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婴咒

凛冬之棺  作者:孙沁文

1

最近,位于青浦区湖心公园的陆家宅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陆文龙的妻子张萌怀上了第二胎。可就在全家人准备喜迎新生儿时,紧接着发生的另一件事则彻底化喜为悲,给整个陆家蒙上了一层阴影——陆家长男陆仁在地下小屋里离奇被杀。

这件事被媒体大肆渲染,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老宅惊现恐怖杀人案”“著名慈善家死于非命”“神秘传说笼罩下的家族”……各种标题党层出不穷,一时间将陆家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甚至每天都有好事者溜进湖心公园窥探陆家的一举一动,给本就未从阴影中走出的陆家带来更恶劣的影响。

在这样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任何一起新闻事件都能被炒成热点。随着事件的发酵,网络上开始有人扒出陆宇国的背景和陆家的历史,某位悬疑作家甚至公布了新作预告,声称将把陆家杀人案改编成小说。但很快,这位作家突然被人曝出吸毒的丑闻。于是舆论热点又立刻转向这位悲哀的作家。不久之后,关注陆家事件的人就变少了。这或许就是网络时代最为有趣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下一个热点哪个先来。

而作为陆家的租客,钟可自然也没能逃过这股网络热潮。那几天里,她不断收到微博私信,大都是来询问陆家凶案的闲杂人士,更有充满恶意之人直指她就是凶手,甚至做出了有模有样自以为是的“推理”。钟可不堪骚扰,最终关闭了评论和私信,也不太敢在微博上现身。

凶案发生之后,钟可总是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这种不健康的状态直接影响了她的工作,让她在配音时无法集中精力。她没想到,平日在电影和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杀人事件竟然真的在身边发生。

持续工作了一周之后,钟可感到精疲力竭。这天走出录音棚时已经凌晨两点,夜里气温骤降,钟可不禁打了个哆嗦。打开手机,却怎么也叫不到车,她涌起一阵绝望。此时,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一条陆哲南发来的微信,询问钟可是否已经下班。钟可回复说自己正在录音棚门口叫车。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录音棚门口。后座车门打开,出现的正是陆哲南巨大的身影。

“咦?你怎么在这里?”钟可很是讶异。

“先上车吧,一起回家。”说完陆哲南将身子缩进后座,让出边上的座位。

钟可终于从“今晚可能回不去了”的担忧中解脱,松了一口气。她坐上轿车,轻声对陆哲南说了声:“谢谢你哦,南瓜。”

说实话,一年前刚认识陆哲南的时候,钟可感觉这个人又宅又油腔滑调,对他没什么好感。但通过这一年的相处,她渐渐察觉这个宅男身上还是有一些优点的,比如慷慨大度、做事有条理等。虽然在这一年里,陆哲南向她示好过无数次,但大多是逞口舌之快,并没有对钟可造成实际影响。在拒绝了陆哲南无数次后,两人之间逐渐达成某种微妙的默契。

“我正好在附近看‘绝对领域’演唱会,索性接你一起走。”陆哲南望了一眼满满一袋的演唱会纪念品,满足感油然而生。

“绝对领域?”

“啊,是一个少女偶像团体,全是可爱的小姐姐,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豆就是她们代言的。”他的语气充满了自豪。

“哦,好吧,那要感谢她们,不然你不来接我,我今天估计要露宿街头了。”钟可歪着头,将疲倦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同时,钟可内心也有些不解。自己的伯伯被杀,如今凶手还逍遥法外,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看演唱会?但转念一想,平时在陆家宅,陆仁一家和陆义一家几乎不怎么来往,也很少看到他们坐在一起吃饭。陆哲南曾告诉钟可,因为陆仁并不是陆义与陆礼的亲兄弟,吴苗只是陆仁的继母。所以,其实他们和陆仁一家关系很淡薄。

“你以后有需要就一个电话,我可以让季师傅来接你。”说着,陆哲南看了看前排正默默开着车的司机,他的鬓角有些微微发白。此人叫季忠李,是陆家的私人司机,同时也担任管家一职。

“那太麻烦你们啦。”

“小事情。”陆哲南揉了揉鼻子,“我知道你最近压力也很大,毕竟谁也没想到伯伯会被杀。”

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

“希望早日抓住杀害陆伯伯的凶手。”钟可叹息道。

“钟可小姐姐,你怕不怕?”

“有点怕,毕竟就发生在自己住的地方。”

“你觉得……”陆哲南突然停顿了一下,“凶手还会犯案吗?”

“啊?还会犯案?什么意思?”钟可一惊。

“这次伯伯就死在陆家宅里……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凶手的目标就是陆家所有的人?他现在会不会正伺机对下一个陆家成员下手?”陆哲南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会吧……你别危言耸听,自己吓自己。”钟可皱了皱眉头,在黑漆漆的公路上讨论这种事,让她有些害怕。

“明天我们去看看伯伯被杀的现场吧,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陆哲南疑神疑鬼的样子和他平日追星时的状态完全判若两人。

“我现在只想睡觉。”已经困得不行的钟可合上眼睛,直接在车上睡着了。当时的钟可并没有太在意陆哲南的这番话,直到某一天,她亲眼看见陆哲南血淋淋地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2

第二天,钟可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彻彻底底睡了一觉后,她感觉精神好多了。依稀记得昨晚陆哲南说过,要一起去查看案发现场。钟可洗了个脸,套上一件白色毛衣,来到楼下客厅。

客厅旁的餐厅里,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吃午餐。钟可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坐在了他们边上。

“哟,钟可,起来啦?老季做了鸡汤面,一起吃点呗。”这位说话有点娘娘腔的男子是陆哲南的堂哥陆寒冰,他是一名职业化妆师,个子高高的,梳了一个特别潮的偏分头,即使在家里也打扮得很时髦。

“好呀,谢谢。”钟可从锅子里盛出一碗热腾腾的面吃了起来。

坐在陆寒冰对面的女生瞥了钟可一眼,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女生名叫叶舞,斜刘海搭配浓密的长发,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小皮衣,全身上下透出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高冷气息。叶舞也是陆家的租客,就住在钟可隔壁的房间。二十六岁的她,现在是一位心理学专业的硕士生,因为就读的学校就在附近,便租下了陆家宅的房间。

平日里,陆寒冰和这位叶舞走得比较近,两人经常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有时还一起在二楼的娱乐室打台球。或许,这两人有什么别人所不知的共同语言。

而无论是陆寒冰还是叶舞,钟可平时接触得都不多,对他们都不甚了解。在陆家,跟钟可走得最近的,恐怕还是陆哲南。

钟可喝完碗里的鸡汤,此时陆哲南的身影也出现在客厅,他手里正摆弄着一个高达模型,这是陆哲南最近发掘的新爱好。

“你起来啦钟可。”看见钟可,陆哲南一脸欣喜,“你看,高达‘红色异端’限量版模型,我花了一上午时间拼的,酷不酷?”他将自己的杰作展示给钟可看,昨晚那副疑神疑鬼的样子荡然无存。

“厉害的。”对模型没什么兴趣的钟可随口敷衍了一句。

坐在一旁的陆寒冰白了陆哲南一眼,道:“喂,我说你啊,还是去外面好好找份像样的工作吧,天天搞这些没用的,有意思吗?”

“关你什么事?我搞这些碍着你了?踩到你尾巴了?”陆哲南不甘示弱。兄弟俩就这样莫名其妙吵了起来。

“嘁,败家子。”

“谁败家子?你再说一遍,娘娘腔!”陆哲南气得脸颊通红。

“就说你怎么了?败家子!家里刚出事,都死人了,你还有闲心看演唱会玩模型,你还是人吗?”陆寒冰也激动起来。

“死人了日子就不用过了?有本事,你去把杀害陆伯伯的凶手抓来啊!”

眼看争吵愈演愈烈,叶舞倏地站起身,也许是不想被这场战争波及,独自默默地上了楼。

其实在陆家,陆哲南和陆寒冰的针锋相对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两人时常有事没事就突然掐起来,根本毫无征兆。这种紧张的关系主要源自上一代,陆哲南的父亲陆义与陆寒冰的父亲陆礼就关系不和,长久累积的“不和”亦导致两人的儿子互相看不顺眼,令两家矛盾升级。

每次钟可见到两人争吵都十分尴尬,但又不能像叶舞那样一走了之躲得远远的。她试图劝架:“淡定淡定……你们别一见面就吵起来啊,大家都是一家人……”

“谁跟他一家人。”陆寒冰嫌弃地甩了下手,也离开了餐桌。

“什么人啊真是!”陆哲南朝陆寒冰的背影呛了一句,但又觉得自己在钟可面前过于失态,便努力克制住愤怒的情绪,对钟可说道,“不好意思钟可小姐姐……总是让你看笑话。”

“没关系。”钟可并不想管这等闲事,便立马转移话题,“对了,你说要去查看陆伯伯的被害现场?”

“嗯,一起吗?”陆哲南又忽然换上昨晚在车上的神情,“一会儿跟你讲个事。”

3

距陆仁被害已经过去两周多,陆家宅西北侧的地下小屋周围拦着几根黄色的警戒线,但那里并没有警卫看守。警方已经在第一时间尽可能采集了所有的现场相关证据,也对陆家全部成员进行了详细的盘问。但现如今,警方的侦破工作似乎一直没有新的进展,连嫌疑人都没有着落。

陆哲南和钟可站在地下室的台阶前,钟可探着脑袋好奇地向下观望着,台阶下方是地下室紧闭的门扉。

“陆伯伯就是在这里遇害的吗?”钟可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真实的案发现场。

“嗯。”陆哲南揣着一把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推开房门。钟可也跟着走了下去。

黑漆漆的地下室里仿佛还留有腐败的空气,原本地上的空酒瓶都已经被警方带回去进行检验,地板上只有用粉笔画出的尸体轮廓。钟可小心地迈着步子,不想踩到尸体曾经躺过的地方。陆哲南打开手电筒在地下室内照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

“对了,警察有没有问过你关于抽水机的事?”陆哲南突然问道。

钟可回忆了一遍警方的问话过程,随即答道:“啊,好像是问过,那个警察问我有没有听到抽水机的声音,我说没有。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也问你了吗?”

陆哲南点点头:“也问我了,好像陆家所有人都被问了这个问题,但貌似没有人听到过抽水机的声音。”

“警察为什么要问这个呢?”钟可歪着脑袋,百思不解。

“嗯,据说那几天这间地下室的入口一直被雨水淹没,陆伯伯是死于入口被淹之后,而且案发后这里的地板是干的,这样一来就表示门没有打开过……”

“啊?那陆伯伯的尸体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是一直困扰着警方的问题,所以警察才会怀疑雨水是不是曾经被抽水机抽走过。但问下来,陆家没有一个人听见抽水机的声音,就又解释不通了。”陆哲南简要说明了一番当时的状况,“这么一来,陆伯伯的死就成了密室杀人。”

“密室杀人?”钟可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她平时也看一些推理小说。“对哦,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哎……太不可思议了。”钟可感觉这个案子又被笼罩上一层厚重的迷雾。

随即,陆哲南走到南侧的小窗前,抬起头查看着窗户的位置。

钟可也仰起头,问道:“不会是从这里把陆伯伯的尸体塞进来的吧?”

“不可能啊,窗口这么小。”陆哲南摇摇头。

在地下室这种地方待久了,就会有一种与现实脱离的感觉。陆哲南的脑海里浮现出温子仁的恐怖电影《招魂》中的某个场景,不禁打了个冷战。原本想模仿侦探的样子来调查案发现场,可现在不但什么线索都没找到,身体还被某种莫名的恐惧感所支配。两人决定马上离开这里。

走上台阶后,陆哲南径直向右侧走去,他来到通风窗的外面,指着窗框上的一个钩子道:“钟可小姐姐,你有听说脐带的事吗?”

“脐带?”钟可一头雾水,“胎儿身上的脐带?什么情况?”

“嗯,当时,小羽在这里玩耍,看见这里挂着一根东西,就捡起来玩,后来才知道是根脐带。”陆哲南的神情有些异样,“你觉得这里为什么会有一根脐带?”

“什么?!真的假的?挂着一根脐带?哪里弄来的脐带啊?好可怕,是凶手干的吗?”钟可第一次听说案发现场有脐带,感到十分震惊。

陆哲南再次脸色一变。“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4

即将走回宅邸时,钟可突然看见陆寒冰和叶舞往宅子的后方走去,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钟可顺着他们行走的方向径直望去。看到就在胎湖湖畔的位置,有三间奇怪的小屋,悬在离地两米多高的地方,仿佛摆脱了重力的束缚。

“鬼鬼祟祟的,准没好事。”陆哲南也看见了那两个人,嘟囔了一句。

“对了南瓜,我一直想问,那边那三间屋子是什么呀?特意吊起来的吗?”钟可指着远处的屋子问道。

“哦,那是吊屋呀。”

“吊屋?什么鬼?”

“是湖心公园刚建成时造的度假小屋。”陆哲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看,木屋都吊在岸边竖起的钢架上,用三条钢缆将屋顶与钢架顶部相连,让屋子腾空,是不是很酷?每间屋子都位于湖面之上,而且所有屋子的地板都是透明的钢化玻璃,所以站在里面向下看的话,就能看到胎湖的湖面,仿佛悬空于湖水之上。这在当时是很新潮的一种湖景观光屋,况且在湖边空气又好。当时围着湖岸造了一排这样的吊屋呢,后来公园停业后拆除了很多,现在就剩那么三个了,留给我们私用。这不,那个娘娘腔就把其中一间弄成了自己的游乐室。”说到这里,陆哲南又火冒三丈,“还说我有闲心,自己不还带着妹子快活?不要脸!”

“我们走吧,你要给我看什么?”钟可感到室外有些寒冷,便催促陆哲南。

两人回到宅邸,穿过客厅东侧的一条走廊,陆哲南径自将钟可领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位于宅邸一楼的最东面,与胎湖的西侧直接相连。若从上方俯视,陆家宅的一楼最东侧有一块嵌进胎湖的部分,那里就是陆哲南的房间。因此,陆哲南的房间相当于一个三面被湖水围绕的“湖景房”,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底下的胎湖,夏天能闻到浓浓的水藻味。

陆哲南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深黄色的房门。他平时离开房间时,都会习惯性地将房间反锁。因为对他而言,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稀世珍宝。就连平时打扫房间也是陆哲南亲自来做,基本不会让女佣进屋。

这也是一年来,钟可第一次踏入这个房间。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铺在地上的淡黄色地毯。地毯覆盖住整个地面,正中央有一个穿着暴露的等身二次元美少女图案,分外夺目。房间不大,但摆设让人眼花缭乱,仿佛置身于一间动漫小展厅。右侧的玻璃展柜里是琳琅满目的模型和手办,包括拼好的乐高玩具、美漫超级英雄和假面骑士的手办、高达模型等,应有尽有,占满了柜子的每一层。展柜边上挨着一个放满漫画书、小说和DVD光碟的六层书架。

房门正对面并列摆放着一张床和书桌。床是整个房间里色彩最鲜明的物件,被子和床单上都印着鲜艳的卡通图案。床的里侧横躺着一个等身抱枕,枕套上的二次元美少女正做着撩人的姿势。夸张的是,有一张卡通床帘围在床边,宽大的床帘可以顺着天花板上的轨道自由拉开和收起。

紧挨床尾的书桌直接置于窗前,光线充足。宽敞的桌面上有两个液晶显示器,小的连接着电脑主机,另一个大的想必是用来观影和玩游戏的。为了节省空间,旁边的PS4游戏机被竖放在桌面上,窗户边的墙上还固定着一个塑料架,上面插着一盒盒正版游戏光碟。

回过头,钟可还看到房门背面挂了一幅“绝对领域”少女偶像主题的挂历。挂历非常大,遮盖住房门近一半的面积,上面一群漂亮的小姐姐正展现着自己青春洋溢的舞姿。

钟可无疑被这里的架势震慑住了。她也在网上看到过宅男房间的景象,但第一次在现实中目睹这样的房间,还是小小惊叹了一把。望了一眼安在房间西侧和北侧墙壁上的四扇柜子门,钟可知道现在她看见的东西只是冰山一角,那边的嵌墙式柜子中一定还有更多“藏品”。

“不好意思啊钟可小姐姐,房间有点乱。”陆哲南把书桌前的靠椅搬到房间中央,示意钟可坐下,“你坐吧。”然后他自己从角落里找出一个懒人沙发,坐了上去。肥大的身体陷进沙发里,沙发就像面团一样被压成了一张饼。

“不是要给我看东西吗?”钟可完全不知道陆哲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钟可小姐姐,你听说过婴咒吗?”陆哲南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啊?什么咒?”

“婴咒。”陆哲南重复了一遍。

5

某个旧时代的村落,不知从何时起,有一项“禁止女婴出生”的制度。村里的每个人都把这个制度视作天规,即使村里的女人越来越少,男人们也总会挖空心思将村外女子娶进门,继续恪守规矩。

每当村里的女人临盆,产婆总要瞪大双眼守候于床边。若出生的是男婴,则用红色襁褓包起,交给门外孩子的父亲;若出生的是女婴,则用白色襁褓裹住,直接将孩子带走,就当女人从未有过身孕。

村子旁边的乱草堆中,有一座五六米高的灰色石塔。塔成锥形,上窄下宽,顶部开了个方形小洞,乱石搭起的台阶从洞外倾斜而下。从远处看,石塔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包。夜半时分,塔里传出婴儿时断时续的哭泣,形成诡异的夜间奏名曲。

石塔被称为“婴塔”。带走女婴的产婆步履蹒跚地爬上婴塔,直接将刚出生的女婴丢入洞口,任其自生自灭。久而久之,塔里便堆满了婴儿的尸骨,靠近时总能闻到阵阵恶臭。已经没人数得清,到底有多少个婴儿被扔在了里面。

某日,村中一产妇醒来后找不到本该睡在身旁的孩子,询问丈夫时,对方一语不发,任凭妇人疯狂哭喊。刹那间,妇人像是着了魔一般奔出屋子,一路奔向婴塔。这对于一个刚生产完精力大伤的女人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妇人艰难地爬上塔顶,朝狭窄的洞内窥视,赫然发现自己的孩子竟躺在一大摊腐烂的尸骸上号啕大哭。这极为凄惨的哭声来自诞生才不到一天的生命,听上去却像人世间最后的哀号,抑或只是对母亲的本能呼唤。妇人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洞内伸下消瘦的手臂。她试图把孩子从下面捞上来,但根本够不着,即使竭尽全力,颤抖的指尖也仅能微微触碰到孩子温润的脸颊,这真切的触感反倒唤起妇人的绝望。她撕心裂肺地哭着,无力地喊着,直到眼眶里再也流不出泪水,才终于昏厥过去。

妇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草屋里。救起她的,是当地一个有名的黑巫师。这个精通杀人咒术的巫师,如今却救了妇人的命。虚弱的妇人紧紧抓住巫师的手,乞求他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为此她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说完这个遗愿,妇人就离开了人世,但大张的双目仍然死死盯着巫师脸上苍白的面具,直到巫师点了点头,她才瞑目。

傍晚,巫师潜入村子,在每家每户的枕头下都偷偷放入一根棺材钉。这些棺材钉都是从婴棺上拔下来的,被巫师施了咒语。夜幕降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婴塔内,一个个婴儿从黑漆漆的洞口爬了出来,十个、三十个、一百个……源源不断。她们的身上沾着腐肉,骨头都裸露在外,有的缺了眼睛,有的掉了耳朵。这些婴儿像鼠灾时的老鼠一样,成群结队地出现在田野里、草堆里、河流中……她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啼哭声,朝着村子的方向疯狂爬行着。很快,婴儿们侵入村子,占领了每一户村民的房子。凄厉的呐喊声和悲鸣声响彻夜空……这一晚,村子化作人间炼狱。

第二天,村子里已找不到一个活人,且所有的尸体都被啃食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而每幢房子里,都留下了一根婴儿脐带。

6

听完这个恐怖的传说,钟可感到毛骨悚然。尤其是想到一大群婴儿从塔里爬出来的那一幕,这幅诡异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黑巫师对村民们所施的,就是婴咒,一种杀人毒咒。虽然这个故事只是民间传说,但巫术这种东西,不容小觑。”陆哲南煞有介事地说道,“婴咒是源自苗疆一代的黑巫术,也是古时‘接触巫术’的一种。”

“你怎么对巫术这么有研究?”钟可感到不可思议。

“那当然,钟可小姐姐,你别看我这样啊,我可是神秘学爱好者。”陆哲南有些骄傲地说道,“风水啊、巫术啊、西方魔法啊、吸血鬼啊,这类东西我都懂一点。”

“没想到你爱好这么广泛。”

“因为我以前想当漫画家嘛,想画个独一无二的故事,所以看过很多杂七杂八的书。不过后来发现自己并不是这块料,就果断放弃了。”陆哲南的语气有些不甘,“毕竟不是谁都有画漫画的才华。国内就有个特别厉害的漫画家,专门画猎奇故事,脑洞相当大。这种人天生就有漫画家的气场,我非常喜欢他哦。这位漫画家跟我们家也有来往,前不久还来陆家宅取材呢。”

“好吧,言归正传,你告诉我婴咒的事,难道是觉得这和陆伯伯的死有关?”钟可将对话拉回主题,“案发现场的通风窗上挂着一根脐带……难道陆伯伯是被下了婴咒?”

“我有这个怀疑。”陆哲南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站起身走到书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被手绢包裹住的东西。他打开手绢,将里面的东西展现在钟可面前,道:“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东西。”

钟可盯着那样东西看。那是一根表面已经锈迹斑斑的方头铁钉,钉子尺寸很小,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根钢针。

“钉子?”

“这不是普通的钉子……”陆哲南脸上的血色突然消失了,“这是一根钉在棺盖上的棺材钉。”

“棺材钉?”钟可瞠目结舌,“棺材钉怎么会这么小一根?”

“因为这不是钉在成人棺材上的……这是专门用来钉婴儿棺材的婴棺钉。”陆哲南解释道,“一些出生后夭折的孩子,也要入土下葬。这时候就需要适合放婴儿的棺材。婴儿棺材有时会做成元宝的形状,棺盖上要钉三根钉子。”

“那么你是在哪里发现这根钉子的?”

陆哲南用手背抹了抹鼻头上的汗,道:“前几天,在陆伯伯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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