上面的楼盘信息。果然,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白衬衫、收脚裤、腰上的皮带闪闪发光的小伙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哥,想看什么房子?”小伙子脸上洋溢着热情。 很久没人对我这么热情了,房产销售这个职业很神奇,他们不会像商场里面的营业员那样见人下菜碟。无论你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怎样,只要看一眼广告牌,他们就认为你买得起房子。 不过那声“哥”叫的我有点反胃,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印象中总这么叫的只有“猴子”,还都是在他要我帮忙做些什么事的时候。不过猴子这个人早就在我的记忆中消失了,现在的他应该如他家人所期望的那样顺利从大学毕业、挣着不低的工资,成为上海这片海洋里不可或缺的一滴水。小伙子的呼唤让我想起了这个和我的生活有过交集的人,这让我有点难受。 我抬眼随便瞄了小伙子一眼,问道:“静余恬园怎么样?” “哥,你是要买还是租?” “租几个月,我家在装修。” “你是一个人住还是?” “两个人。” 这种时候说“一个人”反而会显得奇怪。 “哦哦,你也知道,哥,静余恬园是个老小区,不好改,所以没有合租的,都是整套……” “我就是要整套。” “啊,那你来得太巧了。”小伙子又热情起来,“这边刚好有一套小户型,六十八平,这个小区最小的户型了,黄金地段黄金户型。房东是一家三口,小夫妻带一个小孩,精装修的。最近因为小孩要上学,这个小区配套的学区不好,他们报了卢湾区一家私立的,全家都陪过去了。” “他们在卢湾区也有房子?”我装作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没有,也是租的,这不为了下一代嘛。所以现在这套房子就空出来了,拎包入住,房东素质高。这也就是前两天刚挂出来的,估计不出一个礼拜就能租掉了。” 随后他报了个价格,我摸着下巴,装作在思考。 “哥,要不要进去坐会儿,喝口水?” “不用了。”我这才想起已经很久没吃饭了,还好肚子没有发出叫声,虽然很想进去用水来填充一下胃,但小伙子一口一个“哥”,叫得我非常烦躁,只想快点套出一些基本信息就走。我接着问:“这个小区治安怎么样啊?我看着挺旧的。” “治安好啊,哥你放心,这边的几个小区虽然看上去一般,但这是什么地段啊?黄金地段啊!就算大半夜,也照样有人在街上逛。你看到没,那边的便利店,通宵营业的,水果摊都开到后半夜呢。而且,到了晚上这里更热闹,卖烧烤的都出来了,都是老住户,没啥流动人口,贼可不会来这边。” 我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一提到钱,我就挑起了治安的毛病,小伙子估计是以为我嫌贵,于是开始给我推荐另外的房子。 “要是你觉得贵,可以看一下这个小区,就在延平路上,便宜,不过是个单间。” “不贵,价格挺合适的,不过租房子,我肯定是想租个安心嘛。” “是,你说得太对了。” “静余恬园这小区是几几年的啊?” “九一年的,算很新了。”小伙子的职业技能比我想象中的要熟练,脱口而出小区的竣工年份。 确实,不算旧,毕竟上海有太多八十年代的住房,有些楼房甚至连关联的小区都没有,就是一幢危楼。一些老人生活在里面,等待着某一天拆迁。 “这小区里都住些什么人啊?租户多吗?” “所以说你赶巧了啊,这小区很少有拿出来租的,都是自己住,要么就是挂出来卖二手房,不过真正卖的人也少,毕竟交通便利啊,卖掉的钱根本不够置换一套同样是市中心的房子。住的都是什么人,这我就不清楚了……” “好。”我故意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我考虑考虑,你给我张名片,要租的话我找你。” “哥,你这还有啥好考虑的啊,我跟你讲,错过了这套房,你想再租就难啦。” “兄弟,这套房子啊,我也觉得好,而且你人也不错,不过,我这不家里还有一个领导嘛,我总得请示请示,下回带她一起来看房。” “哦哦,明白,明白。”小伙子讪笑着,“那你们得赶紧啊,我给你们留一天,明天没准儿就租出去了。” “你放心。”我接过他的名片,拍拍他的肩膀,带着笑容离开了。 走过转角,我就把名片随手扔了出去。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一顿饭。 乞讨这个行为我是不屑的,我有手有脚有脑子,还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这么多年混下来,虽然发财的本事没有,但在一个新的地方赚点吃饭钱,还是很容易的。 以静余恬园小区为中心,我像个圆规一样慢慢往外转,同时把周围的路况、商店、行人记录在脑中,寻找能让我赚到钱的地方。 不久,我逛到了二号线静安寺地铁站,在人工售票窗口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出几张定额发票,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些发票都是充值完交通卡的人随手扔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终于在距离静余恬园两条街的地方找到了一条合适的马路,等了一会儿,一辆丰田转到我眼前,把速度降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东张西望。 路边停着两辆车,都熄火了,司机不在车内。不过地上并没有停车线,丰田车司机显然在观察这条路能不能靠边停车。 附近没有商场,老式小区也没有那么多停车位,除了路边,根本没地方停车。 我迎上前去,张开手臂挥舞指挥着。 “靠上来,靠上来。” 丰田车司机犹豫地看了看我,最后还是开到了我的身边。 “师傅,这边能停车吗?” 我没有理他,继续指挥着。“方向盘打死,打死!对,退,再退……” 车子停完后,我走到车头,问:“停多久?” “师傅,这边好停车吗?”司机又用上海话问了一遍。 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也用上海话回答道:“不好停我会收你钱?” “多少钱啊,师傅?”司机问。 “五块钱一个小时,十块钱畅停,你停多久?” “我找人吃饭,大概一个多小时吧,你这也太贵啦。” “你去旁边转一圈吧,都这个价格。” 我心里知道,这个司机肯定已经在附近转了一万圈了。 “这样吧,你先付五块。”我伸出手,“多停一会儿也不要紧。” “停这儿没事?” “门窗关好,车耳朵合上,随便停,我也不给你记时间了,下午开走就行。” 丰田司机看了一眼前面的车,掏出五块钱,从窗口递给我。我接过之后给了他一张定额发票,他看也没看,随手就放在了车里。 他走后,我忍着肚饿等了一会儿,又接了两单生意。此时这条路边几乎都停满了。 对这些司机来说,只要付了停车费就会安心,付给谁不重要,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才是最焦虑的。至于他们出来以后会不会发现挡风玻璃上贴着罚单,就看运气了。 我在一家牛蛙面馆里解决了午饭,下午继续晃荡,看到赚钱的机会就赚一点。 到了晚上,我来到静余恬园对面,不时观察着。三号楼正好临街,我站在路上,能清楚地看到五楼的动静。 五楼有两户,因为没有上去勘查过,我不清楚哪一户是五〇二室。其中一户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亮了灯,客厅的灯一直亮到十一点。但因为拉着窗帘,没有看到人影。另一户始终没有动静。 直觉告诉我,没有动静的那户,就是五〇二室。 正如房产中介的小伙子所说,晚上十一点过后,陆陆续续就有夜排档的摊位摆了出来。炒饭、花甲、烧烤、麻辣烫……这条小马路居然比白天更加热闹。 我要了一瓶啤酒和一份腊肠炒饭,安安稳稳地坐在搭出来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吃喝着。 五〇一室的卧室灯在十二点半之后熄灭了,至此,静余恬园三号楼五楼和其他大多数临街的房子一样,进入了沉睡的夜晚。 我喝光瓶中的最后一口啤酒,离开了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 当晚,我蜷缩在静安寺地铁站中,伴着苦涩的酒味告别了这一天。当然,临睡前,我没有忘记再从垃圾桶里翻找出几张定额发票。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着重复的日子,赚一些私家车司机的钱,做过几个临时“中介”,当过托儿,甚至去网吧问人“借”过钱。比起体力劳动,我更喜欢用小聪明让自己生存下去。 这段时间,我的状态和过去十几年差不多,但我多了一份期待。打开那扇门之后,迎接我的究竟会是多少钱呢?可能会多得超乎我的想象,也可能一分没有,但对我来说这不是一场赌博。毕竟在哪里生活都一样。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个礼拜,临街五楼那间屋子里的灯始终没有点亮。我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再次走进静余恬园。 铁门旁,五〇二室信箱上,一周前贴的广告单还在。我揭下它,揉成一团,扔进冬青树丛中。 掏出钥匙串,我找出里面最小的那把,插进信箱锁孔轻轻转动,居然一下就打开了。 A4大小的广告单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我借着小区路灯扫了几眼,然后扔到了一旁。 信箱很快就被我掏空了,几乎都是无用的广告,没有私人信件,没有明信片,除了一张上个月的煤气账单回执,也没有任何水电煤气的缴费通知单,符合我的期待。 铁门试了好几次才打开,开锁时发出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大,声控灯正好随之开启。我慢慢地爬上楼梯。 五〇二室门外还有一扇防盗铁门,我将其打开。那份神秘的“馈赠”,此刻离我只有一扇木门的距离了。 这时,钥匙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我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我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虽然耐心地观察了一周,但毕竟我的行为是私闯民宅。 大门的钥匙是十字形的,我曾经摆过“万能开锁”的摊位,最喜欢这种十字形的钥匙。它属于A级锁,里面只有一排弹子,是所有锁头里防盗功能最弱的,一个学过一天开锁技术的人,都能在一分钟之内用一张锡纸把它打开。 但此刻,我却双手捧着这把十字形的钥匙。锁孔在我的眼中变得细小无比,钥匙则巨大而沉重,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顺利将其插入。抹了抹额头上的浮汗,我转动钥匙,锁舌轻盈的跳动声传来,门开了。 之前几晚,我都是想象着这个家的样子入睡的。干净整洁或是杂乱不堪,屋里堆着大量现金,或是到处弥漫着腐臭垃圾的味道……我几乎想遍了所有可能,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让我感到惊讶。 与其说整洁,不如说空荡。屋子里的东西很少。我关上门,站在门口,像一个等待主人接待的客人,紧张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标准的两室一厅,客厅中最大的家具是一个绿色的皮沙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坐垫上有擦拭不掉的污渍。沙发前面是一张压着玻璃的茶几,胡乱摆放着几瓶矿泉水和纸巾。客厅里没有电视机,所以另一边的墙壁显得有点空旷。 冰箱旁边的八仙桌上有一片吃了一半的切片面包和半瓶水。上海的冬天阴冷潮湿,面包上早已长出绿色的霉斑,在它旁边摆着一台台历,翻到今年八月那一页。这一瞬间我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穿梭到了过去。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而已,现在几乎没人使用台历了,很可能是主人懒得扔。 我走进主卧室,这恐怕是这间屋子里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了。床上的被子揉成一团,床下散放着一双人字拖,奇怪的是没有一件衣服。一股霉味和隐隐的腐臭味窜到我的鼻腔里,我走到窗前打开窗,让这间闷了很久的屋子透透气。从窗口向下望,能看到大排档的老板正炒着菜,就在几天前,我还坐在他旁边的小椅子上喝着苦涩的啤酒。 次卧里只有一个空衣橱和一张床板,看起来这个房间是空置的。厨房和洗手间里也没有太多发现,从碗筷和冰箱里的东西来看,之前的主人不怎么自己做饭。 粗粗看去,这是一个奇妙的房间,既保留着主人的生活气息,又好像有很多年没有人进入了。这套不算小的房子,只有几个地方被频繁使用。 而且,看完卧室和卫生间后,我就一直有种感觉,觉得这个屋子里缺少了一样理应存在的东西。很可能是一种生活必需品。 不是衣服。虽说一个自杀的人把衣服全都扔掉了也很奇怪,但我总觉得还有另一样属于“家庭”的东西,这里却没有。 但说到底,我好久没有家了,又怎么知道正常人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我把钥匙扔到茶几上时,瞥见沙发缝里有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拿着钱,我心中思忖着,那个人所谓的钱不会就是这两百块吧。虽然对我来说已经是巨款,但作为“遗产”,总觉得有点少。 把钱塞进裤兜的时候,我闻到自己的身上有一丝臭味,这才想起来好久没有洗澡了。毕竟是冬天,不能随便找个水龙头就冲一下。 在不属于我的家里,我原本应该拿了两百块就走。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洗个热水澡。 这么想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沙发,朝卫生间走去。拧开水龙头,莲蓬头里喷洒出冰冷细小的水柱。 ——煤气费上个月刚交过。 我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水流果然变得滚烫。我脱下衣服,站到莲蓬头下,迎来这久违的享受。 很多烦恼的事情,都随着这冒着热气的水,被冲淡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客厅里有脚步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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