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萨本迪欧待在一个古怪的空间里。它有100米高，44面墙几乎围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形。该空间的天花板与地面非常光滑。一切都是用彩色的膜料打造的。44面墙外是千万盏闪亮在夜空中的电灯。连墙内都用彩色的膜封住了，到处都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可这个彩色的空间看起来格外荒凉。

这里好寂寞。

列萨本迪欧坐在中间的地板上，他的身子向前弓着，看上去特别小。他战战兢兢地环视着四周，感受到了空间内的荒凉与孤寂。他想摆脱这种感觉，于是他紧张地用右手的手指在脖子上来回摸索，想要找本书读。可是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

“啊！”过了好一会，列萨本迪欧才反应过来，“我的项链已经没了。我把它送给比巴了。那是我唯一留在所谓的帕拉斯星躯干上的东西。佩卡留下的东西更多，巨大的工坊、巨大的地基，还有巨大的模型。”

想到了佩卡，他好像突然不孤单了。空间内传出嗡嗡的声音。

“是你吗，佩卡？”他大声问道。

他的身体好像被谁托举着，他感觉自己的吸盘足已经离开了地面。

列萨本迪欧感到头皮上一阵刺痒，他又喊道：“马内西，你是不是也在？”

可那儿一片死寂。电灯依旧如此明亮，他感到他的吸盘足再次接触到了地面。

列萨本迪欧仰起脸，用尖锐的声音说道：“人在对待生命之谜的时候或许可以非常严肃。可是，一直对其太过严肃也没有必要，有时候也可以拿它开开玩笑。这绝对不会使它变得无关紧要。做人本身也没有必要一直过于严肃。正是在与过去告别的时候，才更应该变得有趣一些。不管怎么说，生命形态的改变是能够解开某些谜题的。这能让我们的情绪昂扬。人在担惊受怕的时候甚至可以发笑，因为他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一切是否会结束，因为他还不知道——这可并不悲哀。你甚至可以因此放声大笑。”

可他并没有笑。他按住了自己透明的手。

他想到了巨大的太阳、宏大的星系和小行星环。

他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要是我能够让差异如此明显的小行星彼此靠近就好了！要是我真的能做到就好了！就在上面！可是，到了上面，我还会知道自己曾经想要什么吗？如果到了上面，我的一切就此终结，我失去了生命，那我就再也无法感受到太阳与它的倾慕者了。一切就结束了。可这很悲伤吗？要是一条小虫子在我面前死去，这值得我哀叹吗？我有机会一睹比我身边所有东西都更宏伟的大宇宙，我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我就不能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吗？就算一切会在几小时之内终结，那也不在我的管控范围之内。可每当我想到，上去后我可能会一无所有，我为什么会那么悲伤？”

他大展双臂，尽可能地把身体伸至40米高。他凝视着天花板，大声喊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可我并不因此感到悲伤。我想笑。”

可他还是没有笑。

列萨本迪欧又慢慢变小了。

变回原来的样子后，列萨本迪欧微笑着自语道：“我又变小了，我觉得这很有趣。到了上面，我可能就只有奎科星人那么小。他们总是那么有趣。只要活着一天，他们就开心一天。可我为什么不开心呢？要是我能变得更渺小，我大概就会开心了——只要那个伟大的东西依旧那么伟大就行。无尽的空间不可能小得像一个点，但是我可以。这难道不伟大吗？我现在必须为此笑一笑。”

他又轻轻地笑了几声。接着，他的笑声越来越洪亮，响到连44面墙都在颤抖。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最后大笑了几声，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觉得，好像墙的每一个边边角角都在低声窃笑。他大喊：“你们为什么也在笑！你们是在嘲笑我吗？”

可现在，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早在清晨来临之前，所有的帕拉斯星人就已经回到了塔顶的灯笼上。大家的头皮上都戴着一块深色的透明薄膜板，这样，他们望远镜般的眼睛就不会被发光的云灼伤。头皮能从侧面保护眼睛，而深色的透明薄膜板可以遮挡前方直射的强光。

云升上天空，天色渐亮。所有人都来到了塔顶的阳台上。最后一批塔柱与膜料缓慢而极为平稳地旋转着升入天空，柱尖形成了一个半圆。

只有索凡提和几个朋友还留在灯笼中，围坐在列萨本迪欧的上方。他们需要及时地把膜向中央拽。建塔的最后一层钢材也是从中央向上输送的。只要材料一送到上方，列萨本迪欧头上的薄膜天花板就会被一个简单的装置撕开，这样他就可以借助脚下的薄膜高速弹入天空，就像踩在一张蹦床上似的。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有人还在底下的楼层中对装在墙上的机械滑轮进行了测试，以策万全。

没有一个人说话。

阳台上的人安静地看着钢筋缓慢而小心地向上转动。

灯笼里的索凡提和他的朋友也一言不发。

列萨本迪欧那儿也没有声音。

随着钢筋越升越高，人们发现，云也变得越来越焦躁。发光的云层上出现了巨大的黑色或灰色的斑点，它们原本圆形的边缘也变得不规则起来。

黑色与灰色的斑点中形成了电涡流。螺旋状的涡流卷起一道道旋涡状的闪电。

随后，巨大的蓝色、红色或绿色的球状体出现在云的边缘，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旋转，有些球体的速度太快，看上去几乎扁平得像是圆盘。

帕拉斯星人的紧张情绪每一秒都在增加。

钢筋被运到越来越高的地方。

云上的黑色斑点突然变成了深紫色，而灰色的斑点变成了浅棕色。

斑点越变越大，最后，云中闪出一道混杂着深紫色与浅棕色的奇异光线。

彗尾般的紫色光柱颤抖着落下，在越来越高的钢筋上打着寒战。

列萨本迪欧对此一无所知，他安静地坐着。

他所在的空间内一片黑暗。

他好几次想展开身躯。可每一次，他都无力地坐了下来。

他仰起头，看见天花板上正闪动着忽明忽暗的深紫色光芒。

外面传来可怕的尖啸。

钢筋的尖端碰到了云。云在颤抖。

可怕的雷声响起。

整个云体的边缘闪烁着。

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闪耀着深紫色光辉的云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黄色的、不规则的裂缝。

与此同时，钢筋的尖端碰到了云紫色的部分。云忽而上升，忽而下沉，并不停地上下波动着。

列萨本迪欧突然感到体内涌起了一股崭新的力量。他终于可以再一次展开身子，几乎能达到50米高。他现在准备好起跳了。

云中央的裂缝越来越多。

黄色的部分涌出强烈的光线。

然后，钢筋钻入了黄色的部分。

最后一层塔上的薄膜在转瞬间闭合。机器的每一个部件都按照人们的设想运行着。

然后，云的中心彻底崩裂了。云外侧紫色的部分远远地退了回去，整团深紫色的云退得更远，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发着深紫色光芒的不规则圆环。

原本云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蛇般波动着的、黄色的闪亮光海。

坐在顶层阳台最外侧上的帕拉斯星人看见列萨本迪欧像一根棕色的长棍般一头扎入这波涛汹涌的黄色光海。

蛇般的光海翻涌着。

列萨本迪欧消失了。

一片黄色中出现了一个殷红的斑点，它越变越大。

第一个看见红色斑点的人是索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