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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分子的洋伞  作者:藤原伊织

我们来到停车场。浅井的车是我没见过的类型。这辆进口车看起来并不起眼。感觉上,是把钱花在故意让这车看起来不像豪车上面了。这是一辆质朴的深红色轿车。

车驶出山下公园大道时,我问道:

“这车叫什么牌子?”

“好像叫捷豹吧。排气量大概4.0。”

“咦,你好像对车不太感兴趣嘛。”

坐在右边驾驶位上的浅井漫不经心地握着方向盘。

“我是对车不感兴趣。我让望月随便买一辆,他就选了这款。我的要求只有两条:一千万日元以下,外观朴素一点的。对了,你在哪里下车?”

“东京市内哪里都行,除了新宿。”

浅井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再多问。他开车时很守规矩。旁边有车加塞,他就老老实实地让道。我们从横滨球场旁边上了高速。车平稳地移动,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在奔跑。望月那家伙的品位,除了着装,其他似乎也不是太差。我坐在白色的皮座上,茫然地回忆起二十多年前那辆被炸毁的老爷车。

“连选车都让望月代劳,说明你很信任他呀。”

浅井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他还开过坦克呢。”

“坦克?”

“我不是说过他以前当过自卫队队员嘛。他后来离开部队,就是因为坦克的缘故。90式坦克是最新型的,一辆造价十二亿日元。但这种坦克上却没有安装空调。其实有一台,不过是专供计算机散热的。自卫队配备90式坦克时刚好是夏天,他坐在坦克里热得要命。所以,已经服役四年的他最后还是离开部队了。他抱怨说:‘造价十二亿日元的坦克,居然没给驾驶员安装一台空调。’确实,夏天闷在那样的环境能热死人。而且,1升汽油只能跑250米。”

我也笑了:“他挑了一款这么安静的车,是因为开坦克开怕了吧?”

“应该是。对了,关于那家公司联系的是江口组的哪个人,你肯定会去查的吧?”

“嗯。”

他瞥了我一眼:“你打算勇往直前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

“你这样做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不过,你肯定听不进我的忠告的。”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你是当今少见的老古董。是我所见过的最古老的那种。”

车窗外掠过横滨站的高楼林立的大街。我看见前方的路标—右边往银座、羽田方向,左边是第三京滨线。“最好还是不要直接进东京市内吧。”浅井说着,往左打方向盘。车仍然静静地行驶着。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对了,你为什么要开那家扑克游戏厅?既然你做生意赚的钱能买得起这样的车,那应该看不上游戏厅的那点收入吧?”

“我开那家游戏厅,是为了能随时提醒自己:我是个无耻的黑社会分子。仅此而已。不过,我已经接受你的忠告,把它关掉了。对于别人给的忠告,我一向是虚心接受的。”

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两车道的路上,车并不多。我们的车和几辆车并行着,顺滑地向前驶去。我看了一会儿面前的后视镜。

我先打破了沉默。

“我还有一个忠告。我刚注意到的。”

浅井点点头,抿了一下嘴唇。

“这次我就不回答‘请说’啦。我也注意到了—有人在跟踪我们。那辆白色摩托车。当然,不是警用摩托车。”

我坐的副驾驶位一侧的后视镜里,映出一辆白色摩托车。它正处于驾驶位的视线盲区。浅井大概是在转弯时才看见它的。我是在上高速时就发现了。摩托车上有两个人—这是违反高速公路交通法的,两人都戴着全盔型头盔,身穿黑色皮质连衣裤。浅井的车开得很规矩,每小时只有80千米,已经被后面好几辆车超过了。摩托车要超车的话更轻松,一般来说早就跑到前面去了。但它只是紧紧地跟在我们后头,完全没有要超车的迹象。

“真奇怪。”我说,“我确信今天来横滨途中没有被人跟踪。你也一样吧?姑且不说为什么被跟踪,光是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就很奇怪。”

浅井点点头:“我也觉得。今天见面的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正如我们在电话中说好的那样。”

车经过横滨市区,道路变成三车道。他开口了:

“邀请你搭个便车,结果却可能给你带来大麻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请你原谅。”

“我无所谓。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情况。不过,得做好准备。麻烦你打开前面的箱子。”

我按了一下面前那个长长的开关,箱门静静地打开了。里面有一件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一把散发着银灰色光泽的手枪,是左轮手枪。浅井伸手拿起手枪,随意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又把手放回方向盘上。

“这下你该相信了吧—我是个无耻的黑社会分子。”

突然,他猛踩油门。车子开始加速,但平稳得令人吃惊。我看了看浅井面前的仪表盘,指针瞬间转到了130千米每小时。周围的车不多,大都以略高于100千米每小时的速度行驶着。浅井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从一辆辆车旁边超过去。后面那辆摩托车也立刻加速。在车流之中,摩托车行驶起来比较有利,就算速度不如汽车,也能走直线抄近路。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只是跟踪我们,还是想干什么。

“他们大概知道我们发现被跟踪了。你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有信心吗?”

“没有。”浅井微微一笑,“当警察时,我从练拳击转成练剑道,考过剑道三段。不过,这个可能对开车没什么帮助吧。”

“他们只是跟踪我们?还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我来试试看。”

他又猛踩油门。指针一下转到150千米每小时。那辆摩托车也立刻加速,紧紧跟在后头。我们的车本来行驶在正中间的车道,这时忽然开到最左边的车道,超过前面的车后,马上又回到中间车道。护栏从我旁边飞掠而过。我知道,他从左边超车是为了确保我的安全。

前方出现了港北出口的标志。汽车排起了长龙,可能都想下高速吧。我们看着旁边的车流,向前行驶。接近出口了。浅井嘟囔了一句:“这可没法过去呀。”我也有同感。高速出口处,有很多车想插队而导致一片混乱。我们放弃了从这个出口下高速的念头,直接开过去了。前方汽车开始变少,车速也加快了。

这时,那辆摩托车突然从右侧靠近。浅井摇下车窗,大叫一声:“趴下!”

我回头一看,那辆摩托车映入眼帘。摩托车后座上的人举着枪。浅井右手拿起手枪,左手突然打方向盘,把车靠向右边,想去撞摩托车。但摩托车技术不错,像跳舞似的闪开、后退,然后又靠近过来。浅井再打方向盘,摩托车又闪开。

我从手套箱里拿出一条毛巾,大声叫道:“走右车道,别开枪!”

“为什么?”

“你别管。靠右!”

浅井犹豫了一下,把车向右靠去,驶到中间车道和右车道之间的白线上。这时,那辆摩托车向我所在的左侧靠近过来。我摇下车窗。

“你想干什么?”浅井叫道。

“你别管,就这样往前开!减速,减到70!”

这次,浅井没有犹豫,立刻踩下急刹车。车轮发出嘎吱尖叫声。摩托车差点撞上我们的车尾。摩托车上那两人身体倾斜,眼看着要超过我们时,又迅速调整好姿势,减速,以每小时70千米的速度继续跟在我们后面。摩托车再次靠近,又绕到我这一侧。后座那家伙双手举着枪,向我瞄准。我看得清清楚楚。车距越来越近,枪的角度也随之逐渐变化,而枪口一直对着我。这还是我生来第一次被枪口对着。我抓起毛巾,用它裹住浅井送给我的那瓶威士忌的瓶颈,从纸袋里抽出来,伸到窗外,朝摩托车车头灯的方向扔过去。酒瓶旋转着飞了出去。我果然没有打棒球的天分。酒瓶击中了摩托车的前轮,瓶颈卡在轮辐条里。

这时,我听到一声脆响。是枪声。紧接着,是酒瓶的碎裂声,摩托车倒地的声音。横躺着的摩托车在路面上滑行。那两个家伙也同样滚动着滑出很远。刚才发射过子弹的那支手枪也在地上滑动。

我听到浅井长舒了一口气。

“真有你的!”

“车再开慢点!”

我看见那两个家伙站起身来。其他车辆仿佛不知所措似的慢慢地从他们旁边经过。大概是没想到高速公路上竟然有人在行走。其中一人捡起手枪,塞进外衣口袋。那两个家伙随即从车流夹缝中横穿过高速公路,跨过护栏,从路边杂草丛生的斜坡往上走,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浅井把手枪放回箱里,我说:“那两个家伙好像没事吧。”

“两个笨蛋,值得你这么担心?你就是因为担心他们危险才让我减速的吧。我跟你说,我们这是正当防卫。要是撞到的话,这两个家伙肯定会内脏破裂的,现在摔倒滑开了倒没事。而且,他们还戴着全盔型头盔,最多受点轻伤罢了。搞不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已经没命了呢。”

“也许吧。”我说。

“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我是担心别的车辆会不会注意到我们。”

浅井刚才已经留意过四周情况了。他冷静地说道:

“暂时来看,应该没问题。不过,说不定有人看到了那个家伙的手枪。看到的话,大概会以为是黑帮火拼吧。”

“要是以为在拍电影就好了。会有人报警吗?”

“好市民一般都不愿意跟黑帮有什么瓜葛。不过,难保不会有一两个富于正义感的好事者。他们会向警察举报我们的车,虽然可能没记住车牌号码。所以,我们要在下一个出口下高速,随便找个地方弃车步行。干线公路上可能没有查车的,但还是谨慎为好。就算到时查出这辆车是我的,也没有受害人,只有一辆摩托车摔倒在高速公路上而已。过个两三天,没什么事的话,就能把车领回来了。”

“可惜浪费了一瓶威士忌。”

“我给你买瓶新的。”

他把车驶入左车道。不久就看见京滨川崎的出口了。这里也在排队,但不像刚才那么拥挤。不一会儿,我们下了高速,行驶在普通公路上。我留心观察着其他车上的人的表情。浅井也以同样的视线环顾四周。不过,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好像也没有其他车辆跟踪我们。

浅井嘀咕了一句:“真佩服你。在那个酒瓶上也没留下指纹。”

我发现毛巾掉在地板上了,就把它放回手套箱。正如浅井所说,我俩都没有直接触碰过那个酒瓶。酒瓶上只有宾馆服务员的指纹。即使警察检查酒瓶碎片,也查不到我们。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那些家伙为什么要袭击我们?还有,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后面那个问题的答案,大概能猜到。”

浅井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把车拐入一条冷清的住宅区岔道上。他下了车,我也跟着下来。他绕到车尾,往车的底部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把手伸进去,用力一扳。手缩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的大小跟香烟盒差不多。

“果然。”浅井说。

“这是什么?”

“这是汽车导航系统的组合装置。”

“就是说可以接收同步卫星传来的信号?”

“是的。定位误差只有20米左右。这应该是特别定做的。不过,这么简单的东西,现在连非专业人员也能做出来。我看见那辆摩托车的车头装有监控器,应该是连接到了监控器上吧。”

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那个黑盒子,然后把它扔进旁边的垃圾箱。

“走吧!”

车开始驶动时,我问道:

“你认为是谁把那东西安装到这车上的?”

“江口组。”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那两个家伙都戴着头盔,看不见脸。”

“我看见他们的手枪了。贝瑞塔手枪。可能是M92系列的,自动手枪。这种手枪在国外很流行,但在国内很少见,并不像劣质的托卡列夫手枪那么泛滥。我知道江口组有几十支这种手枪,我还玩过呢。”

我对浅井的观察力深感佩服。我甚至没注意到那摩托车上装有监控器。在讲到手枪时,他仍然没有用他们那圈子的隐语。他随时意识到自己是个黑社会分子,但同时又想与其划清界限。在这样的矛盾中,应该如何生存呢?

我又问:“你那支手枪也是比较少见的吗?”

他点点头:“就国内来说,跟刚才说的那种一样少见。菲律宾产的冒牌货比较多,但我这把是原装的。柯尔特眼镜王蛇左轮手枪,点三八口径。不过,在美国的话,超市都有得卖。我去美国时托朋友买的。五百美元左右。这个价格嘛,连日本的高中生都买得起。”

“怎么带进国内的?”

浅井微微一笑。

“黑道分子自然要走黑道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经过住宅区时,我一直在考虑手枪的问题。

“我对手枪几乎一无所知。我想知道,自动手枪发射之后,现场是不是会留下弹壳?”

听我这么一说,浅井不禁赞叹道:“对呀,没错。你这个外行倒是很细心嘛。这确实是个问题。警方会不会调查这一点,要看有没有人报警……噢,不对。一辆摩托车倒在高速公路上,车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情况,警察肯定会到现场附近调查的。”

“我也这么认为。”

我还在琢磨这事时,浅井说道:

“不过,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无论警方是否发现弹壳。这附近的电车应该有田园都市线和南武线,线路交界处有个叫‘沟口’的车站。我们把车扔到车站附近就行。”

“那就拜托了。”我说道,“你真是无所不知啊!”

“仅限于警察和黑社会这两方面吧。话说回来,你能留意到弹壳的问题,相当厉害嘛。对了,我改变主意了。”

“怎么个改变法?”

“我今天本来打算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但现在既然知道江口组在我车上做了手脚,我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因为跟我扯上关系了。喂,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你能把关于案件和你的详细情况告诉我吗?如果方便的话。”

“你最好别管我的事。”

“我确实跟案件没什么关系,但我现在跟你有关系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考虑了一会儿。确实,浅井并没有问过我任何情况,只是让我简单地回答说是否与杀人有关。

“好吧。”我说,“到了沟口站后,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是要找个能喝威士忌的地方吧?”浅井说道。

这家餐馆的服务员回答道:“有威士忌。”我在餐馆门口对浅井说:

“你先进去,等我一会儿。”

“你要干什么?”

“打个电话。”

“打给谁?”

“女朋友。”

说完,我就到附近找公用电话亭。看看手表,下午4点刚过。时间竟然过得这么慢。我按下头脑中记住的那个电话号码。那头传来拿起话筒的声音。

“喂—”我说。

“哎哟,是铃木先生呀?”话筒里传来塔子的声音。

我回想昨晚的情形。昨晚她在我旁边接电话时,我是听不见话筒里的说话声的,而且当时还是晚上,周围很安静。由此可知,现在即使她旁边有其他人,也听不见我的说话声吧。

“你旁边有警察吗?”我问。

“当然,这不是废话吗?现在我正忙呢,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跟我谈拍广告的事?”

“噢,对了,你当过模特。我过一个钟头再给你打电话,可以吗?可以的话,你就假装骂一句‘笨蛋’什么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笨蛋!傻乎乎的大笨蛋!”

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她是个出色的演员,缺点是时不时会来个添油加醋。

回到餐馆时,威士忌已经摆在餐桌上。浅井已经开始喝了。旁边放着那个宾馆的纸袋,里面装着裹在毛巾里的手枪。我就是用这条毛巾擦掉了浅井车里的指纹。

“你女朋友还好吧?”浅井看见我回来,问道。

“她家里有其他男人。”我回答道。

然后,我一边喝威士忌,一边给他讲中央公园的爆炸案,讲1971年发生的事,讲桑野的情况。也稍微提到了优子。至于塔子方面的情况,则没有提及。我说:“我今天从报纸上知道了优子的死讯。”我一边说着,心想:在这二十二年间,我只跟两个人讲过这些事。而且是在短短两天之内,昨天一个,今天一个。

浅井默默地听着。其间也没有发问。我讲完之后,他仍然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原以为他会像塔子一样,问我是否要去自首。但他并没问这个问题。他开口说话时,语气十分平静:

“你会不会因为大学没毕业而感到后悔呢?”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这是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浅井一直盯着我的脸。

我想起过去的时光,头脑中闪现出这二十二年来做过的各种工作—建筑工地的活儿最多;其次是高楼玻璃的清洁工、切削车床的操作员;也经常做店员;还经营过游戏厅、小酒馆、弹子机游戏厅……想当个公司职员嘛,又因为没有驾驶执照而被卡住了,所以我干的都是体力活……这样的工作有意义吗?不,我一直做这些工作,并不是因为有意义,也不是为了继续潜逃。我甚至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其实,我喜欢这些工作。即使我已经变成一个中年酒鬼,也仍然喜欢这些工作。我也喜欢酒吧店长这份工作。

“我不后悔。”我说,“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觉得,我一直以来的生活,就是最适合我的生活。”

浅井露出了微笑。这笑容根本不符合一个黑社会分子的气质。

“我可以给你提个忠告吗?”

“请说。”

“你的性格有缺陷。现在是注重质量管理的时代,有缺陷的劣质产品难得一见。你的性格跟这个时代有点格格不入呀。”

我心想:昨天好像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我觉得,性格有缺陷的人只能成为黑社会分子。”

“我是决不会拉你加入黑社会的。拉你加入黑社会,就像劝你转行去当教会牧师一样毫无意义。”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爆炸现场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很关键。当时他在做什么?”

我点点头:“我也想过这一点,但完全没有头绪。那个人可能跟引爆有关。如果能弄清楚引爆装置的种类,多少也有点线索。”

“引爆方面的信息还没公布。炸弹的种类也没公布。警方肯定也没弄清楚,不然他们没必要隐瞒。另外,不知道警方是否了解那个戴墨镜的男人的情况。”

“嗯。我只能确定炸弹不是氯酸盐类的。我见识过桑野制造的炸弹,那种炸弹爆炸时会发出一股强酸味。”

“光靠媒体公布的信息,难免会有局限性。我去打听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我注视着他。

“我不是说过嘛,我在反黑警察那里有消息渠道。别的你就不要多问了。这关系到某处警察署的声誉。”

“明白。”我说,“不过,今天又多了个疑团。”

“是呀,疑团重重,只能一个个地解开吧。首先,那帮家伙的袭击目标,到底是你还是我?”

“应该谁都不是。”

浅井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什么意思?”

“那两个家伙的贝瑞塔手枪可以装多少颗子弹?”

“一般情况下,弹仓可以装十五颗子弹。有什么问题?”

“他们瞄准我们时,我们正在行驶过程中,并不是静止不动的目标。而且,如果是坐摩托车后座那个持枪者开枪,瞄准之后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既然有这么多颗子弹,对着汽车侧面一通乱射也不奇怪。这样才比较自然。即便是职业杀手,也没打算用一颗子弹就击中目标吧。”

浅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道:

“确实,你说得有道理。他们当时离我们很近,如果想让我们停车,还可以朝轮胎开枪。再说了,如果真要干掉我们的话,等我们落单时再分别下手岂不是更有把握?现场虽然发射了子弹,但那应该是摩托车倒地而引起的走火。”

我点点头。

“我们暂且以此为前提来分析吧。为什么他们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

“引人注目这点确实令人费解。骑摩托车袭击目标,是欧洲和南美洲的恐怖组织惯用的手法,但在日本国内很少听说。不过,作为一种威胁手段,可能是最有效果的吧。”

浅井面露惊讶之色。

“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威胁我们吗?”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们在这儿胡乱猜测也没用,暂且放一边吧。先考虑另一个问题—你的车被人安装了GPS发射器,你认为对方是在什么地方偷偷下手的?”

“这车平时停在一个包月停车场,离我的事务所不远,步行五分钟左右。这是全国收费最高的停车场之一,但谁都可以进去。”

“那就假定是在停车场里被动手脚的。江口组为什么要给你的车安装这东西呢?”

“跟我结仇的人还是挺多的。但想不到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无论是出于威胁还是别的目的。江口组肯定跟这事有关系。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了瞅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机发动袭击而安装这东西,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你能想明白吗?”

我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除了望月,还有谁知道我俩的关系吗?”

“据我所知,只有望月一个人。不过,别看他那样,人还是很可靠的。他还欠我一条命呢。”

“你说他开过坦克,对吧?那他是什么时候退役的?”

“五年前。有什么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说90式坦克没装空调的事?”

“给我买这辆车的时候。没错,当时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笑嘻嘻的。大概在两年前吧。”

“他在说谎。”我说道。浅井瞪着我。我与他对视。“这么看来,他这个所谓的离开自卫队的原因就是他编造出来的了。可能也算不上伪造履历吧。今天听你说起这坦克空调时,我也没注意到。我曾经跟一个在陆军自卫队服过役的人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听他讲过很多相关的情况。陆军自卫队装甲部队的装备型号,会把这种装备制式化的年份放到开头,所以90式坦克是在1990年或1991年引进的。坦克空调的事,望月可能是听别人说的。至少他本人应该没有开过90式坦克。”

浅井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的脸上闪现出一种我曾见过的、锐利的、冷冰冰的眼神,但瞬间又消失了。

“这次我可能要欠你人情了。”

“也许只是没有恶意的谎言吧。他有可能是个军事迷。”

“嗯。”浅井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也许吧。这点小事完全没必要说谎。不过,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我是决不允许别人对我撒一点谎的。特别是像望月这种角色。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等到自己发现时,往往已经快要崩溃了。”

这时,有个潜藏在心底的疑问逐渐浮现出来。

“我还有个问题。”我说道,“你今早在电话里提到过这事。你是从哪里知道我每逢晴天就会去公园喝酒的?今天的六份报纸我全都看过了,上面并没有提及这一点。”

浅井面无表情。今天他讲到妻子吸毒身亡时也是这副神情。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也是望月告诉我的。我让他去你的酒吧附近转转之前,他说今天公园里肯定到处都是警察。我问为什么,他就把你的这个习惯告诉了我。我一直以为他是从报纸上看到的呢。我还想着,自己浏览九种报纸,有时难免会忽略一些细节。”

“我的习惯应该只有警察知道,因为只有从目击者口中才能询问出来。”

“你说得没错。看来,在警察那里有消息渠道的,可不止我一个呀。”

浅井抬起头,看着我,继续说道:“我也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必须得行动了。”

“你不会去冒什么险吧?”

浅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说不准。不过,就算冒险,那也是黑社会分子的本行。任何职业都有其无法摆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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