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静

梁庄十年  作者:梁鸿

我真是没谈过恋爱。你看,连你们都不信。这是真的。燕子最清楚。李明江缠我都快把我缠死了,我根本都来不及想别的。

李明江在大城市待过,具体哪个不知道,好像是郑州还是西安,他哥在那儿,他就去那里打工。结果啥也干不成,他哥就把他又送回来,让他上学。其实也是混着,就插到咱们班,坐在最后面。他根本不学习,成天像个莽汉一样,还觉得自己见过世面,说话很狂。他这个人本性不好,不像王子河,本性还是不错的。

他天天不学习,就坐在后面盯着我,我在前面坐着,就感觉后面有把利剑一样,紧张得不行,生怕他正上课站起来,跑到我这儿。太可怕了。再不就是给我写信,叠成飞机、鸽子样的,那时候兴那样叠,让他死党捎给我。我根本不看,直接扔了,他就在教室拦我,塞到我手里,我接住也不看,扔到地上。后来,他不叠了,拦住我,把纸放我眼前,让我看,或者大声给我读。具体写的什么忘了,反正都是永远对你好之类的。我又害怕,又恶心,浑身抖得不行,不知道咋办。星期天时候,我回家,他也跑到我家里,当着我爹我妈的面说喜欢我。

我想着他有些魔怔了,就找了一些同学,男同学女同学都有,让他们劝他,根本劝不住。

那时我借住在乡政府的一间房子里。每次月经来,都疼得死去活来。有一次,我疼得实在是动不了,就没去上学。李明江看我没去,就找来了,还买了可多东西,我叫他走,他也不走。我吓死了,趁他不注意,赶快跑到乡政府的大门口,刚好放学,我喊和我要好的女同学,让她们来把他劝走。

我坚决不同意和他交往。那时候觉得谈恋爱可丢人,再加上那样一个难看的莽汉天天缠着我,我觉得都没法活了,每天往学校走都害怕得不行。我真是看见他都害怕,眼多大,头发多长,给人感觉很脏。就是现在人们说的那种非主流,文人、艺术家好弄那种,那时候也不懂,只感觉恶心。

整个初中二年级和三年级,他一直纠缠我。最严重的一次,他把自己指头割破,写了封血书给我。我直接回家了,我给我爹说,我不敢上学了,那个人要是不走,我就不去上学。我爹跑到学校,找校长,校长把他叫去批评了一番,可好不了几天,他就又缠着我。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具体的样子,从来没正视过他,只觉得他浑身脏,很恶心。

我爹也没法子,就把我转到吴镇一初中上学。一初中当时是新建的,可难进去,大门管得严,他去找我少了,我稍微放心一些。

有一天夜里,晚自习放学,我和一个小伙伴在路上走,他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拦住我,说,今天非得让我亲一下,不亲不让你走,我是真心喜欢你。妈啊,小伙伴也吓坏了,拉上我拼命跑。那时候,李明江是真耍流氓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他会干出些啥事。

你都知道,我书法好,得过书法奖,作文也得过奖,要是好好学的话,上高中肯定是没问题。

后来,我爹看这不行,就问我,你看你情况,要是继续上学的话,能考上学不,要是考不上,穰县棉纺厂正招工,我给你跑招工。

那时候,穰县棉纺厂刚办,是穰县一件大事,多少人想去,那些当官做生意的,都想让家里的姑娘去,没有关系还去不了。我想着,就那种情况,我肯定考不上学,我自己本来就偏科,再加上成天想着躲那个人,肯定不行。我就给我爹说,那我去棉纺厂吧。

也是一关关考,几千人报名,收四百人,我也考过了。在当时还算不错的出路。我爹费了好大劲儿,找了很多关系,就这,好长时间,户口还是农村户口,农转非那时候难死了。

我就去上班了。现在想想,要说后悔吧,也不后悔,我偏科,就是没那个人,我可能也考不上,可是最起码,我不会过恁艰难。你看,连你都觉得我天天谈恋爱,所有人都觉得我在谈恋爱,实际上我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拉过。现在想想,当时我对我前桌一个男孩有好感,我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人家白白净净的,对我应该也有好感。可是,那个人缠得我,根本没想过自己的感情。

当时确实有很多人追我。有一个男孩,长得像草墩南瓜一样,不好看,我背地里也取笑过人家,不过,说不行后,人家也不缠我。我的桌子下面经常有情书,我经常是看都不看。那时候,打心眼里觉得谈恋爱丢人。

我和老许其实是别人介绍的。你说得没错,初三咱们都是同班,不过,当时他没追我,他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子。当时他爹是乡党委书记,也算是一方“诸侯”。

后来是别人介绍的。那时我已经在棉纺厂上班了,我从城里回来相亲,他一见我就喜欢上我,可能之前俩人谁也没在意谁。我对他也有感觉。要说里面完全没掺杂世俗原因,也不可能。他爹是乡党委书记,我爹是村支书,他在粮管所上班,当时是最好的单位,我在棉纺厂上班,还是农村户口,中间有差距。可是,我这个人傲气得很,我真是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但是,不管咋样,当时确实是对他本人有感觉,我才同意接触。

结婚也有小波折。那时候我还是农村户口,农转非还没办好,老许是全民工[全民工:计划经济时期在全民所有制企业有劳动关系的人,属无固定期合同员工。]。有一次,他妈见到我妈就带着讽刺的口气问,你闺女的户口啥时候办好啊?我妈生气了,回来给我说,不要去见老许。从生活层面讲,老许他妈不满意我,我理解,那时候,农村户口和商品粮户口[商品粮户口:指非农业户口,如国家干部、国营单位职工、公办老师,由国家每月发放粮票。]差别太大了,相当于一个高干子弟找了个农民姑娘。可是,我也有自尊。我就一个月不去见他,他到厂门口找我,让门卫捎话进去,我也不理他。他像疯了一样,天天去厂外边等我,逼他爹妈,说我这辈子就她了,你就是再给我找个天仙我也不愿意,我就要春静。

他感动住我了,就又和好了。当时,他在吴镇,我在城里,找我不方便,棉纺厂工作也一般,他就鼓动他爸,把我从棉纺厂调回到吴镇供销社。其实,当时供销社也已经不行了,但不行到什么地步,谁也看不清。我这个人前半生就是倒霉,没遇见过好事,到哪儿哪不行。要说他对我真好。他每星期去看我,给我买当时最时髦的西服、高跟鞋、裙子,为我,也算倾其所有。我不会打算盘,他手把手教我。我也是真心爱他。

那个李明江听说我有男朋友,还拦住我,逼着我和男朋友分手,再不然,就让我把男朋友带过去,让他看看。后来,听说是乡党委书记的儿子,也就不了了之。老许也算给我庇护了。

老许喝酒我一直知道。那时候他在粮管所,下去收粮食,天天喝,经常醉醺醺地找我。那时候也傻,觉得男人都是这样的,应酬嘛,很正常。我根本没想到他喝完酒是那样子。他平时说话声音都很低,可温柔。

结完婚,住到一起,我的苦日子来了。

老许喝完酒,回家就打我。脸上、身上,哪儿都打,不让你睡觉,不停地折磨你。那时候,我们还和他爸妈住一起,经常是早晨起来,脸都是肿的,他妈都能看见。我不知道他妈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儿子有这个毛病,他妈从来没和我说过。后来,打得厉害时,他妈也急得给他下跪,说别打了,再打把人给打坏了。他管不住自己。

一般是晚上喝酒打人,早晨起来就给我道歉,说自己错了,忘了自己干的啥了。让我原谅他。我要是不理他,他就跟前跟后,像个小狗一样缠着你。

我现在是真想不起来他具体怎样打的我。这么多年,我都选择遗忘。我念经信佛,也是为了忘掉,实在太痛苦了。反正我家的手电筒被砸坏过很多个,我身上、头上,都有他留下的疤。现在还有。

我也回过娘家。有一次,打哩实在太狠了,我整个脸都肿了,身上被拧得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真是没法说。我说我不过了,就回娘家了。他像疯了一样找我,我藏在我一个同学家,不见他。有十来天时间,他班也不上,见天早上去我家。后来,他妈他爸也来我家,还提着礼物,给我道歉。我妈就说,算了吧,也差不多了,你看人家爹妈都来了,赶紧回去吧。我妈心里根本都没想着让我离婚,在她和我爹的观念里,包括在我的观念里,都没想着离婚,也只是嘴上说说。那时候人们离婚少得很,都觉得丢人。我回娘家的十来天,他喝得更厉害了。回来了接着打。他不是人坏,他是控制不住。

打我最狠哩一次?说不上来是哪次,反正是每天晚上都想死。有很多年,我都觉得我活不过他,我肯定会死在他前头。他喝死自己难,把我打死很容易。

有一次,他把家里的摩托车借给我一个亲戚,说好那天晚上就还回来,结果,我亲戚晚上没还。他晚上喝酒回来,喝醉了,一问说摩托车没还,就生气了。你不知道他其实小气得很,很在意东西。我当时刚生完孩子,高压锅里炖的肉汤,他端起高压锅就往墙上摔,锅像炸弹一样,“咚”的一声炸了,连邻居都听见了,第二天问我是咋回事了。摔完后,又跑过去,拎起锅往床上扔,我赶紧拿身体护住娃,锅砸到了我身上。你想想,一个高压锅,砸到身上,锅还是热的,幸亏他先把锅扔到墙上,汤已经洒完了,不然,都不敢想……

那天晚上刑都用尽了。真是没法讲。

还有一次他发酒疯,是他借给别人钱,他不去要,让我去要。我也是个脸皮薄的,要不来,他就说我不会说话,说我没用处,折磨我一整夜。第二天天亮,我人整个都晕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像是死过去一样。

大约是在1994年吧,我从吴镇供销社调到裴营供销社卖化肥,那时候整个供销社系统已经不行了,大部分都是自己承包。我因为去得晚,好的供销点已经被别人占住了,只好到裴营。老许也从吴镇粮管所调到裴营粮管所。我们去的时候,裴营供销社的上一家男主人刚死不到一个月。那时候啥也不信,可胆大,就直接住在人家屋里,睡的也是那个人死在上面的那张床。可邪气,不到一个月,老许骑摩托车摔断腿,娃儿也莫名其妙出不来气,死过去半小时。

在那儿待两年,生意不行。我就搬回娘家上南村那边。离村二里地远,有三间空房,我租了下来,卖化肥农药种子,开超市,卖各种百货。那时候,粮管所也不行了,老许就过来帮我。

上南村也干有三年多。生意是非常好,每天忙得停不下。老许不干活,光喝酒,喝完还骂骂咧咧。晚上打我,好扇我脸,脸都打肿了,还不敢躲,躲了打得更狠。还折磨我和孩子,让我给他按摩、抓痒,要是我不去,就喊孩子,把孩子也折磨够呛。现在想着,也不知是不是男的喝完酒有冲动,可又不行,所以生气、发泄。那时候年龄也不大,不到三十岁。

后来,我就不躲了,打你打吧,打够了累了赶紧睡觉,我还得接着干活。那时候离娘家近,生怕闹出啥动静让我妈知道。其实,我妈啥都知道,她知道我苦。

要说为啥不离婚,也还是有感情。老许不喝酒时人好得很,心善。我爹生病在医院,把家里仅有的一千五百元拿去给我爹,我在医院伺候我爹,他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几个月,咋带的不知道,反正也没出事。这一点,也感动住我了。他到我家,不喊妈不张嘴说话,一声声妈喊得可亲。他从心底深处是爱我的,但是,就是这个喝酒。他打我打得狠时,我也离开过他,总是不到一个月,我就又想着他,怕他受罪,也怕俩娃受罪。后来,我就不走了,打吧,打完气出了,接着过。我就想着,权当自己又养个孩子,养着他。

咱们那儿有段时间可乱,到处都有抢劫的。有一天半夜,几个人闯进来,那也是老许喝酒回来,门没锁,人家一推就进来。他们拿刀架着老许,四处翻东西砸东西,一边骂着说,快把钱拿出来。老许吓得浑身像一摊泥一样,瘫到地上不能动了。老许都那样了,我只好冲到前面。我对那几个人说,我确实没钱了,钱我今儿全拉化肥了,不信,你看,这是票据。我那天也确实是把家里的钱凑凑拉了一车化肥。我又说,我弟弟也是干这一行的,谁也不说谁,你们把东西全拿走,只要别伤我们娘们的性命。我说弟弟也干这一行,是假话,其实就是想和人家套近乎,我就想着,只要不伤我们娘们的性命,东西你们都拿走。他们看了看票据,日期是真的,又翻柜台,翻我屋里的箱子柜子,确实啥也没有,就拿了十几条好烟走了。

那次吓住我了。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真有人抢你杀你喊个救命都听不见,老许完全指望不住。是真不敢再开了。我听说我姨家表妹在天津开拉面馆,生意很好,就想着,不行了我也出去,一是看能不能赚点钱供孩子上学,二是在家门口太多人议论,人们都知道老许是醉汉子,还打我,我不能再丢娘家的人。还有就是,你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他出去喝的,也不够他瞎折腾。那时候时兴自己收粮食赚差价。他是粮管所出来的,干这个肯定没问题,就凑了一笔钱,让他下去收粮食,找一个伙计帮忙。结果,他天天忙喝酒,也不管账,那个人掌秤,和卖家勾结,虚报瞒报,一出粮,算下来,竟然赔了好几万。一九九几年,那是啥概念,倾家荡产。我把吴镇的房子卖了,把钱还了。那房子要是留到现在,得值一百万,要是真还在,我也不至于这么难了。

我挣着,他赔着喝着,成天在从头开始呢。

不离婚,有感情的成分,离不掉也是真的,左右都是名声。我爹我妈、他爹他妈,都是咱镇上有头有脸的人,他们都顾脸气。一个女人家,娃子都有了,抱了孩子你能上哪儿。再说,他也不和你离。

从我们结婚到他死,十九年,一直都这样。我也曾经反击过,最后都失败了。

我把上南村的店盘出去,1997年冬天,和老许到天津,跟着表妹,在拉面馆当学徒,学做拉面。

我是兢兢业业干活,认认真真学,最后,面会和了、会拉了,料会也调了,还能做大盘鸡啥的。老许是半途而废,他喝酒总误事,不是醉着,就是找不到人,表妹和表妹夫不敢让他负责,半年过去,他基本上啥也没学会。半年后,我在一个监狱旁开了个店,还请了两个人,也是夫妻俩。本来小拉面馆,都是夫妻店,可是他指不上,我就想着,哪怕少赚点,只要能维持下去。他还是每天喝酒,喝完酒还老说人家夫妻俩,人家很不高兴,就对我说,要不是看在你面上,看你可怜,我们根本不在你这儿干。在那儿干几年,赚是也赚了,还不够他喝酒钱,一直弄不到趟上。后来房东把我们撵走了,房东说,我不想看见你们俩,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受这么大的罪,太坏了。我们就又换个地方,没几天,他的腿又摔断了,也是喝完酒在路上摔的。我只好一个人干,这时早就请不起人了。干了几个月,我腰间盘突出,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半弯着腰给人拉面,真是把罪受完了。他躺在我们住的地下室里,就这,还拄着拐杖偷偷出去买酒喝。

那时候他应该是已经快不行了。一个懂医的亲戚来天津看我们,一看到他,说赶紧回家吧,眼看不行了。他的脸已经泛土色了,蜡黄蜡黄的。我赶紧关店,回穰县住到中心医院。一检查,是真菌性脑炎,已经很严重了。我这才知道,他经常抽搐是这原因,我一直想着是他喝醉酒的反应。医生说,你们在医院住着也没啥用,回家去吧。我看他整个人抽得难受,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救他,就坚持不走,一直住在医院里。两个月后,他就走了。走之前那一个月,连一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过。

埋了他之后,我回天津收拾东西,回到我们住的地下室,掀开被子一看,被子下面都是霉菌,可能就是这些霉菌侵袭了他。我也住在那里面,可是我晚上很晚回去,早上很早就出去,一天不回来,能晒到太阳。他是天天不出门,喝了酒就回去睡觉,腿断了后,更是一天到晚躺在地下室里,不生病才怪呢。

我不想在天津干了,也不想回老家。有个亲戚在北京做玉,我一直喜欢玉,喜欢那种感觉,能得到安慰,我就来北京了。孩子已经上初中了,在学校寄宿。

到北京也天天想着挣钱,寄回去让孩子上学,孩子再大些,想着给孩子买房,操心他们结婚、生孩子,也是没个头。不过现在可好,我们在廊坊那儿算是有了两套房,孩子们都可好,我也是有外孙里孙的人了。

感觉自己活脱了几层皮才活到现在。我现在是一心向佛,吃素,从不杀生,感觉自己平静很多,很多事情也想开了。我很少回忆过去的事。我真是把它们都忘了。

我建议以后大家不要吃螃蟹,真的不好。中午你们吃,我都在心里默默念经,替你们赎罪。


春静讲的时候,燕子一直感叹:“天哪,咱俩好这些年,你都不和我说,你受恁大的罪,怪不得你现在信佛。”

春静说:“一般都不想讲,时间长了,就当自己忘了。”

“那也只是当自己忘了。”燕子心直口快。

燕子觉得春静信佛挺好,但不认同她说自己遭这么大的罪是因为前世欠别人的:“咱们欠谁了?谁都有权利好好活。那是个坏人,就是个坏人。打你恁些年,是个啥人也会被打坏的。”

当春静强调“我还爱他,离不开他”时,燕子也是满脸的不赞同:“啥爱?说穿了不就是没处逃?当年你们结婚肯定也是很轰动,吴镇一把手的儿子,长得也不算差,叫谁谁都羡慕。说是你爹你妈他爹他妈要脸气,其实是你也要脸气,不想输给别人看,结果,自己遭恁大的罪。要是我的性格,早就打起来,不过就不过,你别天天叽叽歪歪的。”

春静听到这儿,指着燕子,笑起来:“可不是,你把你家老公治得服服帖帖,说一不二。我不行,不会吵不会骂。不过,你不知道,人一喝醉就不像人样了,谁都没办法。”

“叫我看看你头上的疤。该打有多狠,到现在还显。”说着,燕子起身就去扒春静的头发,春静捂住头,不让她看。

“有啥看哩,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死了,啥也不说了。”

“那为啥?该咱倒霉?”

燕子嘟囔着,停下手。在那一瞬间,我看到春静头皮上的一道伤痕,浅浅的,像个小白虫子似的,显眼得很。

伤疤还在,昭示着昔日的苦难。

春静一直没有说出“老许”到底怎样“整夜”折磨她。一说到这个地方,她总是一句话带过去:“那都没法说。”“没法说”,不能说,说不出口,那一夜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能确实用什么样的言语也无法说出来。

春静的眼睛依然明亮。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略微迟钝,缺乏必要的反应,那是被长期折磨后留下的痕迹。整个脸庞没有一点光彩,泛黄、僵硬,神情看上去很疲倦。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心早已被击碎了,只是胡乱缝补一下,勉力支撑着活下去,再加上她略微沙哑、缓慢的声音,看着她,就好像她曾被人不断往水里摁。

这多么年,她一直在努力浮出水面,希望能够浴火重生,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她学佛经,识玉、卖玉,努力经营儿女的生活,也努力寻找新的爱情,那又是另一个艰难的故事了。

她一直在努力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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