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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娜塔莎猎头游戏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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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安娜站在车库门口盯着我。显然她是在匆忙间穿上了衣服,还顶着一头乱发。她的声音很低,几近耳语。 “发生了什么事?” 我盯着她,脑海里也闪过同样的问题。而答案让我那已经破碎的心好似被碾成粉末。 狄安娜。是我的狄安娜。不会是别人干的,是她把毒药藏到垫子下面的,是她和格雷韦串通好的。 我手上拿着那颗橡胶球说:“我正要坐下去的时候,看到这根针从座位上冒出来。” 她接近我,小心地把那个杀人武器握在手里,明显非常小心翼翼。 她说:“你看到了这根针?”说话时完全没有掩饰那怀疑的口气。 我说:“我的目光很锐利。”不过,我想她听不出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就算听得懂也不在意。 她看着那颗小球说:“幸好你没有坐上去。这到底是什么?” 没错,她玩得很专业。 我轻快地说:“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看着我,嘴巴大张,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面对着空气。 “我……” “怎么了,亲爱的?” “我躺在床上,听见你往下走进车库,但是车子没有发动开走。我自然想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来我还真没猜错。” “嗯,真的没事啦,宝贝,只是一根小针而已。” “亲爱的,那种针可能很危险欸!” “是吗?” “你不知道啊?你可能会感染上艾滋病、狂犬病这些个病毒。” 她向我靠过来,我看得出她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噘着双唇,接下来就要拥抱我了。但是她没有那么做,有什么打断了她,也许是我的眼神。 她说:“哦,天哪!”她低头看着那颗橡胶球,把它放在我从未用过、未来也不会去用的工作台上。然后她很快地跨一步过来,伸手抱住我,稍稍弓起背以缩短我们的身高差距,下巴搁在我的脖子一侧,左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你知道吗,亲爱的,我有点担心你。” 那感觉就好像被陌生人拥抱。此刻她给我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就连她的味道也一样。搞不好那是他的味道?真恶心。她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慢慢地来回按摩,就像在帮我洗头,好像这一刻我的头发让她无比喜爱。我很想打她,用整只手掌打,如此一来我才能感觉到那种肌肤触碰,感觉那种痛苦与震颤。 但是我闭上了眼睛,任由她抚摸,任由她按摩、安抚和取悦。也许我是个很变态的人。 她似乎不想停下来,于是我说:“我要去上班了,我必须在十二点以前把人选呈报出去。” 但是她不愿放开我,最后我不得不挣脱她的拥抱。我发现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我问她说:“怎么回事?” 但她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狄安娜……” 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低语:“祝你今天顺利,我爱你。” 然后她就走出去了。 我想追出去,但没有动。安慰想要谋杀你的人?这根本就没有道理。这世上还有任何事有道理吗?于是我钻进车里,吐了一大口气,从后视镜里看自己。 我低声说:“活下去,罗格。振作起来,然后活下去。” 我把鲁本斯的画推进天花板里面,把衬垫合上,发动车子,听见车库门在我身后升起,倒车出去,慢慢地沿着弯曲的道路往下开向奥斯陆。 奥韦的车子就停在四百米外的人行道旁。很好,就停在那边吧,可能要几周后才会有人起疑,到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扫雪车也会来。让我更操心的事是,我车里还有一具等待处理的尸体。真荒谬,直到这一刻,过去我与奥韦合作时那些旨在预防突发情况的相处模式才完全发挥了效用。弃尸后,谁也不能把我们俩扯在一起。但是要丢在哪里呢? 我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答案是位于格鲁莫的垃圾焚化厂。在此之前,我必须先找东西把尸体裹起来,然后直接开到焚化炉旁,打开后备厢,把尸体快速弄到焚化炉的传送带上,让它投入那噼啪作响的火海之中。我要冒的风险是旁边可能会有其他丢垃圾的人,尤其是一定会有工作人员看管着焚化炉。要不找个偏僻的地方自己把它烧掉?但显然人的尸体很难被烧干净。我曾经读过,在印度葬礼上用柴堆焚烧尸体时,平均要十个小时才能烧完。还是,等狄安娜离家前往画廊后,我把车开回车库,将尸体摆在工作台上,然后用岳父送我的那把鸡尾锯处理它——他把那锯子当圣诞礼物送我,而我也看不出任何讽刺意味。等到把尸体肢解成适当的大小后,再用塑料袋把尸块跟一两块石头装在一起,从奥斯陆周遭森林中的几百个湖里挑几个出来,把塑料袋沉到湖底? 我用拳头捶了前额几下。我到底在想什么?干吗肢解尸体?首先,《CSI犯罪现场调查》的剧集我还没看够吗?迟早会有人发现尸体。只要哪里沾到一滴血,再加上岳父给的锯子上留下的血迹,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者,我为什么要费力掩藏尸体?为什么不找一座偏僻的桥,把奥韦的尸体丢过栏杆就好?也许尸体会浮上河面被发现,但那又怎样?没有人会晓得我跟这起谋杀案有关,我也不认识什么奥韦·奇克鲁,就连“琥珀胆碱”这个名词怎么写我都不知道。 我最后的选择是茂瑞道尔湖。它距离市区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平日的早上不会有任何人在那里。我打电话给伊达还是欧达,说我今天会晚一点到。 我开车开了半小时,穿越几百万立方米的森林,令人震惊的是,在距离挪威首都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有两个乡下人居住的落后村落。不过,那里的某条碎石小路上有一座我在寻找的那种桥。我把车停下,等了五分钟,举目可见可闻的距离内,都没有人、车或房屋,只有一阵呱呱的诡异鸟叫声。是乌鸦吗?总之是一种黑鸟。那座低矮的木桥下方一米有一处神秘的静水,水的颜色跟乌鸦一样黑。太完美了。 我走下车,打开后备厢。奥韦完全没动,姿势跟我把他塞进去时一样,脸朝下,手臂在身体两侧,屁股高高撅起。我最后环视一眼,确保四下无人,然后便动手了,快速而有效率。 令我讶异的是,尸体撞击水面时并未发出太大的声音,比较像是扑通一声,仿佛这座湖已经决定要成为我这桩邪恶差事的帮凶。我靠在栏杆上,往下看着那片沉静而封闭的湖面,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想着想着,我似乎看到奥韦·奇克鲁起身看着我,泛绿的脸上双眼大睁,挣扎着露出湖面,一个嘴里还有烂泥、头发上都是水草的鬼魂。我心想自己需要喝一点威士忌才能平复情绪,此时那张脸真的就这样浮出水面,持续朝着我往上升起。 我发出尖叫。那具尸体也尖叫起来,那咻咻的声响似乎要吸走我身边空气中的氧气。 然后它又消失了,被黑色湖水吞噬。 我凝视着那一片黑暗。刚刚发生的事是真的吗?天哪,当然是真的,尖叫声的回音还在树梢缭绕。 我翻出栏杆,屏住呼吸,等待身体被冰冷的湖水淹没。一阵冷战从脚底钻上头顶,接着我发现自己站在水里,水深及腰,脚旁有东西在动。我把手伸进泥泞的湖水里,一把抓住那本以为是海草的东西,直到摸到其下的头皮,于是我往上拉。奥韦·奇克鲁的脸再度出现,他不断眨眼把水弄掉,然后又发出那种拼命呼吸的低沉咻咻声响。 我受不了了,那一刹那我只想松开他然后逃走。 但是我不能那样,对吧? 总之,我开始把他拖回桥梁尽头的湖畔。奥韦又失去了意识,我必须用力抬着他才能让他的头露出水面。湖底的软泥很滑,不断动来动去,好几次差点让我滑倒,而且也毁了那双名牌皮鞋。几分钟过后,我终于把我们俩都拖到湖畔,拖进车内。 我趴在方向盘上休息,喘个不停。 那该死的鸟呱呱叫着,似乎在嘲笑我们,我掉转车头朝着木桥的方向,然后开车离开了。 就像我先前所说的,我从来没有去过奥韦家,但我有他家的地址。我打开车内置物箱,拿出黑色的导航仪,输入街道与门牌号,差点撞上一辆迎面而来的车。导航仪经过一番计算,得出了行车距离。纯粹的分析,没有任何情感因素的介入。就连给出指引的那个温柔而克制的女声也完全不受此刻情况的影响。我告诉自己,现在我就该是那样,像一台机器一样做正确的行动,不要犯下愚蠢的错误。 半小时后我来到了那个地址,那是一条僻静的小街。奥韦的屋子又小又旧,在小街的最远端,屋后有一大片深绿色的云杉林。我在屋前台阶停下来,抬头打量那屋子,再次断定这丑陋的建筑物不是现代的作品。 奥韦坐在后座,那模样丑得要命,脸色灰白,而且全身都湿透了,不断滴着水。我在他的口袋里寻找钥匙,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整串。 我摇醒他,他用迷蒙的双眼盯着我。 我问他:“你能走路吗?”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外星人似的。说话时他的下颌比平常更突出,让他看起来好像复活岛上的巨大石像,又与布鲁斯·斯普林斯汀有几分相似。 我绕到车子另一边,把他拖出来,让他靠在墙上。我用尝试的第一把钥匙就打开了门,心想也许自己终于要转运了,然后开始拖他进去。 才拖到一半我又想起还有警铃。我当然不希望等一下这里被三城公司的保安人员包围,也不希望监控摄像头拍到我和半死不活的奥韦·奇克鲁在一起。 我大声对着奥韦的耳朵说:“密码是什么?” 他突然一颤,几乎从我怀里滑脱。 “奥韦!密码是什么?” “嗯?” “我必须在铃声大作之前把警报解除。” 他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娜塔莎……” “奥韦!振作起来!” “娜塔莎……” “我问密码是什么!”我用力甩了他一巴掌,他立刻睁大眼睛看我。 “我说了啊,你这浑蛋!娜塔莎啊!” 我放开他,冲到屋子前面时听见他倒在地上的声音。我发现藏在门板后的警铃——在这之前,我早就知道三城公司的技工惯于这么装设。一个小小的红灯正在闪烁,显示警报已被触发,进入倒计时。我输入那个俄罗斯妓女的名字。就在要按下最后的“a”字母时[“娜塔莎”的原文为Natasha],我突然想起奥韦有阅读障碍。天知道他会怎么拼那个名字啊!但是十五秒快要用完了,要问他也已经来不及。我按下“a”,闭上眼睛,做好心理准备。等了一阵子,我再度睁开眼睛,看见红灯已经不再闪烁。我舒了一口气,不敢想象刚刚有多么惊险。 等我回去时,奥韦已经不见了。我跟着湿漉漉的脚印,来到一个起居室。显然他把这里当作娱乐、工作、吃饭与睡觉的地方。总之,房间一边的窗户下有张双人床,另一边是一台挂在墙上的等离子电视,中间摆着茶几,上面是一盒还没吃完的比萨。靠在比较长的那面墙上的则是一张钳工台,钳上还夹着一支已经被锯短了的、显然他正在改造的霰弹枪。奥韦已经爬上床,躺在上面呻吟。我猜应该很痛苦吧。我根本不知道琥珀胆碱对人体有什么影响,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靠过去问他:“你还好吗?”我踢到某个东西,那玩意儿在破旧的木地板上滚动,我低头一看,结果发现床边到处是空弹壳。 他呻吟着说:“我要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上车以后坐到了一支装有琥珀胆碱的注射器。” “琥珀胆碱!”他抬起头,怒目瞪我,“你是说那种叫作琥珀胆碱的毒药?我的身体里有他妈的琥珀胆碱?” “嗯,但显然剂量不足。” “不足?” “不足以杀掉你。他一定是搞错了剂量。” “他?是谁?” “克拉斯·格雷韦。” 奥韦的头往枕头上倒下去。“妈的!别跟我说是你搞砸了!布朗,你把我们的事泄露出去了吗?” 我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脚。“才不是,车上会有针头是因为……因为另一件事。” “除了我们搞了那个家伙一番,还会有什么鸟事?” “我不想谈那件事,但是他想做掉的是我。” 奥韦号叫起来:“琥珀胆碱!我必须去医院,布朗,我要死了!你他妈的为什么把我带回来这里?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对着床边小桌上的某个东西抬抬下巴——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塑料人偶,看起来像两个处于69式位置的女人,现在我才看出那是电话。 我吞了一口口水。“你不能去医院,奥韦。” “我不能去?我一定要去!我都快要死了,你白痴啊,快死了!” “你听我说。当他们发现你体内有琥珀胆碱的时候,一定会立刻打电话给警察的。这不是处方药,它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跟氢氰酸和炭疽是同一个等级。最后你一定会被克里波刑事调查部审讯的。” “那又怎样?我不会露口风的。” “你要怎么解释毒药的事?” “我会想办法。” 我摇头说:“你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奥韦。等到他们把英鲍、莱德与巴克利的审讯程序搬出来,你就没辙了。” “啊?” “你会崩溃的。你一定要待在这里,懂吗?反正你现在也好一点了。” “你他妈懂些什么,布朗?难道你是医生吗?不是,你只是个猎头顾问,而且现在我的肺热得要命。我的脾已经爆掉了,再过一小时我的肾也会衰竭。我一定要去医院,现在就去!” 他要从床上起身,但是我跳起来,把他推回床上。 “听我说,我现在去冰箱里面找找看有没有牛奶,牛奶可以解毒,你到医院他们也是这样治疗你而已。” “只会灌我喝牛奶?” 他又想要起身,但是我猛地把他推倒,突然间,他好像没了呼吸。他的眼球凹陷,嘴巴半张,头靠在枕头上。我弯下腰看着他的脸,确认他仍对着我呼出充满烟臭的气息,然后我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翻找任何可能会减轻他痛苦的东西。 我只找得到弹药,很多弹药。那个用红十字装饰,看来煞有介事的医药柜里面装满了盒子,从标签看来盒内都是九毫米口径子弹的弹匣。餐厅抽屉里面装的还是弹药盒,其中有些写着“空包弹”——过去在接受士官训练时我们都管它叫“红屁”,意思是没有弹头的弹壳。奥韦看到不喜欢的电视节目时总会开枪,他用的一定是这种子弹。变态的家伙。打开冰箱后,我看到一罐半脱脂鲜奶,此外同一层还摆着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我把它拿出来,枪把感觉好冰,钢铁材质上刻着型号:格洛克17式。我用手掂掂枪的重量,这枪没有手动保险机柄,枪膛里已经有一颗子弹了。换言之,一拿到枪就可以立刻射击,万一你在厨房遇到不速之客的话。我抬头往上看天花板的摄像头,这才明白,奥韦·奇克鲁这家伙远比我想象得更为偏执,或许他根本就是个偏执狂病人。 我把手枪跟那盒鲜奶都拿出来。就算没有其他意图,如果他不守规矩的话,至少我可以用那把枪控制他。 我转过墙角走进起居室,发现他已起身坐在床上,原来之前他是假装晕过去。他的手里正握着那个塑料裸女话筒。 “你们必须派一辆救护车过来。”他大声而且清晰地对着话筒说,同时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我。看来他之所以觉得自己能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另一只手里正握着一把我在电影里看过的武器,让我想到电影里那些犯罪事件、帮派火并与黑人互相残杀的情节。那是一把乌兹冲锋枪,一种用起来非常顺手的小型机关枪,但它可怕且充满杀伤力,被打到可不是好玩的。而且,他正拿枪指着我。 我大叫:“不要!别那样,奥韦!他们会直接打电话给警……” 他对我开火。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用煎锅做爆米花。我还有时间思考这个,我想到那声音就是我死掉时的背景音乐。我感觉腹部抵着什么东西,我往下看,看见喷出来的血液洒在手里的鲜奶盒上。白色的血?我这才知道实情跟我想的刚好相反——被打穿的是鲜奶盒。绝望之余,我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枪,扣下扳机,有点惊讶自己还举得起手枪。这一声枪响引发了我的满腔怒火:至少我这一声比那该死的乌兹枪有力。接着他那支以色列制的娘炮机关枪也静了下来。我把枪放下,却看到奥韦皱着眉头瞪着我,眉骨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极圆的黑洞。然后他的头往后栽,啪的一声闷响,倒在枕头上。我的怒气没了,眼睛眨了又眨,感觉视网膜上好像有一串不断跑过的电视影像。那影像像是在跟我说,奥韦·奇克鲁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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