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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酒吧长谈 作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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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希娅太太的生活真是与众不同,毫无规律,习惯也怪。每天很晚才起床,十点钟,阿玛莉娅才能把早餐连同在街角报亭买到的各种报纸杂志给她送上楼去。但是,她喝完果汁、咖啡,吃完烤面包,又倒在被子上懒洋洋地看起报来。下楼后,希牡拉给她算账,她自己掺配饮料,炸花生,炸土豆片,接着在客厅中坐下来听唱片,并且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电话。毫无目的,闲聊而已,就像蒂蒂小姐给自己的女友打电话那样。那个智利女人就要在大使夜总会表演了,你知道吗,凯妲?《最后一点钟》说露拉胖了十公斤,亲爱的凯妲。契娜跟一个鼓手正在搞,让人给抓住了,亲爱的凯妲。太太总是给凯妲小姐打电话,她跟凯妲小姐净讲令人脸红的笑话,拿所有的人开玩笑。凯妲小姐肯定也给太太讲这种笑话,也拿别人开玩笑。太太那张嘴真脏,阿玛莉娅在圣米格尔区工作的头几天简直是在做梦。波娅真的要同那个同性恋者结婚吗,亲爱的凯妲?帕盖塔那疯女人的头发快要掉光了,凯妲。太太讲脏话就像没那么回事似的,那些污言秽语连在厨房里都能听到,希牡拉不得不把厨房的门关上。阿玛莉娅觉得很刺耳,但后来也笑得肚皮痛。她时常跑到储藏室后面偷听太太向凯妲小姐、卡尔敏恰小姐、露西小姐或是伊翁太太讲流言蜚语。坐下来吃午饭的时候,太太早已两三杯下肚了,脸儿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总是兴致很好:黑姑娘,你还是处女吗?卡尔洛塔呆住了,一张大嘴张得大大的,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阿玛莉娅,你有情夫吗?您想到哪儿去了,太太。太太笑了:你不是有一个,就是有两个,阿玛莉娅。 不知为什么他这么讨厌那个人。是因他那油渍渍的面孔、猪猡眼睛、谄媚的笑容还是他那浑身散发的密探味、告密者的味道、妓院味、淋病味?不,这些都不是,那是为了什么呢?洛萨诺坐在一把软椅上,正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整理文件和记事本,他则拿了一支铅笔、几支烟,在另一把软椅上坐了下来。 “鲁多维柯的表现怎么样?”洛萨诺微笑着弯身说道,“您对他还满意吧,堂卡约?” “我时间有限,洛萨诺。”这就是他的声音,“请您尽可能简短些。” “当然,堂卡约,”这是一个老年妓女的声调,退休老色鬼的声调,“您说吧,堂卡约。” “先谈民用建筑业。”他点了一支烟,看到洛萨诺那双肥手吃力地翻腾着文件,“那里的选举结果如何?” “埃斯皮诺沙获得多数票,不出意外。”洛萨诺咧着嘴微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参议员帕拉出席了工会成立大会,受到了大家的欢呼,堂卡约。” “红萝卜们得了多少选票?” “三十四票对二百多票。”洛萨诺做了个轻蔑的手势,令人恶心地噘起了嘴,“哧……没什么了不起。” “我希望不要把埃斯皮诺沙的对手都关起来。” “只关了十二人,堂卡约,都是些立了案的小红萝卜和阿普拉分子。他们曾为布拉沃竞选过,我想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要逐个地把这些人放出来,”他说道,“先放红萝卜,后放阿普拉,要促进他们之间的敌对情绪。” “是,堂卡约。”洛萨诺说道,片刻后又骄傲地说,“您大概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吧?选举是在平静的气氛中进行的,无党派候选人是以民主的方式提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跟他们固定地在一起工作过,老爷。只在堂卡约外出旅行的时候才临时把我借给洛萨诺先生。您问是什么工作,老爷?唉,什么工作都干点,第一次是同贫民区有关。洛萨诺先生给我们作了介绍:这是鲁多维柯,他是安布罗修。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我们握了手。洛萨诺先生把一切交代好了,我和鲁多维柯就到玻利维亚路上一家酒馆里喝酒去了。会不会引起麻烦?不会的。鲁多维柯认为这工作很容易:安布罗修,你是新来的吧?我是借调到这儿来的,我是司机。 “你是贝尔穆德斯先生的司机?”鲁多维柯惊讶地说道,“让我拥抱你,祝贺你。” 我们俩一见如故,老爷。鲁多维柯给我讲了伊波利托的事,逗得我直笑。伊波利托是我们三人中的另一个人,这家伙是个腐化堕落的人。现在鲁多维柯成了堂卡约的司机,伊波利托是他的助手,老爷。天色黑了下来,我们上了面包车。我开车,在离贫民区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那里有一片泥泞地,我们步行继续向前走。在泥地里,我们一面走一面赶着苍蝇,最后打听到了那个人住的地方。一个胖女人给我们开了门,她用疑惧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可以同卡兰恰先生谈谈吗?卡兰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个人很胖,只穿着衬衣,没穿鞋子。 “您就是这个区的头头吗?”鲁多维柯说道。 “没有工作了,一个人也不能收。”那个人遗憾地对我们说,老爷,“满员了。” “我们有急事要跟您谈谈。”我说道,“我们一面散步一面谈,好吗?” 那家伙一个劲地盯着我们瞧,也不回答,最后他说:请进吧,我们就在这儿谈吧。不,先生,我们必须单独谈谈。那好吧,随你们的便。我们在土路上走了起来,我和鲁多维柯一边一个,走在卡兰恰的两旁。 “您在玩火,我们是来警告您的。”鲁多维柯说道,“我们是为了您好。” “我不懂您的话。”那家伙用懒洋洋的声调说道。 鲁多维柯掏出几支雪茄,给了那家伙一支,并给他点上。 “您为什么一直劝人不要在10月27日到中心广场去参加集会,先生?”我说道。 “您竟敢说奥德里亚将军的坏话,”鲁多维柯说道,“有这么回事吧?” “这是谁造的谣?”那家伙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老爷,接着他就软了下来,“你们是警察局的吧?非常高兴见到你们。” “我们要是警察局的,就不会对您这么客气了。”鲁多维柯说道。 “是谁异想天开说我骂政府,骂总统?”卡兰恰抗议道,“连本区都叫做10月27日区,这还不是为了对总统表示敬意!” “您为什么劝人不要参加集会,先生?”我说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鲁多维柯说道,“警察局在怀疑您是个颠覆分子。” “我根本不是颠覆分子,这都是造谣。”他真会装腔作势,老爷。“请让我把一切解释清楚。” “好吧,聪明人话一点就透。”鲁多维柯说道。 接着卡兰恰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那个区的许多人是刚从山上下来的,连西班牙语都不会说[奥德里亚执政前后,大量山区印第安人抛弃家园,拥入利马,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他们在那块地方落了脚,但并未妨碍任何人。奥德里亚政变时,他们那块地方命名为10月27日区,这也是为了避免警察把他们抓去。他们感谢奥德里亚,因为他没把他们赶走。他们同我们这些人不同——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了不起,老爷——同卡兰恰也不一样,他们很穷,又没文化,就选卡兰恰为协会主席,因为他识字,又是沿海人。 “说这些有什么用?”鲁多维柯说道,“你想让我们可怜你?这不可能,卡兰恰。” “我们现在要是卷进政治里去,奥德里亚之后上台的人就会把我们抓到警察局里去,把我们从这儿赶走。”卡兰恰解释说,“您明白吗?” “你说奥德里亚要下台,我听着就有点是颠覆分子的口气。”鲁多维柯说道,“你不觉得是这样吗,安布罗修?” 那家伙吓了一跳,嘴上的雪茄也掉了下来,他弯腰去拾。安布罗修:算了吧,拿着,再给您一支。 “这不是我的愿望,我倒是希望奥德里亚永不下台,老爷。”卡兰恰吮着手指说道,“可是奥德里亚总有一天要去世的,如果他的敌人上了台,就会说,这些人参加过10月27日的集会,就会派警察来抓我们。” “将来的事不要去想,还是想想你目前怎么办合适吧。”鲁多维柯说道,“叫你的人好好准备一下,参加10月27日的集会。” 鲁多维柯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像老朋友似的搀起他的胳膊:卡兰恰,我们这次谈话算是好言相劝。是,先生,我懂,先生。 “车子六点来接你们,”鲁多维柯说道,“让大家都来参加,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来。车子还会把你们送回来。如果你愿意,集会完了,你们还可以热闹热闹,喝酒不要钱。懂了吗,卡兰恰?” 懂了,我一定照办。鲁多维柯给了他两镑钱: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卡兰恰。卡兰恰对我们感激万分,谢了又谢,老爷。 凯妲小姐几乎总是吃了午饭就来,她是太太最知心的朋友。凯妲小姐身材健美,同太太不一样,她经常穿长裤、紧身衬衣领口开得很低,戴着颜色鲜艳的头巾。有时太太同她一起坐那辆乳白色的汽车外出,直到晚上才回家。如果留在家里不外出,两个人就整个下午都打电话找人聊天,总是开那种玩笑,拿人开心,整个房子充满了太太和凯妲小姐那种忸怩作态的声调。欢笑声传到了厨房,阿玛莉娅和卡尔洛塔就跑到储藏室后面去偷听她们的玩笑话。她们打电话时用手帕捂住嘴,一同凑到电话筒上,变化着声调。接电话的要是个男人,她们就说: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我很爱你,我爱上你了,可你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你晚上到我家来好吗?我是你太太的朋友。接电话的如果是个女人,她们就说:你丈夫把你欺骗了,跟你妹妹好上了。要么就说:你丈夫为了我都发疯了,不过你别怕,我不会把你丈夫抢走的,你丈夫脊背上的疙瘩太多了。或是:你丈夫五点钟在石竹花情人旅馆要跟别的女人睡觉了,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跟谁。起初,阿玛莉娅听到她们讲这种话感到很不舒服,可到后来也跟着大笑起来。卡尔洛塔对她说:太太的女友都是当演员的,不是在电台演唱就是在酒吧间演唱。这些女友一个个的穿戴都很惹人注意:露西小姐光彩照人,卡尔敏恰小姐的鞋子后跟高极了,被人称做契娜的那位小姐是跳乒乓蓬舞的。有一次,卡尔洛塔对阿玛莉娅低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听不听?太太也当过演员。原来卡尔洛塔有一次在太太的卧室里发现了一本影集,照片上的太太姿态优美,把什么都露了出来。阿玛莉娅也去找,翻遍了床头柜、壁橱、梳妆台,就是没找到。不过卡尔洛塔的话没准儿是真的,太太怎么能没当过演员呢?连嗓音都是那么甜美。阿玛莉娅听到过太太一面洗澡一面唱歌。有时,阿玛莉娅见到太太情绪好,就求她唱一个:太太,唱个《小路》吧;太太,唱个《欢爱之夜》吧;太太,唱个《献给你一支红玫瑰》吧。而太太也经常满足她。家里开晚会,有人请太太唱,她也从来不拿乔,跑去放好唱片,又在餐橱上拿起一支杯子或一个小洋娃娃当作麦克风,站在客厅中央就唱了起来,客人们都像发了疯似的给她鼓掌。这时卡尔洛塔低声对阿玛莉娅说:你看到了吧,是不是当过演员的样子? “现在谈纺织工人的事。”他说道,“他们昨天提出,要讨论一个包括各项要求的文件。企业主们昨天晚上就找到了劳工部长,他们说纺织工人威胁要罢工,说这里面有政治背景。” “对不起,堂卡约,根本没这么回事。”洛萨诺说道,“您知道,纺织界以前一直是阿普拉的策源地,因而才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现在的工会是完全可以信赖的,您也了解,工会总书记佩雷拉一直是同我们合作的。” “您今天就去找他谈谈,”他打断了洛萨诺,“告诉他,只能停留在威胁上,目前搞罢工不合适,叫他们要服从劳工部的调解。” “这里说得清清楚楚,堂卡约,请允许我拿给您看。”洛萨诺一弯身,很快从桌子上那堆文件中抽出一张纸,“这仅仅是个威胁而已,仅仅是一种政治措施,不是为了恐吓企业主,而是为了使工会在基层面前恢复威信,基层正在抵制目前的领导层。这样做,工人们就会……” “劳工部建议的工资增加额度是合适的,”他说,“要让佩雷拉去说服工人。关于文件的讨论必须停止,那里正在制造一种紧张的气氛,而紧张的气氛只会对煽动者有利。” “佩雷拉想,只要劳工部接受文件上的第二点,他就可以……” “告诉佩雷拉,给他薪水是为了让他服从,不是为了让他多想。”他说道,“把他安排到那个位置上是为了出了事他好提供方便,不是为了让他多想,不是为了让他把事情搞复杂。劳工部已经取得了企业主方面的某些让步,工会现在就应该接受调停。告诉佩雷拉,这件事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必须结束。” “是,堂卡约。”洛萨诺说道,“遵命,堂卡约。” 但是,两天之后,洛萨诺先生发怒了,老爷。原来卡兰恰那鬼东西根本没去参加领导小组的筹备会议,他一直没有露面,那时离10月27日只有三天了。那个区的群众如果不去参加,中心广场就填不满。卡兰恰是头头,不管怎么样也得说服他,你们可以答应给他五百索尔。也许他把我们给骗了,老爷,他变成了个虚伪的死苍蝇。我们二人乘上面包车又来到了他的家里。我们连门也没叫,鲁多维柯一巴掌就把铅皮做的门掀掉了。屋里点着一支蜡烛,卡兰恰正在同他老婆吃饭,周围约有十个小鬼头在哭闹。 “出来一下,先生,”我说,“我们要跟您谈谈。” 那女人抄起了一根木棒,鲁多维柯放声大笑。卡兰恰骂了她一句,夺过木棒:请原谅她,饶恕她吧。他演戏演得绝妙,老爷。他知道我们破门而入是对他的警告,就跟着我们走了出来。那天晚上,他只穿着一条长裤,浑身酒味。一离开他的房子,鲁多维柯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我也给了他一记耳光,但是并不重,只是杀杀他的威风。先生,你欺骗了我们。卡兰恰摔倒在地:别杀我,这里面有点误会。 “婊子养的,”鲁多维柯说道,“我叫你误会。” “先生,你答应的事为什么不做?”我说。 “那次领导小组的筹备会,伊波利托来安排汽车的事,你为什么不参加?”鲁多维柯说道。 “您瞧瞧我这脸色,您瞧瞧,我的脸色黄不黄?”卡兰恰哭声说道,“我的病总犯,一犯就卧床不起,我病倒在床上了。明天的会议我一定去,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本区的人如果不去参加集会,你就要负责。”我说道。 “到时候,你就要去坐牢。”鲁多维柯说道,“对待政治犯……哼,这你自己明白。” 卡兰恰指着自己的妈妈发誓说一定去。鲁多维柯又给了他一记耳光,我也给了他一下,这次比刚才要重。 “你可能认为我们打你不对,可这几个耳光是为了你好。”鲁多维柯说道,“我们是不愿意让你坐牢的。懂吗,卡兰恰?”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伙计。”我也说道。 他指着自己的妈妈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信誓旦旦,老爷。你们别打我了。 “如果那些山上下来的人都去中心广场,事成之后你就能得到三百索尔,卡兰恰。”鲁多维柯说道,“三百索尔和坐牢,你说说,哪个对你合适?” “这是怎么说的,钱我不能要。”瞧他多啰唆,老爷。“为奥德里亚将军效劳嘛。” 卡兰恰让我们搞得又是赌咒发誓,又是连连承诺。那鬼家伙实践诺言了吗,安布罗修?实践了,老爷。第二天伊波利托给他送去了小旗子,卡兰恰带领领导小组欢迎了他。伊波利托看到他在给那群人大肆讲演,可见他干得再好没有了。 太太的个子比阿玛莉娅高,比凯妲小姐矮。头发漆黑,皮肤雪白,就像从来没让太阳晒过似的。碧绿的眼睛,红艳艳的小口,总是用那整齐的牙齿咬着樱唇,显得非常娇媚。太太多大岁数了?卡尔洛塔说有三十多岁了,可阿玛莉娅认为她只有二十五岁。太太那胸部简直,简直……那下半身呢?唉,那曲线就别提了。太太总是把双肩挺得直直的,一对乳房耸得高高的;那腰肢像小孩的那么细;臀部圆嘟嘟的,像颗心的形状,先是宽宽的,越往下越窄,到了腿部就越来越细了。一双脚踝生得很纤细,一双脚掌就跟蒂蒂小姐的一样小巧。太太还生着一双小手,指甲留得长长的,涂着同嘴唇一样红的蔻丹。在她身穿长裤、衬衣的时候,把身上各个部分都显露了出来。她那些漂亮的连衣裙领口开得低低的,双肩、半个背部和乳房的上半部都露在外面。每当她坐下来,就跷起二郎腿,裙子就滑到膝盖以上。阿玛莉娅和卡尔洛塔躲到储藏室后面像母鸡似的格格笑着,评论着客人们是怎样地盯着太太的大腿和领口看呀。客人中有老头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有胖子,他们故意把酒杯从地上捡起,有的弯身掸烟灰,千方百计地想把眼睛凑上去,死盯着看。太太也不生气,有时就这样坐着,就这样把小手伸给这些人,挑逗这些人。阿玛莉娅对卡尔洛塔说道:先生会不会吃醋?这些人跟太太这么随便,换了别人非发火不可。卡尔洛塔:先生干吗要吃醋呢?太太不过是他的情妇而已。事情也真怪,先生确实又老又丑,但是一点也不傻。尽管如此,看到客人们喝得醉醺醺的,装作开玩笑的样子开始同太太动手动脚,他却无动于衷。就拿跳舞来说吧,跳着跳着,客人不是吻太太的脖颈就是抚摸她的背部,还把她搂得紧紧的。太太呢,只是哧哧地笑,有时挑逗性地打某个大胆的人,一下把他推倒在椅子上;有时则像没事似的继续跳着,任人得寸进尺。堂卡约从来不跳舞,他只是坐在软椅上,手执酒杯同客人交谈,有时沉着脸看着太太卖弄风情,同人挑逗。有一天,一个红脸膛的先生对先生大声说:找个周末我去帕拉卡斯[属伊卡省,有许多印加帝国的墓地。],把您的美人鱼借给我怎么样,堂卡约?先生:我把她送给您了,将军。太太:我准备好了,带我去帕拉卡斯吧,我是你的了。卡尔洛塔和阿玛莉娅听到这种玩笑,看到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就笑得要死。可是希牡拉不准她们长时间地偷看,走到储藏室把门关上。有时太太也走过来,双眼闪光,脸蛋通红,命令她们去睡觉。阿玛莉娅躺在床上听着音乐声、嬉笑声和碰杯声,蜷缩在毯子下夜不成寐,心情很不平静,一个人笑了起来。第二天早晨,她和卡尔洛塔得花三倍的力气来干活:烟头、酒瓶堆成了山,家具被推到墙角,酒杯也碎了。二人又是擦抹,又是整理,好让太太下楼时不要说;唉,太脏了,像个猪圈。每次举行晚会,先生都留下来过夜,一大早就离去。阿玛莉娅看到他脸色发黄,眼圈发青,快步穿过花园,唤醒那两个坐在汽车里过夜等候他的家伙。让人家这样过夜,不知要付多少钱。汽车一开,街角上的警察也就走了。太太穿着睡袍下楼来,眼睛红肿,吃了午饭又上床接着睡。下午则不断打铃,叫阿玛莉娅给她送矿泉水、健胃药,等等。 “现在谈奥拉维庄园的事。”他喷了一口烟说道,“您派往奇柯拉约的人回来了没有?” “今天早晨就回来了,堂卡约。”洛萨诺点头说道,“一切都解决了,这是警察局长的报告,这是警事通报的一份副本。三个头头在奇柯拉约都被逮捕归案了。” “全是阿普拉分子?”他又喷了一口烟,看到洛萨诺竭力忍着不打喷嚏。 “只有一个叫兰萨的是。他是阿普拉的领导人,年纪大了。另外两个是年轻人,没有前科。” “把这些人押到利马来,让他们把大大小小的罪行都招认出来。像奥拉维庄园这种规模的罢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组织起来的,一定是经过长期的预谋,由专门人物搞起来的。庄园全部复工了?” “今天早晨就复工了,堂卡约。”洛萨诺说道,“是当地警察局长打电话通知我的。我们还在奥拉维留下了一些人员,让他们待几天,虽然警察局长保证说……” “圣马可大学。”洛萨诺立即闭上嘴,赶忙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三四张纸递给他,他连看也不看就把纸放在软椅的扶手上。 “这个星期没出什么事,堂卡约。各种组织只是开开会,阿普拉空前涣散,红萝卜们倒是比以前积极了点。啊,对了,我们发现了托洛茨基派一个新的小组,不过也只是开开会、讨论讨论而已,没什么了不起。下星期医学院要举行选举,阿普拉的候选人有可能再次获胜。” “其他的大学。”他喷了一口烟,这回,洛萨诺的喷嚏打出来了。 “也没什么事情,堂卡约,小组开会,互相争吵,没什么。啊,对了,特鲁希约大学的情报网终于起作用了,给您,这是第三号备忘录,我们在那里有两个自己人,他们……” “只是备忘录?”他说道,“这星期没有出现宣传单、小册子、油印小报?” “出现了,堂卡约,”洛萨诺举起皮包,拉开拉链,神气十足地拿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这里都是传单、小册子,还有联合中心铅印的公报。都在这里了,堂卡约。” “关于总统的旅行,”他说,“您跟卡哈玛尔卡方面谈了吗?” “准备工作已经开始,”洛萨诺说道,“我星期一就到卡哈玛尔卡去,星期三一早我就给您打个详细的报告,以便您在星期四去检查一下那儿的安全措施。你看怎么样,堂卡约?” “我已经决定,您的人从陆路去卡哈玛尔卡,星期四就出发。坐汽车去,星期五就可以到。乘飞机的话,如果飞机掉下来,连找人代替他们都来不及。” “山区公路那种状况,没准坐汽车比坐飞机还危险呢。”洛萨诺开了个玩笑,但是他并没有笑。洛萨诺收起了笑容,“您计划得很好,堂卡约。” “把这些文件都留下吧。”他站了起来,洛萨诺也立即跟着站了起来,“我明天还给您。” “那我就不多占您的时间了,堂卡约。”洛萨诺腋下夹着硕大的公文包,跟着走到写字台跟前。 “等一下,洛萨诺。”他又点上一支烟,眯着眼吸了一口。洛萨诺站在他的对面,微笑着等他讲话。“别再找伊翁那老太婆要钱了。” “您说什么,堂卡约?”他看到洛萨诺直眨眼,迷惑不解,脸色发白。 “你们向利马的妓女要几个钱,我不管,”他微笑着说道,显得很和蔼,“不过,对伊翁,还是让她安静安静吧。她要是出什么问题,也请您方便方便。这个女人不错,您懂吗?” 洛萨诺的胖脸流满了汗水,猪一般的小眼睛使劲地想挤出笑意。他替洛萨诺打开房门,在洛萨诺肩上拍了一下,道了声“再见”。他回到写字台前拿起话筒:博士,请给我接兰达参议员。他收起洛萨诺留下的文件,放进自己的皮包里。一分钟之后,电话铃响了。 “喂,堂卡约?”是兰达那快活的声音,“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呢。” “您瞧,参议员,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说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我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堂卡约。”这婊子养的多么开心,“我知道了,今天早晨我的奥拉维庄园复工了。您真关心这件事,我不知怎样感谢您才好。” “我们把头头抓了起来,”他说道,“在一段时间内,这些家伙不会再制造麻烦了。” “收割工作要是给耽搁了,对全省都是灾难。”参议员兰达说道,“您有时间吗,堂卡约?今天晚上有别的约会吗?” “您到圣米格尔街来吃晚饭吧,”他说道,“崇拜您的女人们一直在打听您呢。” “太好了,我九点左右到,怎么样?”兰达的嬉笑声,“好,堂卡约,拥抱您,就这样定了。” 他挂断电话又拨了一个号,铃响了两三次,直到第四次才传出一个睡意慵慵的声音:喂? “我今天晚上约了兰达,”他说,“叫凯妲也来。叫凯妲跟伊翁讲,不会再向她要钱了。你接着睡吧,没别的事了。” 27日一大早,我跟着伊波利托和鲁多维柯去搞大轿车和卡车。鲁多维柯说:我很担心。可伊波利托说:不会有问题。我们老远就看到贫民区的人在等着,他们挤在一堆,人很多,连茅屋都被他们遮住看不见了,老爷。有人在烧垃圾,灰烬满天,兀鹰都飞跑了。领导小组来迎接我们,卡兰恰向我们问了好,嘴上像抹了蜜似的。您问我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老爷?我跟他们一一握手,把伊波利托和鲁多维柯向他们作了介绍,他们二人也脱帽行礼,同他们拥抱。众人在房顶上、门上贴了奥德里亚的肖像,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小旗。标语牌上写着:复权运动、革命万岁!奥德里亚万岁!全区人民支持奥德里亚!健康、教育和劳动!人们看着我们,小孩也过来抱住了我们的腿。 “可别带着这副哭丧脸到中心广场去。”鲁多维柯说道。 “到时候他们就会高兴起来的。”卡兰恰说道。这个人很老练,老爷。 我们三个把众人装进大轿车和卡车,车上什么人都有,但妇女和山上下来的人占大多数。我们还到别处接了人。广场几乎挤满了,有的是自发来的,有的是从别的区来的,从庄园来的。从大教堂望去,只见人山人海,人头之上飘荡着一片标语牌、肖像和旗子。我们把那个区的人带到了洛萨诺先生指定的地点。市政厅、各个商店和团结俱乐部的阳台上有一些先生太太们,大概您也在那里,对吧,老爷?蓦地,安布罗修:你们看。那边阳台上,贝尔穆德斯就在那里。伊波利托指着喷水池笑着说:鱼也搞同性恋,正在那儿干着呢。鲁多维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这同性恋者。我们总是这样扫他的兴,可他从不生气,老爷。我们开始鼓动人群了,让人们高喊万岁,鼓掌致敬。人们笑了,万头攒动。鲁多维柯说:加油。伊波利托像耗子一样在人群中乱窜:高兴点,鼓掌响点。军乐队到达了,开始演奏圆舞曲和玛丽内拉舞曲。最后总统府的阳台门打开了,总统出现了,后面跟着一群文职人员和军人。人群兴奋了。接着奥德里亚大讲革命,大讲秘鲁。这时人群相当激动了,自发地喊起万岁来。讲演完毕,鼓掌更是异常热烈。天黑时大家回到了区里。卡兰恰对我们说:你们说话算数不算数?我们把三百索尔给了他,他又给了我们点儿钱,因为我们要一起喝几杯。我们还把烟酒分给众人,许多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我们和卡兰恰喝的是皮斯科酒,后来我和鲁多维柯走掉了,把伊波利托留在了贫民区。 “你说贝尔穆德斯先生满意不满意,安布罗修?” “当然满意,鲁多维柯。” “你能不能设法让我跟你一道干司机,把伊诺斯特罗萨换下来?” “保卫堂卡约这工作可比什么都累人,鲁多维柯,伊诺斯特罗萨经常彻夜不眠,都快变成白痴了。” “可这能多赚五百索尔呢,安布罗修,而且没准儿会把我列入正式编制呢。再说,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工作,安布罗修。” 于是我就跟堂卡约说了,希望他能用鲁多维柯,把伊诺斯特罗萨换下来,老爷。堂卡约笑了:现在连你也向我推荐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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