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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叫  作者:叶真中显

在孤独死案例暴增的现代,在独居者家中发现“没有明显犯罪痕迹”的遗体的概率,可能远远超过在深山和树海中的。

起初,绫乃也以为铃木阳子是单纯的孤独死。

但是,调查其生平经历后,她嗅到了浓浓的犯罪气息。

奥贯绫乃为期两天一夜的出差到了第二天,设定在早上七点的闹钟还没响,她已提前醒来。

绫乃爬出被窝,脱下代替睡衣的衬衣,走入浴室。

她先冲了个痛快的热水澡,使身体清醒。

裸体映在洗手台的镜子里。自从决定回归职场后,她就很注重饮食和运动,但身体的某些部位还是因不敌年岁而松弛,无法和勤练柔道时相比。

有些变化则与年龄无关。

肚脐下方有道数厘米长的蟹足肿疤痕,这是生女儿时所造成的。当时是紧急剖宫产,因此留下了明显的纵向疤痕。

从前自以为是隐藏版魅力的粉红色小巧乳头,如今也宛如褐色小石。这是女性成为妈妈后必然会产生的生理变化,即便她在法律上已经不再是母亲,体态也回不去了。

绫乃像是尽量不看向镜子似的擦干身体,随便吹干头发后便穿上了内衣、衬衫及内裤。

接着她回到房间,将窗帘全部拉开。

阴天的朦胧日光照亮了室内。

这里是铃木阳子的故乡Q县。这家旅馆是位于县政府所在地——Q市总站——附近的十三层楼高的商务旅馆。

她透过该区最高的建筑物的窗户鸟瞰市区街景。

前方可见总站南侧的中央出口,大马路从圆环延伸至旅馆的方向。以地理位置来说,车站对面应该看得见山,不过大概因为是阴天的关系,她连山的影子也没瞧见。

车站前,许多穿西装或制服的通勤人员交错而过。路上的行人没有撑伞,由此可见没有下雨。

绫乃将笔记本摊在窗边的桌上,边看边吃着昨晚在便利商店买的三明治。

这两个星期,她发邮件联络了好几个地方政府机关,总算查清楚了铃木阳子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户籍变动。

一共有九本户籍誊本被送到绫乃手上,也就是说,铃木阳子曾经更动过八次户籍。

发现遗体的隔天,绫乃与狭山市公所确认后得知,铃木阳子至少结过两次婚。接着,她又从之前的户籍数据推测出铃木阳子可能结过三次婚。实际一一确认户籍后,她确定铃木阳子结过四次婚,而且没生过小孩。

当然,多次结婚和离婚并不违法。

值得注意的是,与铃木阳子结过婚的男人,除了第一任丈夫山崎,其他三人皆在婚后一年内死亡。

绫乃按照户籍数据在笔记本上记下重点,重新检视铃木阳子的生平。

1973年10月21日出生于Q县三美市

【户籍地:Q县三美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铃木阳子】

2001年8月22日与山崎克久结婚

【户籍地:东京都练马区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山崎阳子】

2004年6月27日与山崎克久离婚,复姓铃木

【户籍地:东京都调布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铃木阳子】

2009年1月住民票异动至东京都中野区

2009年11月1日与河濑干男结婚

【户籍地:东京都三鹰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河濑阳子】

2010年7月24日与河濑干男死别

2010年9月1日复姓铃木

【户籍地:东京都三鹰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铃木阳子】

2011年2月10日与新垣清彦结婚

【户籍地:埼玉县狭山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新垣阳子】

2011年12月10日与新垣清彦死别

2012年2月1日复姓铃木

【户籍地:埼玉县狭山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铃木阳子】

2012年3月12日迁居“Will Palace国分寺”

2012年7月1日与沼尻太一结婚

【户籍地:茨城县取手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沼尻阳子】

2013年4月7日与沼尻太一死别

2013年5月26日复姓铃木

【户籍地:茨城县取手市 户籍上登记的姓名:铃木阳子】

2013年秋天死于“Will Palace国分寺”公寓内

2014年3月4日发现遗体

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后可以看出,铃木阳子与山崎的第一段婚姻明显与其他三段婚姻不同。

根据绫乃昨天在金泽与山崎本人碰面时所听到的描述,他们过着平凡的婚姻生活。山崎或许没有说出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但绫乃从他的话中嗅不到犯罪气息。

相较之下,铃木阳子与其他三人的婚姻显得疑点重重。

其中最吊诡的是,三人接连在婚后一年内死亡。

铃木阳子与山崎在2004年离婚后,经历了五年的空窗期,直到2009年才与第二任丈夫河濑结婚,但也从此步入死别与再婚的循环。

疑点还不止这些。

后三任丈夫与铃木阳子结婚后,究竟住在哪里呢?

绫乃翻着笔记本。

上面写着铃木阳子从2009年11月再婚后的住民票异动记录。虽然她陈尸在“Will Palace国分寺”,然而,住民票上的地址并未迁至该处。

2009年11月与河濑干男结婚

搬到东京都三鹰市牟礼××ד三鹰Ester”

2011年2月与新垣清彦结婚

搬到埼玉县狭山市下奥富××ד共同住宅田中”

2012年7月与沼尻太一结婚

搬至茨城县取手市和田××ד光之家”

每次铃木阳子结婚后,都会更动户籍,将夫妻俩的住民票地址改为新居。

发现遗体隔天,绫乃去调查户籍时,顺道拜访了位于狭山市的“共同住宅田中”,向长年住在隔壁的女子询问了铃木阳子(当时她姓新垣)的情况,得知她与邻居几乎没有往来,彼此仅打过几次照面,邻居感觉她不常在家,她丈夫更是不见踪影,邻居甚至没发现她已婚。

在那之后,绫乃又前往三鹰市的“三鹰Ester”及取手市的“光之家”附近简单打听了消息,得到了一样的结果:有人见过疑似铃木阳子的女子,却没人见过她丈夫的身影。

绫乃还去问了所有的房东与房屋中介,听说签约时来的都是铃木阳子一人,没人见过她的丈夫。

由此可见,这些登记的地址都是幌子——至少能确定三位丈夫都没有入住。

案情不如绫乃原先所想的假结婚那么单纯,铃木阳子极有可能涉入了更加骇人的犯罪计划。

如果推测属实,那她并非孤独死,而是被人谋害的。

这么一来,遗体被猫啃食这件事,意义将变得完全不同。

铃木阳子会不会根本没养猫呢?如果她不是动物囤积者,那群猫会不会是杀害她的凶手带进屋子里的?凶手难道是打算破坏遗体,混淆死因,才将猫群与尸体一同关进密室?

铃木阳子和邻居缺乏往来,遗体得经过一段时间才会被发现,以此来隐藏案件的话,还算是个不错的手法。

在日本,每年都会找到十万具以上的离奇死尸,警方当然不可能一一详加调查,只能依据有限的人手及预算,从十万这个庞大的分母中锁定明显具有犯案迹象的案子来调查。反过来说,若是从遗体上看不出明显的犯罪痕迹,警方就不会视之为刑事案件。

最具代表性的案例就是在深山或树海等自然环境中发现的离奇死尸。这些遗体大多严重腐烂,找到时已是白骨一具,别说调查疑点,连查明身份都有困难。其中应该有不少人是死于谋杀并遭到了弃尸,但若找不到明显的犯罪证据,警方就不会追查其死因,而是当成自杀或意外死亡处理。

案发地点换成民宅也一样。

不,在孤独死案例暴增的现代,在独居者家中发现“没有明显犯罪痕迹”的遗体的概率,可能远远超过在深山和树海中的。

起初,绫乃也以为铃木阳子是单纯的孤独死。

但是,调查其生平经历后,她嗅到了浓浓的犯罪气息。

铃木阳子及其三任丈夫,难道都是死于他杀?

倘若真是如此,单凭一名辖区刑警是不可能明查到底的,这么做有越权之嫌。待她掌握一定程度的证据后,必须禀告上级,交由上面裁示。

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是完成铃木阳子的身家调查。

绫乃这次自掏腰包出差有两个目的。其一是在金泽与山崎会面,找他问话,并取得铃木阳子的照片。这项任务已在昨天完成。其二是查出铃木阳子的母亲——她唯一的血亲——的下落。

被告八木德夫(待业,四十七岁)的证词三 在“Kind Net”,梶原负责照顾我,算是我的负责人吧。对,就是之后和我一起住进鹿骨那个家的那个梶原。他像是神代先生在“Kind Net”的左膀右臂。

他们说要先介绍一下住处,接着我就被梶原带去了“Kind二馆”。对,那是“Kind Net”在足立区的公寓。

它其实只是两层楼的组合屋,与其说是公寓,更像是门很多的仓库。房间只有三叠大,地板乍看是木纹地板,但那应该是橡胶或塑料贴皮。房间里有一张小床、桌子和电视;一楼有大家共享的洗手台、厕所和淋浴间。整幢房子里共有十个房间,里面住的都是“Kind Net”收容的游民。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住处会更像样一点,所以问了梶原:“就是这里吗?”结果他生气地骂我:“你还挑啊?!”他说这里能遮风避雨,能洗澡,还有电视可看,比露宿街头来得好多了吧。

“Kind Net”办公室的神代先生对我那么好,相较之下,梶原的态度却这么恶劣,一点都不体贴。

我也不清楚详情,不过“Kind Net”似乎拥有好几幢类似的公寓,我猜“Kind二馆”的所有人都是由梶原一人负责的。

接着,梶原带我去看医生,看的是精神科。医生是神代先生的朋友,我们没聊几句话,他就帮我开了患有精神疾病的诊断书。我们利用诊断书申请因病无法工作的生活补助。

啊,不,我从头到尾都站在旁边看,主要由梶原与社会福利机构的人员洽谈,申办手续。他要我“低头自言自语,装得像病人一点”,反正我就照做。

现在每个地方政府的经费都很短缺,就算有精神疾病,也没那么容易申请到生活补助。他们会先让申请者投靠家人,惨一点的还可能被当场赶走。不过,梶原说“Kind Net”很了解怎么做才能通过申请,照他的话做准没错。

他说对了,我马上就通过了审核。

我本来以为每个月可以领到十三万甚至更多,但我真正拿到手的只有三万。每个月我从社会福利机构领到补助金后,就会原封不动地交给梶原保管,再由他拨给我少得可怜的三万元。

因为我要付房租和水电、瓦斯费,以及床和电视租金。然后,大概还有餐费和管理费吧?每个月“Kind Net”都会以各种名目要我缴付十万以上的费用。

是,那里基本上供餐。梶原每个月都会送来十公斤的米,还有许多食物调理包和罐头。唉,乍看是很多,但每天三餐吃下来,到月底还是会不够。

不,我从来没想过“Kind二馆”的生活质量是否有月付十万的价值。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只要稍微抱怨,梶原就会生气,我有点怕他。可是,想到自己整天游手好闲,却有人愿意提供吃住,还有少少的三万现金可拿,我就觉得不该怨东怨西。

神代先生说是这个社会“抛弃了我”,但我认为一定是自己哪里有问题,或哪里不好,才会被这个社会遗弃的。神代先生和“Kind Net”对我伸出援手,我当然要感谢他们。

是的,我不认为自己受骗或被压榨。

不过……

住进“Kind二馆”后没多久,我开始满脑子想死。

虽然接受了生活补助,还有地方可住,但我还是跟当游民的时候一样,终日游手好闲。我几乎整天都待在房里看电视,只有每个月缴完各种费用、领到那三万元时,才能喝点小酒,打打小钢珠……

我知道自己对社会毫无贡献。明明接受了生活补助,应该要振作才对,但我就是完全提不起劲儿去找工作。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可悲,非常可悲……

我一天会出现好几次想死的念头,觉得再活下去也没意思,补助金用在我身上真是浪费。即使如此,我依然没有勇气自杀。

我就这样郁闷地过了一整年,某天梶原突然对我说:“老爹想找你一起吃个饭。”

呃,大概是去年正月……对,2013年1月左右。

我当然乖乖地跟着梶原走,我们来到了有乐町的一家烤肉店。是的,当时只有我和神代先生及梶原三人。

我完全不明白神代先生为什么要找我吃饭,反正他们叫我尽量吃,尽量喝,我就不客气地饱餐了一顿。

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像样的烤肉了,真的很好吃。我不停地向神代先生道谢,他才对我说:“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不,他当时完全没提到杀人,一点迹象也没有。

神代先生问我有没有驾照,有没有严重肇事记录,我说没有,他就要我兼差当司机。他说工作内容很简单,有了这份兼差,即使没有补助金,我也能住进更好的公寓,每天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当时我已很久没工作过了,甚至已有十年以上没开过车,觉得自己一定做不来。但神代先生鼓励我说“放心吧”,强调这份工作真的很简单,不大需要跟人打交道,说我可借此自力更生,让人生重新来过。

所以,我决定不妨尝试看看。

我无法具体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我一直都想好好工作,只是自从宣告破产后,我信心全失,提不起劲儿做任何事……是啊,不仅社会抛弃了我,我也放弃了我自己。

那时,我觉得神代先生拯救了我。

谁知道后来会变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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