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我这辈子都干了些什么。一个人年过花甲，对树木居然一窍不通。真的，我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为零。我对简·奥斯汀的了解可能比这还要多些，尽管我只知道她姓奥斯汀，教名为简，写过一个叫艾曼纽的放纵不羁的年轻姑娘。

散步的时候，我肯定偶尔听人说起过我们见到的那些树木，但估计我的大脑自带过滤器，把和树有关的话题一律转换成了尴尬的沉默。结果就是我至今分不清橡树和白蜡，也分不清云杉和落叶松。它们在我眼里差不多都一样：绿色的叶子，褐色的枝干，身上裹着一层树皮。就连圣诞树也只有上面挂满饰品和礼物我才认得出来。

可我的农场有近600亩的林地。过去这9个月，鉴于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土里刨生活，便硬着头皮学了一些林业知识。不过奇怪的是，每当我和某个缺了几根手指的林业工人—干他们这一行，十根指头全都保住的人不多—走进幽暗的林间，他刚说了句“橡树的特征是……”，我的大脑便“哔”的一声，把他的声音给屏蔽了。上学时在化学课上我也有这毛病：你说得唾沫横飞，我自充耳不闻。

即便如此，我还是有收获的。首先，一棵树倘若没有人类的保护，是无法存活下去的。比如，你栽下一棵小树苗却不管不顾，那它要不了一周就被小鹿或野兔啃死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你得在细小的树干上裹一层塑料保护膜。这种膜结实耐用，号称百年不腐千年不烂，但人家设计的是只要树干长到斑比和桑普[这里指的还是小鹿和兔子。《小鹿斑比》中斑比的好朋友桑普是只兔子。]拿它们没辙的时候就自动裂开。

你以为这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错。树木长到这个程度，灰松鼠就该来了。这些“灰孙子”能把树皮完整地扒去60厘米。树皮出现断带的树很容易感染病菌死亡，要么就生长迟缓，被周围其他的树木压得抬不起头。由于得不到足够的光照，它们最终的结局还是死掉。

我也搞不懂这些树是怎么活下来的，总之肯定会有一部分长成参天大树，只是这个过程旷日持久，你和你的孩子恐怕都熬不过它们，所以最终的收益也说不准会落到谁手里。

我可不想把好处都留给别人，所以最近我种了20棵树—不知道是什么树，反正都是棕的皮绿的叶—个个都有近8米高。这20棵树，每一棵的价格甚至超过市面上大部分的两厢轿车。把它们运来用了一个货车车队，运输时树根被妥善保护了起来，而后用吊车把它们一个个放进用21吨挖掘机挖出的树坑里。这就叫野化，只不过费了点柴油。从今往后，这些树能不能活就全靠我了。

这个责任可太大了。一周两次，我得用一根像排气筒一样从地里伸出来的管子，先给树根浇上整整25升水，再给树干喷25升水。

地里没有可取之水，这表示我首先要往水箱里灌1000升水，然后花两小时把水分成20份，浇到该浇的地方。不这么做，或做得太过敷衍，我那些树就会死，所以我干得万分小心。可从实际效果看，这些树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这可能—也可能不是—和一波大范围的林木病害有关。接下来的问题更严重，上次竞选之前，各主要政党，包括自由民主党，纷纷承诺要大面积植树造林，好让那个叫格蕾塔·桑伯格[格蕾塔·桑伯格（Greta Thunberg）：出生于2003年，瑞典环保主义者。于2018年夏天发起“星期五为了未来”的气候保护活动，迅速蔓延到多个欧洲国家。被《时代》周刊评选为2019年“年度人物”。]的小丫头闭嘴。

最终保守党赢了。他们夸下海口说，到2025年，每年的植树量要达到近3000万棵，平均下来就是每天82000棵。抛开让谁种树这个问题先不谈，更大的问题是，现在英国已经脱欧，我们每年从哪儿搞来这3000万棵树苗呢？

显然，得从国外进口。可进口树苗难免会带来新的害虫和真菌。对于毫无免疫的本地树苗而言，这无疑是灭顶之灾。荷兰榆树病是从加拿大来的。枯梢病是从欧洲大陆来的。也就是说，为了一个浮夸的政治承诺，我们不惜从芬兰引进树苗，哪怕里面只要出现一棵病树就有可能害死—根据最新的估算—7200万棵本地树。

况且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并不是培育出了3000万棵新的树苗，而只是把它们从别的地方移栽到英国。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树迟早会死掉，害死它们的可能是野兔、小鹿或疾病，也可能是同类—其他树木为了生存，势必要和它们展开激烈竞争；当然，还可能死在我手里。

有朝一日你也做了乡下人，你就会发现，每一个真正的乡下人走进一片林地时都会说出同样的话。“嗯，”他们会咕哝着，“间距太小了，得伐一批。”我的护林员、拖拉机司机以及土地经纪人都这么说。

因此，一周之内，我在61亩大小的一片林地上伐出了200吨木材。当我把那台约翰迪尔巨型伐木机的照片贴到我的照片墙[一款基于图片分享的社交应用平台。]上时，我那仅有的4个少女粉丝对我进行了凶猛无情的抨击。我一下子变得比麦当劳还要可恶。我在毁掉她们的未来，葬送她们的子孙后代。我乱砍滥伐的行为该遭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这是比种族主义还要恶劣的罪行。

不过神奇的是，林地的整体面貌根本看不出什么变化。和过去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是阳光终于能洒在林间的地表，这必然会促进新的生长。

以前我曾在林中走过，那里阴森昏暗，很适合做《女巫布莱尔》[1999年上映的一部小成本美国恐怖片，故事发生于美国马里兰州小镇布齐兹维尔的森林中。]的取景地。说不定他们就是在这儿拍的。不过如今好了，树林里又有了处处可见的荨麻，阔别20多年的荆棘丛也回来了。虽然伐掉了一批树，但我让这片林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样的树林对小鹿和野兔都好，对松鼠也好，对我刚刚引进的25万只蜜蜂更好。树林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我对花草的认识甚至不如树。另外，护林员还告诉我，以后这里会变成我的狩猎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