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紫色的。星星是绿色的。太阳也是绿色的。

列萨本迪欧把吸盘足张得很开，牢牢地把自己贴在坡度极陡峭、犬牙差互的石壁上，然后把超过50米高的整个身体——实际上只是一个长满吸盘足的、橡胶似的管状下肢——伸入紫色的大气中。

随着列萨本迪欧将头部钻入空中，大气顶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橡胶般的头皮像一把伞那样撑开，然后又慢慢闭合，在此期间，他的脸慢慢消失了。随后，他的头皮形成了一根向前张开的管道，下方脸原来所在的位置伸出了一对长管状的眼睛。列萨本迪欧用这双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见天空中绿色的星星，仿佛它们就在他身边似的。

列萨本迪欧身边的比巴也赶紧把身子伸进紫色的大气中。列萨本迪欧的橡胶躯干笔直牢固地立在大地上，比巴的身体却宛如风中摇曳的草茎。

列萨本迪欧问：“比巴，你看到行星地球边上的那对双星了吗？”他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特别洪亮，因为声音经过头皮形成的管道后变得更响了。

比巴也把头皮围绕在耳朵边，形成一根管道，并从这根管道中伸出两根长长的管状眼睛。

然后，比巴也发现了这对小小的双星，过了一会儿，他说：“但双星和地球这颗星球无关，它们都是小型星体，是小行星，我们居住的帕拉斯星也属于小行星。”

“没错，”列萨本迪欧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否可以在很近的地方看到它们。”

“我经常观察这对双星，”比巴说，“它们行进的速度比帕拉斯星慢许多，所以我们花一段时间就能赶上它们。我们理应立刻就能在很近的地方看到它们。但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双星的上半部分，”列萨本迪欧回答说，“看起来像一个顶部尖锐的漏斗；下半部分是一个自行旋转的球体。球体的极点分别坐落于左侧与右侧。漏斗形星体内部发出的光线从上方照下来，照亮下方的球体。因为旋转着的整颗球体的极点位于左右两侧，光能够将整颗球体照亮，所以漏斗与球体是密不可分的。”

“确实如此，”比巴惊讶地说，“我早就观察到这一切了。可你为什么那么关心这个？”

“因为，”列萨本迪欧非常大声地喊道，“我相信帕拉斯星上面也有这样一个漏斗形物体，或与之类似的东西。换句话说，我觉得帕拉斯星也属于双星。”

过了一阵子，比巴答道：“我会考虑考虑的。”

随后，两个人的身体又缩小了，头皮退回到脑后，大大的眼睛重新回到轮廓清晰、弧度优美的鼻子旁边。

比巴的嘴角闪烁起许多细微的纹路，说话的时候，他的头距离吸盘足只有半米。“毫无疑问，我们有权利怀疑所有星体都具有双体性，而且，此类双体系统囊括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比如说我们的太阳与它庞大的行星群就是其中一种可能。行星为一部分，太阳则是另一部分，它更加高等，就像那个漏斗。为什么所有行星都受太阳约束呢？我认为主要是出自无边无际的好奇与钦佩。离太阳最近的两颗星体甚至都不自转，一刻不停地瞪视着太阳，它们在令人迷醉的惊叹中完全丧失了自我。接下来那一颗被我们叫作地球的行星不再如此激烈地被太阳无比的力量吞噬，它还保持着自转的习惯。它甚至还不忘记让自己成为太阳，它的月亮一动不动地盯着它，就像离太阳最近的两颗行星瞪着太阳那样。虽然我并不是行星，也远远比不上它们，可我几乎就与那两颗行星一样崇拜太阳。太阳表面迅疾的风暴——那些永无休止、狂野地燃烧着的烈火——还有那些充满活力的光与热同样也撕裂了我。对于如此无以名状的力量，如此惊人的速度，以及如此执拗而熊熊燃烧的过剩生命力，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我想改变自己的形态，让自己在太阳表面上无影无踪，不被任何人发现。总有那么一天，我要站在太阳表面的中央，站在所有耀斑与日珥中间，目睹它们的美妙绝伦——只要有那么一天！生命最崇高的迷醉一定就在那里，这种迷醉简直能让所有幸运的行星都昏昏欲睡。哦，要是我能去那儿该有多好！列萨本迪欧，太阳比它所有的行星都大。”

“可在更广阔的区域中，”列萨本迪欧回答道，“太阳们也与我们一样，围绕着位于我们星系的正中央的、更庞大的‘太阳’旋转。离该中心更遥远的地方，也就是离帕拉斯星公转轨道很远的地方，也有不少像太阳这么硕大的星球与我们一样围绕着太阳这个中心点旋转，你为什么只把心思放在太阳上呢？还有，难道我们的帕拉斯星还不足以让你欣赏吗？”

比巴挪动着四条手臂，臂中伸展出许多长长的手指，在空中做了个意味深长的手势。然后，他将手臂伸出十米远，用所有手指颤抖地指着位于中心处的绿色太阳，这颗最厚重的绿色恒星在紫色的天空中温柔地闪烁着，仿佛一个全然寂静无声的宇宙。

“它根本不是寂静无声的！”比巴喊道。

现在又轮到列萨本迪欧说话了，与此同时，比巴将手臂重新缩回身体的褶皱。

“我最近发现了一本有趣的书，写的是一个帕拉斯星人在地球上逗留的故事。他在地球上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而且地球上的生活根本就没有那么吸引人。如果你也以同样的方式抵达太阳的话，那你的情况应该和他差不多。”比巴对此兴趣盎然，很想知道这本书里写了些什么。列萨本迪欧用好几根手指攥住他的项链，精美的丝线上垂下了许多小小的卷轴。列萨本迪欧用他灵巧的手打开了其中一张卷轴。

因为大多数帕拉斯星人的视力几乎能与显微镜媲美，所以帕拉斯星球上的所有的书籍差不多都是以最小的、适宜显微镜观察的样式印刷的。这样，每个帕拉斯星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整座图书馆挂在脖子上。

列萨本迪欧缓慢而清晰地朗读起那本在地球上待过的帕拉斯星人写的书：

“在帕拉斯星人中特别有名的那颗棒状陨石把我带到了行星地球的轨道上。我安全无虞地到达了地球表面。地球是一颗非常重的行星，但它是由物质组成的，这和我们在帕拉斯星上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样。不过，地球表面上的居民既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我硕大无朋的躯体；我却用我出色的眼睛见证了地球上发生的一切。我看到的东西或许非比寻常，但它多少也让我感到欢喜。地球生物会不自知地穿过我的身体。它们穿过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肢体间传来的一阵细微且并不令人厌恶的刺痛。我也尝试过进入地球的内部，但在任何地方都没能成功，所以我不得不停留在地球表面。这里到处都可以找到能为我的身体提供滋养的植被。不过，在帕拉斯星，我们只要用身体接触星球上的菌群，就可以用毛孔吸收其中的营养。在地球上，我却要将蘑菇与霉菌先连根拔起，才能利用毛孔吸收其中的营养。地球居民进食的方式让我震惊：它们用嘴进食，直到身体鼓胀才停下。最可怕的是，它们杀害其他生物，将它们撕开、扯碎，弄成一块块或一团团后塞进嘴里。它们的口中长着石头一样硬的牙齿，几乎可以捣碎一切。我千方百计地想让它们注意到我，但我没成功。地球生物的智力水平有高有低，其中一种长着高跷般的两条腿，费力地拖着身体行走的生物最具智慧，他们称自己为人类。这些人类原本就是掠食者，这个词描述的是那些用爪子与牙齿攻击、杀死并吞食其他生物的生物。出自掠食者的本能，他们形成了一种最为残暴的习惯。人类不仅抹灭了地表上不那么聪明的动物，甚至还为了食物自相残杀。尽管我从未见过他们吞食同族，但我亲眼见过成千上万的人类彼此缠斗，用铁制的兵器与射击的武器为彼此留下最可怕的伤口，其中大多数人很快就咽气了。”

“别说了！”比巴突然大声喊道，他的脸的颜色变得格外蓝。“你怎么可以给我念这些呢？你这是在折磨我。难道我要相信太阳表面的居民也处于如此低等的发展阶段中吗？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也太可怕了。你是要夺走我对太阳的渴望吗？”

“可是，”列萨本迪欧说，“这个故事怎么会让你那么激动呢？难道你不应该为生活在一颗更幸福美好的星球上而感到高兴？你看，亲爱的比巴，我确实希望能打消你对太阳狂热的渴慕。如果你对另一种生活过分渴望，却忽视了当下生活环境中的优越，这就不好了。根据我手上的这本书来看，生活在地球表面的生物也有它们的长处。”

“求你了，”比巴轻声哀求道，“别开玩笑了，你可别告诉我这些在地表上互相残杀的地球生物的生命中还有什么光明之处。”

列萨本迪欧笑着表示反对，继续朗读起了手中那本小书上的内容：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必须要说，这些人类中的每一个都关注着其他星球上的生命，他们用玻璃状的眼睛观察着放大后的其他星星。尤为有趣的是，我听说人类也发现了帕拉斯星。他们以发现它的天文学家的名字把我们的星球命名为帕拉斯。这个天文学家的全名叫彼得·西蒙·帕拉斯（Peter Simon Pallas），我还见过他本人。自然，帕拉斯对我们知之甚少，但他知道我们星球的直径有40多德国里[计量单位，1德国里相当于7532.5米。——译者注（若无特别标注，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他只见过我们的星球发出的一个光点。这位彼得·西蒙·帕拉斯见到的当然只是我们被太阳与绕太阳旋转的、最大的行星（人类称它为木星）照亮的大气层。不过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为我们星球命名的地球天文学家的名字竟与我们给自己星球起的名字一模一样。因此，我们对其他星球上的低等生物做出贬低的评价时也不可过于武断。”

比巴神色稍霁，脸也变回了原来的浅棕色。

不过，比巴想自己把这本书读完，列萨本迪欧便把书借给了他。

等比巴把书固定在项链里的丝线上之后，两人决定登上陡峭的岩壁。他们又开始向上方伸展，身躯在片刻之间就变得极小，然后用收缩起来的吸盘足弹跳起来，飞向高处，大约有300米高。

他们在空中展开背上的翅膀，好再接近岩壁，并用吸盘足吸附在上面。他们再次从那里一跃而起，就和先前一样。几次跳跃之后，他们就登上了峰顶，环状的山岳封住了帕拉斯星球的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