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

泪如雨下  作者:赤川次郎

下了课,大家陆续离开。

“步美,今天还要补习吗?”同班的结木梨奈问道。

“嗯,应该是吧。”步美回答,“梨奈你是去参加社团活动吧?”

“嗯。你应该很辛苦吧?”

“我必须跟上才行。”

“像我这样的人一定会被你超过的。”梨奈笑着说。

结木梨奈是目前和步美这个转校生关系最好的朋友。梨奈也是从中学二年级的时候转到N学院的学生,她主动找步美搭话。

她有着茶色的头发,皮肤白皙,一看就是个混血儿。听说她的父亲是北欧人。

她本身就是美女,再加上自然脱俗的气质,在班上非常受欢迎。步美托她的福,也比较快地融入了集体生活。

来这里上课已经三周时间了,每天都坚持补课。马上进入十一月份,其他同学都在准备N学院的校园文化节,非常忙碌。

教室里很快就没人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忙自己所属社团的工作,应该也有直接回家的吧。

“梨奈,你不用去社团吗?”步美拿出田泽聪子留的作业摊开在桌子上。

“嗯,要去。但是今天晚点儿过去。学长们说要开会。关于文化节当天的。”

梨奈虽然加入了话剧部,但是比起站在舞台上,她更喜欢幕后工作。

“是和高中部一起对吧?”

“联合公演,所以主角大多数是高中生。当然,有田同学就另当别论了。”

梨奈看起来很放松。因为她的外形出众,演出机会比较多,但是就梨奈自身来讲,她更喜欢布置灯光和制作小道具。

步美想,对于那些想站在舞台上表演而没有机会的人,能站上舞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步美受邀作为这次文化节的嘉宾真是太好了。”

“没办法啊。要是明年考不上高中就丢人了。”

“放心吧,成绩不好的学生多的是呢。”

“但是,今天田泽老师好晚啊。”正在步美说这句话的时候,廊下传来慢跑的脚步声,门开了。

“田泽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步美这么问是因为她看到田泽聪子老师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步美,不好意思,今天不能补课了。”田泽聪子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步美问道。

“有点儿事。你可以回去了。我要参加紧急召开的教职员会议。”

听田泽聪子的口气,应该不是小事。

“老师——”

“其间,应该会发布消息,现在什么都不要问。”田泽聪子说完刚想走,发现梨奈在旁边,不禁问道,“结木同学,你是话剧部的吧?”

“是的。”

“我想你最好赶快到话剧部去。”说完田泽聪子走了。

步美和梨奈互相对望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看老师的样子,应该是出事了。”

梨奈有些不安地说道:“话剧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你最好去看看吧。”

“嗯,那我先走了,步美。”梨奈说完也慌忙出了教室。

步美收拾了笔记本和笔,准备回家。

哎呀,就算是名校也会出事啊。这也是难免的,步美想。

步美穿过廊下走向鞋柜。

虽然文化节很多孩子放学后都留在了学校,但是社团活动室在别的楼栋,所以教学楼很安静。

在玄关处有人同步美搭话:“那个……”

“您有什么事?”

步美发现说话的人像是个学生家长。

“校长办公室在哪里呀?”

“校长办公室吗?这边向里面走。啊,请您等一下。”

步美按照被教的接待宾客的程序,拿出了客用拖鞋,说道:“您请。”

“谢谢……从这里直走就行是吗?”

“我带您过去。”步美说道。

“啊,不好意思,谢谢你。”这位穿着正装的母亲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紧张。

步美想,刚才田泽老师提到的“教职员紧急会议”可能和这位有什么关系吧。

走到校长办公室前面,步美看到田泽聪子走了过来,说道:“老师,有客人。找校长……”

“啊,您辛苦了。”

田泽聪子说道:“您是有田女士吧?”

“我是纪子的母亲。”说着,来人低头行礼,“这次纪子给您添麻烦了——”

听到这位母亲这样说,田泽聪子打断道:“这些我们过后再说,您先进去等吧。”

“是。”

田泽聪子把那位母亲引进校长办公室后,叹了一口气。

步美在田泽聪子开口之前低头说道:“那我现在走了。”

“你也辛苦了。”田泽聪子露出了一丝笑容。

步美走向玄关处,途中回头看了看。她看到田泽聪子走回教师办公室去了。

步美一时间有些困惑。要是这时候贸然行动,一定会被怀疑。

算了……于是步美继续走向玄关。

有田纪子。步美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因为同是这所中学的三年级学生,见过面,但是不同班,所以没有说过话。

一直听梨奈说话剧部有个非常出色的人。在听到这个人是有田纪子的时候,其实是非常意外的。因为平时在廊下或者小卖店见到的有田纪子非常普通,并不起眼。

步美在玄关处想要换鞋的时候,梨奈走了过来:“步美。”

“梨奈,怎么了?你去过话剧部了吗?”

“嗯——出事了。”梨奈叹了一口气。

“有田同学出什么事儿了?”

梨奈听后吃了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把有田同学的妈妈带到校长办公室。”

“她妈妈?你见到了吗?这样啊……”

“有田同学本人呢?”

梨奈在回答之前看了看周围,说道:“我说,步美,你过来下——可以吗?”

“到底怎么了?”

两个人进入一间没有人的教室,梨奈说道:“听说有田同学和人私奔了。”

“私奔?”

“嗯……被发现带了回来。听说现在已经回家了。”

“对方是谁?”步美问道。

虽然大家现在还是中学生,但毕竟已经十五岁,已是初识人事了。

特别是有表演天赋的有田纪子,比同龄女孩儿更加成熟也无可厚非。但是,对于学校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一次事件了。

中学生私奔,媒体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在上面大做文章的。

“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梨奈非常不甘心似的说道,“现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部长、副部长都紧急集合应对这件事,但信息还是不能全面地收集上来。”

“要是消息泄露给外面的人就糟了。”步美说道,“但是,既然都要召开教职员会议,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真是让人头疼啊……”梨奈失落地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了?”

“因为——在文化节上要上演的话剧,没有有田同学不行啊。”

“啊,是吗?”

“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不会参加了。现在换别人,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找别人代替她出演了。”

“是非常重要的角色,除了有田同学别人演不来的。”

“那真是麻烦了。”

“这次的剧本是担任高中部顾问的铃木老师专门为有田同学写的。铃木老师作为一个年轻的剧作家,已经越来越被大家熟知了。”

“哦……”

“铃木老师现在已经也很不好过吧。”

梨奈好像完全失去了精神。

步美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教职员会议,应该是在大会议室召开的吧?”

“啊,应该是的。你什么意思?”

“我们要不要悄悄去看看情况?”

梨奈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跟我来。”

步美来到走廊,确认没有人看到,冲着梨奈招手,并做口型示意:“这边。”然后迅速向前走去。

梨奈有些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步美悄悄地打开一扇粘着“资材室”牌子的门,里面的架子上堆满了纸箱、打印纸和信封之类的杂物。

“这里是大会议室的后面。”步美小声说道。

“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到梨奈这样说,步美用手指挡住梨奈的嘴唇轻轻地说:“别说话,听到了吗?”

梨奈点头。步美脱了外套,轻轻地爬上了纸箱,并用手势催促梨奈。

梨奈模仿步美战战兢兢地爬上了堆积着的纸箱,步美用手摘掉了天花板附近换气扇的盖子。

“所以,问题就是以什么基准来判断不是吗?”

他们的话能清楚地传过来,梨奈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大概是因为换气用的管道是相通的吧。

她们现在听到的内容应该就是大会议室里正在召开的教职员会议。

“等一下。田泽老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虽然我不是有田纪子的班主任,但是我想说几句,可以吗?”是田泽聪子的声音。

“请讲,我们不正是为了这个才开会的吗?”

“我反对开除有田纪子。”田泽聪子老师说道,“确实,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反省,但是她才十五岁,不足以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况且,她也并没有做偷盗、杀人这样的事。孩子不都需要经历这个时期才能成长的吗——”

“孩子?!有田可是跟人私奔了呀!”是一个男人痛苦的声音,“当然,这和那个男人有关系。但是这在铃木老师妻子的眼里不正是被人‘偷了丈夫’吗?”

听到这里梨奈“啊”的一声,步美连忙制止。

“但是,我认为有田纪子并没有想从铃木太太那里夺走她的丈夫啊。”田泽聪子反驳道,“她只是一腔热情地喜欢铃木老师吧。特别是通过话剧活动,两个人都被彼此的才能所吸引,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等一下。田泽老师是说因为有田有表演天赋就要特殊对待吗?”一个女老师出声打断田泽老师。

“不是特别对待,但是,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基准来对待本身就不正确不是吗?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不是吗?”

“但是,作为学校的立场,对待学生必须一视同仁。”这个冷漠的声音步美也能听出来是谁。就是那个一直主张对学生要严加管教的名叫三好君子的“生活指导”老师。

“但是,三好老师。”田泽聪子说道,“我认为我们有必要理解学生。为了指导,也考虑到每个孩子的个性——”

“等一下,你好像跑题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说道。

“不好意思。”田泽聪子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认为,老师的职责就是引导孩子让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

“教师的职责还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三好君子用非常不客气的口气说道。

屏住呼吸听着他们对话的步美和梨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这家伙真讨厌!”梨奈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

“总之,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必将成为我们学校的大污点。”三好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防止事件泄露出去。”

“赞成。”有几位老师说道。

“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即使想隐瞒也会泄露出去的。”

“不管怎么强制学生,一旦他们离开学校,我们就管不住了。”

“所以,只能将当事人清理出学校了不是吗?”

“是的。所以一切都拒绝回答的话……”

“即使有采访,一周左右也就不会有人关注了。”

他们现在大多数的意见都是以怎么样保全学校的名声为出发点。田泽聪子也许是放弃了吧,没有再发言。

过了一会儿,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那我们来总结一下吧。关于铃木老师,高中部那边会给出处分。当然是责令他辞职吧。”

步美一动不动地静静听着。

“关于有田纪子,我们会建议她退学。理由就写‘健康原因’……”

“没有异议。”大家说道。

听着一切似乎成定局了,步美跟着梨奈从纸箱上下来,出了资材室来到走廊。

梨奈叹了一口气,问道:“步美,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是说从那里可以听到会议室的声音?”步美说道,“有一次我来资材室取复印纸,换气扇的盖子开着,就听到了那边的声音。”

步美和梨奈小跑着穿过廊下走向鞋柜。要是被从会议室出来的老师看到就麻烦了。

“但是,没想到铃木先生和有田同学……真是让人震惊!”梨奈说道,“这下演出要彻底泡汤了。”

步美走到玄关处,说道:“我回去了。梨奈你呢?”

“我也回去了。去话剧部也没用啊。”梨奈已经完全没了精神。

两人从中学部的教学楼出来,走向校门口。

“唉……”梨奈说道,“学校的名声就这么重要吗?仅仅因为一个学生和人私奔就会使这所学校的传统毁于一旦吗?我并不这样认为。”

步美默默走着,没有说话。

组织。

这个叫组织的“王者”,是大家都必须听从的对象。

虽然没有一个人叫“组织”,但是“组织”是由一个一个的人组成的,一旦这个叫“组织”的怪物诞生了,那么它就拥有了巨大的权力。

所以,一旦有人说是为了“组织”,那么就不能有人出来反对。这个“组织”明明是出于某种目的建立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的第一目标却变成了“保护组织”。

“话说回来,步美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梨奈说道。

“为什么?”

“你竟然还知道那样的地方。我都进去过好几次了,完全没有发现。”

步美微笑着说道:“我喜欢到处走走,探索神秘。一旦发现有不知道的地方,就想进去看看。”

“好有乐趣。”梨奈笑着说。

当然。在“那里”是不被允许的。

进入不该进去的地方就会受到惩罚。

所以现在,步美才要随心所欲地进入任何地方。

组织——那也是个“组织”,而且被高墙包围,和外面的一切隔断。

在那里,步美学到了只要有组织,只要不看不听就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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