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44根卡迪蒙钢材及与其配套的膜料缓慢地一层层向上运输着。大家一直注意着上升的速度是否平稳。

在机器安静地输送着钢材的时候，上方灯笼中的气氛却越来越热烈了。冲上云霄已经是眼前的事了。所有帕拉斯星人都坚信，他们生命最后的谜题即将解开。艺术的话题早已被抛在脑后。连拉卜谈论的也只有最后几根钢材的作用，要是它们同时伸入发光的云中会发生什么。众人想在清早完成这个伟大的计划。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塔的最后一层建完，列萨本迪欧就会立刻试着与帕拉斯星的头部系统合为一体。大多数帕拉斯星人都把列萨本迪欧最后的行动视作一场隆重的竣工仪式，也是最重要的事。

“如果列萨本迪欧成功了，”戴克斯说，“那我们将来要在头部系统上寻找生命的价值，而不是在这儿。”

努瑟说：“就算列萨本迪欧成功了，并不代表着第二个帕拉斯星人也会成功。”

索凡提说：“现在我们还不用去想这些。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把列萨本迪欧送上去，这样他就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因此，我在最后一层塔的44根钢筋的内侧都安装了滑轮装置，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几秒钟内把塔顶那层防护膜推入高空。一切都已就绪。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小心起见，为了避免第一层膜裂开，我们最好再送一到两层这样的薄膜上去。我们必须考虑周全。”

经过短暂的商讨后，大家决定在顶部的防护膜上再追加三层同样的薄膜。

“我的膜料还充足得很！”索凡提说。

三层薄膜很快就被运了上来，依序被安装到距离上一层膜300米的地方。每一层防护膜上都有一个能够轻松打开的活动孔。

最后一层防护膜缓缓升至灯笼上方的那个早晨，列萨本迪欧与比巴一起坐在塔倒数第二层那个宽敞开阔的阳台的下端，两人若有所思地望着紫色的天空与绿色的星星。尽管蛛网云上的黑色斑点越来越多，看上去也随时可能四分五裂，可它依然在空中放出强烈的光芒。两人撑开呈伞状的头皮保护自己。

列萨本迪欧慢慢地说：“我不太相信自己的力量。你问问索凡提能不能把倒数第二层防护膜改造一下？能不能把它改造成蹦床那个样子？这样，我就能从膜的中间起跳，借此获得一个加速度。我想独自待在两层防护膜之间，一举从中间冲破最上面的那一层，随后立刻迅速地向倒数第二层膜反冲，这样我就能获得一个向上的加速度。我想，这样我就能飞得够高了。”

比巴说他一定会把他的意思传达给索凡提，随即跳上了最近的带状轨道。

列萨本迪欧一个人坐着，忧愁地望着空中的繁星。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再好好看一看北部漏斗。

然后，他跃到阳台最外侧，用吸盘足固定住身体，弯下身子向下俯视。

他看见最后的几根钢筋沿着灯笼缓缓地匀速上升，看见北部漏斗深处的石头上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辉。

可是漏斗边缘的山峰离他太遥远，为了再一次清楚地看见一切，尤其是佩卡的石头地基和努瑟的光塔，他不得不将望远镜般的眼睛伸得很长。

下面的一切极明亮、极寂静。没有一个帕拉斯星人飘浮在那儿。下面离中枢将近30德国里。

列萨本迪欧看不见马内西的信号灯，他感到很遗憾。此时，他一定是想起了马内西的音容笑貌。他看到固定着信号灯的钢缆上垂下来的几根藤蔓在空中来回摇摆。

“要是马内西的攀缘植物能像这样在所有的塔柱上摇摆，那该有多好啊。我们大概真的太着急了。可我们也别无选择。我们必须先上去。”列萨本迪欧自言自语道。

列萨本迪欧看见漏斗深处的光辉还在往上延展。突然，整个北部漏斗都亮了起来，他不得不把眼睛缩回去。光线实在太亮了。

列萨本迪欧再次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光芒消失了。

一切都寂静而庄严地躺在令人畏惧的漏斗深处。白色与蓝色的岩石在漏斗上方闪闪发亮。

“下面的一切竟如此安静地闪烁着！”列萨本迪欧低语。

比巴回来的时候，列萨本迪欧依然在阳台外侧弓着身子，出神地望着远处——望着帕拉斯星阔大的北部漏斗。

列萨本迪欧注意到比巴已经回来了。比巴微笑着说：“你这是在告别啊！”

列萨本迪欧又回到了灯笼的墙边。两人静静地并肩坐着。

比巴说：“索凡提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钢筋在破晓之前就可以各就各位。明天一早，钢筋与薄膜便可全部安装完毕。现在钢筋与膜料是固定在一起的，一运到上面便可以自动合为一体，无需再加以操作。”

列萨本迪欧说：“谢谢你！尽管我身体已经有好几处已经变得透明了，可我现在感觉棒极了。只不过我的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

比巴把身体展开30米高，放声喊道：“我相信，我已经能感受到你马上要感受到的东西了！”

他马上又变得与列萨本迪欧一样小。此时，列萨本迪欧徐徐说道：“要是我能活着上去，我一定会给你捎信的。接近傍晚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在中间的信号灯上等我。啊，不！帕拉斯星上的白天与黑夜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交替了。那你能不能尽量待在你的工坊里，就是位于帕拉斯星外侧的那一间？我会尝试着用细微颤抖的声音向你描述我周围的环境。”

比巴点点头。

列萨本迪欧接着说：“也许我们讨论的伟大是完全错误的。我有种预感，如果我能看透上面的一切——即便时移世异——那也会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也许我到了那儿，也没有办法更加了解我们的行星系统，就好比我现在身在此处一样。可我相信，星辰还无法理解宇宙的辽阔。我们在继续前进，而它，这个更伟大者，也在继续前进。即便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我们也没有走到尽头。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宇宙中，所有的内在联系都指向无限，而非一个终点。所以，我们不该因此而悲伤。恰恰相反！如果所有的谜题都有最终的解答，我们就无法继续前进了。”

“是啊，”比巴答道，“可你现在还相信，小行星能聚集起来吗？你确实无法否认，它们之间的差异太大了。”

列萨本迪欧回答：“这话我也一直问自己。可是，为什么最不同的东西就不可以聚集在一起呢？既然我和庞大的彗星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可以合二为一，那一众小行星自然也有汇聚一堂的可能；而且，在此过程中，它们或许就没有那么不同了。可我必须承认，我和上面那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巨大差异总让我沮丧。我几乎都不敢去做我想做的事了。可你们现在都希望我去做……”

“什么叫勇敢？”比巴斩钉截铁地说，“我想和太阳成为一体。这难道不比你想做的事更加勇敢？但是，我现下还不想这么做。我只是觉得，我慢慢会变得更加成熟。迄今为止，你的勇气已经打动了我好多次。我相信，最勇敢的人运气也最好。你要真实地面对自己，这样我才能真实地面对你。”

列萨本迪欧说：“可是，我已经不想要什么最好的运气了。世上总有更好的东西。我甚至都不去想自己要什么了。我会被一阵强风带走。我根本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风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可我又问自己，如此随风而逝究竟值不值得。我没有那么伟大。如此而已。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风风火火，这让我非常伤心。而且，恐怕我的软弱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我的思想总会因为无关紧要的琐事而偏移正轨。这也让我很伤心。我对伟大的事物并非每时每刻都怀有敬畏，我本应该这么做的。”

比巴说：“你总该休息休息。我们不该太为难自己，我们应该量力而行。”

列萨本迪欧立刻回答说：“或许在被我们称为帕拉斯星躯干的这颗星球上也是同样的情况。也许那个彗星般的头部系统到来之后，会慢慢唤醒星球的躯干。这就是我们必须建塔的原因。”

比巴马上说：“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你更应该鼓起勇气。”

“我会试试的。”列萨本迪欧答道。

两人安静地坐着，比巴把右手放在列萨本迪欧的左手上，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到了夜里，最后44根钢筋高高地竖了起来。

巨大的灯笼照亮了整个夜晚。

列萨本迪欧请比巴让所有的帕拉斯星人今晚都到塔下睡，这样，明天一大早醒来的时候，他们都将神采奕奕。

人们按列萨本迪欧的意思做了。

只有索凡提留在列萨本迪欧身边，为他打开防护膜上的活动孔，让他能够进入最高处的密闭空间。

“你不要我留下来陪陪你吗？”索凡提问。

列萨本迪欧安静地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明天早上我就会完成我最后的使命。我必须全神贯注。如果我还能够捎来消息的话，比巴会替我转达的。不过这现在都是不确定的。”

索凡提轻轻地摸了摸列萨本迪欧的头皮，留下他一个人待着。他也来到了信号灯的下方，很快就睡着了。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他比其他任何一个帕拉斯星人做的工作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