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7酒吧长谈 作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
||||
星期天,阿玛莉娅花了一个小时打扮自己,连说话干巴巴的希牡拉都跟她开玩笑:唉哟,出去一趟要这么打扮呀。阿玛莉娅到达电车站的时候,安布罗修早在那儿等着她了。他使劲地握了握她的手,她疼得叫了一声,他高兴地笑了。他身穿蓝色西装,衬衣白得跟他的牙齿一样,红白点子的领带使得他特别显眼:阿玛莉娅,我刚才还想你会不会让我白来一趟呢。电车来了,里面一半座位都空着,阿玛莉娅正要坐下,安布罗修掏出手帕在位子上掸了掸,深深鞠了一躬说道:靠窗子的座位是给女王留的。他的情绪怎么这么好,真是大变样。阿玛莉娅把这想法跟他说了:在你不担心让人撞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阿玛莉娅,我高兴,因为我想起了以前的时光。司机手里拿着票本,很有兴味地听着二人的谈话。安布罗修索性逗他一下,对他说:您还想听什么?阿玛莉娅说:你吓了他一跳。安布罗修:是的,这次谁也夺不走你了,不管是司机还是纺织工。他严肃地望了她一眼:我那时难道品行不端?我又另外找了女人?撇开自己的妻子另寻新欢才是行为不端,阿玛莉娅,我们那时总拌嘴,那是因为你不理解我对你的要求,你当时要是不那么任性、骄傲,我们不是一直可以在街上见面吗?他说着,想用手去搂阿玛莉娅的肩膀,但是阿玛莉娅躲开了:放开,这行为不好。这时二人听到周围有人在窃笑,原来电车里的人多了起来。二人沉默了。片刻后,安布罗修换了话题:我们去看看鲁多维柯吧,我有事要跟他说。等光剩下我们俩的时候,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阿玛莉娅告诉他:堂费尔民和堂卡约在书房里大吵了一场,后来先生还骂堂费尔民是老鼠。安布罗修说:他自己才是老鼠呢,原来跟人家好得要命,现在却想在生意上搞垮人家。二人在市中心换了去利马克的汽车,下车后又向前走了两个街区。就在这里,阿玛莉娅,奇柯拉约大街。阿玛莉娅跟在安布罗修的身后,走到了一条走廊的尽头,看见他掏出一把钥匙。 “你拿我当傻瓜?”她抓住他的胳臂,“你的朋友不住在这儿,这是个空房间。” “鲁多维柯晚点儿才能回来。”安布罗修说道,“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等他吧。” “那我们就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吧。”阿玛莉娅说道,“我可不进去。” 二人站在满是泥泞的花砖地上争了好久,小孩们也不跑不跳了,围上来看他们。最后安布罗修打开门笑着把她推了进去。阿玛莉娅眼前一片漆黑,安布罗修打开了电灯。 差一刻五点,他走出了办公室。鲁多维柯已经坐在车子里了,坐在安布罗修的旁边。到哥伦布大街的卡哈玛尔卡俱乐部去。一路上他低垂眼帘,沉默不语,他想多睡一会儿。鲁多维柯把他送到俱乐部门前:要我进去吗,堂卡约?不用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他刚要上楼梯,只见在楼梯拐角处出现了参议员埃莱迪亚那高大的身影和灰白的头发。他笑了:没准儿埃莱迪亚太太也在这儿呢。参议员向他伸出了手:都到齐了,而且很准时,作为秘鲁人这可真是个奇迹。请进,会议在会客厅中举行。大厅里灯火辉煌,古老的板壁上镶着金框大镜,挂着浓须老人的照片。乱嗡嗡挤在一起的人一见他们进来,立即停止了讲话。没有,这儿一个女人也没有。众议员们凑了过来,把他介绍给大家。没完没了的自我介绍、握手、非常荣幸、您好、愿供驱策、非常高兴。可他心里想的是埃莱迪亚太太,那么奥登希娅、凯妲、玛柯洛维娅到哪儿去了?他模模糊糊地看着扣着扣子的坎肩、浆得挺括的衣领、上衣口袋中硬挺挺的手帕、青紫色的脸庞以及向众人送上饮料和小吃的侍者。他拿起一杯橘子水,心想:她是那么高雅,那么白嫩,一双手的指甲修剪得那么好,一副惯于发号施令的女主人派头;可凯妲,皮肤棕色,既粗且俗,一副惯于侍候人的样子。 “如果您愿意,我们就开始吧,堂卡约。”参议员埃莱迪亚说道。 “好的,参议员。”凯妲不能同她比,“悉听尊便。” 侍者们把椅子拉过来,众人手中端着泡沫皮斯科,一个个地坐了下来。一共有二十来人。他和参议员埃莱迪亚在众人对面也坐了下来。参议员埃莱迪亚说:今天我们开会,就总统访问卡哈玛尔卡一事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交换意见,诸位是非常热爱卡哈玛尔卡这个城市的。他想:凯妲可以给她做仆人,对,凯妲本来就是她的仆人。参议员说:对于卡哈玛尔卡人来说,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欢欣鼓舞。但不是在利马,而是在卡哈玛尔卡她那座大庄园里。参议员说:总统访问我们的故乡,是我们的荣幸。那个庄园里到处都是古式家具和长长的走廊,房间里铺着富于弹性的驼羊毛地毯,丈夫在首都当议员,她就懒慵慵无聊地躺在地毯上。参议员说:新的大桥就要启用,首段公路即将通车。她那庄园里画像满壁,奴仆如云,但她最喜爱的仆人还是凯妲,她的凯妲。参议员埃莱迪亚站了起来:这首先是我们卡哈玛尔卡人向总统表示感激之情的一次机会,感谢他为我国所做出的具有深远意义的建树。一阵椅子的挪动声,人们刚要举手鼓掌,参议员又说了下去。给她把早点端到床前来的正是凯妲,凯妲听着她倾诉衷肠,替她保守秘密。为此,任命了一个接待委员会,其组成人员有……他瞥了一眼,看到被提到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微微一笑或是红了脸。我们今天开这个会,是为了把接待委员会为总统的访问所安排的日程同政府本身制订的日程协调起来。参议员又看了他一眼:卡哈玛尔卡是个好客、感恩的城市,堂卡约,奥德里亚为我们崇高的目标而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他将受到应有的欢迎。他没有站起来,只是似笑非笑地向杰出的参议员埃莱迪亚表示了感谢,向议会中的卡哈玛尔卡籍的代表们表示了感谢,感谢他们为总统访问获得成功而做出的无私的努力。他仿佛看到大厅的尽头,飘动的薄纱后面,有两个人影拥抱着朝羽绒垫上躺下去,羽绒垫虽被压,但并未发出响声。他也向接待委员会的委员表示了感谢,感谢他们专程赶到利马来交换意见。薄薄的纱帐后面不时地传出一阵阵哧哧的荡笑,两个人影拥抱在一起上下翻滚着,在白色的床单上,在纱帐后形成了一个整体。诸位先生,我相信总统的这次访问定将取得成功。 “请原谅我打断一下,”众议员萨拉维亚说道,“我只是想告诉您,为了欢迎奥德里亚将军,鄙人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我对此深信不疑,不过有一个细节问题我想听听在座各位的高见,萨拉维亚工程师,要在中心广场举行群众集会,总统将要在大会上讲话,这群众集会……他干咳了声,把声音放低:最好是……他寻找着字眼:不要使总统感到失望……参议员打断他:集会必将获得空前的成功,堂卡约。一阵赞同的低语,大家频频点头。他又仿佛听到在纱帐后面发出了喃喃低语声、摩擦声、吁吁的娇喘声,床单在掀动,两双小手,两张小口,两个肉体在互相寻求,在合二为一。 圣地亚哥先生!门上又响了数下,圣地亚哥先生!圣地亚哥睁开眼,笨拙地用手抹了抹面孔,睡意沉沉地去开门:露西娅太太。 “我把您吵醒了吧?请原谅。您听广播了吗?您知道发生的事情了吗?”露西娅太太话语慌张,神情激动,目光惊恐,“阿雷基帕举行总罢工了,听说奥德里亚要任命一个军人内阁。会发生什么事呢,圣地亚哥先生?” “没什么,露西娅太太,”圣地亚哥说道,“罢工过两天就会结束,联合党[秘鲁当时的各个反对派为了反对奥德里亚而组织起来的一个具有统一战线性质的政党。]的先生们也将回到利马,一切还是照旧,您别担心。” “可听说还死了人,受伤的也有好几个呢,”她的眼睛闪着光。圣地亚哥回忆:她好像数过了死亡的人数、看到了受伤者似的,“事情是在阿雷基帕市府剧院里发生的。联合党人在开大会,奥德里亚的人混了进去大打出手,警察还甩了手榴弹。这都是《新闻报》上说的。圣地亚哥先生,有人死了,有人受伤。会不会发生暴动,圣地亚哥先生?” “不会的,太太。”圣地亚哥说道,“再说,您干吗这么害怕?即使发生暴动,您也不会受到什么损失。” “我可不愿意让那些阿普拉再上台。”露西娅太太惊慌地说,“您认为他们会把奥德里亚赶下台吗?” “联合党跟阿普拉根本不是一回事。”圣地亚哥笑了,“联合党也就是那么几个百万富翁。他们本来是奥德里亚的朋友,后来跟他吵翻了,是兄弟阋墙。可您为什么这么害怕阿普拉?” “因为他们不信神,是共产党。”露西娅太太说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对,太太,阿普拉既不是无神论者也不是共产党。”圣地亚哥说道,“他们比您还右,比您还恨共产党。不过您也不必担心,阿普拉是上不了台的,奥德里亚一时半会儿也倒不了台。” “您总是这么爱开玩笑,圣地亚哥先生。”露西娅太太说道,“请原谅我把您吵醒,您是新闻记者,我以为您一定会有更多的消息呢。午饭马上就好了。” 露西娅太太带上门就走了,圣地亚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一面淋浴一面独自发笑:几个夜行人从巴兰科区她那古老房子的窗前吊下,露西娅太太号叫了起来:阿普拉来啦!她瞪着眼睛,吓得僵直,抱着嗷嗷直叫的小猫眼睁睁地看着闯入者翻箱倒柜,把她那些满是灰尘的破旧杂物、千疮百孔的大毡子、蛀坏了的衣服抢走。阿普拉来啦!不信神的来啦!共产党来啦!圣地亚哥回想:阿普拉上台后会掠夺你露西娅太太这种仅仅日子还过得去的人吗?可怜的露西娅太太,跟我妈妈比起来,您连“日子还过得去”都算不上。他穿好衣服,这时露西娅太太又回来了:午饭好了。圣地亚哥回想:还是豌豆汤,那绿色的汤里漂着几片孤零零的土豆片,发了黄的蔬菜加上几块皮鞋底(露西娅太太把这叫作烤肉)。带钟的收音机开着,露西娅太太把食指放在唇上听着:阿雷基帕的一切活动都已陷于瘫痪,中心广场发生了示威游行,联合党的首领们再次要求内政部长卡约·贝尔穆德斯先生辞职,因为他要对前一天晚上在市府剧院发生的事件负责。政府号召大家保持镇静,并警告说将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秩序。您听到了吧?圣地亚哥先生,您听到了吧? “也许您说的对,奥德里亚可能要倒台。”圣地亚哥说道,“以前电台可不敢播放这样的新闻。” “要是联合党上台取代了奥德里亚,情况会不会好起来?”露西娅太太说道。“一样,或者更糟。”圣地亚哥说道,“不过没有了军人,没有了卡约·贝尔穆德斯,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您总是开玩笑,”露西娅太太说道,“连对待政治问题都这么不严肃。” “我爸爸参加联合党的时候,你没卷进去?”圣地亚哥说道,“联合党举行反对奥德里亚的游行示威,你没去帮忙?” “我从来不搞政治,不管是给堂卡约工作的时候还是给您父亲工作的时候。”安布罗修说道。 “我得马上走,”圣地亚哥说道,“再见,太太。” 圣地亚哥来到街上,这时他才发现有阳光,冬日里冰冷冷的阳光似乎把小花园中的天竺葵照得返青了。一辆汽车停在公寓的门前,他连看也没看就走了过去,但是他隐约发现那辆汽车也开动了,紧贴着他向前开。他转身一看,你好,瘦子。原来是奇斯帕斯坐在方向盘前冲他微笑,脸上带着那种小孩淘气后不晓得会受到赞赏还是受到斥责的神情。他打开车门,圣地亚哥钻了进去。奇斯帕斯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啊,你瞧,我到底找到了你。他带着既快活又紧张的神色笑了起来:你瞧,怎么样? “见鬼,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圣地亚哥说道。 “我的脑袋好使,超级学者。”奇斯帕斯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哈哈大笑。圣地亚哥回想:然而他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和慌乱。“晚了点,但我终归把你找到了,瘦子。” 他穿着米色西装和奶油色的衬衣,系着浅绿色的领带,看上去精神、强壮、健康。小萨,当时你想起了自己,三天不换衬衣,一个月不擦皮鞋,西装满是皱褶和污迹,小萨。 “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是怎样发现你的,超级学者?我等在《纪事报》门口不知多少个晚上了,爸爸还以为我出去胡搞了呢,其实我是去等你,跟踪你。有两次我都把比你先下汽车的人当成你了。但是昨天我发现了你,看见你进了这个公寓。我跟你讲,我紧张得都发抖了,超级学者。” “你以为我会向你抛石块?”圣地亚哥说道。 “抛石块还不至于,但你会发火。”他脸红了,“你疯疯癫癫的,没人能理解你,谁知道呢?万幸这次你的表现倒还像个正常人的样子,超级学者。” 房间很大,但很脏,斑驳的墙上满是污痕。一张床,还没有整理。墙上钉着挂钩,上面挂着男人的衣服。阿玛莉娅看到还有一面屏风,床头柜上有一包印加牌香烟。盥洗盆裂了,上边有一面镜子。一股尿味和霉味。她发觉自己哭了,她低声说道: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骗我说什么来看朋友,你是想骗我,想对我动手动脚,然后像上次那样把我赶出去。安布罗修坐在乱糟糟的床上,阿玛莉娅用泪水模糊的目光看到他直摇头,一个劲儿地说:你不懂,你不理解我。最后他亲热地说:你哭什么?你问我刚才为什么推你?他带着悔恨、沮丧的表情看着她:你在外面不肯进来,让人看着多难为情,阿玛莉娅,要是邻居都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可怎么办?鲁维多柯知道了又会怎么说呢?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支香烟点上,开始慢悠悠地打量她。从脚、膝,慢慢地沿着身体向上看,看到她的眼睛时他微微一笑。阿玛莉娅感到浑身发热,羞臊难当:我真傻。她尽量摆出一副恼怒的脸色。阿玛莉娅,鲁维多柯马上就回来,他一来我们就走,难道我骗你不成?她:你呀,你敢!过来,阿玛莉娅,坐到这儿来,我们聊聊天。她没有坐过去,而是打开门要走。安布罗修:那个纺织工人把你弄到他家里时,你也哭了吗?安布罗修的脸色很难看,阿玛莉娅心想:他吃醋了,他恼火了。她感到自己的火气消失了。她的眼睛盯着地上说:他不像你,他跟我在一起并不感到有失身份。她琢摸着:他要站起来,要打我了。她说:他决不会为了害怕失掉工作而把我赶走。安布罗修,你站起来,过来打我吧。她说:对他来说,我是第一位的。她心想:我真傻,其实我是在盼他过来吻我。安布罗修的嘴巴扭歪了,眼睛快瞪出来了,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阿玛莉娅:我也有自尊心,你别想再骗我一次。安布罗修焦躁地盯着她:那个家伙要是还活着,我非杀死他不可,阿玛莉娅。他现在要对我动手了,对,他要打我了。他一跃而起:任何你遇到的男人我都要杀死。她看到安布罗修毅然向她走近,声音都哑了:因为你是我的女人,这点你马上就会……阿玛莉娅没有动,等他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就使劲推了他一把。只见他绊了一跤,却笑了起来:阿玛莉娅,阿玛莉娅。说着又要去抓她。就这样,正当二人你追我赶、你推我拉的时候,门开了,露出了鲁维多柯的面孔,他的脸上一片愁云。 他熄掉了一支烟,又点上一支,跷起一条腿。与会者伸长了脖子,唯恐漏掉一句话。他听到了自己那疲倦的声音:已经宣布二十六日放假一天,并且指示各个中学和财政学校的校长把学生都拉到广场上去。这样,一笔可观的人数就有了保证。那天,埃莱迪亚太太也会在市政厅的阳台上观看群众集会。她身材颀长,表情严肃,皮肤白皙,风度优雅。他则钻进庄园去收买女仆:亲爱的凯妲,给你一千索尔,两千,三千。他微微一笑,看到其他人也笑了:不过,当然这并不是让总统光对学生们讲话。女仆说:好吧,给我三千,您在这儿等着。说着她把他藏在屏风背后。各个部门的职员也要参加,这也计算在内,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他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一面等待一面瞅着驼羊毛地毯和带有华盖、纱帐的大床。他咳嗽了一声,放下腿:此外,宣传工作也组织好了,在报上刊发通知,地方电台进行广播,汽车、面包车装上喇叭到各区去散发传单,这样又可以吸引一部分人。他一分钟、一秒钟地数着,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脊背上冷汗淋漓。他弯了弯腰,和蔼而谦逊地朝挤在一起的与会者看了一眼:不过,既然卡哈玛尔卡是个以农为本的省份,我们还是希望参加集会的大部分人应是由农村来的,这就得靠诸位了,先生们。他看到埃莱迪亚太太了,她身材颀长,皮肤白皙,风度优雅,表情严肃。她飘然而至,仿佛滑行在驼羊毛地毯之上。他听到她说:我真累极了。她唤来了凯妲。参议员埃莱迪亚说:请原谅,堂卡约,接待委员会主席,卡哈玛尔卡庄园主中的代表人物,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先生,想就集会问题说几句话。他看到一个粗壮的人从第二排的位子上站了起来,此人面皮黑得犹如蚂蚁,颈下一堆肥肉。他看到凯妲走了进来,埃莱迪亚太太对她说:我太累了,我要睡了,帮我脱衣服吧。凯妲上前帮忙,慢慢地为她脱衣服。他看到这一切,感到身上每个毛孔都在燃烧,皮肤的几百万个小孔开始像火山爆发似的化了脓。我请诸位,特别是您,贝尔穆德斯先生原谅,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清了清嗓子,我是个崇尚行动、不尚空谈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口才没有跳蚤埃莱迪亚那么好。参议员哈哈大笑,大家也一阵大笑。他张大了嘴,脸上堆出了皱纹。她就在那里,雪白的肌肤,一丝不挂,严肃而优雅,一动不动,让蜷在她脚下的凯妲轻轻地脱下她的丝袜。所有人都微笑着赞赏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那关于缺乏口才的诙谐妙语。他听到有人说:开门见山吧,堂列米希奥;卡哈玛尔卡人就该痛快点,堂列米希奥。他仿佛在观看一部慢镜头的影片。他看到女仆慢慢地把丝袜卷起,接着她那又大又粗的褐色双手沿着雪白的大腿逐渐往下,慢慢地下滑,多么白嫩的大腿啊。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的表情严肃起来:具体地讲,我愿意告诉您,请您不必担心,贝尔穆德斯先生,我们已经考虑过了,讨论过了,也采取了各种措施。这时她已经卧倒在床上,他透过纱帐望着那雪白完美的肉体,听到她说:凯妲,你也脱光吧,来吧,凯妲。甚至连学生、机关、职员都不用去,广场还容不下这么多的人呢,贝尔穆德斯先生,还是让他们留下来学习、工作吧。他看到了凯妲那高挑的身材、褐色的肉体,那么结实,那么富有弹性,然而又是那么粗俗。凯妲一缩身脱下了衬衣,迈动了脚步。她:快呀,快点。她的鞋子无声地落在了驼羊毛地毯上。堂列米希奥做了个强有力的手势:参加集会的人应由我们召集,用不着政府负责,卡哈玛尔卡人都希望自己的城市给总统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时凯妲飞快地跑了过去,伸出双臂,掀开纱帐,她那高大的褐色肉体无声无息地躺了下去。您听好,贝尔穆德斯先生,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那带有笑意的声音变得严肃而傲慢了,他那粗鲁的表情变得庄重了,大家都在听他说:本省的庄园主,还有商人、自由职业者都为准备工作进行了有效的合作,请您听好。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移动着那火炬般的身子朝纱帐走去。他一面观赏,一面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衰竭。告诉您,我们起码可以动员四万人到广场去。这时两个女人就在他眼皮底下互相拥抱,互相嗅闻,扭在一起。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停顿了一下,掏出一支香烟寻找火柴的时候,众议员阿兹皮尔古埃达给他点上了烟。他接着说道:这不是有没有人的问题,根本不是,贝尔穆德斯先生,问题是运输工具。这一点我早就跟跳蚤埃莱迪亚说过了。一阵大笑。他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嘴,脸上堆满了皱纹。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喷出一口浓烟,烟雾使得他的面孔发白:我们没有能力弄到所需要的卡车,以便把人们从庄园中运出来,会后再送回庄园。我们只租到了二十辆公共汽车和卡车,但这不能满足需要。他坐在椅子上向前欠了欠身:这方面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萨尔迪瓦尔先生,你们会得到各种方便。一双手雪白,另一双手黝黑;一张嘴唇薄薄,另一张嘴唇厚厚;一对乳头小巧、柔嫩、晶莹,另一对乳头粗糙肥胀;一双大腿白嫩剔透得血管可见,另一双大腿皮色黝黑;一堆毛又黄又软,另一堆毛又黑又直。你们需要多少辆汽车,部队司令部就会提供多少辆,萨尔迪瓦尔先生。萨尔迪瓦尔:那太好了,贝尔穆德斯先生,我们正想求您这件事呢。有了汽车就能填满广场,这在卡哈玛尔卡的历史上将是一个空前的盛会。他:你们就放心吧,萨尔迪瓦尔先生;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想跟诸位谈谈。 “你给我来了个突然袭击,我都来不及发火。”圣地亚哥说道。 “老头子躲起来了,”奇斯帕斯说着严肃了起来,“波佩耶的爸爸把他藏到自己的庄园里去了。我是来通知你的。” “躲起来了?”圣地亚哥说道,“为了阿雷基帕事件?” “一个月以来,贝尔穆德斯那狗东西一直监视我们家,”奇斯帕斯说道,“密探们白天黑夜地跟踪老头子。波佩耶不得不用自己的汽车把他偷偷地接出去。我想他们还想不到要去阿雷瓦洛的庄园找他。我想让你知道一下,以防万一。” “克洛多米罗伯伯跟我讲了爸爸参加联合党的事,也跟我讲了他同贝尔穆德斯吵翻了的事。”圣地亚哥说道,“不过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如此之糟。” “阿雷基帕的事你肯定知道了。”奇斯帕斯说道,“阿雷基帕人很坚决,举行总罢工,要求贝尔穆德斯辞职。娘的,他肯定会被撤职。你想想,那天老头子本来是想参加群众大会的,只是最后被阿雷瓦洛劝阻了。” “那我就不懂了,”圣地亚哥说道,“难道波佩耶的爸爸也跟贝尔穆德斯翻脸了?难道他不是议会中奥德里亚派的首领了?” “从官方上讲他还是,”奇斯帕斯说道,“但是从私下来讲,他也对那些臭东西厌烦透了。他对老头子很好,比你还好,超级学者。这段时间以来,老头子遭了这么大的不幸,可你一直没去看看他。” “他生病了吗?”圣地亚哥说道,“克洛多米罗伯伯没对我……” “病倒是没生,不过脖子上套上了绞索。”奇斯帕斯说道,“自从你离家出走,跟他开了这个玩笑之后,他就遭到了不幸,这你难道不知道?贝尔穆德斯那婊子养的认为他同埃斯皮纳的那次谋反有瓜葛,于是不停地找他的麻烦。” “这我知道,”圣地亚哥说道,“克洛多米罗伯伯跟我讲了,说是把药厂向陆军商店供应药品的特许权取消了。” “这不算什么,最糟的是建筑公司那件事。”奇斯帕斯说道,“一个子儿也没再给我们。对我们停发了付款通知单,我们就得支付支票。还要求我们几条公路的工程同时并进,还威胁我们说,如果不履行合同,就起诉我们。这简直是针对老头子的一场殊死搏斗,目的是为了搞垮他。可老头子很强硬,不买他的账,这是他令人起敬的地方。因此,他参加了联合党,于是……” “爸爸和政府闹翻了,我很高兴。”圣地亚哥说道,“连你都不拥护奥德里亚了,我也感到高兴。” “我们大家彻底完蛋,你更高兴,对吗?”奇斯帕斯说道。 “告诉我,妈妈怎么样了?蒂蒂呢?”圣地亚哥说道,“克洛多米罗伯伯说蒂蒂和波佩耶好了,是真的吗?” “对你的出走感到高兴的要算克洛多米罗伯伯了。”奇斯帕斯笑了起来,“他借口报告关于你的消息,每星期要到家里来三次。是的,蒂蒂跟小雀斑好了。现在爸爸和妈妈不管她了,甚至还放她每星期六跟波佩耶出去吃晚饭。我想爸爸和妈妈也烦了。” “妈妈一定很高兴,”圣地亚哥说道,“自从蒂蒂生下来,她就一直在促成这桩婚事。” “好了,现在该你回答我了。”奇斯帕斯说道,竭力装出快活的样子,但还是挣红了脸,“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什么时候回家里去住?” “我再也不回去住了,奇斯帕斯。”圣地亚哥说道,“我们还是谈谈别的吧。” “你为什么不回家去住?”小萨,他那副吃惊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他竭力想使你认为他并不相信你这话。“爸爸妈妈对你怎么了,令你不回家跟他们住在一起?别再像疯子似的,你这家伙。” “我们别吵了,好不好?”圣地亚哥说道,“你最好还是帮帮忙,陪我到乔里约斯接一个同事吧,我们要一同去采访。” “我不是来吵嘴的。没人能理解你。”奇斯帕斯说道,“谁也没对你怎么样,你突然走掉,从此一直不露面。是你无缘无故地像疯子似的跟全家闹翻了。见鬼,这怎么能让人理解你?” “那就不要理解得了。还是送我到乔里约斯去吧,我已经迟到了。”圣地亚哥说道,“你有空吧?” “好,好吧,”奇斯帕斯说道,“我送你去,超级学者。” 他给汽车点了火,打开收音机,正在播报阿雷基帕罢工的消息。 “对不起,我没想打扰你们,可我得把衣服拿出来,我马上就出差去。”鲁多维柯的声音和脸色显得很苦恼,仿佛此次出差是进坟墓,“你好,阿玛莉娅。” 鲁多维柯说着话,连看阿玛莉娅都不看,仿佛阿玛莉娅是他房间里一件看了一辈子的东西。阿玛莉娅感到很难为情。这时鲁多维柯在床前跪下来,拖出一口箱子,接着把挂在墙上的衣服摘下来往箱子里装。他看到我,不感到奇怪,我真蠢,他肯定事先知道我在这里,安布罗修向他借了这间房子来……什么二人说好要见面,都是扯谎,鲁多维柯是碰巧进来的。安布罗修似乎很尴尬,坐在床上一面吸烟,一面看着鲁多维柯把衬衣袜子放到箱子里。 “让人使来唤去,做这做那,”鲁多维柯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这是什么生活呀!”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安布罗修说道。 “到阿雷基帕去。”鲁多维柯嘟嘟囔囔地说道,“联合党要在那里搞一次反政府的示威集会。看样子要出乱子,这些山区佬真是难弄。开始说是集会,到最后非变成一场暴乱不可。” 他把一件背心狠狠甩在箱子里,烦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布罗修看了看阿玛莉娅,向她挤挤眼,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还笑,黑家伙,你倒是舒舒服服的。”鲁多维柯说道,“你换了主人就不想想我们这些仍在团体里工作的人了。我倒要看看你在我这种处境里怎么办,安布罗修。” “别这么丧气,兄弟。”安布罗修说道。 “在休息的日子里把我找去,说飞机五点就起飞。”鲁多维柯又愁苦地看了安布罗修和阿玛莉娅一眼,“连去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 “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你是了解阿雷基帕的。”安布罗修说道,“就当是去旅游一趟吧,鲁多维柯。伊波利托也去吗?” “他也去。”鲁多维柯把箱子盖上说道,“唉,黑家伙,我们俩一起给堂卡约干事那时的生活多好啊,可是把我的工作给换了。我到死都感到可惜。” “这就要怪你自己了。”安布罗修说道,“你不是一直发牢骚说什么没有时间干别的事吗?你不是同伊波利托两个人一起要求调动工作吗?” “算了,别提这些事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家,”鲁多维柯说道,阿玛莉娅不知朝哪儿看是好,“钥匙就留给你吧,黑家伙,你们离开时把钥匙交给卡尔曼太太就行了,她就住在胡同口。” 鲁多维柯在门口难过地向二人道别就走了。阿玛莉娅火冒三丈,安布罗修站起来走近她,但一看到她的脸色就止住脚步不动了。 “他早就知道我要来,他看到我一点都不感到奇怪。”阿玛莉娅用眼盯着他,用手威胁着他,“什么你要等他回来,都是扯谎,你找他借了房间,为了……” “他不感到奇怪是因为我告诉过他,你是我的女人。”安布罗修说道,“难道我不可以跟自己的女人一起到这儿来?” “我不是你的女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阿玛莉娅喊了起来,“你让我在你朋友面前出丑,你借了房间……” “鲁多维柯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这里就像我自己的家。”安布罗修说道,“别发傻了,在这里我随便干什么都可以。” “他肯定认为我是个无耻的女人,不跟我握手也不看我,他一定以为……” “他不跟你握手,是因为他知道我这个人爱吃醋。”安布罗修说道,“他不看你,是因为怕我生气。别犯傻了,阿玛莉娅。” 一名侍者端来一杯水。他住了口,等了片刻,喝了一口水,又咳了一声:政府非常感谢全体卡哈玛尔卡人民,特别是感谢接待委员会的诸位先生,感谢你们为了使访问成为一次伟大的事件所做的努力。他最后下了决心,他看到纱帐后面一连串的上下翻动。但是所有这一切都需要花费不少钱,总统的访问已经使诸位花了不少时间,牺牲了自己的事,如果还要诸位破费,那就不太尽情理了。一片沉静,他可以听到听众们屏着的喘气声,他看到了听众们好奇的脸色和紧盯着他的那些狡黠的目光。他也仿佛看到:她同奥登希娅在一起,同玛柯洛维娅在一起,同卡尔敏恰在一起,问契娜在一起。他又哼了一声,脸上毫无变化:因此,根据部长的指示,我们有一笔经费供委员会支配,以减轻诸位的负担。这时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的身影突然笼罩了大厅。她和奥登希娅在一起。这可不行,贝尔穆德斯先生。两个女人的皮肤混在一起了,在床单上,在纱帐后滚来滚去。两个女人的黑发扭在一起了,又分开。他感到口中的口水既热且稠,就像精液一样。在委员会成立的时候,我们的警察局长就曾指出,要设法争取资助,以支付接待上的各种开销,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做了个庄重而高傲的姿势,早在那时我们就拒绝了各种资助。下面一片赞同声,每张面孔都流露出一种内地人那种骄傲、挑战的神情。他张了张嘴,眯起眼睛:可是,动员农村的人要花费诸位一笔很大的经费呢,萨尔迪瓦尔先生,宴会、接待可以由诸位支付,但是别的开销就……这时他听到下面一片生气的嘈杂声、不满的扭动声。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很有风度地张开双臂:这话怎么说的,我们一分钱也不接受,我们要自己掏腰包款待总统,这是我们大家一致决定的,我们凑起来的资金绰绰有余。难道向总统致敬,我们卡哈玛尔卡人还需要接受资助吗?这可不行。他站了起来,点头表示赞许,刚才那些女人的身影像烟雾一样一团团地消散了。那我就不勉强诸位了,不惹诸位生气了。我代表总统感谢诸位的风格和慷慨之情。然而他还不能立即离开,因为这时侍者端着各色小吃、饮料匆匆地走进了大厅。他走进众人中间,喝了一杯橘子汁,眉开眼笑地听着众人开的玩笑。贝尔穆德斯先生,我来介绍您认识一下卡哈玛尔卡人吧,堂列米希奥·萨尔迪瓦尔把他带到一个大鼻子、白头发的人面前,这是拉努萨博士,除了跟大家一样为筹集委员会资金出了一份钱之外,他还自己出钱定制了一万五千面小旗子。您可别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争取公路从他的庄园前面通过。众议员阿兹皮尔古埃达笑着说。众人听了他的话笑了起来,连拉努萨本人也笑了:唉,卡哈玛尔卡人的舌头真厉害。他使众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无疑,诸位做事是大方的。贝尔穆德斯先生,您从现在起要把胃口准备好,他透过啤酒杯子模糊地看到了众议员门迭达那双闪动着的眼睛,您会看到我们是怎样款待您的。他看了看手表,都这么晚了:很抱歉,我得走了。面孔、手掌,再见,非常荣幸。参议员埃莱迪亚和众议员门迭达把他送到楼梯口。楼梯口处,一个面皮黝黑的矮个子带着崇敬的神色在等着他。堂卡约,这位是拉玛工程师。他心想:是找我来谋职、让我推荐还是介绍生意?贝尔穆德斯先生,这位也是接待委员会委员,本省首屈一指的农学家。非常高兴认识您,愿供驱策。请您原谅在这种时候来麻烦您,我有一个侄子……他妈妈简直疯了,非叫我来……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鼓励对方说下去:那年轻人干了什么事?我们作出了很大牺牲才得以送他进特鲁希约大学深造,先生,可他在大学里跟人学坏了,净干坏事,他以前从没搞过政治。很好,工程师,我来亲自过问一下,那青年叫什么名字?是在特鲁希约还是在利马被捕的?他走下楼梯,哥伦布大街已是灯火辉煌。安布罗修和鲁多维柯正在门口一面吸烟一面聊天,二人一见他马上丢掉了香烟。到圣米格尔街去。 “第一个路口向左拐,”圣地亚哥连指带说,“那所黄色的旧房子就是,对,就是这儿。” 他按了门铃,把脑袋伸进去,看到卡利托斯正站在楼梯高处,穿着睡裤,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我马上就下来,小萨。 “你要是急着走就把我留在这儿,奇斯帕斯,我们可以乘出租汽车到卡亚俄去,《纪事报》给我们报销车费。” “我送你们去。”奇斯帕斯说道,“我想我们今后会经常见面的,对不对?蒂蒂也想见见你,我想我可以带她来吧。难道你也生蒂蒂的气?” “当然没有。”圣地亚哥说道,“我谁的气也没生,也没生爹娘的气。我很快就会去看他们。我只是希望他们习惯我要独立生活下去这个想法。” “他们永远也不会习惯,这你知道得很清楚。”奇斯帕斯说道,“你搞得他们很苦恼。别再继续这种荒唐的做法了,超级学者。” 奇斯帕斯住了口,原来卡利托斯到了,正困惑地看着汽车和奇斯帕斯的面孔。上来,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哥哥,他送我们去。请上来吧。奇斯帕斯说道,三个人都坐上来还有空位。汽车开动了,沿着电车线驶去。很长一段时间内,三人都没说话,奇斯帕斯敬上了香烟。圣地亚哥回想:卡利托斯一直在偷眼看我们,在观察汽车镀镍的仪表、新挂上的内饰和奇斯帕斯那翩翩的风度。 “这车子是新的,你都没注意到?”奇斯帕斯说道。 “啊,真的。”圣地亚哥说道,“老头子把那辆别克卖掉了?” “没有,这辆车是我自己的。”奇斯帕斯吹了吹指甲,“我是分期付款买的,还不到一个月呢。你们到卡亚俄干什么去?” “采访海关署长,”圣地亚哥说道,“我和卡利托斯正在写一系列关于走私的报道。” “啊,太有意思了,”奇斯帕斯说道。停了片刻又说:“你知道吗,自从你进《纪事报》工作以来,咱家每天都买《纪事报》,但是一直不知道你都写了些什么。你写文章为什么不署名呢?每篇都署名,你就会渐渐出名的。” 小萨,卡利托斯的眼睛里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你也感到不自在了。奇斯帕斯驱车驶过巴兰科区、观花埠,转向帕尔多路,开上了沿海路。三人隔了很长时间才尴尬地说上一两句话。奇斯帕斯和圣地亚哥交谈,卡利托斯只是带着好奇而讥讽的表情斜眼看他们。 “当个记者大概挺有意思。”奇斯帕斯说道,“可我干不来,我连写信都写不好。在报社你算是如鱼得水了,圣地亚哥。” 佩利基托挎着照相机正在海关门口等着他们,不远处停着报社的面包车。 “找一天还是这个时候,我再来看你。”奇斯帕斯说道,“同蒂蒂一起来,好不好?” “好吧。”圣地亚哥说道,“谢谢你送我们来,奇斯帕斯。” 奇斯帕斯犹豫了片刻,翕动双唇,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招招手告别。其余的人看着汽车在坑坑洼洼的石路上驶远。 “他真的是你哥哥?”卡利托斯摇摇头,表示难以置信,“你家很有钱,是不是?” “据奇斯帕斯说,快要破产了。”圣地亚哥说道。 “像你家这样,我倒情愿走向破产。”卡利托斯说道。 “妈的,我都等你们半小时了。”佩利基托说道,“你们听到消息没有,关于军人内阁的?阿雷基帕出了乱子,阿雷基帕人把贝尔穆德斯赶出内阁了,也就是说,奥德里亚完蛋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卡利托斯说,“奥德里亚完蛋了,还会有……有什么呢?” |
||||
上一章:6 | 下一章:8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