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巫焚

空中小姐  作者:小米

14:15

屋里极度昏暗,我借着走廊里的微光摸到电灯开关按下。

“砰”,灯泡炸裂的声音,它大概早已被火烤成了薄脆。占卜台上倒着几根蜡烛,我掏出火机点燃它们,勉强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显然,惨剧发生后屋子经过简单清理,还用水冲刷过,大概是怕恶灵作祟,负责打扫的家伙搞完面子工程就先溜掉了。

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一地污迹。

我居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怆感觉。

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巫。

现场显然已经清理过了,只有一些可疑的东西留在椅子上,很可能是骨头渣子。椅子被烧得面目全非,但周围的东西包括占卜台上的台布都还算完整。地面上有一堆堆看上去永远扫不干净的东西,可能是金属饰物、胶质衣料或者头发之类的残骸。它们牢牢地粘在没有冲刷干净的某种恶心的黄色黏液上。几只酒瓶倒伏在地上,分为空和半空两种。地上裸露的电线包皮断裂,露出光闪闪的铜线,尽头处连接着一只乌黑的底座,旁边滚落着一只碎裂的水晶球。

我用手拍了一下椅子。反正现场早已经面目全非,就是请来《走格子》里的神探莫菲估计也还原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灰烬飘飞,我像个大雨天站在泥泞雪地里的人,有点肮脏的落寞。

我把手搭在椅背上,模仿着燃烧过后幸存下来的那只女人手掌的模样。掌心仍然迷走着手纹,只是再也不能用来预测命运。

当然,它主人的命运也已经没有预测的必要。

又是命案(这次倒真的像是自杀)。

又是密室。

乌鸦。

狐狸。

酒神。

火。

退出屋子前我环视了一下墙壁,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女巫的屋子里贴着诡异的壁纸,一群形貌凶恶的乌鸦盘旋其上栩栩如生,总共六只,乌黑的羽毛闪烁着金色的光泽。我刚才就试着回忆过《占卜流派考》中关于“数鸦者”的描写,现在竟找到了意义所在。数鸦者从事的是一种占卜营生,以计算一定时间内空中经行鸟类的数目为手段,本质上与骨甲占和我发明的“书占”并无不同,都是靠赋予概率和随机事件不同意义进行预测。

用乌鸦的数目玩把戏并不新鲜,《欧洲古谣》收录的一首《数鸦歌》中就有记载:

一只悲,

两只喜,

三只庆婚礼,

四只得贵子,

五银六金装兜里,

七是天机说不得,

八只上天堂,

九只下地狱,

十只留给魔鬼他自己。

这首古代歌谣有着许多版本,就脑袋检索出的这个来说,与眼前情景的契合度颇高。也许用六只乌鸦装饰墙壁就是呼应歌词中“五银六金装兜里”的语句,希望有个日进斗金的好兆头。可是刚才在雕像上明明见到了一只跟她关系密切的活鸦,“六”所带来的好兆头马上变成了“七是天机说不得”,再加上她本身就被人称为“乌鸦”,就只剩下“上天堂”的命运了。

哦,说到兔死狐悲,这场对人类来说不可思议的诡火在狐狸的世界里根本不算大事儿。《北越雪谱》里说过,夜里漫山遍野的“狐火”其实是狐狸点燃了从嘴里呼出的“天然气”,在它们眼里这种四面漏缝的房间根本算不上密室。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鬼扯的能力,但这种莫名其妙的自觉分析行为并非全无意义,书中散乱的知识序列也许泄露着某种天机。

我蹲在走廊上深呼吸了几口相对新鲜的空气,开始干活。

所有的纸张和书籍都显得陈旧无比,犬齿状的边缘显示出它们曾经被频繁翻阅。绝大多数字纸上都留着女巫的痕迹:一方深黑色的乌鸦纹章印迹,造型奇特,眼睛巨大,很像加拿大Kwakuitl人的乌鸦面具。

乌鸦在美洲土著传说中常常扮演着慈爱而具有灵性的角色,其中最动人的当属Lenape人的传说。他们相信乌鸦曾经拥有曼妙的歌喉和七彩美羽,后来在冰雪覆盖世界之时它代表生灵向大神求助,并通过持续的高歌讨回一支由太阳点燃的火炬。虽然大雪始终未停,但众生因为火的温暖熬过了漫长的严寒,乌鸦却因此嗓子嘶哑,全身烧焦。被感动的大神给予了乌鸦不受人类统治的权力,它们的焦黑羽毛在阳光下仍能看出彩虹一般的光芒。

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时深感怪异,曾经的不祥之鸟居然成了普罗米修斯般的英雄。

而现在,真的有一只“乌鸦”被烤焦在眼前,她显然没有受到大神的眷顾。

其实对乌鸦,确切地说是渡鸦的尊崇一直延续到了现代。据《黑翼天使》记载,一六六六年那场著名的烧毁了一万三千户人家的伦敦大火之后当局无力组织人员埋葬死尸,乌鸦和渡鸦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成群结队地抢食烧焦的尸体,直到愤怒的民众联合起来捣毁鸦巢。可是后来的研究者相信,正是鸦群食尸的“壮举”避免了大瘟疫的爆发。不知道是否因为隐约察觉到这一点,英国皇室从那时起就开始派出御用的“鸦官”照料伦敦塔上的渡鸦。无论如何,他们敬畏这种动物,并且相信它们始终忠诚地护佑着翼下的王国。

乌鸦与火的关系也可以追索到极早的时间。《西山经》有载:“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这段传说文字如今竟自应验,这场“讹火”竟然牵及自身。

大多数书籍都是外文印刷品,也有个别手写本子,以我的语言能力顶多猜猜题目的意思。哥特体,花体,加上古老的语法——要是那个语言天才还在该多好!她离开以后,许多原版书于我都变成了只能捧着发呆的天书。

停下,停。别再想她。

乌鸦这个意象在我脑中盘旋不去,检索出的条目数以千计,我被逼到头晕,任脑兄自行飞速地联系、对比、演绎。我不确定乌鸦是不是一种可以驯服并作为宠物豢养的动物,但拥有一只真实的乌鸦并且拥有“乌鸦”这个绰号对于一个女巫来说再恰当不过。在霍桑的故事集《古屋青苔》中,女巫用扫帚杆做成稻草人驱赶乌鸦,但在历史上,乌鸦的形象更多的时候却是与女巫重叠在一起。《神巫正史》中收集了诸多女巫事迹,一袭黑衣,挟带着死亡的预言而来的形象常被附会到乌鸦身上。有时乌鸦也作为女巫恶毒的仆从出现,其食腐、好斗的特性又成为被神和圣人感召的标志,使其在驱魔、生产甚至万物循环中成为无所不能的先锋。

印象极深的还有关于乌鸦固执性格的记载。

林达牧师在《偏执的自然》中记录或臆造过一个故事:一个男孩妄图摘下家门口树顶上的鸦巢,由于树的高度和乌鸦的反抗一直没有成功,这竟成了他成长历程中最难以释怀的事情。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基因也去爬高,结果却与父亲一样失败。后来他的孙子、重孙子接踵而“爬”,固执的一家人与固执的乌鸦进行了以时代为度量单位的史诗性斗争。多年以后,当外乡人来到这里提着斧子要砍倒大树造桥时,男孩的后人们披上黑衣守卫在树下,直到夜色降临。树上的乌鸦们从此飞走,一去不回。

被烧死的女巫一定也是个固执无比的人,不然为何会端坐着任烈焰吞噬?不,被焚烧的也许只是她的尸体。不知她是否读过《灰网录》,书中记载的那个星相师用跳楼自戕这种惨烈手段来证实自己做出的“本人生命将终结于某日某时”的预言。她既名“乌鸦”,也该有着异于常人的预言能力。

乌鸦与预言几乎是难以分割的配套词语,从羿射九日中残暴的三足乌形象开始,乌鸦的出现就与旱灾等恶兆难舍难分,《玛丽故事集》中的乌鸦不但知生知死,还能预言战争的结局,而《格林童话》中那三只泄露天机的渡鸦则令幼稚的故事变得意味深长。伟大思考者爱伦·坡在同样伟大的诗歌作品The Raven中选定它作为主角不但因为它能作人言,更重要的是相信它拥有预言未来的能力。

说起The Raven,诗中那只高贵的乌鸦栖在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的场景似乎与刚才我在楼梯拐角遇到的一幕相似,只是神像换成了狄俄尼索斯。乌鸦的确与酒神的形象更为亲近:同样厄运缠身,同样声名狼藉,同样威武善战,又同样被一小撮信徒敬畏和赞美。

当然乌鸦毕竟没有修炼成神,没有狄俄尼索斯那样人类几乎无法直视的身世。他妈妈的妈妈本来是火神之妻,却与战神“通奸”(这么说也不准确,神界的伦理毕竟与人世不同)生下了他妈妈,他妈妈又被火神的老爹(也就是宙斯大神)化身闪电强暴,死于非命的同时生下了他。宙斯一看这孩子既然没了娘得自己养活着啊,就把小狄俄尼索斯缝在了大腿上(真正是抱大腿出生的)。酒神凭借天生的酿酒手艺上下通吃,很快成了“天上人间”的大班主,不但玩精酿玩音乐玩到炉火纯青,性玩乐更是伴随着残虐暴力花样百出,后来一举挤入了奥林匹斯十二大主神之列,身披狐狸皮毛,管理起了“新生”等高档业务,不知此时的他是否会想起过葬身雷火的母亲。而在更古老的传说中,狄俄尼索斯的前世干脆被巨神们撕碎放在火上煮食。

联想一下,他与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或者说是姥姥的丈夫火神大人关系应该相当微妙。也许正是他的名字与雕像招惹来积攒了整个人类历史那么长时间的妒火。

翻出了几本小册子,虽然鬼画符般的文字一时无法辨识,但其中精细的插图还是让我眼前一亮。其中有一幅标注着Kaulbach的插图中,倒伏在地的狐狸虽然仍竭力睁大双眼,但显然已经浑身无力,任由从远处绞架一路觅食而来的乌鸦啄食身体。虽然图中所绘皆为动物,但却泄露出人类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而另一幅铜版画上,叼着干酪的乌鸦高踞在树巅,漠然注视着树下张着嘴搔首弄姿的狐狸。我确信我找到了传说中《拉封丹寓言故事》的一个古老版本,在这里面,乌鸦靠智慧战胜了贪婪的狐狸。还有一份破旧的长卷,自右至左依次涂绘着一只狐狸状的妖怪窃走了太阳、神创造出了乌鸦、妖怪准备吞食太阳、乌鸦投入妖怪喉咙又破喉而出、妖怪死在地面而太阳照常升起。

又是狐狸,又是喉咙!

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倾倒一下纷乱的想法。

我恨生命消失的感觉,更恨死得不明不白。

我心里一阵难受,猛地站起身来,结果蹲久了头晕,“咚”的一声,后背倚到了涂满色彩的墙壁上,灰尘扑簌簌掉落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整个走廊都晃动起来。我心念一动,掐掐眉心,转身面对着墙壁。

墙壁,本该是一堵悲哀的阻隔物,屋里的那个女人是否曾经如同漫画《魂焰》中被阻挡在叹息之墙外的主角不知火悠人一般发出绝望的嘶吼?这无意间的一撞暴露了这面墙壁的材质——竹木或是合成材料?反正不是砖石结构。仔细看去,有几道缝隙纵贯墙体,被画作掩盖着而不易发现。

然而即使四面都是纸糊的墙壁,只要没有闯入闯出的痕迹且封闭性完好,也都算是个合格的密室。昨夜的诡火没有点燃这块巨大引火物是全体在场者的运气。我总是不自觉地变身成一个自带狂热属性的解谜者,这与资深书贩子的身份完全不符。我不是警官也并非侦探,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绞尽脑汁的应该是林莫忘那样的人。也许这些年触犯了太多寄身于字纸的神灵,身边总是不停地发生着古怪的惨剧,而我永远都是一个迟到一步的打扫者,收集着可怜的真实信息碎片,努力拼出一幅幅血腥的原画。

我该如何控制上面这种念头像水母般一团团涌出脑海?

卡费尔尼科夫七十年前在《小说的秘密》中斩钉截铁地说:“小说的写作模式必须为情节服务,无意义的闲谈耗损的不止是读者的耐心,还有小说本身的生命。”这段话一直让我跃跃欲试。我很想把脑子里连续不断峰谷循环的念头全数记录下来,创造一种“最啰唆的叙述方式”,看看读者们如何在哀号声中扎进文字的海洋遭遇灭顶之灾,放过一切隐秘的精彩。其实在电影圈里有前辈做过类似的试验,他用一个个毫无必要的长镜头挑战观众的耐心,结果悲惨的票房表现让导演把卖不出去的拷贝和自己一同锁进密室,付之一炬。

我踢开一个碍事的小黑匣子,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摄住,仿佛有东西在拉扯脚腕。

不会是老罗吧,在这么一个女巫的灵魂和乌鸦共舞的地界冒出来跟我抢书?

我拣起黑匣子,吹掉上面的烟灰,羊皮质感的封面上列着几排阴文字母,原先的烫金烫银处历经岁月消磨,只留下浅痕。这些文字是一种古怪的哥特风印刷体,看上去颇像德文。

如果她在,再扭曲晦涩的字母也能理出个头绪吧。

我努力辨认出了类似“HAND”的字母痕迹。这的确不是一只匣子,而是一本采用皮盒盛装散页模式的书,几百年后的马克·萨波塔那本名不符实的扑克书《作品第一号》大概也受过它的启发?我随便抽出了几页,净是些矿物颜料写成的神秘符号,夹杂着大量的手势图解和迷宫似的掌纹图。难道这是类似密宗手印图鉴之类的东西,或者是《如来神掌拳谱》之类的武功秘籍?应该不会。

它的确是“乌鸦”的遗物,而我翻遍了她留下的纸堆也没找到目标,因此它也许就是我要的东西。

《汉德大魔法全图鉴》。

若无其事地收拾起盒子,塞进刚才拣出的一堆旧书和纸卷中间,用随身带着的打包带扎成捆提起来。极力压制内心情绪,永远不要像普通读者那样表现出对心仪目标的渴望和喜爱,这是一个书贩子的基本素质。

我边敲墙边慢慢向楼梯口走。

“咚,咚”,中空的墙壁。

“咚,咚”,木质的小门。

“咚,咚”,地下小屋。

“咚,咚”,反锁的屋门。

“咚,咚”,大教堂。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楼梯转角的酒神雕像姿势未变,乌鸦已经不知去向。

我故作轻松地把书捆往倚在吧台上打盹的“蓝天牌”手里一递,她抬起头,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乌眼圈僵面孔,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书时,整个瘦弱的身子险些被压进地板里。

姑娘啊,“最轻飘的纸张锁着最沉重的灵魂”,你一定不知道赵琳在《决死书》里用血写下的这句话,更何况这一堆纸张里夹藏着“魔法书”。魔鬼若有灵魂也应该是死沉死沉的。

她费了好大劲把书弄上吧台,随便点画了几下就报出个价格:“一千。”

她以为我是收购古董的?不过毕竟“心怀鬼胎”,所以我只动了动眉毛。

“这堆破烂最多值三百块钱!”我故意说得很大声,让周围的人听清楚。他们干起活来像僵尸,耳朵却像黑猫警长一样“竖得像天线”。

她正要张口,可一看我递过来的是齐刷刷的四张大票子,就把话咽了,接过去扔了三张进钱柜。

“能看看那些罐里装的东西吗?”我指指那些披上树皮就以为别人认不出自己的大粗管子。

“什么?二百?”她像一个聋子一样把侧脸凑过来,顺便从钱柜里拿回一张钱塞进口袋,“好吧好吧,快把这些破烂清走,当我打发要饭的了!”

这家伙,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就从一个穷书贩子手里坑走了两张儿,难道这夜店跟诺斯费拉图有牵连?

玻璃罐子看上去又大又沉,有的装着小布包,有的盛着些奇怪的粉末,当然也有“寻常的”三眼虫标本、金兽头和肉酱之类的东西。我想伟大的准博物学家玫瑰女士要是出现在这里准会开心地研究很久。

厅里没开大灯,柱子的顶端像扎进了穹顶黑暗处的心脏里,这让人想起网络科幻名著《海滨区的柏林墙》里二百年后都城的景象,看不到任何一座标志性建筑物的顶端,你只能开着磁力车在浓雾里贴墙向上,循着楼层标记行驶。

用力细看,柱上的罐子好多已经碎裂,有的还留着半截尸体赖在搁板上。有几块搁板失掉了头顶重物的压力,便借着连在柱上的弹簧力道收回,贴在柱子侧面,看上去像《麻风病史》中那些旧照片上病人们紧贴在身侧的枯萎肢体。

“底下烧死鸟,顶上打架吵,大好观星夜,鞋飞碎罐倒。”“蓝天牌”捧着个怪东西在我身后捣鼓。

“看不出你还会作诗。”

“离地四米多高的罐子都被他们扔出的鞋子砸碎了,这玩意儿可是老板花大价钱买来的仿古物件,彻底废了。不过本来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用。”

我接过来瞅了瞅,是件仿古的木制品,不算太重可也有点分量,闻上去有点幽香,看来吸收了不少空气中的酒精。整个东西分两部分,原本是一只“U”形的底座和一只“由”形的盖子组合在一起,现在已经摔成了四段。盖子四边打磨出十度左右的倾斜面,上部的斜面顶端磨出一块白色方形区域,很像开了扇小窗户。其中盖子的上下两面各有一排和一堆很具装饰性的符号,估计是某种象形文字。仔细看去,盖子和底托中部各钻有两个小孔。

这东西的模样有点眼熟。这个念头一起,“脑兄”便不安分地沸腾起来。手稿。一本附着图的稿纸,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出版社当作废纸扔掉的手稿,暂定名《古函牍图录》。作者名字,检索失败。这东西像极了其中的一幅《于阗僧人购买奴隶契约》,或许就是原物的仿品。

不过这堆信息对“蓝天牌”来说估计就像网络游戏的剧情介绍,又臭又长,毫无用处。我得吓吓她。

“这个东西叫作‘五鬼夜行符’,具体功能我就不介绍了,反正你最好把它乖乖摆回去,”我盯着她写满疑惑与惊惧的脸摇摇头,“已经晚了,晚了。”

她哗啦一下把这值“大价钱”的古董扔到了吧台底下,转身找地儿继续造梦去了。

我把假古董从吧台下摸出来继续研究。从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吸引。我对掘金倒斗收集古董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吸引我的是它的形状。如此熟悉,而又检索不出来源。

“呱——呱!”隐约传来乌鸦的叫声。

我不得不佩服店家的品位和顾客们的定力。

乌鸦。地下包房木质的墙壁。缝隙。

我把拼在一起的木板横转了一百八十度,用手捏着盖子底端的突起物(很可能原本就是个把手)慢慢拿起,再放回底座,再横着拉开,合上。两部分的契合度甚好,可能是一整块木头雕成。那个刺眼的白色方框由于透视的缘故显得神秘而具有联结性,有点像褚弈男在《方形地狱》中臆造出的地狱之门,那扇门在嵌套中无限延伸,连接着黑暗和光明两个世界,然而光明一侧的尽头是一个比暗黑地狱还要恐怖百倍的地方。

可以推拉的木头。有门的木头。

那种没来由的熟悉感牵引我向事实一点点逼近。

手心不停冒汗,大概很快就能掬起来洗把脸了。

林警官曾经不无轻蔑地说,像我这种全靠冥想和吃书过活的人如果跟她换换位置,肯定会被腥臭混乱的案发现场和疲累焦躁的侦破过程打垮,直接送进疯人院。我很知道自己的斤两,自己的行动力比蜗牛强不了多少,很难像她那样直接面对罪恶展开殊死肉搏,但只要我愿意,总能比别人先到达重重迷雾后的真相之地。

这段话其实借自资格极老的非著名法医老董出版的回忆录《锋利的温暖》。他的自负程度仅次于我的“脑兄”。

提书,上车,走人。像我这样顶着大太阳走出“Dionysus”的人大概十分稀罕。

遗憾的是没有遇到“饕餮”。

她不属于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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