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佩卡、拉卜与马内西坐在离帕拉斯星中枢点不远处的小型模型塔的顶端。三个人安静地坐着，抽着气泡香草望着高处。他们的下半身盘在卡迪蒙钢柱上，像三只叠起来的螺丝钉。他们的上半身倚在下半身上，软体动物般的棕色皮肤上的黄色斑点在蛛网云的照耀下熠熠发亮。他们就这样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地抽着气泡香草，抬头看着崭新庞大的塔楼。

“我们不是很开心！”过了好久，拉卜才开口。

又过了好久，佩卡才回答道：“我们确实什么事都做不了。”

三个人一个劲地抽着气泡香草。他们身边出现了几千个硕大的气泡，慢慢地升上天空。气泡就像地球上的肥皂泡那样斑斓多彩，闪烁着乳白色的光芒。

马内西说：“我其实没有可抱怨的理由。装饰上方这个基架的任务肯定会落在我头上，我会把园艺艺术带到每一根巨大的钢丝缆绳上。植物根部所需的营养物质可以装入悬挂的钵中。一切皆有可能。上方的脚手架可以摆成美丽的花束形。可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眼下肯定是想都不用想。现在，上面总是亲爱的戴克斯说了算，为了揭开生命之谜，他一心想要把塔往高处建。钢塔建完之后，索凡提又要接手，给塔安装薄膜。人们已经很久没有想到我了。排在我前面的还有努瑟，他要负责把塔做成灯笼的形状，这又会花许多时间。我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做我的东西。如果上面的几千根脚手架都交织在一起的话，那就有大麻烦了。我可没办法再经历一遍这样的情景了。”

“可是，”佩卡焦急地喊道，“我早已经是个多余的人了！我根本没办法在这些钢筋上弄出结晶的形状。”

拉卜说：“我们还是得好好计划。我甚至觉得，那个脚手架根本都搭不起来。它会把上面发光的云遮蔽起来，这样我们帕拉斯星上再也不会有正常的白天了。”

“我们还不知道云上面会出现什么呢，”马内西疲倦地说，“我不相信这座塔能够如此轻易地穿过云层。”

拉卜说：“纯艺术的东西在帕拉斯星上已经不再有人在乎了。戴克斯不让我在基架上安装圆形和不规则弧形装饰。他说，他不想让基架承负太多重量，所以我不能在杠杆的连接处安装塑料装饰。卡迪蒙钢的负重能力没有那么强，他总和我强调这一点。我想他大概觉得那些连接处的植物也太重了。”

佩卡悲伤地说：“我们已经是帕拉斯星上多余的人了。我们的艺术计划毫无用武之地。凡是我们能在北部漏斗内壁上安装的东西都会消失，都是无用之物。实用建筑破坏了艺术建筑，对科学的好奇心比艺术创造力重要。我想我撑不了多久了。我的计划已经是过时幻想艺术博物馆里的藏品了。我的思维世界正在逐渐瓦解，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我可以在这颗星球做出任何形式上的变动。”

三个人沉默了。他们抽出的气泡慢慢地升到塔的高处，在蛛网云耀眼的光辉中闪烁。

四座基塔上悬挂着指向漏斗中央的支柱，每一根都长3德国里。戴克斯开始将下一层塔建入云间。

这一次施工花费的时间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长。塔的第五层与地面呈55度角，很快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44根塔柱正下方的左右两侧都安装上了两根短柱，各与塔柱呈90度角；待所有的塔柱安装完毕之后，这些短柱形成了一个有44个角的环。这个环完全称不上大，直径只有6德国里，帕拉斯星人可以轻松地从一侧飞往另一侧。当然，所有的工作都是在白天完成的。到了晚上，蛛网云会沉到塔第三层的位置。

现在塔已经有5德国里高。塔已经完成了一半。现在众人都相信，主要的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人群中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只有佩卡、拉卜、马内西和他们的朋友格格不入，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过，这叫其他人也挺不好受的。

就在此时，索凡提却已经兴高采烈地生产出了透明薄膜。虽然产量还不是非常大，但用于观察已经足够了。在为最高处的环上的带状轨道铺上透明薄膜后，对蛛网云的观测终于开始了。

观察室里只能容纳20个帕拉斯星人。第二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小群人透过狭小的薄膜窗户，一边用望远镜般的眼睛观察着漆黑的蛛网云，一边把探照灯的光线打入云层中。云的组织又变得僵硬、了无生机，和第一次观测的时候一样。他们把探照灯收起来，试图在黑暗中侦测出一些东西。什么都看不到。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观察站里点亮了一些灯火，逐渐将它调亮。

大家突然在云层中间看到了一些极微小的脑袋，脑袋上长着尖尖的、深紫色的杆状眼睛。

“这就已经够了！”比巴喊道。在4个观察站，他们都观测到了这种脑袋上长着深紫色杆状眼睛的小生物。

观察人员即刻利用无线电波通知对方在下面集合，他们搭乘带状轨道回到塔的第一层。20个人聚集在努瑟一开始建造的、高1德国里的塔的顶部讨论这个伟大的发现。

比巴说：“现在我们终于知道，我们的蛛网云不是毫无生机的庞然大物了。我们可以确定，上面栖息着非常精致的生物——或许我们可以在它们身上学到许多东西。不过，我认为云在白天的时候发光与这些娇小玲珑的生物没有关系。这些光芒大概是由我们星球头部系统附近的彗星产生的。至于它是如何产生的，我们还不了解——我们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谜团的世界里。但我们也完全没有着急的必要，因为世上的谜题实在太多。如果一下子把它们全部解开，我们一定也没有办法承受铺天盖地的新现象。我们当下经历的这些已经足够了。要不是我们天性古板，我们肯定已经承受不住了——引力中心位置的变化已经足够令人惊讶的了。精细云组织的小脑袋和深紫色的杆状眼睛比以往任何事都更叫人吃惊。无论如何，我们对建塔这件事没什么可抱怨的，是巨塔带领我们进入了更高的大气。我们现在想知道，我们能从这些小脑袋、紫眼睛的生物身上学到什么。或许它们比我们大家都聪明。要是真的如此，我也一点都不吃惊。”

此时，列萨本迪欧突然打断道：“我们头上那个彗星系统才是重中之重。我们能从它那儿学到的东西肯定要比从那些小生物那儿还要多！”

“这可不行，”戴克斯说，“列萨本迪欧都快丧失理智了。他只想让我们继续把塔造下去。可我们现在已经取得成果了，我们要先把它研究透彻才行。列萨本迪欧，你的内心充满了不安，这会让我们也很着急的。”

“抱歉！抱歉！”列萨本迪欧道。

无线电波站启动了。沉闷的爆破声在夜空中轰鸣，所有帕拉斯星人都朝着无线电波站的方向张开了头皮，聆听他们的新发现。

大家都疯狂地穿过北部漏斗，冲上塔顶，所有人都想一睹小生物的真容。大家都兴奋地谈论着如何才能与小生物交流。此时，人们自然立刻想到了奎科星人，他们想让奎科星人先去一探究竟。纳克斯很乐意上去试试，但他也立刻表示，这听起来像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人们还是将之变成了可能：他们把纳克斯安置在一个薄膜制成的气泡中放入云层，还用以钢丝加固的长缆把透明的气泡与受到薄膜保护的观察站拴在一起。这样，如果气泡受损的话（对于纳克斯拳头大的身体来说，气泡的体积很可能过于庞大），纳克斯依然可以利用缆绳轻松返回。另外，纳克斯的薄膜气泡也以做工精细的缆绳加固。

纳克斯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绳子的模样，变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和一双长杆状、闪闪发光的眼睛。观察站里一片漆黑。一开始，众人只能看见小纳克斯的杆状眼睛闪烁着浅红色的光。过了一会儿，从云层中钻出几百颗小脑袋。长着深紫色杆状眼睛的云中生物小心翼翼地把身体靠在薄膜气泡的外壁上。于是，小纳克斯开始变形，把身体变成了螺旋状，甚至把一只眼睛也变成了螺旋形。气泡外的小脑袋在周围飞来飞去，似乎在热烈地交谈着。可没多久，它们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纳克斯现在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刚才的小脑袋不见了——只要奎科星人一接近，蛛网云就以一种充满恐惧的方式躲避。接着，连云的组织也开始收缩。最后，一切都消失了。

实验连续进行了五天。每天纳克斯都坐在崭新的气泡里，他却没能得到什么新收获。

帕拉斯星人都说：“我们应该放弃！这些小家伙们胆子太小了！”

实验停止了。

列萨本迪欧对戴克斯说：“你说我丧失理智，可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继续造塔。只有到了上面，我们才能见到最重要的东西。我们既然已经造了一半，就没有半途而废的理由。我们无法进一步深入了解蛛网云不正说明了我们应该继续造塔吗？”

“你说得轻松！”戴克斯高声说，“可你知道我要干多少活吗！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那我们就等到你恢复为止！”列萨本迪欧说。

这时，比巴赶来劝慰戴克斯。

可最后，戴克斯说道：“我觉得奇怪的是，实际上，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么一件兴师动众的事情。一开始，我们想要为我们的星球增添艺术色彩，让平面与空间充满节奏感。然后，列萨本迪欧突然从奎科星杀回来，告诉我们，发光的云上面肯定存在着我们星球的头部系统。奎科星人也证实了他的说法。于是，我们突然就被这个彗星似的头部系统吸引，开始造塔。可现在，所有人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是，我们现在确实知道我们的云是由生物组成的。可它们不愿意接近我们。那我们的新发现又算什么？要是我们真的到了上面，和我们的头部系统面对面了，会不会也发生同样的事情？我们甚至不知道，在这个彗星般的头部系统上是否存在着与我们星球相匹配的东西。就从目前我们的成果来看，我们还能对上面抱什么希望？各方面都在给我施加压力，这让我不再想把塔建下去了。我们应该重新把艺术计划拾起来。佩卡、拉卜和马内西的事情让我很不好受。大家都不想干了。我不想让那些不情愿的人失望——起码，我本人已经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继续的理由了。”

此时，索凡提来了，告诉三人他现在终于造出足够多的薄膜了。如果塔的直径不超过半德国里，那他薄膜的覆盖范围可以达到4德国里高。

戴克斯一言不发。

可经不住三人焦急的恳求，他只好说他还需要时间考虑。

比巴说：“我们不该灰心丧气。戴克斯很快就会意识到，中途放弃一个如此宏伟的计划是多么不理智。”

列萨本迪欧与索凡提立即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