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黄色的光蛇是由气体组成的，列萨本迪欧被它发出的光线刺得看不见东西，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在融化，在朝四面八方分裂。

他想要大喊，可是发不出声音。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他感觉有一种细微的刺痛穿过他的全身，向各个方向蔓延。

“我还活着！”他想放声大喊。

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他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遥远的地方。

列萨本迪欧觉得好像到处都有非常纤细的线牵引着他的感官，而且它们越变越长，越变越长。他觉察到感官之绳的远端非常敏感，它们好像触到了一个抖动着的、巨大而精密的玻璃罩。然后，感官之绳的尽头与玻璃罩结合在一起，膨胀成了一个硕大的玻璃球。他透过这个玻璃球往外看，太阳系中的一切突然都比从前大了许多。

他再一次透过玻璃球观察外面的世界。现在，他可以随意放大或缩小这颗球，能够把它变成其他形状，可以把它移近，还可以把它推远。移动时他没有感到任何阻碍。

他还看见附近有许多小行星，然后，他还看到了太阳。

“要是比巴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他又想放声大喊。

这一次依然没有声音。他只感到自己缓慢地旋转着。

他慢条斯理地想：“很遗憾，我完全分辨不出我身边的环境。但是，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认不出。我认出了远方，这已经足够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轻飘飘的云环绕着。而这些云轻而易举地就挤入了他的身体，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他稍加体会了一会儿，很快就理解了这种挤压的语言。

“列萨本迪欧，你真知足！你总是安于现状！而我，这个正在挤压你的家伙，想要的远不止现在这些。我想要气态的结晶体，想要气态的、棱角分明的立柱，想要八面体，我还想要棱柱——棱角越多越好，什么都要气态的。”

列萨本迪欧想笑，他想说：“佩卡，我已经认出你了。”

可是他没办法笑，他也没办法让云听懂他心里的话。

他感觉，连马内西也在不远的地方，和一些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待在一起。马内西透过层层叠叠的絮状气体说着话。气体忽快忽慢地在列萨本迪欧周围来回移动。

“气态花朵！”列萨本迪欧听懂了。

他还听到马内西说：“气态的蛇不难想象，可是，还有在有磁力的风中来回摆动的，长着气态枝桠的气态攀缘植物呢。还有更多，更多——”

接下来的奇怪语言列萨本迪欧就完全听不懂了。

他感到长长的感官之绳末端又产生了一阵抽动与痉挛。

他又透过感官之绳末端上的玻璃镜片看到了远方的辽阔世界。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在北部漏斗的塔顶周围飞来飞去，大家都在说话，可没有人在听。

比巴说：“无论如何，他已经待在上面了。这样看来，他已经被巨大的彗星系统吸收了，就好像他可以被我们吸收一样。”

其他六个人问：“可他还活着吗？”

比巴严肃地回答说：“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佩卡、马内西，还有其他已经不在我们身边的人现在是否依然活着。但是，我们已经看到上方的彗星系统。我们现在还能看到它。那只红色的眼睛正阴森森地瞪着我们塔上的灯笼。这是我们生命中的伟大时刻。现在情况还会有很大的变化。我很忐忑。”

其他帕拉斯星人也很不安，因为黑暗的夜晚并未降临。已是傍晚，蛛网云又一次没有降下，它不断地向四面八方散开，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花环。

夜晚依旧明亮。

然而，显眼的、黄色的头部系统的亮度一直在减弱。很快，它的亮度变得还不如发光的云的十分之一。

这么一来，白天也比从前暗了许多。

红色的斑点依然还在，它像一只精细的探照灯般投出一道朱红色的光束，垂直地射入灯笼内部。光束的顶端能够触碰到鲜花信号灯的中央。

到了白天，帕拉斯星的北部漏斗依然被暮色笼罩。白日里的南部漏斗现在变得非常昏暗，能见范围还不足300米。

现在，哪怕是白天，所有的电灯依然亮着。

暮色令人毛骨悚然。

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想睡觉的人都回到巨大的洞穴中休息，马内西早就在里面铺上了长满菌类的草地。

此时的列萨本迪欧一点都不慌乱。因为什么都听不见，他的内心反倒异常平静。他忘了周围的事物，也忘了整颗帕拉斯星。不过，他在精密的感官之绳上发现的新的球形眼睛倒是越来越灵敏了。这种敏感性丝毫没有让他感到不安。

列萨本迪欧可以用他的新眼睛清晰地看到周围的小行星。

他非常吃惊。

他默默地自语道：“我完全没有想到小行星可以如此不同。”

他看到较大的行星附近环绕着许多小行星，不单是木星，土星环的后方也有许多小行星，比帕拉斯星离太阳更近的行星旁边也汇聚着小行星。

他又自语道：“围绕太阳旋转的星星太多了！这数字可能有几百万。把它们聚集成一个环是不可能的。而且它们有的转得飞快，有的转得又非常慢。”

那些绕着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旋转的小行星让列萨本迪欧尤为惊奇。这些小家伙的速度太快了，他不知道它们怎么能，又是为什么转得那么快。

列萨本迪欧感觉自己不停地旋转着。

一种熟睡之前的惬意淹没了他。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他被一种全新的、持续不变的噪声包围着。他没有做梦，可是也不清醒。

“这或许就是永恒至福的一种形态！”他心想。

“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多数星星总是在旋转了。圆形物体的持续旋转中藏着某种醉人的美丽，圆形的球是最令人陶醉的。这或许就是大多数星星呈球形的原因。旋转的滑轮也是如此，光想起来都令人陶醉。要是一直想着它，我就会进入一种恍惚的状态。旋转的滑轮中藏着我们星系最大的秘密。”

他思索着所有行星绕太阳画出的圈。这些圈变成了滑轮，列萨本迪欧的思绪越来越混乱了。

此刻，比巴坐在帕拉斯星最外侧他那座孤独的小屋里。

他伸出长长的眼睛凝视着远处的绿太阳。

“现在列萨本迪欧已经比我们更了解太阳了吗？勇者必胜。为什么我就没有列萨本迪欧这样的勇气呢？我也永远不会有，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沉思了许久，直到深感疲惫才停下。

列萨本迪欧看见远处有巨蛇状的物体正在旋转——在一颗透明的球体中间。而这颗球也在缓慢地自转。

“这是不是星星的内部？”他想问。

但他马上告诉自己：“我为什么要问？反正我也得不到答案。哪一次我得到过答案呢！人只有在能够轻易得到答案的时候才会一再发问。我是梦是醒，这又有什么所谓？我也不想知道。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是梦是醒又有什么分别。”

可他好像看见了许多星星的内部。他震惊了。

“要是比巴能看到这些有多好！”他想，“这样他会有多高兴啊！能看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在太阳中间！可看到了这些，我们也不会立刻变得更聪明。一切都太复杂了，我想我或许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么多行星总是围绕着太阳旋转了；因为它们想看看这些它们从未见过的、崭新的、壮丽的、胜过一切的东西。太阳、圆球与滑轮——这些无限的象征——一直在制造最大的醉意。可知觉不会制造醉意。如果所有的生物都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了，可是这种知觉不会被它们认识，也不应该被认识……”

列萨本迪欧的思绪又混乱了。

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旋转，身边围绕着他的噪声让他感到非常幸福，他很快乐。

神秘的语言好像一直在他身边诉说。而他好像全都理解了。

那个声音似乎在说：“你想知道为什么行星绕着伟大的太阳转。哦，它不仅伟大，还很友善！这是最重要的。它为所有围着它转的星星提供大量的光和热，这就是它的善意。它让一切变得生机勃勃，不只是帕拉斯星的头部系统，还有你，列萨本迪欧。你难道感觉不到伟大的太阳在想什么吗？”

列萨本迪欧聚精会神地用全新的视觉器官使劲地瞪视着太阳，太阳好像有什么要告诉他。他用心聆听，可是他听不懂太阳在说什么。这让他很沮丧。

可他听见，围绕在他身旁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响了起来：“我们伟大的，实际上并非一直友善的太阳有许多箴言，其中有一条说，只有痛苦与折磨才能创造最强烈的快乐。我们没有畏惧的权利，因为是恐惧引领着我们前进，是它改变了我们。要是我们脱离了痛苦与折磨，我们就无法产生改变。听好了，太阳有话要对你说！”

过了一阵子，列萨本迪欧听见了一个明朗的声音：“不要畏惧疼痛——也不要畏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