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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村事件  作者:时晨

不等沈琴有所行动,我便飞快地跑向那具尸体。被雨浸泡的柔软湿滑的泥地上,留下一串我的脚印。每一次迈步我都异常吃力,暴风骤雨以及泥泞的土地令我跑步的速度减慢。我不顾一切,拼了命地奔跑,希望刚才的猜测都是错的。这次来弇山村的人,谁都不要出事,必须安全地回到沁阳市。我一边奔跑,一边向上天祈祷着。

跑近后我才看清,这具尸体上穿的正是蒋超的衣服。他那条牛仔裤我也记得,只是腰后有三根裤襻断裂开来,不过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我在离尸体大约两米的位置停下脚步,尸体的头部已经找不到了。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顿时感觉无法呼吸。

——凶手真的太残暴了!

无头尸体就这么趴卧在泥泞的土地上,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身上。周边没有血迹,即便有,恐怕也被暴雨冲刷干净了吧。

我拿出对讲机,开始通知另外两组人,并告知我和沈琴的具体位置。说完后,我发现沈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跑到我身边。我正觉得奇怪,忽然察觉到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尸体周围,竟然没有其他的脚印。

而这场暴雨下了足足有十几个小时,不,甚至都不止。

也就是说,在蒋超死亡的时候,并没有人接近他,谋杀他。不然,尸体周围一定会留下明显的足迹。眼下,蒋超尸体边上除了一排我刚才跑步时留下的足迹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痕迹,连蒋超自己的足迹都没有。退一万步说,就算蒋超是被斩首之后,被带到了这片泥泞的洼地,那么凶手的足迹呢?难不成他有翅膀,像恶魔一样翱翔于天空之中?

——这怎么可能?

显然,沈琴已经看出这起案件的特殊性了,所以没有随我跑到尸体旁边。否则,泥地上就不只有我一个人的足迹。面对如此可怕的杀人现场,我不禁感到惊诧,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像是被恐惧紧紧束缚,无力反抗。

——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

这具无头尸简直像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这片洼地之中。而周围除了一道我留下的鞋印之外,再无其他痕迹。不符合物理常识的现象再次出现了。这场面好熟悉,在镜狱岛,操场中央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无头尸,周围也是没有任何足迹。

——我是被诅咒了吗?

大脑在这一刻仿佛停止运转般,一片空白。

“韩晋!你怎么了?”

沈琴的喊声把我从虚幻中拖回现实。

我朝她摆了摆手,表示没事,让她待在原地别动。我则站在无头尸边上,等其他人来。我抬头环视周围的情况,在镜狱岛杀人事件中的无足迹案件,那种诡计无法在这边使用,条件不允许。那凶手究竟用了什么魔法,才能在不踩踏周围泥地的情况下,杀死蒋超,或者将尸体运送至泥地中央呢?

对此,我毫无头绪。

如果陈爝在这里,他会如何思考呢?我想,他一定会饶有兴致地看着尸体,然后出言嘲讽我观察力不够敏锐吧。又或者,他会感叹凶手拥有恶魔般的智慧,犯下如此具有艺术气质的谋杀案。总之,他一定会说些出格的话,来引起别人的注意。

想这些也没有用,陈爝身处一千公里外的上海,手机又接收不到信号,我根本无法联系上他。目前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的力量。思及此处,我的情绪便稍稍稳定了一些,头脑开始恢复运转,冷静地分析当下的情况。

尸体周边没有凶手的脚印,在推理小说中,属于无足迹杀人。这种诡计很常见,算是广义密室的一种。美国推理作家,有“密室之王”之称的约翰·迪克森·卡尔有不少作品都是以此为谜团进行创作的,比如《女郎她死了》(She Died A Lady)和《白修道院谋杀案》(The White Priory Murders),此外,新西兰作家诺曼·贝罗(Norman Berrow)的推理小说《撒旦的足迹》(The Footprints of Satan)也是一本关于无足迹杀人事件的杰作。在日本,挑战这种谜团的作家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如岛田庄司、二阶堂黎人、麻耶雄嵩、法月纶太郎等。

我把这些读过的推理名作在脑中过了一遍,仍旧找不到一个与此相似的案件。毕竟单纯地将推理小说中的诡计套在这次的案件中,似乎有些牵强。小说中描绘的环境大多为暴雪天气,虽也有泥地和沙地,但大部分是以雪地密室为主。既然是冰天雪地,温度极低,那么对于脚印的造假手法也有很多(在这里就不一一举例,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一份无足迹杀人的书单,慢慢品味),但暴雨天气的话,很多手法就行不通。

果然不行,现实与虚构的案件差得太远,连参考的作用都起不了。明明参与过多次案件的侦查,单独遇到案件,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种沮丧的情绪在我心头蔓延开来。内心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耷拉着脑袋站在无头尸旁,对自己感到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金磊、王师傅和徐小伟陆陆续续地赶到了现场。随着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尸体旁,泥地上的足迹也变得杂乱起来。

“这……这他妈……是怎么回事……”见到蒋超的无头尸,金磊哭丧着脸,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谁干的?他妈谁干的!”

我理解他的心情,像蒋超这样听话的摇钱树,想要再找一个,可不是易事。

“谁这么凶残?杀了人,还要把头砍下来。对了,头呢?”说话的人是徐小伟,相比金磊,他的情绪要稳定得多,但眼圈还是有些泛红。

“不知道,我到这里的时候就没见到。”我如实回答。

“这么看来,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把蒋超的头颅带走了。”

原本站在远处的沈琴,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我们身旁。她见到蒋超的无头尸,似乎并不害怕,这不禁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带走头颅?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徐小伟反问道。

沈琴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金磊伏在蒋超的躯干上干号,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刹那间,我甚至分不清他对蒋超的眷恋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真实的情感。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王师傅可能是被尸体的惨相惊住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吞吞吐吐道:“把蒋超的尸体放在这里被雨淋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把他搬回村落吧?”

暴尸荒野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我们听了王师傅的建议,纷纷点头同意。

徐小伟脱下雨衣,用王师傅削的两条粗木,绑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我们将蒋超的尸体搬上担架,四个人分别抬起,准备运回住的地方,随便找个空屋安置。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金磊忽然发出一声低呼,迅速放下了担架。

“怎么了?”徐小伟紧张起来。

金磊跑到方才蒋超尸体俯卧的位置,从一团泥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个傀儡!

“你们瞧,这上面还有名字。”金磊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们几个凑近一看,果然,傀儡上用正楷写着两个大字——蒋超。仔细再看,这个傀儡的头部竟然同蒋超一样,被人用利刃削去,空留躯干。

——傀儡斩首作两段,魂归寥廓魄归泉。

村口碑文上的诗句,忽然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这……这不单单是一起不可能犯罪,更是一起模仿推理小说的童谣杀人!”我立时喊道。这个想法脱口而出,且音量极高。

见我如此失控,大家都有些意外。沈琴更是带着疑惑的眼光望向我,问道:“韩晋,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犯罪。”我喘息着道,“我们陷入了一个圈套!”

“韩先生,你先别激动,把话慢慢说清楚。”徐小伟关切地望着我,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发疯的人。

“傀儡斩首作两段,魂归寥廓魄归泉……”

“你说什么?”王师傅表情皱成一团,完全无法理解我话中的意思。

金磊则紧张地握着拳头,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接着缓缓道:“我们刚进入弇山村的时候,在村口发现了一块石碑,大家是否还有印象?”

“就是边上有两尊傀儡石像的石碑?”沈琴还记得。

“没错,就是那块石碑。”我继续道,“那时,大家可能都没注意碑文上的字眼,只有我和赵教授见到了。那石碑上刻有三句诗文。”

大家全都阴沉着脸色望着我,等待着我说出那三句碑文的内容。

这几句诗文,穷我一生,恐怕都忘记不了。我朗声道:“傀儡斩首作两段,魂归寥廓魄归泉。傀儡牵线似月悬,神灭垂丝绕身缠。傀儡重刀血未干,群盗凶渠破胆还……”

待我背完这几句碑文,他们皆露出惊讶不已的神色。

金磊的面色最难看,他冷冷地望着我,问道:“碑文的第一句是什么……”

“傀儡斩首作两……”

还未等我说完,金磊便踏出了一步,指着我的鼻子,呵斥道:“胡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写小说的,我警告你,如果再编这种没有根据的东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极力控制着心头的怒火,沉声道:“这种事,我有必要撒谎吗?如果你不信,大可回到村落时去问赵教授!”

徐小伟抱臂沉吟道:“如果韩先生说的都是实话,那么蒋超的死,就只能归结于弇山村的诅咒了?所以,现在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们受到了埋伏,有人躲藏在这村子里,设局猎杀我们,以配合弇山村古老的诅咒;第二种,这个村子确实有一种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力量,亦即傀儡的诅咒,对于我们这种不守规矩、误闯村庄的人,进行制裁。”

“什么诅咒!都是他编的!”金磊不屑地望了我一眼。

我也不与他计较,对徐小伟道:“说到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我刚见到蒋超尸体的时候,周边没有任何脚印。”

“什么?你确定?”徐小伟整个人紧张起来。

我正想回答时,沈琴已经开口,道:“我和韩晋亲眼所见,没必要编造谎言来骗你们。撒谎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说完,她朝金磊狠狠地瞪了一眼,像是为我打抱不平。

金磊冷哼一声,别过头,也不理睬。

“那就是人力无法办到的事吧?这……这就有点麻烦了……看来,这个村子确实诡异,我们不如趁天还没黑,离开这里吧?”原先平静的徐小伟,这时也不禁慌张起来。

我点头表示同意,道:“不管怎样,我们先把蒋超的尸体搬回村落。至于头颅,还是等警方来寻吧。”

金磊不说话,我们就当他默认。于是四个人齐心协力,把蒋超的躯干抬了回去。我们在路上没有交流,大家都低着头,各怀心事。发生了杀人事件,我的心乱成一团,当下只想快些离开这座诡异的村庄,回上海去。

当时没想到,另一件更麻烦的事正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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