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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酒店女仆 作者:妮塔·普洛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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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二天早上我迟到了,迟到了好久。无论我多么努力工作都赶不上进度。我刚打扫完一个房间,立刻又会有下一个恐怖的房间等着我,在走廊里张开血盆大口邀请我进去。到处都是灰尘,渗透进每一张地毯的纤维、每一面镜子的裂缝中。桌面上全是油乎乎的印记,床单上涂着扭曲的血手印。转瞬之间,我又到了一楼大堂的阶梯上,拼命想要逃离。我抓着金色的蛇形扶手,每一条摸起来都冰凉而光滑。这些爬行动物警觉的双眼看起来有些熟悉,还未待我细想,它们就眨起了眼,在我的触碰下活了过来。我每向前一步,就会醒来一条新的毒蛇——切莉尔,斯诺先生,威尔伯,两名文身的壮汉,罗索先生,斯塔克警探,罗德尼,还有布莱克先生。 “不!”我尖叫着醒来,听见了敲门声。我从床上弹起,心脏怦怦直跳。 “外婆?”我问道。然后我想起来了,就像我每天早上醒来时都会想起来的那样:我现在是独自一人。 咚咚咚。 我看了一眼手机,还不到早上七点,所以闹钟还没有响。谁会在这种时候跑来敲我的门?我忽然想起了罗索先生,他还欠我一张收据。 我下床,穿上拖鞋。“来了!”我喊道,“请稍等!” 我摇摇头,驱散刚才的噩梦,穿过走廊去到门口,拉开生锈的门闩、开锁,打开了门。 “罗索先生,虽然我很感激你——”说到一半我就停下了,因为门口站着的并不是罗索先生。 一位高大的年轻警官正站在我的门口,挡住了光线。他身后还有两名警官:一位可以出演《神探可伦坡》的中年男性,还有斯塔克警探。 “请不要见怪,我还没有穿好衣服。”我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睡衣的衣领。这是外婆的睡衣,粉色的法兰绒上是五彩斑斓的茶壶。这可不是接待客人的衣服——即使这些客人大清早就不请自来。 “莫莉,”斯塔克警探走到年轻警官身前说道,“你因涉嫌非法持有武器、毒品和一级谋杀罪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作呈堂证供。你有权在与警方交涉前咨询律师,并且于现在或未来的审问中请律师陪同。” 我又开始眩晕,地板在脚下倾斜,茶壶在眼前旋转。“有人想喝茶……”但我没能说完这句话,我昏倒了。 我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双腿瘫软成橘子酱,眼前的画面变成了黑色。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间牢房里,躺在灰色的小床上。我记得自己打开家门,震惊地听着警察像电视剧里一样宣读权利。那是真实发生的吗?我缓缓坐起身来,看向这个被铁栏围起的狭窄牢房。是的,那些都是真的。我在监狱里,也许就在之前去过两次的警察局地下室。 我深呼吸了几次,希望能够冷静下来。空气很干燥,弥漫着灰尘。我依然穿着与目前状况完全不相称的睡衣。我的小床上有一些无法根除的顽固污渍:血渍和一些黄色的圆形印记。那些印记可能是任何东西,我完全不想去思考这件事。虽然这个床还可以用,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立刻废弃,因为它已经无法恢复到崭新的状态了。 这座牢房的卫生状况到底怎样呢?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在这样一个地方当清洁工肯定比在酒店当女仆要悲惨得多。我想象着多年来这里到底积攒了多少细菌和污垢。不,我不能想这些。 我穿着拖鞋踩在地上。 多往好处想。 好处。我正准备说出第一个好处的时候,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我的手脏兮兮的,每一只手指上都有乌黑的墨渍。这时我才隐约记起当时躺在这个满是细菌的小床上,有两名警官拉着我的手去沾墨,甚至没让我洗手(虽然我确实如此恳求了)。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没有印象了,也许我又昏倒了吧。我也记不清这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可能是五分钟之前,也可能是五个小时之前。 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思考,那个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年轻警官就来到了牢房边。 “你醒了。”他说,“你现在在警察局,明白吗?你在家门口还有这里各晕倒了一次,我们给你宣读了警告,你被逮捕了。你面临多项指控,还记得吗?” “记得。”我说。我记不清自己具体是因为什么被逮捕的,但是我知道大部分和布莱克先生的死亡有关。 斯塔克警探出现在年轻警官旁边。她现在穿着常服,但这并不能减轻我看见她眼神时感到的恐惧。“我来接手吧。”她说,“莫莉,你跟我来。” 年轻警官用钥匙打开了牢门,扶住门让我出来。 “谢谢。”我经过他时说道。 斯塔克警探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年轻警官在最后,两人把我夹在中间。我们路过了另外三间牢房,我努力不要看过去,但还是看到了——面容凹陷的男性脸上生着疮,紧紧地抓着铁栅栏;他对面的女人衣衫不整,躺在小床上啜泣不已。 多往好处想。 我们走上楼梯,我努力避免碰到沾满油污的扶手,最终走进了一间熟悉的屋子。我已经来过两次了。斯塔克警探打开了灯。 “坐。”她命令道,“你来了这么多次,这地方都快成你家了。” “这里和我家完全不同。”我的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利刃。我坐在摇晃的椅子上,小心不要碰到椅背,正面是脏兮兮的白桌子。即使我穿着毛绒拖鞋,还是觉得双脚冰冷。 年轻的警官拿着一个可怕的泡沫塑料纸杯、两盒牛奶、一只铁勺,还有一块玛芬蛋糕走了进来。他把这些放在桌面上,然后离开。斯塔克警探关上了门。 “快吃。”她说,“我们可不想再看你晕一次。” “你们考虑得真周到。”我说。因为当别人为你提供食物的时候,表达感谢是应该的。虽然我不相信她是真的关心我,但这并不重要。我饿坏了,需要吃点东西才能坚持到这件事结束。 我拿起勺子,翻过来看了看,背面有一块干涸的灰色物质,于是立刻放下了。 “你咖啡里要加牛奶吗?”斯塔克警探问。她坐在我的对面。 “加一盒,”我说,“谢谢。” 她拿起一小盒奶精,打开,倒进咖啡。正当她要拿起勺子搅拌的时候我阻止了她。 “不!”我喊道,“我喜欢喝不搅拌的咖啡。” 她又那样盯着我看。解读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容易了,那是嘲讽与厌恶。她把泡沫塑料纸杯递给我,我接过杯子的时候听见它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斯塔克警探把装蛋糕的盘子推向我。“吃。”她再次说道。这是一个命令,不是请求。 “非常感谢。”我说道,然后小心地剥开蛋糕的纸杯,将其等分成四块。我将四分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是葡萄麦维口味的,我的最爱——口感绵密、营养丰富,甜甜的葡萄干深藏其中。这简直就像斯塔克警探事先知道我喜欢什么一样,但是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有神探可伦坡才能猜得出来。 我咽下蛋糕,喝了几口苦涩的咖啡。“美妙至极。”我说。 斯塔克警探大笑出声,没有其他词汇能够描述她刚刚的举动。她双手环胸,这意味着她感到寒冷——但我对此表示怀疑。她不相信我,当然,我也不相信她。 “你知道自己正在面临指控吗?”她说,“非法持有枪支、毒品,还有一级谋杀。” 我喝咖啡的时候几乎呛到。“这是不可能的。”我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更不用提谋杀了。” “听着,”她说,“我们认为你杀害了布莱克先生,或者与此有关,或者知道是谁干的。验尸结果出来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莫莉。布莱克先生并非死于心脏病发,而是死于窒息。” 我又往嘴里放了一块蛋糕,集中精神咀嚼起来。外婆说每一口都最好嚼十到二十次,能帮助消化。我开始在脑海里默数。 “你每天铺的床上放几个枕头?”斯塔克警探问。 显然,我知道答案,但是我嘴里还有蛋糕。现在开口说话太不礼貌了。 “四个。”警探在我能够回答之前就说道,“每张床上都有四个枕头。我和斯诺先生还有其他女仆确认过。但是当我到达犯罪现场的时候,布莱克先生的床上只有三个枕头。第四个枕头去哪儿了,莫莉?” 七、八。我继续数着咀嚼的次数,然后咽下蛋糕。但是在我能开口说话之前,斯塔克警探突然双手拍向桌面,几乎把我吓得跳了起来。 “莫莉!”她喊道,“我刚刚说你用枕头残忍地杀害了一个人,而你却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你的蛋糕。” 我停顿了一下,努力平复加速的心跳。我并不习惯被人大声呵斥,或者被指控参与毒品犯罪。这让我很焦虑。为了缓和神经,我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开口道:“我换一种说法吧,警探。我没有杀害布莱克先生,当然也没有用枕头闷死他。而且,我不可能持有毒品,我甚至从未见到过毒品。毒品害死了我妈妈,还险些害我外婆死于心碎。” “你对我们说谎了,莫莉。你和吉赛尔很熟。她告诉我们你经常在打扫完之后还留在他们的套房里,和她聊一些私人的事。她还说,你从布莱克先生的钱包里拿钱。” “什么?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她是说,我接受了那些钱。那些钱是她给我的。”我看着警探,又看向角落里闪烁的摄像头。“吉赛尔很慷慨,给了我很多小费。是她从布莱克先生的钱包里取了钱,不是我。” 斯塔克警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我整理了一下睡衣,在椅子上坐直。 “我说了那么多,你只想澄清这一点?” 房间笔直的棱角开始扭曲,我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等待着桌子的四角逐渐变成圆形。 一下子涌现了太多信息,我处理不过来。为什么人们不能表达得更直白一点呢?看起来警探和吉赛尔聊过了,但是我很难相信吉赛尔说了对我不利的话。她不会那样做的,她是我的朋友。 颤抖从我的双手扩散至全身。我伸手去拿泡沫塑料杯,端到嘴边的时候险些洒了出来。 我做出了决定。“我确实想澄清一件事。”我说,“吉赛尔确实对我诉说过心事,我也确实认为她是……是我的朋友。很抱歉我之前没有明确地说出来。” 斯塔克警探点点头。“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哼,你还有什么‘没有明确地说出来’的事情?” “是的,确实有。我外婆总说,如果你对一个人的评价不佳,最好不要说出来。所以我很少提起布莱克先生本人。我希望你能知道,布莱克先生绝非大家想象中那个体面的成功人士。也许你应该调查一下他的仇家。我告诉过你,吉赛尔受到过他的暴力伤害,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危险到让你去告诉吉赛尔最好离他远一点?” “我从来没有……”我停住了,因为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现在也是。 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蛋糕,能有理由保持沉默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继续遵从外婆的教诲开始咀嚼,一、二、三…… “莫莉,我们和你的许多名同事聊过,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描述你的吗?” 我暂停咀嚼,摇了摇头。 “他们说你令人尴尬、冷漠、斤斤计较,是一个有洁癖的怪胎。还有更过分的。” 我嚼完了十下,咽下了蛋糕,但这并没有减轻压在我喉咙上的重负。 “你知道还有一些其他同事说你什么吗?他们说完全可以想象你杀人的样子。” 切莉尔,当然是她。只有她会说这么恶毒的话。 “我不喜欢说其他人的坏话。”我回道,“但是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我也只能告诉你:女仆长切莉尔·格林会用擦马桶的毛巾擦洗脸池。毫不夸张,她真的这么做了。她会在健康的时候请病假、偷看别人的柜子,还会偷走小费。如果她既偷窃,又破坏卫生,最终将会堕落到什么地步?” “你又会堕落到什么地步,莫莉?你偷了布莱克先生的婚戒,卖给了典当行。” “什么?”我说,“那不是我偷的,是我找到的,是谁告诉你的?” “切莉尔一路跟你到了当铺。她知道你打算干点什么。我们在橱窗里找到了戒指,莫莉。店主完美地描述了你的外表:一个只要不说话就能融入背景的人。那种你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记住的人。”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无法集中精神。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不好,我必须尽快弥补。 “我不应该卖掉那枚戒指的。”我说,“我遵守了错误的原则,遵守了‘谁捡到就归谁’的原则。但我本应该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我很后悔当时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小偷。” “你还偷过其他东西。”她说。 “我没有。”我不满地抱起双臂,义愤填膺地说。 “斯诺先生说看见你从撤下的餐盘中偷食物,还有小罐果酱。” 我腹中的地板开始下坠,就像酒店的电梯故障一样。我不确定哪件事更让我感到羞耻——是被斯诺先生看见了我做的事,还是他从来没和我提过这一点。 “他说的情况属实。”我承认道,“我让即将被丢弃的食物发挥了更多作用,这条原则是‘不要浪费’,这不是偷窃。” “这只是程度的问题,莫莉。你的其中一个同事,也是一名女仆,担心你发现不了危险。” “桑妮塔。”我说,“顺带一提,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仆。” “我们现在不是在聊她的事情。” “你和普莱斯顿先生聊过了吗?”我问,“他会为我的人格做担保的。” “我们确实和门卫聊过。他的用词很有意思,他说那‘不是你的错’,说我们应该去调查其他方向。他提到了布莱克家的其他成员,说有一些可疑人士在夜晚进出酒店。但这些听起来都像是他在竭尽全力保护你,莫莉。他知道丹麦王室有哪儿不对劲[出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意指有可疑情况发生。]。” “丹麦王室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斯塔克警探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该死的,看起来今天会是漫长的一天。” “还有胡安·曼努埃尔,那个洗碗工。”我问,“你们和他聊过了吗?” “我们为什么要和一个洗碗工谈话,莫莉?他又是谁?” 一位母亲的儿子,一个家庭的经济支柱,还是蜂巢里一只隐形的工蜂。但是我决定不再说更多,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把胡安也卷进这些麻烦。相对地,我说出了那个肯定会为我的名誉做担保的人:“你和苏谢尔酒吧的调酒师罗德尼谈过了吗?” “事实上,我和他聊过。他说他觉得你‘绝对有可能干出杀人这种事’。” 瞬间,所有支撑我挺直脊背的力量都消失了。我瘫坐下来,盯着放在腿上的双手。那是一双女仆的手,劳动的手。那双手干燥又粗糙,无论涂多少护手霜都无法改变这一点。指甲整齐地剪短,手心布满茧子。这双手看起来比我的实际年龄苍老得多。谁会想要这样一双手,或者它们的主人呢?我怎么敢期待罗德尼会想要呢?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抬头看斯塔克警探,眼泪就会流出来,所以我专注地看着睡衣上的小茶壶——明亮的粉色、天蓝色,还有水仙花一般的黄色。 警探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了一些。“布莱克夫妇的套房里到处都是你的指纹。” “当然了,”我说,“我每天都去打扫那间房。” “你也清理了布莱克先生的脖子吗?我们在他的脖颈处检测出了你的清洁剂。” “因为我打电话呼救之前检查了他的脉搏!” “你有那么多种可以杀死他的方法,莫莉,为什么会选择闷死他,而不是用枪?你真的觉得你不会被发现吗?” 我不会抬头看她的。不会。 “我们在你的吸尘器里找到了枪支。” 我的胃再次纠结起来,巨龙正在疯狂地撕咬。“你们为什么要动我的吸尘器?” “你为什么要藏那把枪,莫莉?” 我的心跳如雷,唯一一个知道戒指和枪的人是罗德尼。我做不到,我无法把脑海中的拼图拼起来。 “我们检测了你的推车。”斯塔克警探说,“测出了可卡因。我们知道你不是主犯,莫莉。你不够聪明。我们认为,是吉赛尔把你介绍给了布莱克先生,说服你为他工作。我们认为,你和布莱克先生十分熟悉,而你在帮他掩盖酒店内的毒品交易。也许你们之间发生了口角,也许你生气了,然后杀了他。或者,你想帮吉赛尔逃离困境。无论如何,你都脱不了身。 “所以,就像我说过的那样,这件事有两种解决方式。你可以承认所有的指控,包括一级谋杀的罪名,法官会将你配合的态度纳入考量。及时认罪、积极配合调查,提供你们酒店毒品交易的相关信息,可以大大减轻你的量刑。” 茶壶在我的大腿上跳舞。警探不停地说下去,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小、很遥远。 “或者,我们可以绕远道。警方会搜集更多证据,我们法庭见。无论如何,酒店女仆莫莉,你都完蛋了。所以,你怎么选?” 我知道我现在不够清醒。我不知道一般在被指控谋杀的时候,人们都是怎么做的。但忽然之间,我想起了《神探可伦坡》。 “你之前宣读了我的权利,”我说,“在我家门口的时候。你说我可以咨询律师。如果我雇用一名律师,需要立刻付钱吗?” 斯塔克警探翻了个白眼——她生气了,我不会看错的。“律师一般不会当场收费。”她说。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双眼。 “那样的话,我希望打一个电话。我想要咨询律师。” 斯塔克警探起身推开椅子,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噪声。我很确定她再次给伤痕累累的地面增加了新的瘢痕。她打开审讯室的门,对站在外面的年轻警官说了什么。他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她。那是我的手机,他为什么拿着我的手机? “来吧。”她哐当一声把手机扔在桌面上。 “你拿了我的手机。”我说,“谁让你拿的?” 她睁大了眼睛。“你让我拿的。”她说,“你在牢房晕倒之前,坚持要我们拿着你的手机,说之后也许要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我不记得了,但潜意识里隐约有一点印象。 “非常感谢。”我说着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我看着全部八个联系人:吉赛尔,外婆,切莉尔,橄榄花园餐厅,普莱斯顿先生,罗德尼,罗索先生,斯诺先生。我思考着,到底谁才是我真正的同伴,谁又不是。这些名字在我眼前旋转,我等到能看清的那一刻,选择了一个人,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 “普莱斯顿先生?”我说。 “莫莉?你还好吗?” “请原谅我在这种时候给你打电话,你应该正在准备上班吧?” “暂时没有,我今天是晚班。亲爱的,发生了什么?” 我看向苍白的房间,还有照在我身上刺目的灯光。斯塔克警探眼神冰冷地盯着我。“其实,普莱斯顿先生,我不太好。我因为谋杀罪被逮捕了,还有其他罪名。我现在就在离酒店最近的警察局。我……我不想打扰你的,但是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16 打完电话后,斯塔克警探向我伸出了手。说实话,我并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于是拿起喝空的泡沫塑料杯递还给她。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谈话,而她正准备收拾桌子。 “你在开玩笑吗?”她问,“你觉得我是你的女仆?”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如果她有普通女仆的一半水准,这个房间就不会是这样——到处都是划痕和污渍。只要给我一块布和一瓶水,我就能花时间把这个猪圈一样的地方打扫干净。 斯塔克警探拿走了我的手机。 “我还能拿回来吗?那里面有我重要的联系人,我不想弄丢。” “你会拿回去的。”她说,“总有一天。”然后她看了看手表,“好了,在我们等律师过来的期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非常抱歉,警探,请不要对我的沉默感到冒犯。首先,我并不是一个善于闲谈的人,我经常说错话。其次,我很清楚保持沉默是我的权利,所以我会立刻开始使用这项权利。” “行吧,”她说,“随便你。” 在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后,门口传来了响亮的敲门声。 是普莱斯顿先生。他穿着便服,我很少看见他脱下门卫制服的模样。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蓝色上衣和深色牛仔裤,身边有一位女性穿着剪裁得体的海军蓝西服套装,拿着一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她有一头短短的卷发,梳得整整齐齐,深棕色的眼睛立刻表明了她的身份,因为和她父亲的眼睛非常相像。 我站起身迎接他们。“普莱斯顿先生。”我说着,几乎无法抑制住见到他们时的如释重负。我动作有些匆忙,在桌角撞到了胯骨。虽然很疼,但这并没有阻止我说出下面的话:“真高兴你能来,太感谢了。我被指控了很多糟糕的罪名,但我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也没碰过毒品,我唯一摸到过的武器就是——” “莫莉,我是夏洛蒂。”普莱斯顿先生的女儿打断我说,“我的专业建议是:你现在最好保持沉默。哦,还有,很高兴见到你,爸爸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你们中最好有一个人是律师,不然我要抓狂了。”斯塔克警探说。 夏洛蒂向前一步,细高跟在冰冷的地板上踏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我是。夏洛蒂·普莱斯顿,来自比灵斯,普莱斯顿与加西亚律师事务所。”她说着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警探。 “亲爱的莫莉。”普莱斯顿先生对我说,“我们来了,你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天大的——” “爸。”夏洛蒂说。 “抱歉,抱歉。”他回答道,拉上了嘴巴的拉链。 “莫莉,你愿意请我担任你的律师吗?” 我没有说话。 “莫莉?”她追问道。 “你之前让我不要说话,我现在应该说话吗?” “真抱歉,我没有说清楚。你可以说话,只是不要说任何与指控相关的内容。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请我担任你的律师吗?” “哦,是的,那样最好了。”我说,“我们可以挑一个方便的时间讨论报酬问题吗?” 普莱斯顿先生对着手咳嗽了一声。 “我很想为您提供一张餐巾纸,普莱斯顿先生,但是恐怕我现在并未随身携带。”我看向斯塔克警探,她摇了摇头。 “请不用担心报酬问题,我们先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夏洛蒂说。 “你应该知道她的保释金是八十万美元。让我看看……”斯塔克警探把拇指放到唇边,“这比女仆的收入稍微高了一点,不是吗?” “确实如此,警探。”夏洛蒂说,“女仆和门卫的工作被过分低估,薪资过低。但是律师嘛,我们拿到的还算可以,至少就我所知,比警探要多点。我已经把保释金交给接待处的人了。”她对斯塔克警探微笑起来,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一个友善的微笑。 夏洛蒂转向我。“莫莉,”她说,“我帮你在今天上午晚些时候安排了保释听证会。虽然我无法作为你的律师出席,但我已经以你的名义投放了一些文件。” “文件?”我问。 “是我和父亲写的信。他在信中描述了你的性格为人,我则说了会将你保释。顺利的话,下午你就能被释放了。” “真的吗?”我问,“真的这么简单吗?我会被释放,一切都会结束吗?”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普莱斯顿先生。 “怎么可能。”斯塔克警探说,“就算你现在脱身了,还是要出庭受审。我们又没有撤销指控。” “那是你的手机吗?”夏洛蒂问我。 “是的。”我说。 “你会帮她锁好、存在安全的地方,对不对,警探?你不会把它列到证物清单上的吧?” 斯塔克警探顿了顿,手撑着胯。“我可不是新入行的菜鸟,姑娘。顺便一提,我还有她的家门钥匙,她晕倒前坚持让我替她保管。”警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如果我有消毒纸巾的话,我会立刻拿起来给它们消毒。 “好极了。”夏洛蒂说着拿起了我的手机和钥匙,“我们会和前台的人说清楚,把这些放到个人物品处保管,而不是证物处。” “随便你。”斯塔克警探说。 普莱斯顿先生低头看我,眉头紧锁。也许他正在努力集中精神,但看起来更像是在担心。 “不用害怕,”他说,“我们等着你的听证会结束。” “外面见。”夏洛蒂补充道,然后两人就转身离开了。 他们走了之后,斯塔克警探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瞪着我。 “现在怎么办?”我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你跟你的茶壶回到牢房,耐心等待听证会开始。”斯塔克警探说。 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睡衣。外面的年轻警官正准备带我回到那个恶臭的牢房。 “非常感谢你。”我离开之前对斯塔克警探说。 “谢什么?”她问。 “谢谢你给我的蛋糕和咖啡。希望你的早晨过得比我愉快。” 17 下午还穿着睡衣的感觉很奇怪。而在一个法院里穿着如此不正式的服装更是让人坐立不安。一个小时前,斯塔克警探手下的一名警官亲切地开车送我来到了这间法院。现在我正和一位即将为我辩护的年轻男性坐在一间极其混乱的办公室里。他问了我的名字,看了警方对我提出的指控,告诉我法官准备好后会传我们进去,然后说他要看几封邮件。接下来的五分钟他全神贯注地看邮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没事的,正好我可以用这段时间调节情绪。 我看电视上被告人都穿着干净的衬衫,扣子系至领口,搭配正式的西服下装。我真的不应该穿睡衣。 “你好,”我对年轻的律师说,“请问我可以回家换一身衣服再来听证会吗?” 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你开玩笑的吧?”他说,“你知道听证会能在今天办理你有多幸运吗?” “我其实挺认真的。”我说。 他把手机放进上衣口袋里。“老天,那我可有大新闻给你了。” “太好了,是什么新闻?请告诉我吧。”我说。 但是他一个字都没说。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当然意味着我又搞砸了,但我不知道是哪里搞砸了。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问我问题。“你服过刑吗?” “直到今天早上之前都没有。”我说。 “那不叫服刑。”他说,“服刑比那个糟糕。你有犯罪记录吗?” “我的记录清清白白,没有丝毫污点。” “你有计划出国吗?” “哦,是的。我非常想去开曼群岛看看。听说那里很美,你去过吗?” “跟法官说你没有出国的计划。”他说。 “好的。” “听证会一般就是走个形式,不会很长时间——就算是你这种刑事犯罪。我会努力保你出去。我猜和其他所有被指控的人一样,你是无辜的,还要照顾行动不能自理的可怜祖母,是吗?”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我说,“她死了。而且我当然是无辜的。” “嗯哼,当然。”他应道。 我很感激他这么快就相信了我。 正当我想要详细阐述自己如何无辜的时候,他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到我们了,”他说,“走吧。” 他领我走出办公室进入走廊,拐进一间更大的屋子。房间两侧是一排排长椅,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过道。我们走上过道,来到法庭的前方。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象着另一个布局相似的房间,唯一的不同是,在想象中,我是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娘,身边的男人不是这个陌生人,而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我的幻想被年轻的律师无情地打断了。“坐吧。”他指着法官右边的桌椅说道。 我坐下后,斯塔克警探走进了法庭,坐在了过道对面的椅子上。 我又开始紧张了。为了止住颤抖,我紧紧地把手贴在大腿上。 有人说了句“起立”,然后年轻的律师拉住我的胳膊,带我站了起来。 法官从法庭后门出来,走到审判桌前,呻吟了一声坐下。我并无恶意,但这位法官的长相让我想起了巴西角蛙。我和外婆看过一个非常精彩的纪录片,讲的就是亚马孙丛林与巴西角蛙。那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大大的嘴巴向下弯曲,眉毛则高高扬起,就像我面前的法官。 听证会很快就开始了。法官先请斯塔克警探发言。她说了警方对我的指控,还说了很多与布莱克案件有关的事情,以及我是如何涉足其中的。在她的陈述中,我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但她最后的发言才最让我难过。 “法官大人,”她说,“莫莉·格雷面临的指控十分严重。我很清楚,您面前的被告乍看之下似乎无害,也并没有潜逃的意向,但是她已经证明自己是一个信用极低的人。就像她工作的丽晶大酒店。虽然表面上是一座光鲜亮丽的酒店,但我们越是调查莫莉和她工作的地方,就会发现越多问题。” 如果我有权利这么做的话,一定会敲响木槌大喊:“反对!”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法官没有敲木槌,却出声制止了:“斯塔克警探,请容许我提醒你,酒店并非此次听证会的议题,也无法站上被告席。请你直接说明要点。” 斯塔克警探清了清嗓子:“重点就是,我们怀疑莫莉与布莱克先生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我们搜集到了大量的证据,证明布莱克先生与您面前年轻的酒店女仆涉嫌违法。我对她个人的道德,以及她遵守法律法规的能力深感忧虑。换言之,法官大人,她就是‘人不可貌相’的一个典型事例。” 这句话让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我确实有缺点,也做过错事,但指责我不遵守规则完全就是信口雌黄。我一生都在致力于遵守规则,即使是完全违背我天性的规则。 接下来轮到年轻的律师发言。他说话语速很快,戏剧性地挥舞着手臂。他向法官解释道,我的履历十分清白,没有犯罪记录;我的生活平静无波,做了一份卑微的工作,完全没有潜逃的风险;我从未出过国,且二十五年间长期居住在同一个地址——也就是生来至今都没有换过居住地。 总结陈词时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位年轻女性真的符合一个危险的罪犯、逃犯的特征吗?我是说,真的。好好看看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吧,事情绝对有蹊跷。” 法官用双手撑着像青蛙一样下垂的两颊,半闭着眼。“谁提出的保释?”他问。 “被告的一位熟人。”年轻的律师答道。 法官查看着面前的一张纸。“夏洛蒂·普莱斯顿?”他轻轻睁开了眼睛,看向我,“原来如此,你有些身居高位的朋友。” “并不总是这样,法官大人。”我回答道,“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是的。以及,我希望为我不合时宜的着装道歉。我在家门口被捕的时机并不是很好,没能为出席您的法庭选择合适的服装。”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口说话,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年轻的律师张大了嘴,但是并没有给我建议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一段长长的沉默后,法官说:“我们不会依据你的茶壶来评判你,格雷女士,而是依据你是否有能力遵守法规、不企图逃跑。”他的眉毛随着他说出的话不断起伏。 “那太好了,法官大人。我很擅长遵守规定。” “很好。”他回道。 年轻的律师一直沉默着。既然他没有为我说话,我便继续道:“法官大人,我很幸运能拥有愿意帮忙的朋友。但我只是一个酒店女仆,一个被冤枉的酒店女仆。” “你今天没有受审,格雷女士。你明白如果我们批准你的保释,你的行动范围将被严格限制在家、工作场所和这座城市内吗?” “这正是我日常的活动范围,法官大人。除了看纪录片的时候。那时我的精神会随着电视去国外旅游,但我猜这并不包含在内,因为我只需坐在家中舒适的躺椅上。我既没有意愿,也没有经济能力扩张自己的活动范围。我不知道该如何独自旅行,担心自己不了解陌生环境的行为准则,从而……闹出笑话。”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法官大人。”我快速补充道,行了一个屈膝礼。 法官大人的嘴巴一角仿佛扬起了一个近似微笑的弧度。“我也不希望看到今天在场的人闹出笑话。”他说着看向了斯塔克警探,她今天第一次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格雷女士。”法官宣布道,“我在此批准你的保释。你可以离开了。” 18 终于,在走过许多道程序之后,我坐在了夏洛蒂·普莱斯顿豪华的皮质车后座里。离开法庭后,一位接待员领着我去找夏洛蒂,那位职员说她和夏洛蒂很熟悉。她带着我来到后门,普莱斯顿先生和他女儿就像约定的那样站在外面等我。他们带我上了这辆车。我自由了——至少暂时如此。 车上的仪表盘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这似乎是一辆奔驰,但我自己没有车,也很少乘车出行,所以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夏洛蒂负责开车,普莱斯顿先生则坐在副驾驶。 我很庆幸能够离开警察局地下脏乱的牢房,坐进这辆车里。也许我应该多往好处想,而不是纠结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今天我拥有了很多全新的经历,外婆总说,新的经历会打开成长的大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享受今天这些打开的大门或者经历,但我希望最终它们能够让我成长。 “爸,莫莉的手机和钥匙在你那里,对吧?” “哦,对。”普莱斯顿先生说,“多谢提醒。”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交还给我。 “谢谢你,普莱斯顿先生。”我说。 然后我才想到要问:“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你家,莫莉。”夏洛蒂说,“我们带你回家。” 普莱斯顿先生从副驾驶转过身来看我。“别担心,莫莉。”他说,“夏洛蒂会无偿帮助你的,我们一定会帮你回归日常生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但是保释金怎么办?”我问,“我没有那么多钱。” “没事的,莫莉。”夏洛蒂直视前方,“我不用真的交那些钱,除非你逃跑。” “我不会逃跑的。”我说着倾身到两个车前座中间。 “老怀特法官似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夏洛蒂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接待员、助手、法庭记者……总有人会谈论。只要和他们搞好关系,他们就很乐意和你分享一些独家新闻。不过大部分律师会无视他们。” “如此世道。”普莱斯顿先生说。 “恐怕是的。他们还说,怀特法官并不急于对媒体公开莫莉的名字,看起来他认为斯塔克抓错人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说,“我只是一个女仆,努力做到最好。我……我没有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 “我们知道,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 “有的时候人生并不公平。”夏洛蒂补充道,“我从业这么多年学到了一件事:犯罪分子总会利用他人的‘不同’来达成一己私利。” 普莱斯顿先生再次回头看我,额头上出现了深深的皱纹。 “你外婆走后,你的生活一定很艰难吧。”他说,“我知道你很依赖她。你知道吗,她去世之前让我帮忙照看你。” “是吗?”我说。她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我透过泪水看向窗外,接着说:“谢谢你帮忙照顾我。” “没什么的。”普莱斯顿先生说。 我的公寓楼出现在了眼前,我很确定自己从未如此庆幸看到它。 “你觉得我今天可以像往常一样去工作吗,普莱斯顿先生?” 夏洛蒂扭头看了一眼父亲,然后回头看着前方。 “恐怕不行,莫莉。大家也理解你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普莱斯顿先生说。 “我要给斯诺先生打电话吗?” “不,现在不需要。现在最好不要联系酒店里的任何人。” “公寓后面有一个给访客的停车场。”我说,“我从来没用过,因为来找我和外婆的客人一般都是外婆的朋友,他们都没有车。” “你和他们保持着联系吗?”夏洛蒂停车的时候问。 “不,”我回答道,“外婆去世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停好车后,我们下车走向公寓。“这边。”我指着楼梯。 “没有电梯吗?”夏洛蒂问。 “恐怕没有。”我说。 我们安静地爬上楼梯,穿过走廊去往我家,这时罗索先生突然打开了门。 “你!”他用食指指着我说,“你把警察带到这栋楼里来了!他们逮捕了你!莫莉,你惹了这么大麻烦,不能再住这儿了。我要把你赶出去,你听到了吗?” 在我能回答之前,一只手扶上了我的胳膊。夏洛蒂走上前来,距离罗索先生的脸只有几英寸远。 “你就是这里的地头蛇,哦不,房东吗?” 罗索先生的脸像我告诉他要晚点交房租的时候一样鼓胀了起来。 “我是这里的房东。”他说,“你又是谁?” “我是莫莉的律师。”夏洛蒂回答道,“你知道这栋楼违反了不止一条建筑规范,对吧?破损的防火门,过于拥挤的停车位,而且高度在五层以上的建筑物必须有运行良好的电梯。” “太贵。”罗索先生说。 “我相信调查员肯定听过无数次这个理由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免费的法律建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是罗索先生。”我热心地提供了帮助。 “谢谢你,莫莉。”夏洛蒂说,“我会记住的。”她继续面对他,“我的免费建议是:不要打我客户的主意,不要和我的客户说话,不要骚扰我的客户,不要用停止租售或其他任何理由威胁我的客户,除非你得到了我的许可。她有权住在这里,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你明白了吗?我说清楚了吗?” 罗索先生的脸变得红彤彤的,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安静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普莱斯顿先生对夏洛蒂微笑道:“不愧是我女儿。”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外婆的每日卫生计划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房间时刻保持整洁,随时可以迎接意外来访的客人——虽然我平时也不会有客人。除了今天早上警察的突然造访,还有星期二意外出现的吉赛尔,现在是少数我可以利用这一优势的时刻。 “请进吧。”我领着夏洛蒂和普莱斯顿先生穿过前门。我没有拿出柜子里的抹布,因为我还穿着拖鞋,柔软的鞋底擦不干净。于是我拿出了一只塑料袋,把拖鞋装了进去,留待日后清洗。普莱斯顿先生和夏洛蒂没脱鞋,我也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此刻我对他们二人只有无尽的感激之情。 “需要我帮你把包收起来吗?”我问夏洛蒂,“虽然柜子很小,但我是一个收纳专家。” “其实我还得用到它。”她说,“记笔记。” “当然。”我说。 这时我才意识到她是来做什么的。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地面就开始倾斜。直到刚才,我都沉浸在家里来了“新的、友善的、来帮助我的”客人带来的喜悦中,回避自己不得不直面的现实。我必须深刻反思今天发生的一切及其原因。我必须回想不愿面对的细节,解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必须字斟句酌。 一想到这些,我就止不住地颤抖。 “莫莉,”普莱斯顿先生把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可以去厨房泡一些茶吗?夏洛蒂知道,对于一个笨重的老家伙而言,我手艺不算差。” 夏洛蒂走进客厅。“我爸爸泡的茶可香了。”她说,“交给他吧,你可以先去洗个澡,莫莉,你肯定想换一身衣服。” “我确实很想。”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不会很久的。” “不着急,你准备好了就回来找我们。” 我来到走廊,普莱斯顿先生在厨房忙碌,一边忙一边小声哼着歌。我现在的行为显然很不礼貌,客人应该舒适地坐在客厅,由我来招待他们,而不是反过来。但是无论如何,我现在都没法继续遵守这项原则了。我的头脑混乱不堪,精神高度紧张。我站在自己家的走廊里动弹不得。夏洛蒂去厨房帮忙,他们聊着天,就像两只站在天线上的鸟儿。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就像阳光和希望。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着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这么幸运地得到他们的帮助。我的腿终于渐渐恢复了知觉,于是我走向厨房,站在门口。“谢谢你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普莱斯顿先生打断了我:“糖放在哪儿?肯定在这附近吧。” “在灶台旁边的柜子里,第一层。”我说。 “好了,你快走吧,这里交给我们。” 我转身走向浴室,快速洗了个澡。好在今天的热水滚烫,让我洗掉了警局地下室的酸臭味和法院的气息。几分钟后我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深色长裤走进了客厅,感觉好多了。 普莱斯顿先生坐在沙发上,夏洛蒂从厨房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他从橱柜里找到了外婆的银色托盘,这是很久以前我们在二手商店淘到的。普莱斯顿先生的手很大,衬得托盘很小。泡好的茶和茶具完美地摆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 “你在哪里学会的泡茶,普莱斯顿先生?”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当门卫,你要知道。我是一点点干到现在的职位的。”他说,“想想看,我甚至有了一个当律师的女儿。”他看向女儿的时候,眼周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一些,让我想起了外婆,忍不住有些想哭。 “我来给你倒一杯茶吧?”普莱斯顿先生问,还未等我回答就接着说,“要加一勺还是两勺糖?” “今天就加两勺吧。”我说。 “我每天都要加两勺糖。”他说,“我的生活需要更多甜蜜。” 说实话,我也是。我需要糖分,因为我现在又快要晕倒了。自从早上在警察局吃了葡萄麦维蛋糕之后,我就没吃过别的东西。柜子里的食物不足以分给三个人吃,但是吃独食太不礼貌了。 “爸,你得少吃点糖。”夏洛蒂摇着头说,“你知道这对你不好。” “哎呀,”他说,“人上了年纪很难再改变习惯了,你说是不是,莫莉?”他拍拍肚子,笑了起来。 夏洛蒂把杯子放在桌上,拿起一个黄色笔记本,从椅子旁边的地板上捡起一支金色的笔。“好了,莫莉,请坐吧。你准备好了吗?我需要你告诉我关于布莱克夫妇的一切,以及你会被指控……呃,那些罪名的原因。” “我是被冤枉的。”我在普莱斯顿先生身边坐下说。 “我们知道,莫莉。”夏洛蒂说,“抱歉,我刚才没说清楚,如果我和爸爸不相信你是清白的,现在就不会在这里。爸爸相信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他早就怀疑酒店里有可疑事件了。”她停顿片刻,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外婆的绣花窗帘、收藏柜,还有墙上的英国乡村风景画上,“我能看出来爸爸为什么如此笃定,莫莉。但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们必须知道幕后的人可能是谁。我们都认为你被人利用了。你明白吗?在布莱克先生谋杀案中,你被什么人用作了棋子。” 我想起了吸尘器里的枪。唯一知道我有那把枪的人就是吉赛尔和罗德尼。光是想到这里我就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席卷而来。我瘫坐在那里,这股情绪离开的时候从我身上带走了所有的勇气。 “我是无辜的。”我说,“我没有杀害布莱克先生。”眼泪涌了上来,我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我不想在这里出丑,一点也不想。 “没事的,”普莱斯顿先生轻轻拍着我的胳膊说,“我们相信你,你只要说出真相——你看到的真相,夏洛蒂就会解决其余的部分。” “我看到的真相,是的。”我说,“我能做到,我确实应该说出真相。” 我开始详细描述发现布莱克先生死亡的那天。夏洛蒂飞快地记下我说的每一个字。我说了客厅桌子上的酒,吉赛尔的药散落在卧室,掉在地上的浴袍,床上只有三个枕头而不是四个。随着回忆的深入,我开始微微颤抖。 “枕头和房间的凌乱程度可能不是夏洛蒂想听的内容,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她应该是想寻找与谋杀有关的线索。” “是的,”夏洛蒂说,“比如药片。你说那些是吉赛尔的药,你有碰过吗?药瓶上面有标签吗?” “没有,我没碰过药片。至少那天没碰过。瓶子上没有标签。我知道那是吉赛尔的药,是因为我经常能在浴室看到瓶子。她管那些药叫她的‘好苯友’或者‘镇定片’。‘苯’是一个医学词汇吗?她看起来并没有生病,至少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有些病就像女仆——隐形却无处不在。” 夏洛蒂抬起头来。“完全没错。”她说,“苯是苯二氮卓的略称。是抗抑郁抗焦虑的药物。那些药片是白色的吗?” “是一种非常好看的淡青色。” “嗯。”夏洛蒂说,“所以是街头药物,不是处方药。爸爸,你和吉赛尔说过话吗?她有过什么奇特的举动吗?” “奇特的举动?”他喝了一口茶说道,“对于丽晶大酒店的门卫而言,奇特的举动并不罕见。很明显,她和布莱克先生经常外出。布莱克先生死的那天,她走得很匆忙,而且正在哭泣。一周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布莱克先生的女儿维多利亚和他的前妻来过酒店。” “我记得那天。”我说,“第一任布莱克夫人帮我扶住了电梯门,但是她女儿让我改乘货梯。吉赛尔说维多利亚讨厌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那天会哭。” “眼泪和戏剧性常伴吉赛尔的左右。”普莱斯顿先生说,“不过,想想她嫁的男人也就说得通了。虽然我不喜欢说别人的坏话,但是得知他的死讯我并不难过。” “为什么?”夏洛蒂问。 “如果你和我一样,在丽晶大酒店当了这么长时间门卫,你也能一眼看出某人的品性。布莱克先生不是一位绅士,无论是对第一任还是第二任夫人。记住我说的话,他是个坏人。” “一个坏蛋?”我问。 “一颗发臭、腐烂的蛋。”普莱斯顿先生肯定道。 “他有明显的仇家吗,爸爸?有没有人可能希望他死掉?” “肯定有。我就是其中一个,但肯定还有其他人。首先,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也就是外遇。当布莱克夫人,无论哪一任,不在酒店的时候,就会有……呃……该说是,年轻的应召女郎吗?” “直接说性工作者就可以了,爸爸。” “但我并不确定她们是否是专业的性工作者,我从未见过他们进行金钱交易,或者那种交易。”普莱斯顿先生咳嗽一声,看向我,“对不起,莫莉,这些真是太粗俗了。” “是的。”我说,“但我可以证实这一点。吉赛尔告诉过我,布莱克先生有婚外情,还是和不止一名女性,这让她很受伤。我很理解她。” “她和你说了什么?”夏洛蒂问,“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当然没有。”我说,然后调整了一下衬衫纽扣,“低调是我们的座右铭,我们致力于为顾客提供隐形的服务。” 夏洛蒂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是斯诺先生的员工培训。”他解释道,“斯诺先生是酒店经理,号称自己是酒店的接待与环境保卫员。但我现在开始怀疑‘洁净行动’先生可能只是一个表象。” “莫莉,”夏洛蒂说,“你能告诉我一些细节吗?警方为什么会指控你持有枪支和毒品?” “吉赛尔和我不仅仅是顾客与女仆的关系。她信任我,和我分享秘密。她是我的朋友。”我看向普莱斯顿先生,害怕他会因为我打破了顾客与雇员之间的职业关系而生气,但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很担心。 “布莱克先生死后吉赛尔来了我家。我并没有告诉警察这些,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的私事,和他们没有关系。她很难过,请我帮她一个忙,我答应了。” “天哪。”普莱斯顿先生说。 “爸。”夏洛蒂警告了一声,然后转向我,“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取走她藏在套房浴室风扇里的枪。” 夏洛蒂和普莱斯顿先生对视了一眼。我很熟悉这个动作,他们明白了某件我不明白的事情。 “但是没人听见开枪的声音,布莱克先生身上也没有枪伤。”普莱斯顿先生说。 “对,据我所知没有。”夏洛蒂接道。 “他是窒息而死。”我说,“斯塔克警探是这么说的。” 夏洛蒂的嘴巴张开了。“好的,”她在黄色笔记本上写了什么,“所以枪并不是凶器。你把它还给吉赛尔了吗?” “我没有机会还给她。我把枪藏在吸尘器里了,想之后再给她。然后午休的时候,我离开了酒店。”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说,“我看到你冲出了大门,急急忙忙的。”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杯子。肚子里的巨龙动了起来,啃食着我的良知。“我找到了布莱克先生的婚戒。”我说,“卖给了典当行。我知道这是错的,但是我手头很紧。外婆肯定会觉得我很丢人吧。”我不敢抬头看他们,所以只是盯着茶杯黑色的洞口。 “亲爱的,”普莱斯顿先生说,“你外婆最了解金钱困难。相信我,我和她认识了很久。但是我记得她给你留下了不少钱?” “没有了。”我说,“全都没了。”我无法解释威尔伯和“金库”的事情,我一次无法面对那么多羞愧的事。 “所以你卖掉了戒指,然后回去继续工作?”夏洛蒂问。 “是的。” “然后警察就在酒店等你回来?” 普莱斯顿先生插话道:“是的,夏洛蒂。我当时就在现场,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被带走。” 夏洛蒂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叉。“毒品呢?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指控持有毒品吗?” “我的女仆推车上检测出了可卡因。但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答应外婆绝对不会碰毒品,却打破了约定。” “亲爱的,”普莱斯顿先生说,“你外婆应该不是想说字面意义上的完全不‘碰’。” “回到枪的话题。”夏洛蒂说,“为什么警察会想到要去查你的吸尘器?” 这时我就必须坦白自己在被捕时想到的事了。“是罗德尼。”我哽咽着说出了这几个字,音节几乎卡在了嗓子里。 “我还在想他的名字什么时候会出现呢。”普莱斯顿先生说。 “昨天警察带走我的时候,我很害怕,怕极了。我直接回家打了电话给罗德尼。” “他是苏谢尔酒吧的调酒师。”普莱斯顿先生解释道,“是个谄媚的混蛋,你要记下来。” 普莱斯顿先生这么说真的很伤人。“我给罗德尼打了电话,”我说,“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他一直是我忠实的朋友,也许比朋友还要亲密一些。我和他说了警察正在调查我的事,说了吉赛尔的枪在我的吸尘器里,还说了戒指的事。” “让我猜猜,罗德尼说他很乐意帮助像你这么好的姑娘。”普莱斯顿先生说。 “差不多吧。”我说,“但是斯塔克警探说,是我的上司切莉尔尾随我去了典当行。也许她才是幕后主使?她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我能告诉你好多她的事迹。” “亲爱的莫利,”普莱斯顿先生叹了口气说,“罗德尼利用切莉尔给警察通风报信,你看不出来吗?他利用枪和戒指把自己的嫌疑转嫁到你身上。他很可能与你推车上的可卡因,以及布莱克先生的谋杀案有关。” 我的肩膀垂得更低了,外婆肯定会生气的,但我几乎无法坐直。“你觉得罗德尼和吉赛尔是串通好的吗?” 普莱斯顿先生缓缓点头。 “这样啊。”我说。 “对不起,莫莉,我试过警告你远离罗德尼。”他说。 “你确实说过,普莱斯顿先生,你可以对我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是活该的。” “不,你不是。”他说,“人都会有盲点。” 他站起来,走到外婆的收藏柜旁。他看了看我妈妈的照片,然后放下,又拿起外婆和我在橄榄花园餐厅的照片,微笑起来,然后回到了沙发上。 “爸爸,到底是什么让你怀疑酒店内有不法活动?你真的认为丽晶大酒店存在毒品交易吗?” “不,”我在他回答之前斩钉截铁地说,“丽晶大酒店是一座清白的酒店,斯诺先生不会允许那些事情发生的。唯一的问题是胡安·曼努埃尔。” “胡安·曼努埃尔,那个洗碗工?”普莱斯顿先生问。 “是的,”我说,“一般情况下我绝不会多嘴,但现在是特殊时期。” “继续。”夏洛蒂说 普莱斯顿先生身体前倾,调整在沙发上的坐姿。他坐在弹簧戳出来的位置。 我说明了一切:胡安的工作签证过期了,他没有地方住,罗德尼偷偷让他住在酒店的空房间里。我说会把过夜的行李帮他放进去,然后每天早晨帮罗德尼和他的朋友们打扫痕迹。 “不得不承认,”我说,“我完全没想到一晚上房间里能积攒那么多灰尘。” 夏洛蒂把笔放在记事本上,看向父亲。“天哪,爸爸。你工作的这个地方可真厉害。” “出类拔萃,法国人是这么说的。”我接道。 普莱斯顿先生把头埋在了手心里,不停地前后摇摆。“我早该知道的。”他说,“胡安手臂上的烧伤,还有每次我和他打招呼时躲躲闪闪的样子。” 这时拼图才终于在我的脑海中成形。罗德尼的壮汉朋友,灰尘,还有过夜的行李。我推车上的可卡因。 “天哪。”我说,“胡安·曼努埃尔,他被胁迫和利用了。” “他被迫每晚在酒店贩毒。”普莱斯顿先生说,“而且他还不是唯一被利用的人。他们也利用了你,莫莉。” 我想咽下横在喉间的肿块,却无能为力。 我全都看清楚了。全都明白了。“我不只是在做酒店女仆的工作,是吗?”我问。 “恐怕是的。”夏洛蒂回道,“很遗憾,莫莉,你还做了运毒的工作。” 19 夏洛蒂正在小声和她办公室的人打电话,普莱斯顿先生在厕所里,我则在客厅来回踱步。我在窗边停下,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绝望地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外墙上有一个给鸟儿的喂食器正在微风中摇摆。以前我会和外婆一起站在窗边看鸟,盯着它们吃面包渣,看上好几个小时。我们还给每只鸟起了名字——啾啾爵士、长翼女士,还有尖嘴伯爵。但是后来罗索先生抱怨太吵,我们就不再喂鸟了。鸟儿再也没有回来。唉,要是能变成一只鸟…… 我看向窗外,零星听到了一点夏洛蒂的对话——“罗德尼·斯泰尔斯的背景调查”,“注册在吉赛尔·布莱克名下的枪支”,“丽晶大酒店检查报告”。 普莱斯顿先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胡安还没消息吗?”他问。 “还没有。”我回道。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夏洛蒂和普莱斯顿先生决定联系胡安·曼努埃尔。我其实不是很想把他扯进这些麻烦中。 “在很多层面上,”夏洛蒂说,“这都是正确的选择。” “他掌握着我们缺失的关键信息。”普莱斯顿补充道,“他是唯一一个可能帮我们挽回局面的人,如果我们能说服他开口的话。” “他不会害怕吗?”我问,“他和他的家人可能都受到了威胁。”我不忍心提起另一点——他的烧伤。 “是的。”夏洛蒂说,“这种情况下,谁不会害怕?但是他今天有了一个全新的选择。” “什么?”我问。 “选我们还是他们。”普莱斯顿先生说。 普莱斯顿先生立刻行动了起来。他给厨房的人打了电话,那个人又喊别人悄悄查看了员工名册,把胡安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们。我们马上存进了手机里。 我紧张地等普莱斯顿先生拨通号码。万一胡安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该怎么办呢? “胡安·曼努埃尔?”普莱斯顿先生说,“是的,是我……” 我听不见胡安的回答,但是我能想象到他努力思考普莱斯顿先生来电的原因时脸上困惑的表情。 “我认为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普莱斯顿先生解释道,他说自己的女儿是一名律师,他知道胡安在酒店被人胁迫了。 胡安停顿了片刻,然后开口说话。 “我明白,”普莱斯顿先生说,“我们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当然更不希望你的家人受伤。你要知道,莫莉也惹上了麻烦……是的,没错……她被诬陷成了杀害布莱克先生的凶手。” 又是一阵停顿,两人接着说了几句,然后普莱斯顿先生说:“谢谢你……是的……当然,我们会仔细说明一切。请一定记得,我们不会做任何……是的,当然。决定权在你……我把地址发给你。待会儿见。”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胡安依然没有出现。之前的等待和期待让我神经紧张。为了平静下来,我开始思考其他的事。有了普莱斯顿先生和夏洛蒂帮忙,事情已不同于以往。昨天我还是孤身一人,在这栋荒凉又空荡的公寓里。外婆死后,所有的色彩和活力都从房间中消散了,而现在它又活了过来,重新苏醒了。我看向窗外的喂食器,也许之后我可以找一些面包碎放进去,不管罗索先生怎么说。 我如坐针毡,静不下心来,于是开始不停踱步。如果这里只有我自己,我肯定正在擦拭地板或者厕所瓷砖。但这里不光有我,还有其他人。有人陪伴的感觉很奇怪,也很新鲜,使我得到了些许慰藉。 普莱斯顿先生坐在了沙发上。 夏洛蒂挂断了电话。 我心中一直有所疑虑,于是决定说出来:“你们不觉得我应该打电话给罗——罗德尼吗?”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磕绊,但还是一鼓作气说完了后面的话,“也许他能解释?也许他和我推车上的可卡因没有关系,全都是切莉尔,或者其他什么人做的?万一罗德尼可以解释这一切呢?” “绝对不行。”夏洛蒂说,“我刚才查过了罗德尼的背景。出身富贵,十五岁被逐出家门,去了看护机构。有过行窃记录,还有人身侵犯、毒品相关的指控。搬到这儿之前他待过的住址都能列出一英里长了。” “对吧,莫莉?给那个混蛋打电话是个坏主意。”普莱斯顿先生说着铺平外婆的编织毯,“他只会说谎。” “然后消失。”夏洛蒂补充道。 “那吉赛尔呢?她肯定知道能帮到我的信息。还有斯诺先生?” 但在他们能回答之前,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屏住了呼吸。“万一是警察怎么办?”房间开始扭曲,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门前。 夏洛蒂从椅子里站起来。“你现在有法律代表了。警察想联系你的话会先告诉我。” 她走到我旁边。“没事的,”她说着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手腕上以示安抚,这确实有用,我瞬间觉得平静了一些,房间也不再扭曲。 普莱斯顿先生来到我的另一边。“你可以的,莫莉。”他说,“我们一起打开门。” 我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开门。 胡安·曼努埃尔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平整的马球衫,塞进合身的牛仔裤里,一只手拿着白色的外卖塑料袋。他瞪着眼睛,喘着粗气,仿佛刚刚跑上楼梯。 “你好,莫莉。”他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从来、从来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如果我能——”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 “你是谁?”他看向我身后的夏洛蒂。 夏洛蒂上前一步:“我是夏洛蒂,莫莉的律师,普莱斯顿先生的女儿。请不要害怕。我们并不想举报你,也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我陷得太深了。”他说,“太深了。我不想这样的,但是他们逼我去做。还利用了莫莉,虽然手段不同,但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都惹上了麻烦,胡安。”我说,“事态非常严峻。” “是的,我知道。”他说。 我身后的普莱斯顿先生问:“塑料袋里是什么?” “酒店的剩菜。”胡安说,“我装作提前吃饭出来了。当时还有些剩下的三明治,我知道你喜欢这些,普莱斯顿先生。” “我确实喜欢,谢谢你。”普莱斯顿先生说,“我来准备食物吧,我们必须保持强壮!” 普莱斯顿先生接过袋子,走进厨房。 胡安站在门厅没有动。他此时两手空空,可以轻易看出他的颤抖。我的手也在抖。 “你不进来吗?”我问。 他犹豫地向前踏了两步。 “你能来我很感激,尤其是考虑到你面临的现状。我希望你能和我聊聊。”我说,“也和他们聊聊。我需要……帮助。” “我知道,莫莉。我们都深陷泥潭。” “是的,之前发生的事情我——” “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你现在明白了。” “是的。”我看了一眼他被烫伤的前臂,然后移开了目光。 他走进来,看了看我的公寓。“哇哦,”他说,“这个地方让我想起家。” 他脱下鞋。“我该把工作鞋放在哪儿?不是很干净。” “你真贴心。”我说着绕过他,打开柜门拿出了一块布。我正要擦他的鞋底,他突然把布拿走了。 “不,不,我自己的鞋自己擦。” 他正在仔细地擦鞋,我有些不知所措。胡安把擦好的鞋放进柜子,布也叠好收了进去。 “我要先提醒你,我现在有点精神恍惚。今天的一切都很……令人震撼。我一般不会有客人来访,所以不太习惯。我也不是很擅长招待人。” “看在老天的分上,莫莉。”普莱斯顿先生在厨房喊道,“你只要放松接受帮助就可以了。胡安·曼努埃尔,你能来厨房帮把手吗?” 胡安前去帮忙,我则去了浴室,我需要让自己恢复精神。我看着镜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胡安·曼努埃尔来了,我们都身陷困境。我看起来很憔悴,红肿的眼睛底下是深色的黑眼圈,整个人都苍白而紧绷,就像浴室里的瓷砖,正在逐渐显现出裂纹。我洗了洗脸,擦干,然后走出浴室,回到客厅。 普莱斯顿先生用外婆的托盘运来了一整盘小巧的黄瓜三明治。揭开面包就能看到迷你蛋奶酥和其他各种美味的剩菜。我的肚子在闻到食物的香气后发出了咕咕的响声。普莱斯顿先生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又从厨房拿了一把椅子给胡安,我们都在桌前坐好。 我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我们四个就坐在外婆的客厅里——我和普莱斯顿先生坐在沙发上,面前是夏洛蒂和胡安·曼努埃尔。大家说着暖心的话,就像在开茶话会,虽然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夏洛蒂问起了胡安的家人,问他在丽晶大酒店工作了多长时间。普莱斯顿先生说胡安是一个可靠又努力的员工。胡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我很努力,是的。”他说,“太努力了。但我还是有很多问题。” 我们膝盖上都放着装三明治的小盘子。我吃得比其他人都快。 “吃吧。”夏洛蒂说,“尤其是你们两个。要解决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们要保持体力。” 胡安倾身向前。 “来,”他说,“尝尝这个。”他把两条细长的三明治放到了我的盘子上,“这是我做的。” 我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味道美妙至极,松软的奶油芝士加上烟熏三文鱼,清爽的莳萝搭配一丝柠檬的酸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三明治,甚至美味到让我忘记了外婆的咀嚼法则,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吃完了。 “美妙至极。”我说,“谢谢你。”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有人感到尴尬的话,我并没有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我身边有人陪伴,并不是完全孤独的。然后我想起了让大家聚集在此的原因,又开始焦虑。我放下了盘子。 夏洛蒂也放下了。她拿起纸笔:“好了,既然我们目的相同,最好现在就开始吧。胡安·曼努埃尔,我爸爸应该和你说过莫莉遭受的指控了吧?你自己似乎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胡安不太自在地动了动。“是的,确实是。”他大大的棕色眼睛看向我,“莫莉,我从来没想让你卷入这些,但他们拉你入伙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回想着他说的话,花了一些工夫才发现不同——谎言和真相的不同。这种不同变得越发明显,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说的都是真话。“谢谢你,胡安,我相信你。” “告诉她你在厨房和我说的事。”普莱斯顿先生说。 “你记得每天晚上我都住在不同的酒店房间吧?你每天都会给我钥匙。” “是的。”我说。 “罗德尼先生没有告诉你完整的故事。确实,我没有地方住,工作签证也过期了。签证有效的时候,一切都很完美。我会按时寄钱回家,家里很需要,因为父亲死后钱完全不够用。我家人都很为我骄傲。‘你是个好孩子,’我妈妈说,‘你为家里努力工作了。’我特别开心,因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胡安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液,继续道:“当我需要续签工作签证的时候,罗德尼先生说‘没问题’。他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律师朋友,那个人收了我很多钱,但最后还是没办好签证。我和罗德尼抱怨的时候他说:‘你也得帮我啊,知道吗?互相帮助。’我不想帮他。我只想回家,找别的方法赚钱,但是我回不去,因为我没有存款。” 胡安沉默了。 “罗德尼让你做了什么?”夏洛蒂问。 “晚上我从厨房下班之后,就会用莫莉给我的钥匙潜入房间。莫莉会提前把包留在那个房间里,对吧?” “是的,”我说,“每晚都会。” “那个包不是我的,是罗德尼先生的。里面装着他的毒品,可卡因,还有些其他东西。他以前会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带进来更多毒品,然后离开。他逼我彻夜工作。有时是我自己,有时还有其他人。我们负责准备贩卖的可卡因。我之前并不知道怎么做这些事情,我发誓。但后来我学会了,我必须马上学会。” “你说他逼你,他具体都做了什么?”夏洛蒂问。 “他说如果我不闭嘴替他干活儿,他就会杀了我的家人。你们不知道,他有些很可怕的朋友,他知道我在马萨特兰的地址。他是一个坏人。有时我工作到很晚,累到直接在椅子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会忘记自己在哪儿。罗德尼的手下为了让我保持清醒就会打我、用水泼我。有的时候他们会用雪茄烫我,作为惩罚。”他露出了手臂。 “莫莉,”胡安说,“我说被洗碗机烫到是假的,对不起,没有和你说实话。”他停下,眼泪涌了出来。“这样不对,”他说,“我知道成年男性不应该随便哭鼻子。”他抬头看向我:“莫莉,那天你进来看到我、罗德尼和他的手下时,我试图喊你逃跑,让你通知其他人。我不想把你也卷进来,但是失败了。他们把你也拉入伙了。” 胡安继续啜泣,普莱斯顿先生摇了摇头。我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忽然之间,我感到很累,比任何时候都累。我只想从椅子里站起来回到卧室,把自己裹在星星被子里睡觉。我想到了外婆最后的日子,她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所有的活力都从体内流逝了。 “看起来我们找到老鼠了。”普莱斯顿先生说。 “找到了一只老鼠,就会有无数只老鼠。”夏洛蒂说,然后转向胡安,“罗德尼是在为布莱克先生工作吗?你有没有看到或听到过任何可能表明布莱克先生是幕后黑手的事情?” 胡安擦去泪水。“罗德尼先生不怎么提起布莱克先生,但有时他会接电话。他可能以为我太傻了听不懂英语,但我全听到了。罗德尼先生有时回来得很晚,带着大笔现金。他会和布莱克先生约定时间,把钱交过去。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有这么多——”他伸手比画了一下。 “堆积如山。”夏洛蒂说。 “是的。崭新的钞票。” “我发现布莱克先生死亡的那天,保险柜里就有这种钞票。”我说,“崭新的一沓。” 胡安继续道:“有一次罗德尼很生气,因为那天晚上进账的钱不多。他去见了布莱克先生,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伤疤,但不是在胳膊上,而是在胸口。这时我才知道我不是唯一被惩罚的人。” 拼图逐渐成形了。我想起了罗德尼白色衬衫敞开的领口,还有他胸膛上那个奇怪的圆形印记。 “我看到过那个伤。”我说。 “还有一件事,”胡安说,“罗德尼先生从来没和我直接聊过布莱克先生的事情,但我知道他认识布莱克夫人,新的那个——吉赛尔。” “这不可能,”我说,“罗德尼说过,他几乎没跟她说过话。”但这句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是个蠢蛋。 “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夏洛蒂问。 胡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找到了那张照片。“因为我抓到了他,”他说,“呃,用英文怎么说来着,看到他在现场……” “抓了现行?”普莱斯顿先生说。 “就像这样。”他说着把手机转过来给我们看。 照片里是罗德尼和吉赛尔,两人正在酒店阴暗的走廊里激情拥吻,完全没有发现胡安拍了照片。我看着照片,胸口酸涩而沉重。吉赛尔的头发扫过他的肩头,他的手放在她的腰窝。我的心脏似乎要停止跳动了。 “哇哦,”夏洛蒂说,“你能把它发给我吗?” “好的。”胡安说。两人交换了号码,他把照片发了过去。只用几秒钟,那张该死的证据就复现在了她的手机上。 夏洛蒂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踱步。“越来越明显了,吉赛尔和罗德尼有许多理由希望布莱克先生死亡。但是要证明莫莉的清白,我们还需要更具决定性的证据,证明他们其中的一人,或者两人联手杀害了布莱克先生。” “不是吉赛尔,”我说,“不是她干的。” 大家怀疑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 “莫莉,你怎么知道?”夏洛蒂问。 “我就是知道。” 夏洛蒂和普莱斯顿先生再次交换了一个那样的眼神,怀疑的眼神。 普莱斯顿先生站起身来,说:“我有一个想法。” “糟糕。”夏洛蒂说。 “先听我说完,”他说,“这并不简单,我们必须团结一心……” “那是当然。”夏洛蒂说。 “我喜欢这个想法,团结起来。”胡安说,“他们不能那样对待我们。”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普莱斯顿先生说,“制订一个滴水不漏的计划。” “一个计划。”夏洛蒂重复道。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说,“一个让狐狸现形的计划。” 20 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推敲细节。这期间,我不停重复着“不行”“我不可以”,就像外婆曾经说的那个“只会说不的小机器人”。 “你可以的。”普莱斯顿先生不厌其烦地鼓励我,“神探可伦坡会放弃吗?” “你能行的,莫莉小姐。”胡安也插嘴进来。 “如果我觉得你做不到,最初就不会提出这个建议。”夏洛蒂解释道。 我们不停地练习,设置了无数个情境。面对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我都要对答如流。我们模拟了可能失败的情况。我必须克服演戏和说谎的不适,但是胡安说的一句话减轻了我的负担。“有的时候,为了做成一件好事,必须先做一件坏事。”他说得很对,经验告诉我他是对的。 我和胡安对了一遍词,又和普莱斯顿先生演了一遍。我必须忘记他们是我的朋友,想象他们是穷凶极恶的坏蛋——即使他们和“坏”字完全沾不上边。我们展开细节,抓住关键点,并针对每一种情况制定了完善的策略。 结束之后,夏洛蒂、普莱斯顿先生还有胡安都面露微笑看着我。我不太确定,但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自豪。他们相信我能做到。如果外婆在的话,她会说:看吧,莫莉,只要你用心,就能做成。 在进行了大量练习后我感觉好多了,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不得不说,我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像神探可伦坡,身边还有一支强力的调查员队伍。希望我们设计的圈套可以将罗德尼打个措手不及,再次抓到现行。 当然,这次揭露的不只是秘密情人。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由我来给他发短信。我们设计好了发给他的内容。“但是我太紧张了。”我说着把内容输入手机,“有人能先帮我看看吗?” 胡安、普莱斯顿先生和夏洛蒂围住沙发看向我的手机屏幕。 “看起来不错。”胡安说,“你说话总是很得体,大家都应该向你学习,莫莉。” 他微笑起来,我感到了一丝温暖:“谢谢你,你真好。” “我觉得最好加一个‘紧急’进去。”普莱斯顿先生建议道。 “对,这个不错。”夏洛蒂说,“紧急。” 于是我调整了文章: 罗德尼,我们必须安排一次紧急会面。布莱克先生是被谋杀的,我和警察说了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信息。非常抱歉! “这样可以吗?”我向大家征求意见。 “发送吧,莫莉。点击发送。”夏洛蒂说。 我闭上眼睛点了发送,听到了短信发出去时“嗖”的一声。几秒钟后我睁开了眼,屏幕上出现了三个新的消息框。 “好嘛,好嘛,”普莱斯顿先生说,“看起来我们的狐狸很着急回复啊。” 罗德尼每发来一条短信我的手机就震一下: 莫莉? 什么鬼? 二十分钟内OG见。 “OG?”普莱斯顿先生问,“那是什么?” “原创帮派?(Original Gangster)”胡安猜测道。 “到底是什么意思?”夏洛蒂问。 我忽然想到了:“是橄榄花园餐厅(Olive Garden),他要我去那里见他,我应该回复吗?” “告诉他你马上到。”夏洛蒂说。 我试着输入回复,但是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需要我帮忙吗?”夏洛蒂问。 “好的,谢谢你。”我说。 我把手机递给她,大家看着她输入:OK,二十分后见。 她正要点击发送,胡安就制止了她。“莫莉不会这么说,她不会这么写的。” “是吗?”夏洛蒂问,“有什么问题吗?” “你要写得更精致一点。”胡安说,“尤其是遣词造句上,可以用‘美妙至极’,莫莉总是用这个词,‘美妙至极’,听起来很优雅。” 夏洛蒂删去原本的内容,重新输入: 虽然使我们相聚的理由十分不幸,但这个提议简直美妙至极,到时候见。 “是的,”我说,“我确实会这么说,这个写得很好。” “这才是我们的莫莉小姐。”胡安说。 “嗖”的一声,短信发了出去。夏洛蒂把手机还给了我。 “莫莉,”普莱斯顿先生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你准备好了吗?你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对吧?” 三人担心地看着我。 “我准备好了。”我说。 “你可以的,莫莉。”夏洛蒂说。 “我们相信你。”普莱斯顿先生说道。 胡安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都选择了相信我,只有我还在犹豫不决。 只要你用心,就能做成。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出了门。 21 十八分钟后,我到了橄榄花园餐厅,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两分钟。 我太紧张了,一路上走得很快。我坐在上次的卡座里,沐浴在吊灯温暖的光芒中。但这次卡座仿佛并不属于“我们”,也永远不会属于“我们”了。 罗德尼还没到。等待的间隙,我脑海中不停闪现各种恐怖的画面:布莱克先生灰暗的皮肤、罗德尼和吉赛尔的照片、两条纠缠不休的毒蛇,还有外婆临终前的模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但这对于安抚我的情绪无济于事。我能坚持住吗?如果我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又怎么能做到泰然自若呢? 待我再度抬起头来时,罗德尼已经到了,急急忙忙地冲进餐厅来找我。他头发蓬乱,领口最上面的两枚纽扣解开了,露出光洁的胸膛。我想象着拿起桌上的叉子,直直地戳进他的胸口。但当我看到他身上的伤疤时,阴暗的冲动消失了。 “莫莉,”他一边坐进我对面的椅子一边说,“我编了一个借口暂时脱身,但马上要回去工作。咱们速战速决,行吗?快说吧,全都告诉我。” 一名女服务员来到我们桌旁。“欢迎光临橄榄花园餐厅,请问你们需要免费的沙拉和面包吗?” “我们就是来随便喝点东西。”罗德尼说,“给我来瓶啤酒。” 我伸出一只手指:“实际上,沙拉和面包听起来很不错。请再帮我们点一个前菜拼盘,一张大号萨拉米比萨。哦,还要一些水,非常冰的那种,加冰块。”今天不能喝霞多丽了,我必须保持清醒。而且这也不是庆祝的场合,怎么想都不是。“谢谢。”我对服务员说。 罗德尼把手插进头发长叹了一声。 “谢谢你赶来。”服务员离开后我说,“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你真的太好了,真是一个可靠的朋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脸僵硬又刺痛,但罗德尼似乎没有发现。 “当然,有我在呢,莫莉。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掩饰着桌子下面颤抖的双手说,“警探带我去警局后,告诉我布莱克先生不是自然死亡,而是窒息死亡。” 我等着他消化这些信息。 “哇哦。”罗德尼说,“而你是主要嫌疑犯?” “事实上,不是的。他们在找别的人。”这些是夏洛蒂要求我说的。 我仔细观察着他,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服务员端来了面包、沙拉和我们的饮料。我喝了一大口冰水,看着罗德尼变得越来越局促不安。我没有碰那些食物,因为我太紧张了。况且,这些是为之后准备的。 “斯塔克警探说凶手很有可能是因为遗嘱作案,说对方可能还在动手之前与布莱克先生聊过遗嘱的事情。可怜的吉赛尔。你知道布莱克先生什么都没留给她吗?什么都没有,真的太可怜了。” “什么?这是警探告诉你的?这不可能,我知道不可能。” “是吗?我以为你和吉赛尔不熟。”我说。 “确实不熟。”他开始不停地出汗,好像这里突然变得很热,“但我认识和她比较熟的人。总之,他们不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呃,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喝了一口啤酒,手臂放在桌子上。 “没礼貌。”我说。 “什么?” “你把胳膊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家餐厅,一张餐桌。胳膊不能上桌,这是餐桌礼仪。” 他摇了摇头,但还是将那两条无礼的附着物拿下了餐桌。胜利。 “要吃沙拉吗?面包?”我问道。 “不。”他说,“我们直接说重点。布莱克先生不是把开曼群岛的别墅留给吉赛尔了吗?警探提到了吗?” “嗯……”我在桌面下的双手抓住餐巾,手心里全是汗,“我不记得有别墅。警探好像说几乎所有财产都归第一任布莱克夫人和孩子们所有。”这又是计划好的说辞。 “你是说,警察就这么把这些信息都告诉你了?毫无缘由?” “什么?当然不可能。”我说,“谁会想要告诉我呢?我只是一个女仆。警探当时把我单独留在房间里,你知道的,人们会忘记我还在场。或者他们觉得我太蠢了,听不懂。总之,这些都是我听到的。” “警察不担心你吸尘器里的枪吗?我是说,如果他们是因为这个把你抓走的话。是吗?” “是的。”我说,“切莉尔似乎找到了枪,报告给了警方。很奇怪,她居然会知道要去哪里找。她那么懒,很难想象她查看吸尘器滤芯的样子。” 罗德尼的表情变了。“你不会是想说我告诉她了吧?莫莉,你知道我绝对不会——” “我不会这么想的,罗德尼。你是无辜的、清白的。”我说,“和我一样。” 他点点头:“好,很高兴知道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他又摇起了头,就像一只正在甩毛的狗。“所以警察问你枪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我解释了那是谁的枪,以及我是在哪里找到的。”我回道,“这让警探抬起了眉毛,我猜这意味着她很惊讶。” “你告发了你的朋友,吉赛尔?”他问,两条手臂再次于桌面闪亮登场。 “我绝不会背叛一个真正的朋友。”我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喊你出来。”好了,这就是我一直准备的时刻。 “到底是什么啊?”他几乎控制不住声音中的怒意。 “唉,罗德尼。你知道我在社交场合很容易紧张。鉴于我几乎没有被盘问的经验,警探的逼问让我很害怕。也许你在面对这类困境时会更加得心应手?” “莫莉,说重点。” “好的,”我捏紧了手里的餐巾,“在我说了那是吉赛尔的枪之后,警探就说要重新搜查布莱克套房。”我把餐巾拿到眼前,想要窥探他的反应。 “继续。”他说。 “于是我说:‘但是不能那样做!胡安还住在那里呢。’警探问:‘胡安是谁?’然后我就说了。唉,罗德尼,我不应该这么做的。我说了胡安·曼努埃尔是你的朋友,他没有工作签证,所以你在帮他——” “你和警探说了我的名字?” “是的。”我说,“我还说了过夜行李的事情,还有每天早上帮胡安和你的朋友们打扫房间,你对他们是多么的友善——” “那是胡安的朋友,不是我的。” “总之,无论他们是谁,真的很容易弄乱房间。不过别担心,我向警探保证了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好人,即便你的朋友会弄出很多……灰尘。” 他用手捂住了头。“天哪,莫莉,你做了什么啊?” “我说了实话。”我说,“但是我发现这可能会给胡安造成一些困扰。万一警方回去搜查的时候他还在房间里该怎么办?我真的不希望他卷入麻烦,你也不希望的,对吗,罗德尼?” 他使劲点头。“是的。我是说,我们必须确保警察去的时候他不在房间里。必须尽快打扫房间,要赶在警察过来之前。这样他们才不会查到胡安的踪迹。” “当然。”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对着罗德尼微笑,但是在我的脑海里,我正提着一壶开水往他那张骗子的脏脸上倒。 “所以你会帮忙吗?”他问。 “帮什么?”我回道。 “潜入房间打扫干净。现在立刻。赶在警察之前。除了切尔诺贝利和斯诺,你是唯一有门卡的人。如果斯诺先生发现胡安在那儿——或者更糟糕,如果警察发现了他——他就会被驱逐出境。” “但是我今天不应该去工作的。斯诺先生说我是警方的‘关注对象’,所以——” “求你了,莫莉!这真的很重要。”他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我想要把手抽走,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动。 我们相信你。 这次我脑海中响起的不是外婆的声音,而是普莱斯顿先生、夏洛蒂和胡安的声音。 我稳住自己的手,目光平静。“你看,”我说,“虽然我不能进入酒店,但是你可以呀。如果我能快速溜进去拿门卡,然后交给你呢?你可以用我的推车清理房间。你自己动手!这不是很好吗?你可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我是说,胡安留下的烂摊子。” 他的目光躲闪,额头上的汗水凝成汗珠。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说得对。你去帮我拿钥匙,我去打扫。” “‘钥’到病除。”我说,但是他没能注意到我这句机智的评论。 服务员端来了萨拉米比萨和小食拼盘。 “请问你可以把这些打包吗?”我问。 “当然了。”她说,“面包和沙拉不合您的口味吗?我看您都没动。” “哦,不是的。”我说,“这些都很美味,但我们有点赶时间。” “好的。”她说,“我帮您全部打包。”她招呼了一名同事过来,两人一起打包了我们点的餐。 “他来结账。”我指着罗德尼说。 他下巴掉了下来,但是什么都没说。一个字都没说。 服务员从围裙里拿出账单递给他,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一百美元,说:“不用找零了。”然后站起身来,“我得赶紧走了,莫莉,我必须马上回去办这件事。” “当然,”我说,“我先把这些吃的带回家,到了酒店之后给你发短信。哦对了,罗德尼——” “什么?”他问。 “你不喜欢玩拼图真是太遗憾了。” “为什么?” “因为,”我说,“我觉得你并不理解看到拼图终于拼好的快乐。” 他看着我,撇起嘴。这个表情的含义再清晰不过了。他觉得我是一个笨蛋,一个蠢货,蠢到甚至对此没有自觉。 他那张满嘴谎言又粗俗无比的脸上,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22 我提着外卖袋子快步回家,迫不及待想要向普莱斯顿先生、夏洛蒂,还有胡安汇报刚刚的成果,尤其是胡安。 进入大楼后,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走到家门前的拐角处时看到罗索先生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他向外窥探,看见了我,然后又缩回屋内,关上了门。 我放下外卖袋子,拿钥匙打开了门,走进玄关,说:“我回来了!” 普莱斯顿先生跳了起来:“哦,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谢天谢地。” 坐在客厅的夏洛蒂和胡安也站了起来。 “怎么样?”夏洛蒂问。 在我能回答之前,胡安来到了我身旁。他接过外卖袋子,从柜子里拿出了抹布。我脱下鞋子后他又接过鞋子,擦干净鞋底,收了起来。 “你不用做这些的。”我说。 “这没什么,你还好吗?需要什么东西吗?”他问。 “我很好。”我说,“我带了外卖,希望你们喜欢橄榄花园餐厅。” “喜欢?我超爱那家!”胡安说。他拿起外卖袋子走进厨房。 “快说说进展怎么样。”夏洛蒂说,“你出去之后爸爸和胡安都紧张得要疯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我说,“罗德尼现在回酒店了。他并不知道我已经被逮捕了,还以为警察会回去搜查房间。我告诉他我会尽快回去帮他拿房间钥匙。”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我原本并不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件事,但是我做到了。 “太棒了,干得好。”夏洛蒂说。 “我知道你可以的!”胡安从厨房喊道。 “爸爸,”夏洛蒂说,“你的排班从六点开始,是吗?你确定能拿到布莱克套房的门卡吗?” “我自有办法。”普莱斯顿先生说。 “最好是天衣无缝的那种,爸爸,因为我们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也被卷进去。” “别担心,会顺利的,相信你老爸。” 胡安端着外婆的托盘从厨房里出来,托盘上是从橄榄花园餐厅带回来的各种小吃和比萨。 “其实我刚才就该回去上班了。”他说,“他们一直在给我打电话。” 胡安把托盘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坐下。 夏洛蒂坐得离他更近了点:“这个决定权在你,胡安。但是我担心如果你今天回去的话——如果你还要回到酒店的话——罗德尼肯定会用某种方式控制你的。你会掉进陷阱,而不是他。” 胡安·曼努埃尔低头看向自己的脚。“是的,我知道。”他说,“我会给后厨打电话说我病了,不能继续上班。” “好。”夏洛蒂说。 “其他的事情我之后再考虑。”胡安补充道。 “其他的?”普莱斯顿先生问。 “比如今晚住在哪儿。”他说,“首先我们要集中精力抓住狐狸。”他点点头,露出了微笑,但那不是一个真正的微笑,他的眼中没有笑意。 夏洛蒂看向普莱斯顿先生。 “哦,胡安。”普莱斯顿先生说,“是我们考虑不周。如果你不回酒店的话,今晚就无家可归了。” “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们的。”他低着头说,“不用担心。” 我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虽然对我来说会有点尴尬。我从来没有客人在家里过夜,但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外婆会希望我做出正确的选择。“你今晚可以住在这里,”我说,“地方很宽敞,你可以住我的房间,我住外婆的房间。这样你就有时间做准备了。” 他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吗?你确定吗?你愿意让我住下?” “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要互相帮助。” 他缓缓点头。“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你居然还愿意收留我。谢谢你。还有,请不用担心,我很安静的,就像一个好的烤箱——可以自我清洁的那种。” 普莱斯顿先生咯咯笑了起来,从托盘上拿起一张空盘子,放上意式烤面包、比萨和炸马苏里拉芝士条。 我学着普莱斯顿先生的样子也装了一盘递给胡安,然后给我自己。 “罗德尼请客。”我说,“这是他欠我们的。” “确实。”胡安说。 夏洛蒂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了二十四小时当地新闻频道。 我刚想吃一口炸芝士条,就听到了那条新闻。 “……警方将在一小时后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有关杀害房地产大亨查尔斯·布莱克的凶手的重要情报。我们尚不清楚具体内容,但希望可以得知凶手的身份及其面临的指控,又及……” 我能感觉到大家都在看我,一瞬间我的信心再次瓦解了。“现在该怎么办?”我问。 夏洛蒂叹了一口气。“我刚才还在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警察希望能够尽快平复民众的心情,并声明抓到了凶手。” “这下糟了。”胡安把盘子放在了桌上,说。 “万一他们说出我的名字怎么办?万一罗德尼到酒店之前就发现了该怎么办?” “现在是五点,我们还有一个小时。”普莱斯顿先生说。 “没错。”夏洛蒂说,“所以不要惊慌,我们按计划行事。只是要抓紧时间了。” 新闻主持人正在回顾案件的细节和验尸报告(布莱克先生是窒息而亡)。我们都沉默地看着。“……有内部消息表明,布莱克先生的妻子,社交名媛吉赛尔·布莱克很可能并没有受到指控,并且目前仍住在酒店内。我们将在一个小时后得知确切消息——” 夏洛蒂关上了电视。“让我们祈祷罗德尼没有看到这个,吉赛尔也不会在短时间内退房吧。”她说。 “她不会的。”我说,“她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普莱斯顿先生放下盘子,站起身来。“看起来我今天要稍微早点去上班了。”他说,“莫莉,你准备好了吗?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我一时哑口无言,脚下的世界再次开始倾斜,但我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前进。 “我准备好了。”我说。 “夏洛蒂,你收到我的短信就会联系斯塔克警探,对吧?” “是的,爸爸。其实我打算直接等在警局门口。” “胡安·曼努埃尔,你留在这里担任调度中心。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当然,好的。”他说,“我时刻准备着。不抓到他决不罢休。” 看起来没有什么其他需要我说或者做的事情了。我忽然没了胃口,于是放下了盘子。 油炸马苏里拉芝士条必须等回来再吃了。 23 为了节省时间,普莱斯顿先生坚持让我们打车去酒店。出租车在拐角处停住,我下了车。这次是普莱斯顿先生付车费,我有些羞愧,但是又不得不接受他的好意。 “莫莉,你确定能从这里走过去吗?你记得计划吧?”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我没问题,已经准备好了。”真希望我和能说出来的话一样镇定,但我正在颤抖,身边的世界则在飞速旋转。 正当我打算下车的时候,普莱斯顿先生拉住了我的手臂。“莫莉,你外婆会很为你自豪的。” 他忽然提到外婆让我百感交集,但是我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谢谢你,普莱斯顿先生。”我勉强道。 我看着他们开远了。 我走完最后一个街区,在酒店对面的巷子里等了十分钟。下午,金色的太阳斜照在酒店的黄铜柱子和玻璃大门上,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中,美不胜收。陈先生和陈太太正准备早些去吃晚餐。陈先生穿着条纹西装,太太身着黑色连衣裙,胸前戴着一束粉色小花。年轻的一家人结束了一天的观光,跳下出租车,父母懒洋洋地拖着步伐,孩子冲向绯红的地毯跑上阶梯,拿出买到的纪念品给门童看。黄昏时刻总是这样,仿佛太阳正在燃尽最后一点能量,而酒店则静静地等待夜晚的到来。 只有迎宾台空空如也。普莱斯顿先生还没来,他肯定已经在地下室穿好制服,打算提前开始上班了。 时间过得不可思议的慢。我紧张得浑身颤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这种级别的演出并不是我擅长的事情,唯一能给予我力量的只有我的同伴——普莱斯顿先生、夏洛蒂和胡安。 只要你相信自己,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你。 我在努力了,外婆,我真的在努力了。 是时候了。 我留在小巷里,贴墙躲在咖啡店的阴影中。终于,穿好制服的普莱斯顿先生出现了。他平静地穿过旋转大门,站在迎宾台前,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放回口袋。我紧贴在墙边——即使我知道墙面很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能回去洗衣服。但如果不顺利,我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几分钟过去了。就在我快要陷入恐慌的时候,街角出现了一个身影。罗德尼快步走向酒店。我承认,看到他让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这意味着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另一方面,光是看到他那张骗子的脸就让我恼火不已。 他跑上阶梯,在迎宾台前停下,和普莱斯顿先生聊了不到一分钟,然后走进了酒店。 普莱斯顿先生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手机在我口袋里震响,吓了我一跳。 我拿出手机。“喂?”我小声道,“是的,我看到了。他说了什么?” “他听说了发布会的事。”普莱斯顿先生解释道,“问我知不知道是谁被逮捕了。” “你说了什么?”我问。 “说我看到吉赛尔和警察说话了,她看起来很难过。” “天哪,这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说。 “我必须随机应变,换成是你也会这么做的。你能做到的,我知道你可以。” 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别的吗?” “发布会还有不到四十分钟就开始了。我们必须尽快。趁现在,快给他发短信,按计划进行。” “收到,普莱斯顿先生。通话完毕。” 我挂掉了电话,看着普莱斯顿先生把手机收好。 我打开短信界面,为了让内容看起来更像平时的我,我和胡安在家提前想好了措辞。 救命。我到酒店前门了,但是他们不让我进去!如果我不能把门卡带给你可怎么办? 罗德尼几乎是秒回:BRT DGA。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没有概念。思考,莫莉,思考! 只要你还有朋友,就不是真正孤身一人。 答案就在我的手指尖。我找到胡安的号码,然后拨通了电话,他在第一声铃响起之前就接通了。 “莫莉?发生了什么?还好吗?” “是的,还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但是……胡安,我遇到了点困难,需要你帮忙。”我把罗德尼的短信读给他听。 “你觉得我会知道这条短信的意思吗?”他问,“我现在感觉有点像在电视里那种问答节目,你可以给场外的朋友打电话求助,答对了就能赢得大笔奖金。但是,莫莉,你选错人了!”他停顿了一下,“等下。”我听到电话那边一阵噼里啪啦。 “好了,莫莉,你还在吗?” “是的。” “我查了谷歌。罗德尼的意思是马上到(Be right there),别走开(Don’t go anywhere)。这样可以吗?你觉得意思通顺吗?” 通顺,非常通顺。我又回到了正轨。“胡安,我简直想……” 我简直想亲他一口。我本想这么说,但如此大胆的想法真的很不像我,于是这句话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谢谢你。”我转而说道。 “去抓住那只狐狸吧,莫莉。”他回道,“我会在家等你的。” 我知道他此时并不在我身边,却感觉他好像握住了我的手,和我在一起。 “好的,谢谢你,胡安。” 我挂掉电话,收起手机。 是时候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出阴影,来到人行道上。 过马路的时候要左看右看…… 我尽量像往常一样过马路,不要太匆忙,要做到像平日里一样。我在酒店门前站稳,扶住黄铜扶手,一步一步爬上红色的阶梯。 普莱斯顿先生见我过来,拿起迎宾台上的座机打了个电话。我听见他对话筒说:“是的,很紧急。她正在前门,不愿离开。” 普莱斯顿先生按计划戴着白手套。这不是他平日里的制服,一般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佩戴。但今天这副手套能派上大用场。 “莫莉,”他大声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今天不能来酒店,我必须请你离开。”他看向周围,确保大家都在看。有几个客人走了出来,几个员工停在了人行道边,回头看过来。我们简直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观赏型体育运动。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我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努力吸引更多的目光。“我有权来到这里。”我自信地大声说道,“我是这座酒店的员工,而且——” 我打住了话头,因为斯诺先生来了。 普莱斯顿先生快步走向他。“我去喊保安。”他对斯诺先生说,然后穿过了旋转门。 斯诺先生朝我走来。“莫莉,”他说,“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已经不再是丽晶大酒店的员工了,必须立刻离开。” 这句话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简直痛不欲生,但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维持住演技,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念出台词:“但我是模范员工!你不能毫无缘由就把我开除!” “就像你也知道的那样,我们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莫莉。”斯诺先生说,“现在,请你离开酒店大门。” “我不接受。”我说,“我不走!” 斯诺先生整理了一下眼镜。“你对顾客造成了困扰。”他嘶声说。 我看了看四周,更多客人聚集了过来。门口的迎宾员似乎把这件事告诉了前台,几个接待员正站在他们旁边窃窃私语,全都看向我。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努力拖住斯诺先生,要求他做出解释,恳请他重新考虑。我长篇大论地讲述自己为酒店带来的价值,讲述我是如何通过辛勤打扫每一间客房维持酒店超高的卫生水准。我学着外婆的样子喋喋不休起来,就像她每天早上那样,句子与句子之间几乎不留喘息的时间。其间我一直留意着:只要再过几分钟我们的计划就会分崩离析。我意识到自己没有穿制服,这加剧了我的不适感和压力。快回来,普莱斯顿先生,快啊!我祈祷着。 终于,普莱斯顿先生快步穿过旋转门来到了斯诺先生旁边。 “我没找到保安,先生。”他说。 “我也赶不走她。”斯诺先生说。 “请让我来处理吧。”普莱斯顿先生说。斯诺先生点点头,退到一旁。“莫莉,来这边……” 普莱斯顿先生轻轻领我走到旁边,背对着好奇的群众。 “怎么样?”我小声问。 “我找到了切莉尔。” “然后呢?”我问。 “我拿到了。” “怎么做到的?”我问。 “我说我知道她在偷其他女仆的小费,她慌了神,都没发现我从她的推车上拿走了万能门卡。而且完全没有留下指纹。”他晃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来,”他伸出一只手,“握手。” 我握住了他的手,门卡顺利地来到了我的手中。 “照顾好自己,莫莉。”他大声说给围观的人听,“现在,快回家去吧。你今天不该过来的。”他向斯诺先生点点头,斯诺先生也点头致意。 当然,普莱斯顿先生知道我不能离开,至少现在还不能。正当我打算重新开始一段关于工蜂的演讲时,罗德尼终于穿过旋转门来到了我身边。 “我真的不明白!”我大喊,“我是一个好女仆!罗德尼,你来得正好,你敢相信吗?他们居然要开除我!” 斯诺先生走过来。“罗德尼,”他说,“我们正想和莫莉小姐解释,酒店不再欢迎她的到来,但似乎很难让她明白。” “我明白了,”罗德尼说,“让我来和她谈谈。” 我又一次被拉开了。离开听力范围后,罗德尼说:“别担心,莫莉。我待会儿会和斯诺先生谈谈,弄清楚你的工作是怎么回事,好吗?这很可能只是一个误会。你拿到门卡了吗?我们没时间了。” “你说得对,时间紧张。”我说,“门卡在这里。”我悄悄递给他。 “谢了,莫莉,你最棒了。哦,我听说警察要开发布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说。 我仔细观察着他,希望这个回答能让他满意。“行,好吧。我得赶在猫头鹰眼镜带警察进去之前把事情搞定。” “是的,越快越好,祝你好运。” 他转身走上阶梯。“对了,罗德尼。”我喊道,他回过头来看我,“你能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真了不起。” “你根本不知道,”他说,“我什么都会做的。” 在我能开口说话之前,他就在楼梯上停了下来。“别担心,”他对斯诺先生说,“她要走了。”仿佛我根本就不在这里。 那之后,我快步离开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罗德尼匆忙穿过旋转门,普莱斯顿先生在他身后,一只手伸向前,另一只手扶着斯诺先生回到了酒店。 我看了一眼手机。五点四十五分。 是时候了。 24 我坐在酒店正对面的咖啡店里,就在窗边,能看到丽晶大酒店的正门。天色逐渐转暗,尖锐的阴影笼罩了前门,鲜红色的地毯变成了干涸血迹般的深棕。很快,道路两旁就会点起灯,照亮暗淡的街道,黄昏过渡为黑夜。 我面前摆着一只金属茶壶,是那种倒茶时总会洒出来的壶。还有一只大号马克杯。我更喜欢外婆的陶瓷茶具,但此时别无选择。我还点了一个新鲜出炉的葡萄麦维玛芬蛋糕,等分成四块。但是我现在太紧张了,没有心情吃。 几分钟之前,普莱斯顿先生从酒店里出来,回到了迎宾台。他快速打了一个电话。我能看见他透过窗户看过来。光线这么暗,他多半看不到我,但他知道我在这儿。我也知道他在那里。这让我感到了一丝安慰。 我的电话震了一下。是夏洛蒂发来的短信,一个竖起拇指的表情,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的意思。 然后她又发了一条:原地待机。 我也给她发了一个竖起拇指的表情,虽然我现在完全不是竖起拇指的心情。我的情绪十分低落,直到门口出现动静之前都不会好转。我需要看到表情符号以外的、更加确切的信号,表明计划真的在顺利进行。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现在是下午五点五十九分。 是时候了。 我紧张地握住马克杯,里面的茶已经变温了,并不能安抚我的情绪。从我这里能清楚地看到电视屏幕。虽然没有声音,但电视正在播放新闻频道,一个年轻警官(我认出是斯塔克警探的同事)正准备在发布会上讲话。他读着面前的稿子,屏幕底下滚动着字幕。 ……周一于丽晶大酒店发生的查尔斯·布莱克凶杀案,警方已逮捕犯罪嫌疑人。嫌疑人照片如下。莫莉·格雷是丽晶大酒店的女仆,因一级谋杀、持有枪械和贩卖毒品等指控而被逮捕。 我喝了一口茶,在屏幕上看到自己的照片时几乎呛到了。那是我入职时的照片,在我的人事档案里。照片里的我没有笑,但至少看起来很职业。我穿着干净平整的女仆制服,屏幕上继续滚动着字幕: ……现已被保释。任何需要进一步信息的媒体请…… 我从电视上回过神来,外面突然响起了急刹车的声音。四辆深色的巡逻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几名武装警察跳下车冲上台阶,普莱斯顿先生领他们进去。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普莱斯顿先生又从大门出来,斯诺先生紧随其后,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向围观的顾客,无疑是在向他们确保一切安好。我从远处看着,感到很无力,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我打了一通电话,一通很重要的电话。 是时候了。 这是计划中唯一一处我自行安排的部分。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没有告诉普莱斯顿先生、夏洛蒂,也没有告诉胡安。有一些东西只有我才知道,只有我能理解,因为只有我亲身经历过。我知道孤身一人的感觉。因为太过孤独而做出错误的选择,因为太过于绝望,只能相信错误的人。 我打开通讯录,打通了吉赛尔的电话。 铃声响了一次,两次,三次,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电话的时候…… “喂?” “晚上好,吉赛尔。我是莫莉,女仆莫莉,你的朋友。” “天哪,莫莉!我一直在等你打电话过来,我没在酒店看到你,我很想你,你还好吗?” 我没时间闲聊,而且我认为这是少数跳过寒暄也不会太失礼的时刻。“你对我撒了谎,”我说,“罗德尼是你的男朋友,你的秘密情人。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对面沉默了片刻。 “唉,莫莉,”过了一会儿,她说,“真的很对不起。”我能听出来她好像在哭。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的确是朋友。”她说。 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我。 “莫莉,我迷路了……迷失了自我。”她大声哭了出来,声音温顺又胆怯。 “你让我去拿你的枪。”我说。 “我知道,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我怕极了,害怕警察会找到枪,然后一切都会指向我。我以为他们不会怀疑你。” “警察在我的吸尘器里找到了你的枪。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了,吉赛尔。我因为很多项指控被逮捕,几分钟之前刚刚对外公开了。” “天哪,这不是真的……”她说。 “这是真的。而且我没有杀害布莱克先生。” “我知道,”她说,“但是我也没有杀他,莫莉,我发誓。” “我知道。”我说,“你知道罗德尼会陷害我吗?” “莫莉,我真的不知道。还有罗德尼让你做的那些事……让你帮他打扫房间。我周一早上才知道的。那之前我真的被蒙在鼓里。你还记得他的黑眼圈吗?那是他告诉我的时候我打的。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说这么做是错的,你是一个无辜的好人,他不能这样利用你。我用包砸了他的脸,莫莉。我气坏了,金属链正好打中了他的眼睛。” 这倒是解释了一个谜题,但是只有一个。“你知道罗德尼和布莱克先生正在合伙从事违法行为吗?”我问,“你知道他们在酒店里贩毒吗?” 我听见她在电话那端有些坐立不安。“是的,”她说,“我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我们才会在这该死的酒店里住这么久。但是我不知道你也被卷进来了。我这周才发现,如果我能早点得知的话,一定会阻止他们的。而且我真的没有杀害查尔斯,罗德尼和我确实开过这样的玩笑,说用一颗子弹解决掉他的老板、我的丈夫,就能修复我们的人生,公开在一起。我们甚至策划了要一起逃跑,跑得远远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那两张机票。单程机票。“去开曼群岛。”我说。 “是的,去开曼群岛。所以我才想让查尔斯把那处房产冠在我的名下。我本想离开他之后再把离婚协议发给他。我本来要和罗德尼开启新的人生,更好的人生——就我们俩。但是我从来没想到……我不知道罗德尼真的能下得去手……”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你有过被背叛的感觉吗?”我问,“你有相信过一个人,然后被彻底地背叛吗?” “你知道我有的。我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了。”她说。 “布莱克先生背叛了你。” “是的,”她说,“但是他不是唯一的一个。罗德尼也是。看起来我经常相信一些烂人。” “我们可能都是。”我说。 “是啊。”吉赛尔说,“但我和他们不一样,莫莉。我和查尔斯还有罗德尼不一样。” “是吗?”我问,“我外婆说过,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不要听他们嘴上说什么,而要看他们做了什么。我现在才终于明白。她还说过,布丁好不好吃,要尝过才知道。” “布丁……什么?” “意思是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莫莉,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回去帮我拿枪的,这是个愚蠢的错误。求你了,我不会背叛你的,我不会让他们逃脱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恳切,但我真的能相信她吗? “吉赛尔,你现在在酒店里吗?在你的房间里?” “是的,完全被锁在高塔里。莫莉,你必须让我帮忙,我会说出来的,好吗?我会告诉警察那是我的枪,是我让你去拿的。我甚至会告诉他们罗德尼和查尔斯的贩毒计划。我会帮你脱罪的,我发誓,莫莉。你是我唯一真心的朋友。” 我忽然有些想哭。希望她说的是真话,希望她只是一个不小心迷失了方向的好人。测试她的时间到了。 “吉赛尔,你要好好听我说。必须按我说的做,可以吗?” “好。”她吸着鼻子说。 “你能去开曼群岛吗?” “可以,我有不定期客票,随时可以飞。” “你带着护照吗?” “是的。” “不要联系罗德尼,明白吗?” “但是我要让他知道——” “他没有那么关心你,吉赛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只会利用你,你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我能听到她在挣扎。“莫莉,我真希望自己能更像你一点。但我……但我一点也不像你。你很强大,很诚实,你是一个好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不知道自己能否一个人活下去。” “你一直是孤身一人,吉赛尔。和坏人待在一起还不如独善其身。” “让我猜猜,这也是你外婆说的?” “是的,”我说,“而且她说得对。” “我为什么会迷上那么……” “那么肮脏的人?”我提议道。 “是的,”她说,“肮脏。” “肮脏与邪恶总是寸步不离。” “罗德尼和查尔斯。”她说。 “肮脏与邪恶。”我说,“吉赛尔,我们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按我说的做,越快越好。” “好的,”她说,“你说吧,莫莉。” “把必要的东西收进一个包里,带上护照和你身上的钱,立刻逃跑。不要走酒店正门,走后门,现在立刻。你听到了吗?” “但是你怎么办?我不能让你——” “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就按我说的做。我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我有了真正的朋友。我会没事的。但是我现在需要你立刻逃走,吉赛尔,立刻!” 她继续说了几句,但是我没有听,我已经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我知道这很不礼貌,若非情况特殊,我绝对不会这么做——我没有道别就挂上了电话。 我抬起头来时,一个店员正站在我的桌旁。她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在等待时机搭话时也会这样做。 “那是你吗?”她指着电视屏幕问道。 我该怎么回答呢? 诚实永远是最佳策略。 “是的,是我。” 她愣了一会儿,消化这个信息。 “但是我必须澄清,我没有杀害布莱克先生。我是说,我不是杀人凶手,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喝了一口马克杯里的茶。 店员僵硬了片刻,离开了我的桌边。回到安全的柜台后,她背对着我冲进了厨房。她会和上司说起我的事,对方则会从后门出来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将会瞬间读懂这个表情的含义。那是恐惧的表情。因为我越来越擅长做这件事情了——读懂微妙的肢体语言和暗示,了解藏在背后的情绪。 活得越久,学到的就越多。 她的上司会上下打量我一番,确定真的是我——那个新闻里提到的人。她会给警察打电话,警察会说些什么安抚她,告诉她不用担心,发布会的细节搞错了。 一切到最后都会变好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平静地喝了一口茶,看着酒店门口,等待着。 然后,我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警察穿过旋转门出来,前面走着一个人——罗德尼。他的衬衫袖子卷起,露出铐着手铐的前臂。他身后是斯塔克警探,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海军蓝旅行包。拉链半打开着,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看出来,那里面装的不是洗碗工的衣服和个人物品,而是一个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塑料袋子。 人心是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 是的外婆,的确是这样。 玛芬蛋糕在我的嘴里融化开来,美妙至极。吃东西的感觉很好,令人十分满足。人只要活着就必须吃饭,地球上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我吃,故我在。 罗德尼被押进警车后座,几个刚刚冲进酒店的警察正在楼梯口戒备周围的情况。紧张的顾客围在一起,向门卫寻求安全感与慰藉。 斯塔克警探走上楼梯,和普莱斯顿先生说了什么。我看到他们两人转向我,咖啡厅的玻璃反射出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他们不可能看得到我。 斯塔克警探冲我的方向点了点头,几乎微不可见,但我确实看到了。我很确定,她是在对我点头。我不太确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因为我向来不擅长解读斯塔克警探的意思,所以我只能猜测,但是并不能确定。 我不爱赌博,因为赚钱对我来讲实在太难,而我又很容易失去钱财。但是如果要赌的话,我会说斯塔克警探的点头中有着某种确切的含义,她的意思是:我错了。 25 我迈着悠闲的步子回家。这真的很神奇,当你被压力裹挟时,是注意不到身边那些美好的细节的——鸟儿在回巢休息前最后的歌声,被晚霞照亮的棉花糖一般的天空。你正在回家的路上,与以往的许多个日夜不同的是,当你打开门的时候,会有朋友在等你。这可能是外婆去世后我第一次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一切到最后都会变好的,如果不好,那只是因为还没到最后。 我的公寓楼就在前面了,我加快了脚步。胡安肯定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不只是看到一个竖起拇指的表情符号。 我走进大门,大步跨上楼梯,拐进走廊,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回来了!”我喊道。 胡安冲了过来,站得离我很近,肯定不足一辆推车的距离,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不适。我不会因为人们站得离我近而尴尬,相反的情况才会让我困扰——当人们远离我的时候。 “嗨,你回来了。”他双手合十说道。他打开柜子,拿出擦鞋布,然后等我脱下鞋。 “怎么样,有用吗?”他问,“你们抓到狐狸了吗?” “是的,”我说,“我亲眼看到他们抓住了罗德尼。” “太好了,谢谢,感谢上天。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你还好吗?” “胡安,我很好,非常好。” “那就好。”他吸了一口气,“太好了。”他拿过我的鞋,用布擦着鞋底,好像能从里面召唤出灯神一样。擦完之后他将鞋和布都收回了柜子,然后抱住了我。这突如其来的示好令我惊讶不已,甚至忘记了要抱回去才是礼貌的做法。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 “这是在做什么?”我问。 “迎接你平安到家。”他说,“来,到厨房来。我准备了一点晚餐。我也想乐观一点,但实在太担心了,总觉得警察会来把我带走,或者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到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万一他们……”他的声音变小了。 “万一他们什么?”我问。 “罗德尼和他的手下,”他说,“万一他们……伤害你,就像伤害我那样。” 光是这个想法就让房间倾斜了三十度角,但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来吧。”胡安说。 我跟着他来到厨房,晚餐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是我从橄榄花园餐厅带回来的外卖,都精致地摆放在盘子里。他甚至铺上了外婆的黑白格子餐布,为餐桌增添了不少意大利风情。最终呈现的效果十分惊艳,我们的小餐桌摇身一变,成了一张意大利的风景明信片。这一切都恍如梦境,我必须静下心来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看起来太棒了,胡安。”我说,“你知道吗?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一顿完整的晚餐。” “我们先吃,然后你就全都告诉我。”他说。 我们在餐桌旁坐下,但他刚坐下就突然站了起来。“我忘了一件事。”他说。 他赶忙去到客厅,回来的时候拿着外婆的蜡烛和火柴盒。“我可以点燃这个吗?”他问,“我知道这是很特别的东西,但今天也是个特别的日子,不是吗?今天他们抓住了真正的罪犯。” “是的,他们把他押进警车带走了。”我说,“希望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这句话刚说出口,我就感到了疑虑。乐观当然是好的,我应该相信——胡安和我都会有一个恰当的结局。 他把蜡烛放在桌上,就在我们拿起刀叉打算吃饭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几乎跳了起来。谢天谢地,是夏洛蒂。 “夏洛蒂?”我说,“我是莫莉,莫莉·格雷。” “嗯,”她说,“我知道。你怎么样?” “我很好,”我说,“谢谢你的关心。我和胡安在家,正准备开启意大利之旅。” “什么?” “这不重要。你能说说酒店那边的情况吗?我从咖啡店看到了,但是计划进行得顺利吗?罗德尼被抓到现行了吗?” “进行得非常顺利,莫莉。听着,我现在正在警察局呢,讲不了太久。斯塔克警探想和我谈谈,你和胡安待在那里不要乱跑,好吗?我和爸爸也会尽快过去。这可能要花几个小时,我觉得你会对结果十分满意的。” “好的,谢谢你,夏洛蒂。”我说,“请替我和斯塔克警探问好。” “你想让我……你确定吗?” “我没有道理不遵守礼仪。” “好吧,莫莉。我会替你问好的。” “请告诉她我能读懂点头。” “你能什么?” “只要这么告诉她就可以了,拜托了。谢谢你。” “好吧。”夏洛蒂说,然后挂断了电话。我收起了手机。 “非常抱歉。我一般不会在晚餐期间接电话,也不希望培养这样的习惯。” “莫莉,你太在意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我只想知道夏洛蒂都说了什么。” “他们抓到了罗德尼。” “抓了个现行?” “是的,没错。” 胡安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直达深棕色的眼底。外婆曾经告诉我,真正的笑容都是藏在眼睛里的,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今天。 “莫莉,我从来没机会和你说这句话——对不起。我不想把你卷进这些事情的。” 我拿起叉子,但是很快又放下了。 “胡安·曼努埃尔。”我说,“你试过阻止我了,你甚至试过警告我。” “也许我应该更努力一点,也许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警察。但是我无法相信警察,他们一看我,就会觉得我是坏人。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好人,莫莉。我又该如何分辨呢?我很担心,怕说了毒品和酒店的事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是的。”我说,“我明白,我也不擅长分辨他人的真心。” “还有罗德尼和布莱克先生,”他继续说道,“我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但是我的妈妈,我的家人……我很怕他们会受到伤害,也很怕那些人会伤害你。我觉得,如果我忍气吞声,也许就不会有其他人受伤。” 他的手腕在桌面上,但是手肘不在。我必须努力集中精神看着他的脸,不然就会忍不住盯着他胳膊上的伤,有一些已经痊愈了,但还有一两处是崭新的。 我指了指他的手臂:“是他做的吗?这些伤是罗德尼干的吗?” “不是罗德尼,”他说,“是他的朋友们,那些大个子。但罗德尼是下命令的人。布莱克先生烫伤了罗德尼,所以他就要这样对我。如果我抱怨,或者说不想干了,他们就会这样惩罚我。都是因为我有心爱的家人,而他没有。” “他们不能这样对你,这是错的。” “是的,”他说,“确实是错的。还有他们对你做的事。” “你胳膊上的伤看起来很疼。”我说。 “之前是很疼。但是今天不疼,今天我感觉好一些了。我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我还是感觉很好,因为罗德尼被抓住了。而且我们还能点起蜡烛,还有希望。”他拿出一根火柴,点亮了蜡烛,说,“快吃吧,再等下去就该凉了。” 我们拿起刀叉,开始享用晚餐。时间很充裕,我不光有时间遵守咀嚼法则,还能细细品味食物的味道。我一边吃着,一边和胡安说起今天下午的每一个细节。我是怎样坐在咖啡店里,怎样看到罗德尼被押送到巡逻车里。当我告诉他店员从新闻里认出了我时,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一瞬间我愣住了,我分不清他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和我一起笑。 “有什么很好笑吗?”我问。 “她以为你是个杀人犯!在她的店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吃蛋糕!” “那不是普通的蛋糕,”我说,“是玛芬蛋糕,葡萄麦维口味的。” 他笑得更大声了,我毫无头绪。但他似乎不是在嘲笑我。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也在笑,因为葡萄麦维蛋糕而狂笑不已,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 晚饭后,胡安开始洗盘子。 “不,”我说,“你帮我准备了晚餐,已经足够了,我来洗吧。” “那不公平,”他说,“你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喜欢洗东西的人吗?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乐趣?” 他又露出了那种微笑。他从厨房门后拿出外婆的围裙,上面是可爱的蓝粉色佩斯利花纹,但他并不在意。他套上围裙,系带子的时候嘴里哼着歌。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任何人系那条围裙了。最后的几个月里外婆病得太重,也没再系过。过了这么久,再次看到有人系上它……不知为何让我移开了目光。 我回到桌前,收拾剩下的餐具,胡安则在水池洗碗。 我们两人合力,不出几分钟就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吧,”他说,“我这辈子都在厨房里工作——大的、小的、家里的……最终,看着收拾干净的厨房会让我心情快乐。” “心情愉快。”我说。 “啊,是的,心情愉快。” 外婆的蜡烛照在胡安的脸上。我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用心在看。几个月来我每天都会见到这个人,但是忽然之间,他似乎比以往要英俊得多。 “你会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吗?”我问,“我是说,工作的时候。你会觉得别人看不到你吗?” 他取下围裙,放回门后的挂钩上。 “当然了。”他说,“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我很了解那种变得完全透明、与世界格格不入、对未来充满恐惧的感觉。” “你一定很痛苦吧。”我说,“那样被迫给罗德尼帮忙。” “有的时候,为了做成一件好事,你必须做一件坏事。这没有那么显而易见,不是大家想象中非黑即白的事情。尤其是当你没得选的时候。” 是的,他说得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胡安?”我问,“你喜欢拼图吗?” “我喜欢吗?我简直爱死了!” 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我感觉胃里变得沉重起来,双脚黏在了地板上。 “莫莉,你要去开门吗?……莫莉?” “是的,当然。”我说。 我强迫自己动起双腿,和胡安一起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夏洛蒂和普莱斯顿先生站在门外,身后则是斯塔克警探。 我的膝盖软了下来,不得不扶住门框。 “没事的,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没事的。” “警探是带着好消息来的。”夏洛蒂补充道。 我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却还是动弹不得。胡安站在旁边,扶住我不要倒下。我听到走廊里又响起了开门声,接着就看到罗索先生站在斯塔克警探身后。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简直像是在我家门口开起了派对。 “我就知道!”他喊道,“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莫莉·格雷。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你立刻给我滚出这栋楼,听到了吗?警察,快把她带出去!” 我脸上因为羞愧烧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斯塔克警探转向罗索先生:“事实上,先生,新闻报道出现了一些错误,一个小时之内就会被纠正过来。莫莉是清白无辜的,她甚至还帮忙破了案,只是我们之间有过一些误解,所以我才会过来。” “先生,”夏洛蒂对罗索先生说,“你肯定知道,你不能无缘无故就将房客驱逐出去。格雷女士付过房租了吗?” “虽然晚了,但是她确实付过。”他说。 “格雷女士可以说是一名模范租客,您不该这样骚扰她。”夏洛蒂说,“还有,斯塔克警探,你是否意识到了这栋楼里没有电梯——” “抱歉,我该走了。”罗索先生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再见!”夏洛蒂冲他喊道。 走廊里很安静,大家都站在我的门前,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普莱斯顿先生清了清嗓子:“莫莉,你愿意请我们进屋吗?” 我的腿终于能动了,随着我的力气一点点恢复,胡安扶住我的手也渐渐松开。 “非常抱歉,”我说,“我并不习惯接待这么多客人,但我很欢迎你们的到来,请进吧。” 胡安站在门边,就像一个哨兵,对每一位客人打招呼,并请他们脱下鞋子。他会用有些颤抖的手把鞋擦干净后收进鞋柜里。 客人们来到了客厅,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他们在等什么? “请坐吧。”我说。 普莱斯顿先生去厨房拿了两把椅子回来,放在沙发对面。“有人想喝茶吗?”我问。 “想到可以杀人了!”普莱斯顿先生说。 “爸!” “是我用词不当,抱歉。” “没事的,普莱斯顿先生。”我说着转向斯塔克警探,“我们都会犯错,是不是,警探?” 警探的目光似乎被自己的长筒袜吸引了。在工作期间脱下鞋子对她来说一定很不常见,让自己脆弱的双脚暴露在空气中可能让她十分不适。 “那么,”我说,“喝茶吗?” “我去沏茶。”胡安说。他看了看斯塔克警探,然后飞速跑向厨房。 普莱斯顿先生请警探坐下,她照做了。夏洛蒂坐在她之前坐过的椅子里,我则坐在沙发上,普莱斯顿先生在我旁边——外婆的位置上。 “你可以想见,”我说,“我很好奇最后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仍被指控谋杀的话,自然就更想知道了。” 我听到了勺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抱歉!”胡安从厨房里喊道。 “针对你的指控已经全部撤销了。”斯塔克警探说。 “全部。”夏洛蒂重复道,“警探希望你能去一趟警局,这样她就能亲自告诉你,但我坚持让她来这儿见你。” “谢谢。”我对夏洛蒂说。 夏洛蒂倾身向前,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无辜的,莫莉。你明白吗?现在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了。” 我听到了她的话,却不太相信。说出来的话很可能是有欺骗性的。 普莱斯顿先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腿。“好了,好了。结果一切都好。”如果外婆在世的话,肯定也会这么说吧。 “莫莉,”斯塔克警探说,“我过来是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今天下午接到了斯诺先生的电话,请我们尽快赶往酒店。他说事态有了新发展。” 胡安从厨房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他手里端着外婆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离开,站得离斯塔克警探足足有几个推车远。 斯塔克警探没能发现这一点,她看了看托盘,拿起了外婆的茶杯。这让我有些恼火,但是无妨,就这样吧。 “胡安。”我说着站了起来,“你来坐我这里。”我希望我还有一把椅子能给他坐,可惜我没有。 “不,不。”他说,“不用了,你坐吧,莫莉。我站着就好。” “确实,”斯塔克警探说,“免得她又晕倒了。” 我坐了回去。 警探往茶里加了些糖,搅拌起来,然后继续道:“我们今天去查了布莱克的套房,苏谢尔餐吧的调酒师——罗德尼·斯泰尔斯和他的两个同伙在里面。” “两个身材高大、文着奇怪面部文身的男性?”我问。 “是的,你认得他们?” “我以为他们是酒店的住客。”我说,“我被告知他们是胡安的朋友。”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普莱斯顿先生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一样,立刻补充道:“别担心,莫莉。警探知道罗德尼在威胁胡安的事情,还有……对他施加暴力的事情。” 胡安愣在厨房门口,我知道他是什么感觉——被人谈论,就像你不在屋里一样。 “莫莉,你能告诉警探你为什么帮罗德尼打扫房间吗?只要说实话就行。”夏洛蒂说。 我看向胡安,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没事的。”他说,“告诉他们吧。” 于是我开始解释一切。罗德尼说胡安是他的朋友,而且无家可归。我打扫房间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清理的是犯罪现场。我说了罗德尼是如何欺骗了我,又是如何利用了胡安·曼努埃尔。 “我不知道那些房间里每晚发生的事情,没有意识到胡安遭受了暴力。我以为自己只是在帮一个朋友。” “但是你为什么会相信他?”斯塔克警探问道,“事情很明显涉及毒品,你为什么还会相信罗德尼呢?” “对你来说显而易见的事情,警探,对其他人而言却并非如此。我外婆常说:‘我们很相似,却各有各的不同。’事实就是,我相信了罗德尼,相信了一个坏蛋。” 胡安依然安静地站在厨房门口。 “罗德尼利用我和胡安让自己隐形。”我说,“现在我明白了。” “确实。”斯塔克警探说,“不过我们还是抓到了他。我们在那间套房里找到了大量的苯二氮卓和可卡因。他几乎是把这些东西拿在手里。” 我想到了吉赛尔的“好苯友”,装在没有标签的瓶子里,很可能是罗德尼给她的。 “我们对他提出了多项指控,包括非法持有枪械、袭警,等等。” “袭警?”我问道。 “我们打开房间门的时候他掏出了一把枪,和我们在你吸尘器里找到的枪是同一型号,莫莉。” 很难想象罗德尼撸起袖子拿出一把枪,而不是在吧台倒酒的模样。 胡安察觉了我没有发现的事情,开口说话,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你说很多项指控,却没有谋杀。” 斯塔克警探点点头:“我们确实指控罗德尼涉嫌杀害布莱克先生。但是说实话,如果要使罪名成立,我们还需要你们的帮助。事情还有一些疑点。” “比如?”夏洛蒂问。 “莫莉,在你发现布莱克先生死亡的那天,套房里并没有罗德尼的指纹。事实上,整个房间里都没有指纹,唯一找到的只有他脖子上的清洁剂。” “那是因为我检查了他的脉搏,因为——” “是的,我们知道,莫莉,我们知道你没有杀他。” 然后我意识到了:“是我的错。”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这是什么意思?”普莱斯顿先生问。 “你们之所以找不到罗德尼的指纹,是因为当我打扫一间房的时候,我一定会彻底清洁。就算罗德尼进去过,留下了指纹,也会被我在无意识中擦掉。我是一个优秀的酒店女仆,也许太优秀了。” “可能是这样吧。”斯塔克警探说着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但是眼中没有笑意,“我们还在想,你是否知道吉赛尔·布莱克的所在。逮捕罗德尼后,我们去了她的酒店房间,但是她已经不见了。也许她看到我们进了酒店,于是匆忙逃跑了。她在酒店前台留了一条留言。” “是什么?”我问。 “上面写着‘去问酒店女仆莫莉,她会告诉你真相。不是我做的。罗德尼和查尔斯=BFFs’” “BFFs?”我问。 “永远的好朋友(Best friends forever)。”夏洛蒂解释道,“她的意思是说,罗德尼和查尔斯是同伙。” “是的。”胡安说,“他们是同伙。”大家又看向了他,他继续说道:“罗德尼和布莱克先生经常打电话。有的时候还会争论——关于钱。他们会说很多有关运输、分区和买卖的事情,没人觉得我能听懂,但是我听懂了。” 警探转向了胡安:“我很希望能带你去录一份口供。” 胡安的脸上闪过一丝警觉。 “他们不会对你提出指控的,”夏洛蒂说,“也不会把你驱逐出境。他们知道你是受害者,只是需要你帮忙破案。” “对。”警探说,“我们明白你帮助罗德尼是被胁迫的,而且还遭受了……身体上的伤害。我们知道你的工作签证过期了。” “不只是‘过期了’。”胡安说,“还跑到了罗德尼的手里。” 斯塔克警探歪了歪头:“这又是什么意思?” 胡安解释说,罗德尼帮他联系了一个移民律师,收了他一大笔钱,但是一直没能签下来文件。 “这个‘律师’,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胡安点点头。 警探摇了摇头:“看起来我们又有新案子了。” 夏洛蒂忽然插嘴道:“胡安,如果你能在罗德尼的案子里成为关键证人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抓到这个律师,在他伤害更多人之前抓住他。” “没有人应该经历这一切。”胡安说。 “是的,而且,”夏洛蒂说,“我的合伙人加西亚专攻移民法,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帮你续签工作签证。” “我很愿意和他聊聊,是的。”胡安说,“但我还是很担心——比如斯诺先生,他知道我做了什么,知道我在本应站出来的时候保持了沉默,他肯定会开除我的。” “不会的,”普莱斯顿先生说,“此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 “我们都是。”斯塔克警探说,“我们需要你做证,表明罗德尼和布莱克合伙在酒店里做毒品生意,证明他们在利用你、对你施暴。有了你的帮助,我们也许能找出罗德尼杀害布莱克的动机。他还没有供认这项指控。他承认了毒品的事情,但是没有承认谋杀。至少目前还没有。” 胡安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斯塔克警探说,“还有莫莉,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事情吗?你知道吉赛尔可能在哪儿吗?” “她准备好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的。”我说。 “但愿如此吧。”斯塔克警探说。 我想象着吉赛尔在遥远的白色沙滩上,拿着手机看最新的新闻。她会发现罗德尼被逮捕了,发现我不再是嫌疑人,到时候她又会怎么做呢?她会去找警察吗?还是把这些都抛诸脑后?她会投入另一个有钱男人的怀抱吗?还是会真正地成长起来,做出改变? 我向来不擅长判断人们的秉性,总是最后一个发现真相。就像胡安说的那样:有的时候,为了做成一件好事,你必须做一件坏事。也许这次吉赛尔会做一件好事,也许她不会。 “接下来呢?”我问,“胡安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 “这个吗,”斯塔克警探说,“你被释放了,所有指控都被撤销了。” “但我还是丢了工作?”我问道。这个想法让我感觉自己正在跌落通往毁灭的悬崖。 “不,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你不会丢掉工作的。斯诺先生会亲自和你还有胡安聊这件事。” “真的吗?”我问,“他不会开除我们两个?” “他说你们都是模范员工,是丽晶大酒店的典范。”普莱斯顿先生说。 “那审判呢?”我问。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夏洛蒂说,“我们要先准备着,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希望在斯塔克警探和警方的努力下,我们能把罗德尼关上很长一段时间。” “听起来很合理。”我说,“他是一个骗子,一个施暴者,一个坏蛋。” “还是杀人犯。”普莱斯顿先生补充道。 我什么都没有说。 “警探,”夏洛蒂说,“我的客户已经很累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早上她还在因谋杀被指控,现在就和指控她的人在客厅里喝茶。你还有什么想告诉她的吗?” 斯塔克警探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说,呃,很抱歉……拘留了你。” “你真好,警探。”我说,“希望你学到了重要的一课。” 警探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仿佛坐在一颗钉子上。“什么?”她说。 “你妄下了一些针对我的结论。你认为某些反应是正常的,而当你无法在我身上找到那些反应的时候,就认定我是罪犯。随便猜测别人的想法,只会让我们两个看起来都像傻瓜一样。” “好吧,也可以这么说。”她说。 “我外婆总说,生活就是学习。也许下一次你就会知道不要随便猜测。” “我们很相似,却各有各的不同。”胡安补充道。 “呃,”她说,“行吧。” 然后她站起身来,感谢了我们的配合,穿上鞋离开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我插好生锈的门闩,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转回身来,看到的不是空旷的房间,而是三位朋友。他们都在微笑,是那种真诚的笑。我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不只是一个喜欢你的人,还是会为你采取行动的人。 “怎么样?”普莱斯顿先生说,“警探一口气承认了那么多错误,看起来都要爆炸了。你感觉如何,莫莉?” 我感到如释重负,但还有一些别的…… “我……我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才会遇到这些。”我说。 “你是无辜的,莫莉,这些本不该发生在你身上。”夏洛蒂说。 “我不是说犯罪,我是说你们三个给予我的善意,这毫无道理。” “善意总是有理由的。”胡安说。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说,“你知道以前是谁总跟我说这句话吗?” “不知道。”我说。 “你的外婆。” “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说。 “是的,我猜她也不会说的。”他回答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我们曾经订婚过。” “你们什么?”夏洛蒂问。 “是的,我在你出生之前也有过一段人生,亲爱的,一段鲜为人知的人生。” “不可置信。”夏洛蒂说,“为什么我现在才听说?” “发生了什么?”胡安坐在警探的空椅子里问。 “你外婆芙洛拉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女性。她善良又敏感,和同龄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样。我完全被她迷住了,于是在我们十六岁的时候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但是她的家人不同意。她出生在富贵人家,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她从来没有瞧不起我。” 我很惊讶,非常震惊。但也许我早该知道外婆也有自己的秘密。所有人都有。 “我当时真的非常爱你的外婆,莫莉。”普莱斯顿先生说,“比你想的还要爱。” “所以你就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我问。 “是的,她和我的妻子玛丽关系很好。时不时地,如果芙洛拉遇到了麻烦也会给我打电话。但是真正的麻烦其实很早就发生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你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一个外公的吗?” “是的,”我说,“外婆说他‘也是个不可信的家伙’。” “是吗?”他说,“他有很多特质,但绝不是不可信的人。他如果有得选,绝对不会离开的。他是被逼无奈。我和他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朋友。你也知道爱情萌芽的时候是什么样。”普莱斯顿先生清了清嗓子,“结果,芙洛拉怀孕了。当她无法再向父母隐瞒这一点的时候,他们把她逐出了家门。可怜的姑娘那时还不到十七岁,还只是一个孩子,却要带着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所以她后来才会去做保洁。” 很难想象外婆独自一人,失去了一切的样子。我感到肩头有些沉重,心底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你外婆很聪明,本可以拿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奖学金。”普莱斯顿先生说,“但是那个年代,一个带着孩子的未婚女性是无法接受教育的。” “等下,爸爸。”夏洛蒂说,“有点不对劲。你那个朋友是谁?现在在哪儿?” “上次我听说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和深爱的家人,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芙洛拉,从来没有。” 夏洛蒂歪起了头,用一种我不太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她说,“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亲爱的,”他说,“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你也认识我妈妈吗?”我问。 “是的,恐怕她才是真正不可信的人。她爱上了错误的人,你外婆当时还让我帮忙劝说。我去见了她,想把她从那个廉价旅馆里带回来,但是她完全不听。你可怜的外婆,就那样失去了一个女儿……”普莱斯顿先生的眼中闪现出泪光,夏洛蒂抓住了他的手。 “你外婆是个很好的人。”普莱斯顿先生说,“玛丽病危的时候,她还来帮忙。” “什么意思?”我问。 “玛丽当时非常痛苦,我也是。我坐在她的病床边,握住她的手,说:‘请不要离开,现在还太早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芙洛拉全都看到了,她拉我到一边,说:‘你看到了吗?她不会走的,除非你告诉她是时候了。’” 外婆确实会说这样的话。我都能听见她的话在脑海中回荡。 “然后呢?”我问。 “我告诉玛丽我爱她,然后像芙洛拉说的那样放她离开了。她一直在等这一句话。” 普莱斯顿先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爸爸。”夏洛蒂说,“妈妈当时很痛苦。” “我一直想要报答你外婆的恩情,谢谢她当时帮我指出一条路。” “你已经报答过她了呀。”我说,“你在我遭遇危机的时候来帮忙了,外婆会很感激的。” “哦,但那不是我,”普莱斯顿先生说,“是夏洛蒂帮了你。” “不,爸爸。是你坚持的,你说服了我要帮助这个年轻的女仆。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了。” “患难见真情。”我说,“外婆会感谢你们的,你们所有人。如果她在的话肯定也会这么说。” 普莱斯顿先生和夏洛蒂都站了起来。“好了,不要再伤感了。”他说着擦了擦脸,“我们该走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夏洛蒂说,“胡安,我们从你在酒店的柜子里把行李拿来了,就放在门口。” “谢谢。”他说。 我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希望他们走。万一他们就此从我的生活中离开了呢?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这个想法让我坐立不安。 “我还能再见到你们吗?”我的声音中有着无法掩盖的焦虑。 普莱斯顿先生笑了起来:“就算你不愿意也会见到的,莫莉。” “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夏洛蒂说,“还要准备庭审呢。” “而且除此之外,你也甩不掉我们了,莫莉。你知道,我老了,是一个顽固的老鳏夫。虽然很奇怪,但这件事甚至让我感觉很不错。今天的事情,还有你们,感觉就像……” “一家人?”胡安说。 “是的,”普莱斯顿先生赞同道,“正是如此。” “你们知道吗,”胡安说,“我家里有个习俗,就是星期天晚上一定要一起吃晚饭。我离开家之后最怀念的就是星期天的聚餐了。” “这个简单,”我说,“夏洛蒂,普莱斯顿先生,你们这周日愿意来一起吃晚饭吗?” “我可以做饭!”胡安说,“你们可能都没吃过真正的墨西哥菜,就像我妈妈做的那种。我会带着大家来一次墨西哥之旅,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普莱斯顿先生看向夏洛蒂,她点了点头。 “我们会带甜点过来的。”普莱斯顿先生说。 “还有一瓶用来庆祝的香槟。”夏洛蒂补充道。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穿鞋。对于刚刚把你从监狱生活中拯救出来的人,该怎么道别才合乎礼数? “好了,你还在等什么呢?”普莱斯顿先生说,“来给我们一个拥抱。” 我照做了,那种感觉真的很神奇——就像是金凤花姑娘正在拥抱熊爸爸。 我还拥抱了夏洛蒂,同样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却又完全不同,就像是在轻抚蝴蝶翅膀。 他们挽着手离开了,我关上了门。胡安站在玄关处,左右换着脚下的重心。 “莫莉,你确定我今晚可以住在这儿吗?” “当然,”我说,“就今天一晚。你住我的房间,我住外婆的房间。我现在就去换床单。我每次都会给床单消毒,然后熨烫平整。我总是准备好两套待用的床上用品。请放心,浴室是干净的,而且会定期消毒。如果你需要任何其他生活用品,诸如牙刷或香皂,我肯定可以——” “没事的,莫莉,我没事的。” 我打住了话头。“非常抱歉,我并不擅长这些。我知道该如何接待酒店的客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自己家的客人。” “你不用刻意招待我,我会努力保持安静和整洁的。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也会尽力帮忙。你喜欢吃早餐吗?” “是的,我很喜欢。” “太好了,”他说,“我也是。” 我本想自己更换床单,但是胡安坚持要帮忙。我们一起把外婆缝的星星被套取下来,再换上新的床单。整理卧室的时候,胡安说起了他家里三岁大的外甥——特奥多罗的事。特奥多罗总会在他铺床单的时候跳到床上。胡安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我脑海中出现了栩栩如生的画面,仿佛能看见那个上蹿下跳的小男孩,看见他和我们一起在这间屋子里。 铺好床之后,胡安安静了下来。“好了,我要准备睡觉了,莫莉。” “你还需要其他东西吗?一杯阿华田?或者洗漱用品?” “不用了,谢谢。” “好吧。”我说着离开了房间,“晚安。” “晚安,莫莉小姐。”他说道,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走到浴室换上睡衣,慢慢刷着牙。我唱了三遍《祝你生日快乐》,确保牙齿得到了彻底的清洁。 然后我洗了脸,上了厕所,洗手。我从水池底下拿出清洁剂快速擦了一遍镜子。镜子里的我回望过来,光洁无瑕。 没理由再拖延下去了。 是时候了。 我穿过走廊,来到外婆的门前。我还记得上次关上这扇门的时候,验尸官和助手把外婆从房间里抬了出来。我将房间从上到下打扫了一遍:洗了床单,重新铺好床,拍松枕头,擦拭了所有的物件。我把挂在门后的居家毛衣、所有没洗过的衣服抱在怀里,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记住外婆身上的气息,然后放进了洗衣桶。门合上的咔嗒声尖锐得就像是死亡。 我伸手握住门把手,转动。房间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穿着衬裙的皇家道尔顿雕塑安静地立在柜子上。天蓝色的床裙依然崭新,枕头松软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外婆。”我心底涌起了一股悲伤。强烈的悲伤把我压垮在她的床上。我仰面躺着,就像一艘迷失在大海中的小木筏。我抱住一只枕头,拉向自己,但我把枕头洗得太干净了,上面没有外婆的味道。她已经不在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坐在她身旁。她就躺在我现在躺的位置。我当时把前门的椅子——那张放着她绣的枕头的椅子——搬进了卧室,坐在她旁边。一个星期之前,我把电视也搬了进来,放在床对面的柜子上,这样她就能在我工作的时候看《国家地理》。即便只是几个小时,我也不想留她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我知道她很痛苦,虽然她总在否认这一点。 “亲爱的,你的工作需要你。你是蜂巢中重要的一员。我没事的,我有茶喝,还有药片,还有《神探可伦坡》。” 时间渐渐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早上她不再哼歌了。她变得很安静,思考变成了一种负担,每次去厕所都成了一次艰难的远征。 我近乎绝望地想要说服她:“外婆,我们要叫一辆救护车,你必须住院。” 她缓缓地摇着头,灰色的发丝在枕头上颤动。“不用。我这样就好,我有药可以缓解疼痛,我要住在我最喜欢的地方——自己的家里。” “但是他们能帮到忙,也许医生会有办法——” “嘘。”每次我拒绝听从的时候她就会这样说,“我们约定好了。而约定是要怎么样?” “约定是要遵守的。” “是的,”她说,“这才是我的乖外孙女。” 最后那天,她比以往都更痛苦。我再次努力说服她去医院,但还是失败了。 “《神探可伦坡》要开始了。”她说。 我打开电视,我们一起看了起来。或者该说是,我看着她紧闭着眼睛,双手抓着床单。 “我在听。”她呢喃道,“你来当我的眼睛,告诉我画面上在演什么。” 我看着屏幕,为她解说电视上演的内容:“可伦坡在质问一名贵妇人,她听说自己的百万富翁丈夫很可能不是杀人凶手后,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我描述了他们所在的餐厅,铺着绿色的桌布。我描述那个妇人的动作,她是如何在桌边惴惴不安。我告诉外婆,我知道可伦坡盯上她了,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已经看透了真相。 “是的,”外婆说,“很好,你在学会解读表情。” 播到一半的时候,外婆有些焦躁。她太疼了,甚至开始呜咽起来,眼泪滑落脸颊。 “外婆,我该怎么帮你?我该怎么办?” 我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每次吸气都要停顿一下,就像水管里的水在汩汩作响。 “莫莉,”她说,“是时候了。” 可伦坡继续在电视上调查案件,他盯上了那个妻子。拼图逐渐变得完整,我关小了音量。 “不,外婆,我做不到。” “可以的,”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抗议起来,试图说服她。我开始恳求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给医院打电话吧。 她只是静静地等着我冷静下来,然后再次开口道:“帮我沏一杯茶,是时候了。” 我很感激她能告诉我该做些什么,于是立刻起身冲向厨房,帮她泡好了茶,倒在她最喜欢的英国乡村风景图案茶杯里,赶回了卧室。 我把茶带给她,放在床头柜上。我在她身下垫了一只枕头,让她能坐得更直一点。但无论我的动作多么轻柔,她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像一只被陷阱困住的动物。 “我的药,”她说,“全都拿过来。” “没有用的,外婆。”我说,“剩下的不多了。下周我们能拿到更多。”我再次恳求道。 “约定……” 她甚至连这句话都说不完。 “外婆——” “求你了。” 我把剩下的止痛药都倒进了她的茶杯——四粒。并不够。下一次取药是五天之后,她还要忍受整整五天的痛苦。 我透过泪水看向外婆,她眨了眨眼,然后看向了茶托上的勺子。 我拿起勺子,搅拌起来,一分钟后她又眨了眨眼,我停止了搅拌。 她努力倾身向前,我把茶杯举向她苍白的唇边,恳求道:“不要喝,不要……” 但是她喝了,全都喝下去了。 “美妙至极。”喝完之后她说道。然后她躺回枕头上,把手放在胸口。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话。我必须凑近才能听到。 “我爱你,我最亲爱的女孩。”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外婆,”我说,“我做不到!” 但是我能看到。我看到她的身体再次僵硬起来,疼痛再次袭来。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沙哑了,就像是鼓点。 我们讨论过,我答应了她。她总是那么理智又冷静,我不能拒绝她最后的愿望。我知道这是她的愿望,她不应该这么痛苦。 愿上帝赐予我心胸,接受无法改变的事实;赐予我勇气,改变力所能及之事;赐予我智慧,让我得以区分二者。 我从椅子背后拿起那只绣着祈祷文的枕头,把它放在了外婆的脸上,捂住。 我不能去看枕头,我把注意力放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劳动者的手,一双女仆的手,和我的很像——指甲干净,修剪得很短,关节上起了茧子,皮肤干燥又粗糙。手背下青色的河流正在渐渐枯竭。她张开了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太晚了。这是我们的决定。她还没能抓到什么,手指就变得松弛瘫软,落回了床上。 没过多久,等一切都归于静默时,我移开了枕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抱在胸口。 外婆就躺在那里,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她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现在,九个月后,我躺在她的床上,胡安就在隔壁。我想着这期间发生的一切,还有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的这几天。 “外婆,我好想你,我不敢相信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想美好的事。 “是的,外婆。”我大声说道,“想一想生活中美好的事,这比数羊好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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