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

泪如雨下  作者:赤川次郎

步美和梨奈对着门卫叔叔说完“再见”就出了校门。

“出了校门,感觉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梨奈说道。

“是啊。在学校里我们一直被保护着,我想。”

“毕竟我们就算外表再成熟,也还不能算独当一面。”

“嗯……但是——”步美没有说完,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梨奈问道,但是没等到步美回答,她自己也发现了怎么回事。

在她们面前,有田纪子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站在那里。

“有田。”

看到梨奈走了过来,有田毫无表情地问道:“听说了吧?”

“嗯……”梨奈点头,回头看向步美。

步美说道:“我见到你母亲了。在校长办公室等老师呢。”

“肯定是不停地道歉呢。”有田纪子说道,“我是绝对不会低头认错的。”

也有可能是错觉,步美觉得有田纪子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已经不再是“少女”,而是成长为一个“女人”了。

“没有必要低头认错吧。”步美说道,“反正都要被劝退的。”

“我有心理准备。”

步美正视着有田纪子挑衅的目光:“但是,你妈妈也不是自找麻烦,喜欢见人就道歉啊。我想她也不是为了面子才不想让你被劝退的。”

有田纪子应该也很明白母亲的用心良苦。作为一个演员,她是一个有着足够想象力的少女,不可能不明白做父母的心情。

“你见到铃木老师了?”有田纪子问梨奈。

“没有,他不是应该在高中部那边吗?”

“是吗……是不是在医院啊?”

“医院?”

“他妻子因为受打击病倒了。我听老师说的。”

“然后呢?”

“不知道。”有田纪子耸耸肩说道,“亏他还是大人呢,应该是想好承担责任了才行动的吧。”

“自杀未遂?”步美问道。

有田纪子动了动嘴角,最终没有回答。

“但是,纪子,”梨奈说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家好不容易努力到今天——”

步美用手碰了碰梨奈的手腕,打断道:“有田她知道的。或者说她心里非常清楚,也觉得愧对大家呢。”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有田纪子感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荒野的悬崖边上一样。

纪子肩膀轻轻地颤动,哭了出来。梨奈不知所措,想走过去安慰,但是步美拉住她的手,默默无声地摇了摇头,稍微走远了一点儿。

“但是——”

“她最不想的就是被人看见。”步美拉着梨奈背对着正在哭泣的纪子。

与此同时,步美回想起来在“那里”连哭泣的自由都没有。

我才不哭呢,我才不让你们看到我哭呢!虽然当时一直这样逞强着,但是一旦那根倔强的神经断了线,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地流。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需要一个哭泣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只有哭能解决所有苦难,而且不能被大人知道。

因此,步美十分理解现在纪子的心情……

等了一会儿,纪子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大家。我们的事被铃木老师的妻子知道了。老师说了,说他愿意抛弃一切,和我远走高飞……”

步美慢慢回头,看到纪子望着天空,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我一直对我们的爱情坚信不疑。但是……途中我们进了一家酒店,我太累睡着了,后来老师家里来了电话……等我醒来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妻子说要自杀,我必须要回家’……”纪子像大人一样大声笑着,“说什么抛弃一切,根本就没有做到!一个成熟的大人怎么可能那么做呢!”

这句话残忍得像透着血一般。

步美想,纪子一直仰着头是不想眼泪掉下来吧。

“我什么都不想干了。”有田纪子继续说道,“我在酒店的房间里一直发呆,酒店前台的人看到很奇怪才联系的家里,我妈妈就来接我了。”

纪子慢慢地转向步美她们的方向,说道:“对不起,梨奈。我自己也感觉很可惜,没能演成那个角色。”

“人品暂时不论,那是铃木老师的杰作。”纪子微笑着说道。

“但是,劝退的事还没有最终定下来啊。”

就算是安慰也好,步美忍不住这样想道。

“我已经待不下去了,没脸面对每天一起排练话剧的同学们。”

纪子把手放在梨奈的肩膀上,说道:“我想我也没有机会和话剧部的同学见面说话了,代我向大家说声抱歉。”

“嗯。”梨奈说道。

“等等。”步美说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吧。好不容易在这里遇见了。”

纪子听到步美这样说,不知怎的,忽然间松了一口气似的:“可以吗?”

“当然。梨奈,你觉得呢?”

“嗯!”梨奈用力地点头说道。

三个人像往常一样,边走边开心地说笑着,身影渐渐远了……

“外婆。”步美站在客厅的门口说道。

“哎呀,你还没睡呀。”风祭信代眼睛离开文件,问道。

“工作吗?”步美穿着睡衣走近风祭信代,“您工作到这么晚,真是辛苦啊。”

“没办法,在其位谋其政,我有责任。”

“外婆,您对我也有责任的对吧?”

“当然了。”信代轻轻地握住了步美的手。

“好了,快去睡吧。您要对我负责的话,要长寿才行呢。”

“说的也是啊。”信代微笑着说,“那,你能帮帮我吗?”

“好啊!”步美很开心地说道。

步美帮忙从文件中找出必要的项目,这个工作三十分钟左右就完成了。

“谢谢!”信代微笑着说,“那,我们去睡吧。”

“那个,我有个请求。”步美说道。

“什么事?”

步美重新在沙发上坐好,说道:“今天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

“学校发生了什么?”

步美把有田纪子和铃木老师私奔的事说了一遍。

“呀,那可真不是一件小事啊。”

“铃木老师也只能辞职了。他是成年人,又是一名教师,和中学生私奔是不能被原谅的。但是,我认为,有田同学不应该被劝退。”

“这是个难题啊。”

“要给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您不这样认为吗?”

信代听完一动不动地看着步美。

“是啊。”

“外婆,您不是能在学校那边说上话吗?您能不能帮助有田同学不让她退学啊。”

信代眼里闪着光芒。

“我,听见你这么说,很开心。”

“嗯?”

“因为我好像终于对你多了一点儿了解。迄今为止,我好像看到的、了解到的只有你的外表。但是,就在刚才,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你在想些什么。”信代语气中有些许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感觉跟你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步美听后低下头说道:“我……看起来在刻意掩饰自己吗?”

“当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人在这世上是不存在的。甚至可以说,有时候掩饰是一个人的魅力所在。”

“掩饰……吗?”

“话说回来,这种情况下,学校的处分已经定了吧?我想其他人很难再开口说什么了。”

“尽管如此,我也想问问您能不能帮帮她。可以吗?”

“你很在意那个叫有田纪子的同学吧?”

步美点点头说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她是一个很有觉悟的人。我认为她很了不起。”

“我明白你说的。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品质。”信代思考了一会儿,爽快答应:“好吧。我明天试着和学校联系一下。”

步美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此时此刻,互相道着“您辛苦了”的声音响起。

东野看到风集团的社长之一的久野元彦,就穿过人群上前打招呼。

“久野社长。”

“呀,东野啊。”

久野取了外套出了会场,笑着说道:“这聚会时间真长啊。”

“幸好信代夫人没来,纯粹累人。”

“真是。太过冗长的应酬也是一种犯罪啊。”久野说道。

这不是他们集团内部的聚会,而是同行举办的,都是一些长者的寒暄。出席的人都已经腻了。

“和江要来。”久野走到大厅时,扭头对东野微笑着说道。

“和江小姐吗?这样啊,那等她来了再回去吧。”东野说道。

“就这么办吧。和江那孩子喜欢你呢。”

“您别这么说……喜欢上大叔就像得了荨麻疹一样,一阵子就过去了。”

“那你亲口跟她说吧。”

“我害怕。”

听到东野声情并茂地表述,久野笑了:“话说,信代夫人的外孙女还好吗?”

“嗯。明年应该就和和江小姐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了。”

“和江那孩子说她在中学部就很突出了——啊,说曹操曹操到。”久野边说边抬手示意和江。

和江以一身成熟的打扮出现了。

“她今天晚上去听音乐会,所以说好回来途中在这里碰面。”

和江发现了东野,很开心地跑了过来。

“东野,你在啊!”

“小心别摔倒了,穿成这样。”

“没事的。”和江说完挽着东野的手臂,说道:“我说,我们去喝一杯再回去吧。”

“明天还要上学吧?”东野苦笑道。

“哎呀,不碍事的。没事的。好不好?求你了。”和江双手合十,疼爱他的父亲只是一味地看着笑。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进了酒店的娱乐室。

“今天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和江在吧台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说道。

“怎么了?发生火情了吗?”

“爸爸你一点儿都不浪漫!”和江故意叹了一口气,“有人私奔了。”

“私奔?”

东野听后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是谁啊?学生们吗?”

“是话剧部的铃木老师和中学部三年级的一个部员,叫有田纪子的学生。”

这件事在学校早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开了。

“那真是一件大事。”

听和江说了详细情况,东野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学校明天一定会有所训示的。当然,两人是不能留在学校了。”

“那,中学部那边也一定闹得沸沸扬扬的吧?”

“是啊。今天晚上给步美打电话问问吧。”和江说道。

“她也不一定那么了解情况的。”

“但是,那孩子看起来很聪明不是吗?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娱乐室里有个女人也听到了和江的话。当然,她就是栗山爱子。

今天晚上她还是在没有邀请函的情况下潜入宴会,在尽量不被东野和久野发现的情况下伺机而动。

终于,通过今天晚上久野女儿的话知道了川中步美的行踪动态。

原来是在N学院的中学部上学。而且,那里的高中老师和中学生私奔了!

这是爱子最喜闻乐见的猛料。她还想再多听一会儿,可惜三个人很快站了起来,没有满足她的期待。

但是,能打探到这一点……

“对了。”

找到N学院对于爱子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先威胁他们要把这件事曝光出来,让他们说出关于风祭信代外孙女的事……

爱子已经发现,主播笹井的心已经转移到久保静香那里去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笹井虽然以通过赞助商的关系帮助她获取信息,但是事实上,完全没有提供新的情报。

才不要被他骗呢!不要小看我栗山爱子!

爱子很想喊出这句话,她一口喝干了剩下的咖啡。

电话响的时候笹井正想抱住久保静香。

“电话。”静香有些怯懦地说道,“一定是栗山爱子。”

“没关系,别担心。”笹井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电话,“喂。”

“啊,笹井先生吗?”

“呀,什么事?”听声音就知道,是一向关系不错的一个杂志总编。

笹井对着精神紧张的静香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笹井先生,听你之前说你现在和栗山爱子之间有些麻烦事,对吧?”

“算是吧。”

果然还是和爱子有关。

“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我拜托了她昨天一个访问。”

“然后呢?”

“今天她突然说要取消。”

笹井有些不明白对方致电的来意,因为经常会有名人临时取消采访。

“如果你想找她就打她手机吧,这不用我教你吧?”

“嗯?啊,我知道,你误会了。”

“什么意思?”

“是栗山爱子单方面取消了采访。”

“你说什么?真的?”

“我骗你干吗?”

“那倒也是……”

“我也很生气,还发火说‘那找个人来代替你’!”

“我明白了。”

像爱子这种自由撰稿人如果没有约稿就是失业状态。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不会轻易拒绝工作的。

一旦拒绝一次,那么就不会有得到第二次工作的机会。

“爱子怎么说?”

“听说是有非常重要的大事。说如果以后不再找她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是什么事?她有说吗?”

“什么都没说,我也尝试问她,但是她只说,‘这次真的是没办法去了。虽然这样说很任性,但是对不起’。所以我才想是不是和你有关。”

“谢谢。真是帮了我的忙。”

“所以呢,怎么办?工作上我还能再找她吗?”

笹井犹豫了一会儿,但是他还不想利用一个自由职业者的艰辛。爱子对工作有自己的坚持和自尊。

“有需要再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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