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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寺的朝日奈  作者:中田永一

升高二时分了班。我们高中每级八个班,无关成绩优劣地分配学生。我看了职员室门口公告板贴的名单,知道了自己和朋友们的去向。

鹫津廉太郎,高二3班。

白鸟勉,高二8班。

小山内琴美,高二8班。

新教室窗口能看见校园里的樱花,风吹花落的景象很美。我看着花瓣舞动,想起了准备学园祭时的事——小山内在我和她之间抛下一张三角纸片,那几秒间的事。学园祭上表演的音乐剧向许多人讲述了战争的悲惨,大获掌声与喝彩。白鸟勉饱受赞美,布景却无人表扬。舞台地板上散落的三角形纸片是全班一起打扫的。后来过了好几个月,我、勉和小山内之间的“边长”毫无变化。

高二3班在A栋教学楼二楼,高二8班在B栋教学楼二楼。两栋教学楼经走廊相连,但不怎么会往来。我和勉午休时碰头,在B栋屋顶一起休息。春寒料峭之时,我们偶尔不去屋顶,他来A栋高二3班玩。同班女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跟我说话,温柔待我。高二3班的女生只觉得我是白鸟勉的朋友,没当我是更重要的存在。

“小山内还好吗?”

在屋顶两人独处时,我问勉。他背靠铁丝网而坐,大口吃着早上在便利店买的三明治。

“被迫当了班长,头疼着呢。”

“啊,班长,感觉很适合她。”

“她初中朋友好像在我们班,她最近总跟那个女生一起。”

我吃着从小卖部买来的饭团。透过铁丝网远望,住宅区那头有片树木繁茂的绿色,是绿地公园。雨天,勉在那里认识了小山内,在三角屋顶的长凳上。

“你呢?班上有篮球打得好的吗?”勉问。

春日暖风吹过,勉柔软的发丝飘起来。

“有,但还是你打得好。”我说。

“我想也是。”

我在新班级交了三个一起玩的男性朋友,放学后还跟他们一起去过电玩城。他们穿的鞋子分别是耐克、阿迪达斯和美津浓。每次看见他们的运动鞋,我都会想起书店里和小山内的相遇。她穿着一双少年风格、让人想到高达配色的鞋子。

“8班好像很好玩啊。”

“确实很好玩。廉太郎,怎么就你在3班?”

我表现得很懊恼,但都是演的,我其实悄悄松了口气。勉和小山内同班了,我单纯地高兴。这不是个好机会吗?同班的话,缩短距离的事件要多少有多少。第二学期的修学旅行说不定就是分班行动,希望勉多点干劲。他和小山内的距离不可能缩不短,而我不想亲临现场。

我讨厌我哥和水母,喜欢饭团,去便利店和小卖部一定会买饭团。我以前是脆爽海苔派,也很喜欢各个公司用来维持海苔脆爽的点子的历史。降落伞型,分体型;用透明薄膜保护海苔,食用时还要简便——关于这种课题的挑战都很有趣。

四月中旬的午休,渴求饭团的我向B栋一楼小卖部走去。午休时的教学楼很热闹,男生集团在走廊奔跑,被老师叫住用点名册打头。女生的说话声被墙壁反射,形成回音。

路过连接教学楼的二楼走廊时,我遇见了小山内。分班离别以来,我已经两周没见过她了。我和她擦肩而过,四目相对,都停下脚步。

“啊,廉太郎。”

怀念的明朗声音。她拿着个大概是便当的小包,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走在一起。大概是勉说的那个、她初中时代至今的朋友。

“你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名字了?”

“白鸟一直这么叫,我不自觉就……”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朋友。

“喏,他就是白鸟一直说的那个……”

“啊,廉太郎啊。”

小山内的朋友认真看着我,手掩在嘴边,露出憋笑的表情。两个女生身高体格和气质都差不多,肩并肩笑着的模样就像两姐妹。

“勉那家伙,究竟说什么了?”

我应该没创造过什么会被初次见面的女生笑话的传说。从她们言行的细节可以看出,勉在高二8班和小山内交流得很好。我脑海中浮现出他俩围着一张桌子的和睦场景。不是两人独处,而是男女混合集团中各有倾慕对象的青春构图,是与现在的我无关的世界。

小山内正要去外面的草坪上和朋友吃便当。我们说了几句话,当天就这么分开了。看看表,十二点半。窗外,阳光灿烂洒落,有的学生在中庭树荫下看书,有的女生在打排球。

后来,我也在相同时间相同地点遇到过她们。我要去B栋一楼小卖部,她们要去A栋一楼的正门,都得走二楼连廊。

“今天也去小卖部?”小山内问。

“去买饭团。”我回答。

“然后老样子,在屋顶见白鸟是吧?”

“顺便告诉你,他是便利店三明治派。”

“为什么饭团和三明治都是三角形?”

“三角形里说不定有美味的秘密。”

我们一说这些无聊至极的话,小山内的朋友就会赶紧去到外面,等她待会儿自己追上去。我也想过错开时间或者走别的走廊,免得撞见她们。我觉得自己不该再见她。如果她的脸、声音、名字靠近我的脑海,我似乎就没法温暖地守护勉。

十二点半,似乎一到这个时间,她们就会穿过走廊去外面的草坪吃便当。我离开教室去小卖部,刚好也是这个时间。一周之内,我大概有三天遇见了她们。就算不特意确认时间,一如既往地上完课,和坐得近的朋友闲聊几句后再去小卖部的话,也会看见她和朋友一起走来。

“高二3班和高二8班的教室离得很远。”

“是啊。”

“如果不在走廊见面,可能就没什么机会跟廉太郎说话了。”

最近,小山内略微分开刘海,用发卡别在一边,露出整个额头。她皮肤没晒黑,很白,所以额头很耀眼。我还认识一个长这种额头的人:亲戚家的小宝宝。露出额头的小山内,发型和小宝宝一模一样。这究竟是什么谜题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额头,她便用右手手心挡住自己脑门。

“再见。”

她遮着额头行了个礼,去追先出去的朋友了。

和勉一起待在屋顶的时候,我没说过在走廊遇到小山内的事,这事还没重要到需要报告。不过,我其实可能有点愧疚,这就像瞒着他在跟她幽会。


进入五月,黄金周玩了个爽。我和勉传球时没接到球,眼睛边上受了伤。我哥开车,我在车上被迫收听他当主唱的乐队的CD。在车站门口的大型书店站着蹭完杂志Number回家时,我经过写真集书架,发现一个正在看水母写真集的背影,服装是女装,发型是超短发。我想打招呼,又犹豫了,快步离开那里才是我想到的正确答案,这是为了不再惦记她。我还在茫然如何是好,她已经放下水母写真集,转身走过我旁边,走向漫画书架了。她穿的不是高达脚部一样的简洁运动鞋,而是花朵图案的凉鞋。

假如一天是一年,午休大概就是七夕,那条走廊就是架在银河上的桥。当我开始想这些事情,终于发现自己病重了。

我虽觉得改变生活规律实属意识过剩,后来却也没法继续这么想。假如这是感冒,就是得病半年后不仅没好,反而持续恶化的感冒。我必须对见小山内、跟她说话这件事更有危机感。

“你在烦恼什么?”

某天,勉在屋顶问我,是因为我在叹气。

“不,没什么。”

我怎么可能说出现了跟他一样的症状。我咬了一口小卖部买的放了金枪鱼和蛋黄酱的三角形。勉吃着上学途中在便利店买的放了火腿和鸡蛋的三角形。我们聊了电视和职业棒球,然后聊到各自的同班同学。

“我们班女生说下次请吃摩斯汉堡,让我带你去。”我说。

“干吗啊?”勉说。

“跟联谊差不多吧。”

“我拒绝。”

“我知道。”

偶尔能听到在外面玩的学生的声音,安静怠惰的时间流逝着。

“之前放长假,小山内好像去冲绳了。”

勉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发呆。

“好像是。”

放假回来后在走廊遇到时,她说过这事。

“什么嘛,你知道啊。”

勉两口吃完三明治。

“不过,你从哪儿听说的?”

“……之前在走廊碰见她了。”

如此说来,小山没告诉勉我们偶尔会碰面聊天吗?我不清楚他们在高二8班教室里交流了什么。她知道我和勉关系好,就算告诉他我们在连廊上的小小交流也不奇怪。我不由自主地亏心,所以没说,但他已经知情才比较合理。

“去小卖部路上遇到了,偶尔会聊聊。她当时说了冲绳的事。”

“嗯,是吗?”

勉点点头,背靠铁丝网,睡眼惺忪地望天,空中飘着白云。

“第一次听说。小山内没提过这件事。”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以为他接下来会这样问,于是紧张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像沉没一样渐渐下滑,倒向屋顶水泥地,终于彻底进入打盹模式。我捡起他吃三明治时制造的垃圾,我总是负责收拾。

“阳光好刺眼啊。”

勉闭着眼说。他眉间聚起皱纹。

“廉太郎,喂,好亮啊。”

“你想我怎么样?”

“想让你爆破太阳。”

“不可能。而且,太阳这颗星球一直在爆炸。我哥说的。”

我移动到能在他脸上投落阴影的位置,坐下来。

“这样行了吗?”

“嗯,像晚上一样了。”

然而,勉没有呼出睡眠的吐息。他闭目不语,继续想着什么。

关于小山内,我还有件事很在意。她和她朋友把遇见我的事告诉勉也不奇怪,他却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吗?不,不对,这种事不是秘密也不是别的,只是不值得特地告诉勉的琐碎话题。我只是这种微小的,甚至不会浮现在意识里的存在。我得出如此结论,制订了用于忘记小山内的行动方针。

翌日。上午上完课,午休时间到,我和高二3班的朋友闲聊起来。平常这个时间我会结束闲聊去小卖部,但那天没有离开座位,在教室跟朋友比平时多聊了十分钟左右,这才起身前往小卖部。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我没遇见小山内就到了小卖部,这周在不见她身影的情况下结束了。之前遇到她是偶然的结果,仅是微小的意识反映,只是自然而然消失的节点。只要不想见,我就再也不会见到她。我会就此彻底忘记小山内,就算终有一日面对面相会,也能客观看待她,能冷静叫出她的名字。我体内产生的麻烦感情肯定会就此消失。

为免在勉面前心虚,这就是我的选择。或许确实也有一条不管朋友优先这份感情的路,但我不想搞僵自己和勉的关系。

刚打完篮球赛和玩炸弹人时,我都曾被勉说教,但我这性格改不了。比起自己出风头,我更喜欢在后方看着别人备受瞩目。在幕后做舞台布景符合我的性格,应援站在舞台上的朋友,是令我安心的位置。

这是我的性格,我的人生。我不清楚这始于何时,或许是我哥太出挑,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我就形成了久居二线、不想上前的人格。不过,这有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小山内在撒谎。


那天是周五。午休,我和朋友闲聊几句后从座位起身,看看手表,想着现在去小卖部应该没问题。我开始习惯不遇到小山内的行动日程了。

我那天身负特别任务,得把我哥乐队出的CD交给留了级、今年还在读高三的学长。学长这个时间总在A栋屋顶休息,他肯定也是在我哥手里买的屋顶钥匙。

去小卖部之前,我拐去屋顶,在他的伙伴们那略让人胆寒的视线中交出CD。那么,该去小卖部了。我正要出发,眼前出现了三楼连廊的入口。

我平常很少从二楼上来,机会难得,今天就走三楼连廊去B栋。窗外景色略有不同。我来到B栋三楼,下楼走向一楼小卖部。

路过二楼时,熟悉的轮廓进入视野。

二楼走廊窗边站着小山内。

连廊入口是个位于走廊途中的四方门,而她就在门前,将便当包抱在胸口。窗外中庭的树上,黄绿叶片繁茂,阳光挥洒如注。她玻璃珠似的眸子对着这片景色,往常那个朋友不在。我停下脚步,看着小山内的侧脸,发卡别开的刘海和白皙的额头。她好像没发现我,今天这个站位,简直像我偷袭她。她大概在等朋友,否则没理由在这儿。

我就此走过,下到一楼,在小卖部买了饭团,然后前往B栋屋顶。从一楼到二楼,我又看见了小山内。都过了五分钟了,她还在。跟朋友吵架了,所以才孤零零地站着?窗户那头,她侧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我犹豫了一会儿,叫了她。

“小山内?”

她吓得一耸肩,回过头来。

“廉、廉太郎。”

语气没平时那么利落,是遭遇偷袭的慌张声音。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她立刻找回活力,面露笑容。刚才伤心的表情应该是我看错了。

“我叫你的时候,你吓了一跳啊。”

“我没想到你会从那边来。”

“毕竟我平时都走对面。”

我看向连廊。

“往常那个朋友呢?”

“先去外面了。老师有事找我,总不让我走……”

和朋友吵架好像是我想多了,我松了口气。

“刚才终于放我走,我才出了教室。”

“刚才?”

“对。”

她不都在这儿站了五分钟了?

不过,五分钟之前也可以说是“刚才”。

“廉太郎,你已经去过小卖部了啊?”

我低头看着小卖部的塑料袋,里面装了金枪鱼蛋黄酱、梅干、鲑鱼和鳕鱼子饭团。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小山内,让朋友等着没事吗?”

“是哦,得赶紧了,再见。”

“嗯。”

她点点头,小跑着在连廊上跑远了。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走向屋顶,脑子里思绪纷呈。

她是不是在撒谎?在这地方看了五分钟风景,然后说着“得赶紧了”一路小跑,总觉得很奇怪。如果着急,老师放人之后就该马上出去。她说老师有事找她,是不是也是编的?小山内为什么要撒这种谎?我推测她在等我。我最近错开时间,她遇不到我,所以让朋友先走,自己独自站在连廊门口。

无聊,自我意识过剩。我不再多想。

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勉,就这样迈过通往屋顶的门。他不在。后来他自己说,那天他请假了,他妈妈身体不舒服,他得陪她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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