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亡预告

凛冬之棺  作者:孙沁文

1

这一天,陆家上下忙里忙外,只为迎接一件事——吴苗的七十五岁大寿。吴苗作为陆宇国在六十年代娶进门的第二任妻子,自五年前陆宇国去世后,一直是陆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在陆家,无论是陆礼和陆义这两个吴苗的亲生子嗣,还是作为吴苗继子的陆仁,都对吴苗这位一家之主十分敬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虽说不上非要由吴苗做主,但多多少少都会听取这位老太太的一些意见。

原本筹备吴苗的寿宴时,是想搞得热闹隆重一些。当时也宴请了许多外界的宾客,包括陆家三兄弟的同行和朋友。但现在,陆家突然发生了命案。两个礼拜前,陆家长子陆仁在地下室里死得不明不白,寿宴也就自然不能搞得太铺张了。陆义和吴苗商量后,决定将先前要请的宾客全部取消,打算就一家人自己在宅邸里搞个小家宴意思意思,主要也是让老太太平复下心情。

这天中午,吴苗在女佣的搀扶下从楼梯走下。老人的房间在宅邸的三楼,虽然年事已高,但她的腿脚很好,走路都不需要拄拐杖,即使平日里上上下下要爬楼梯,她也坚持要住在三楼的房间,说是那里安静。但在走楼梯时,为了安全起见,一般还是会由女佣搀着。

搀扶吴苗的女佣名叫范小晴,宅邸里的人都叫她小晴。小晴和另一位叫刘彦虹的女佣分别来自不同的城市,她们来上海打工时,一起通过家政公司的介绍来到陆家,随后成为这里的私人女佣。陆家的两名女佣平时都住在宅邸的一楼。她们主要负责宅邸内的打扫、做饭、接待访客、照顾陆家人的日常起居等工作。

和二十六岁身材高挑的刘彦虹相比,比她年长两岁的小晴反倒显得纤弱娇小。染成淡黄色的头发在两边各扎了一个小辫子。小晴长着一张瓜子脸,化着不明显的淡妆,睫毛微微卷起,小小的鼻子显得秀气玲珑,像个可爱淘气的邻家小女生。比起刘彦虹温文尔雅的性格,小晴更活泼外向。

“吴阿姨,您坐这边。”小晴将吴苗领到餐桌的主位。

吴苗微微点了点头,坐在了位子上。今天的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大冬天里,头上的绒线帽和身上的深色棉衣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吴苗是个极度“恐老”的人,毕竟年轻时也是个沪剧明星,对过去充满留恋的她平常十分反感别人说她年纪大。这也是小晴叫她“吴阿姨”而非“吴奶奶”的原因。

为了尽量在外表上不那么显老,吴苗把自己的一头银丝染成了黑色。但即使这样,在她额头和嘴边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岁月留下的皱纹,而眼角旁的老人斑也是烙印在脸上的老龄标记。吴苗长着一张看上去有些刻薄的脸,眼窝很深,从她的面容上完全看不出一般老太太的慈祥,而是给人异常严肃的感觉。

刚要转身离开的小晴突然被吴苗叫住。

“小晴,把你的黄头发染回去,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吴苗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小晴说道,又看了看她透出大腿的袜子,嫌弃地说,“袜子以后穿得高一点,还有你的指甲油颜色也太鲜艳了。我说了多少遍了,女孩子要得体,要自重,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吴阿姨。”小晴感到十分委屈,却又不敢还嘴,“那我先去忙了。”

小晴走向厨房,背后却又传来吴苗的抱怨:“走路好好走,腿并拢,别外八字。”

小晴只得遵从,强行调整了走路姿势。面对吴苗的无数挑剔和抱怨,她早就习以为常。

来到厨房,正在准备家宴的小虹给小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在意吴苗的苛刻要求。小晴也摊手回应道:“没事,习惯啦。”

这时,管家季忠李从市区回来了,他的手里拎着刚从某知名甜点师那里拿来的定制蛋糕。他将蛋糕往厨房一放,便出去忙别的事了。季忠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日总是身着一件不太搭调的黑色西服。现年五十五岁的季忠李看上去格外苍老。稀疏的头发微微发白,额头已经冒出些许抬头纹。他的眉毛十分浓重,鹰钩鼻,给人的感觉有点像蝙蝠侠身边的那位老管家。

身为陆家的管家兼司机,季忠李掌管着陆家的一切杂务,大到财务收支的管理,小到像上次那样接陆哲南和钟可回家。季忠李已经在陆家勤勤恳恳干了十五年。据说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陆宇国给了他一口饱饭吃,从此他便对陆家死心塌地。

蛋糕送到之后,小虹和小晴开始做起寿宴的菜肴。今天整个陆家最忙碌的,恐怕就是这两位女佣了。

2

钟可从三楼的房间里出来时,恰巧遇到从隔壁门走出的叶舞,两人互相点头打了声招呼,就一起下了楼。其间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气氛有点尴尬。这主要也是因为两人之间真的没什么共同语言。

今天是陆家主人吴苗的七十五岁大寿,钟可和叶舞也被邀请一同参加寿宴,看得出两人都稍加打扮过。钟可套了一件浅色的毛衣搭配长裙,叶舞则是披上了夸张的风衣,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长筒靴,显得女王范十足。

寿宴在中午十二点半举行,地点就在陆家宅一楼的餐厅内。钟可和叶舞进入宽敞的餐厅,里面摆着两张圆桌,每张圆桌大概可以容纳五六个人。此时,吴苗已经坐在了位子上,陆家的个别成员也各自就座。钟可感觉众人的目光突然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

钟可和叶舞坐在与吴苗分开的另一桌。钟可扫视了一圈餐厅,却没有发现陆哲南的身影。她回想起昨天陆哲南给自己看婴棺钉时那副惴惴不安的表情,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哇啦哇啦的吵闹声。陆小羽叫嚣着冲下来,奔到钟可身旁,一把扑到她身上,把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钟可吓了一跳。偷袭成功后,陆小羽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此时身后的陆文龙连忙拽住儿子的手腕,一边向钟可道歉,一边对陆小羽一顿斥责。在陆文龙的再三警告下,陆小羽终于暂时安定下来。

陆文龙一家被安排在与钟可她们一桌。这主要是怕调皮的陆小羽影响到吴苗用餐,所以刻意将这一老一小分开。陆文龙在管教自己的儿子时,与他平时斯文的形象截然不同。今天的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衫,戴着细框眼镜,英俊的脸庞透出一丝冷酷。可一旦小羽调皮捣蛋,陆文龙便会立马变成围着孩子转悠的“家庭主夫”模式,根本想象不出他其实是一个果敢的外科医生。

陆文龙坐在钟可旁边,让小羽坐在他与妻子中间。陆文龙的妻子名叫张萌,现在是陆文龙所在医院的护士。两人结婚十年后,张萌如今又怀上第二胎。张萌是个温柔贤惠的妻子,长发盘在脑后,素颜的脸蛋看上去有些圆润,脖子上的银色项链时不时闪烁着微光,宽松的衣服无法遮住已经隆起的肚子。相比陆文龙,张萌对小羽则是宠溺有加,平时基本都不骂他。

“文龙啊,你妈呢?”旁边桌站起来一个光头男人。他正是陆哲南的父亲陆义,也是陆文龙的叔叔。陆义父子最大的相同点就是都有一身赘肉,这点一目了然。

陆义现在经营着一家不太景气的投资公司,平日里嗜酒好赌,油嘴滑舌,是个非常不讨喜的人。坐在陆义边上跷着二郎腿坐等开饭的女人是他的现任妻子骆文艳,也是陆哲南的后妈。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直被吴苗看不惯,两人的“婆媳矛盾”深不见底。

陆文龙聊表歉意地说道:“哦,她不下来了,这几天一直不舒服,我让她休息了。”随即以请示的目光望着吴苗,“奶奶,您别介意。”

自从陆仁被害后,他的妻子王芬就变得一蹶不振,甚至有些神经衰弱。这几天王芬终日茶饭不思,似乎被悲伤的情绪占据了全部的生活。

这种悲伤也时刻侵袭着失去父亲的陆文龙。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垮掉,无论是脆弱的母亲还是怀有身孕的妻子,以及还没意识到爷爷已经回不来的陆小羽,他们都需要陆文龙的支撑和照料。因此,陆文龙努力将父亲死亡的悲痛压抑在心底深处,硬是表现出一副平常人的样子。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面对过无数次生命消逝的瞬间,也见证过许许多多生离死别的时刻,如今,当这种经历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似乎也已经麻木了。

“饭总归要吃的呀。”老太太脸色一变,略有不满。

“没事,我一会儿给她送点菜上去。”

没过多久,陆礼父子也到场了,他们坐在了吴苗的另一侧。

“妈,不好意思,刚才餐厅有点事,接了个电话。”陆礼为他的迟到道歉,随即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递到吴苗面前道,“妈,您今天大寿,这是送您的礼物,不是很贵重,但也是做儿子的一片心意。”

吴苗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透着绿色光泽的翡翠镯子。吴苗拿出镯子,高兴地往自己手腕上一套。吴苗的另一只手上戴着一串黄水晶手链,那是刚才陆义送的,老太太对这类东西很感兴趣。她将两只手腕并在一起,比对着两个儿子送的寿礼。

这时,两位女佣将几道冷盘端上桌。吴苗饶有兴致地将镯子和手链展示给小虹看,并问她道:“小虹,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陆义和陆礼同时望向小虹,目光都像针尖般锐利。小虹知道不管说哪个好看都会得罪人,而她实际上也分辨不出哪个更好看,便面有难色地答道:“都挺好看的吴阿姨,挺适合您。”

“我倒觉得翡翠更好看。”吴苗像选秀节目的资深评委那样做出了最终判定。

陆礼露出窃喜的笑容,就像在一场暗战中突然击杀了对手一样。而另一边的陆义则有些不悦地吞了吞口水。

就像上文提到的,陆义和陆礼两兄弟存在很深的矛盾,这和两人社会地位的差异也有关系。陆礼现年五十岁,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像精干的日本人,剃着整洁的平头,一簇小胡子挂在嘴上,看上去深谋远虑。他现在是沪上一家知名日料店的老板,餐厅生意非常红火。因为本身擅长烹饪,他也是一本美食杂志的专栏作者。因此,在名誉、收入和个人形象上他都远远甩开陆义。

然而,虽然事业如此成功,但陆礼的婚姻并不像他的事业那样一帆风顺。陆礼结过两次婚,最后都以一纸“离婚协议”告终,也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陆寒冰是陆礼与第一任妻子的孩子,这两父子现在居住在陆家宅的二楼。

冷菜上齐后,吴苗往客厅方向瞅了眼道:“南南人呢?”

除了王芬以外,此刻还没到场的就只有陆哲南了。

“估计还没起床呢,肯定又通宵打游戏了呗。”逮住这个机会,坐在陆礼边上的陆寒冰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损了一句。

“这小兔崽子,我去喊他!”陆义正要起身,陆哲南却恰逢其时地出现在餐厅门口。和吴苗打了声招呼后,他坐在陆义身旁。

就连隔壁桌的钟可都注意到,陆哲南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倦怠的面容毫无生气。

“怎么啦南南,脸色这么差?”陆义也发觉儿子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陆哲南只回答了一句“没什么”,大家也就没多在意。

众人在杯里倒上饮料后,陆义抢先举着酒杯站起来,发言道:“来来,今天是我妈七十五岁大寿的日子,我们一家人难得像这样坐在一起,那就好好地吃一顿。我知道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大家很难受,很低落,大哥的去世,我也很难过。”说这话的时候,他直视着陆文龙一家,“但我相信,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们活着的人,要更珍惜以后的日子。我在这里祝我妈身体健康,福如东海,生日快乐妈!”说完,他将自己的酒杯伸到吴苗面前,向老太太敬酒。

“好了,动筷子吧。”吴苗宣布道,寿宴正式开始。

而所有人当中,只有钟可的注意力仍集中在陆哲南身上。

3

寿宴的氛围出奇的安静,包括今天的主角吴苗在内,每个人的情绪都不是那么高涨。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家里刚死了人,餐桌上不可能有太多欢声笑语。而所有人当中,胃口最好的是陆义和他的妻子骆文艳。尤其是骆文艳,即使吴苗多次向她投去嫌弃的白眼,她照样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一盘白切鸡有一半都是她吃的。

直到一道热腾腾的清蒸鲈鱼上桌后,其他人才加快了手里筷子的节奏。陆文龙贴心地剔除掉鱼肉里的小刺,将鲜嫩的鱼肉夹到妻子碗里。

“多吃点鱼,营养好。”

“谢谢。”张萌微微一笑,细细品嚼着软糯可口的鱼肉。

看到妈妈吃得如此香,陆小羽又开始闹起来:“爸爸,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别急,先让妈妈吃,妈妈怀了宝宝,需要补充营养,马上给你生个弟弟。”陆文龙拍了拍小羽的蘑菇头,安抚道。

“小羽,你想要个弟弟陪你玩吗?”张萌笑着问道。

天真烂漫的陆小羽噘着嘴,一副“有没有弟弟也无所谓”的样子。

那桌的吴苗听到了这番话,连忙凑到陆礼耳边悄悄问:“检查过了吗?是男孩吗?”

陆礼言之凿凿地回答:“放心,做过B超了,是男孩。”

吴苗露出放心的神情,转而又对两个孙子说:“你看看你们哥哥,都已经有两个小孩了,你们俩啥时候带孙媳妇回来啊?”

陆寒冰尴尬地一笑,道:“奶奶您放心,我已经有目标了。”

而另一边的陆哲南还是一语不发,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一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佳肴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这时,管家季忠李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也跑来厨房帮忙。他和女佣一起把蛋糕拆开,小心翼翼地端到餐桌上。这是一个特制的鲜奶油蛋糕。蛋糕有三层,每层都点缀着五彩斑斓的进口水果。蛋糕顶层撒着一层金灿灿的食用金粉,正中间用蓝莓果酱写着“吴苗”“福寿安康”字样,看上去富贵十足。

“来来,插上蜡烛。”陆礼自告奋勇地从塑料袋里拿出“7”和“5”形状的蜡烛,将它们插在蛋糕上。

“啊呀插错了,颜色不一样。”瞧见蜡烛“7”是红色,而蜡烛“5”却是绿色,对面的陆义连忙指出这种不协调,并从塑料袋里找出红色的“5”,重新插了上去。

陆礼向陆义投去不屑的目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再次打响。

另一桌的钟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有种在看宫斗剧的感觉。只不过,这部剧的主角是两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就连一直与钟可相隔而坐的叶舞也嗅到了这股不和谐的气息,她侧过脸,偷偷观察着旁边桌。

幸好,一直站在陆礼身后的小虹打起圆场:“我们点蜡烛吧,别让吴阿姨久等了。”

这次轮到陆义表现了。即使天气如此寒冷,仍然吃得满头大汗的陆义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唇,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打火机,将蜡烛点燃。

“妈,您许个愿吧。”

性格活泼的陆寒冰带头唱起了生日歌,其余人也跟着站起身,等着老太太许愿。

吴苗十指交叉,闭上眼睛,默默许了一个愿望,随后在全家人的掌声中吹灭蜡烛。

然而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察觉,身旁有一双恶魔般的眼睛正向她投来充满杀意的目光。

4

众人吃完蛋糕,这场形式简约的寿宴就此结束。陆家人各自散去,这冷漠的感觉就如同刚开完一场乏味的公司部门会议。

陆文龙端着一些剩菜来到三楼王芬的房间,一边安慰母亲,一边亲自喂她吃饭。吴苗也回到自己房间看起了电视。陆文龙一家三口以及陆仁夫妻的房间都在三楼,两个房间都紧挨吴苗的房间,这样是为了方便照应年迈的吴苗。

与静谧的三楼相比,陆家宅二楼则有一个大房间被打造成了娱乐室,里面可以打乒乓球、斯诺克等。陆寒冰的爱好十分广泛,说唱、拉丁舞、户外探险、潜水、台球……涵盖歌舞到体育运动的众多领域。作为一个玩心特别重的人,陆寒冰非常喜欢二楼的布置,因此他选择和父亲都住在宅邸二层。然而,寿宴过后,陆寒冰并没有回房,而是匆匆离开了宅子,说是要去参加一个化装舞会。

相反,陆哲南在寿宴结束后就立即回到一楼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一反常态的是,平时食量巨大的他今天在寿宴上几乎没吃多少东西,连最爱的蛋糕也只咬了一小口。从刚才开始,钟可就察觉到陆哲南心神不宁,她很不放心,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片刻后就再次下楼,敲响了陆哲南的房门。

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露出陆哲南的半张脸。看到是钟可,他才放心地拉开门。

“南瓜,你怎么啦?今天你很不对劲诶。”钟可走进房间,直截了当地问道。

陆哲南阴沉着脸,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一样东西。

钟可看到陆哲南手里捏着一根钉子,便问:“婴棺钉?你昨天不是拿给我看过吗?你还在怀疑陆伯伯是被下了诅咒?”

陆哲南则以微微发颤的语调说:“这不是从陆伯伯房间发现的那根……”

“啊?”

“这是今天早上……在我的房间发现的。”陆哲南突然惊恐地指着自己的床铺,“就在我的床上,就在那里!”

“什么?”钟可终于明白陆哲南今天一直不安的原因了,“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谁放的呀?”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昨天睡觉的时候,床上还什么都没有的……”一股难以言状的恐惧笼罩陆哲南的全身。“睡觉的时候我明明把房门反锁了,不可能有人进来,今天一起床就看见这根钉子。这太诡异了……”

“会不会是趁你不在房间的时候,有人偷偷溜进来塞你床上的?你睡觉的时候大概没注意吧……”

“也不可能,你知道的,我无论什么时候离开房间都会用钥匙把门反锁,钥匙只有我有啊,谁能溜进来呢?”

“你确定昨天没忘了锁?”

“确定!”陆哲南言之凿凿,语气极其坚定,“钥匙我都随身带着的,我房间里有这么多珍贵的手办,我不可能掉以轻心。”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房间钥匙,上面还挂着一个“凉宫春日”的钥匙扣。

“那窗呢?”

“一直锁住的,好久没开过了。”

钟可环顾了一圈房间,通向外界的只有门和窗。她走到窗口看了一眼,窗户外面是胎湖冰冷澄静的水面。当初陆哲南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房间,也是因为能直接看到胎湖的景色。如果有人想从窗户入侵这间“湖景屋”,就必须跳进胎湖游到这里。况且,窗户外面镶着紧密的防盗铁栏,成年人的手都无法通过。说来也怪,既然是为了欣赏湖景才住在这里,又为什么特意在窗上装上如此煞风景的铁栏杆?询问之下,陆哲南竟回答说怕湖里有怪物闯进来,更怕有窃贼偷走自己的手办。

钟可不放心地掰了掰窗框上的月牙锁,如今也完好地锁着,并没有损坏痕迹。这样一来,这个房间等同于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究竟是谁,又是通过什么方法,把那根婴棺钉放进这间严丝合缝的屋子的呢?并且还是在陆哲南完全没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放到了他的床上。

难不成……这东西是凭空出现的?这简直是一起难以用常理解释的灵异事件。

5

“对了,昨天你给我看的那根钉子呢?”钟可若有所思地问道。

陆哲南又从抽屉里取出从陆仁房里找到的婴棺钉,交给钟可。钟可两只手各捏着一根钉子,将它们放在一起认真比对起来。这两根钉子的色泽、大小、材质、形状,甚至生锈程度都完全一样。

“这一根,你是在陆伯伯房间哪里找到的?”

“是在他的笔筒里……听说陆伯伯的死亡现场有脐带之后,我就想到了婴咒。那天我偷偷溜进陆伯伯的书房,就在他书桌上的笔筒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可是……警察在搜查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这根钉子吗?”

“警察可能并不知道婴棺钉和婴咒的事情,就算发现了钉子,也不会特别在意吧。”

钟可用两张纸巾分别将两根钉子包裹起来,随后说道:“那我们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吧。我是不太相信什么诅咒,但这可能是案子的重要线索。”

陆哲南没有说话。少顷,他突然脸色一变,目光中透露出极度的惶恐,嘴里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惊人的话语:“我可能今天就会死……”

“你胡说什么呀?”钟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了。

“真的……钟可,你知道吗?收到婴棺钉的人,当天就会死。”陆哲南的语气从来没这么认真过,“我觉得我可能活不过今晚……”

“怎么可能……你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陆哲南的额头沁出不少汗珠,他看上去真的很害怕。一阵沉默后,他忽然捂着头,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

“婴棺钉……婴棺钉就是个死亡预告。”他开始像疯了一样低呓,“陆伯伯在死之前也收到了婴棺钉,所以才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次……这次轮到我了,下一个就是我!”

“啊呀你别这么迷信啊!”钟可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从来没见过吓成这副样子的陆哲南,“你别怕,我马上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好吗?你就安心待在这里。”

陆哲南有些低落地摇了摇头。

说罢,钟可立即回到自己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上次那个梁警官留给她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不巧的是,为了彻查陆仁的人际关系,梁警官在外出差,要明天一早才能回上海。钟可在电话里向梁警官简要说明了钉子和诅咒的事,然而对方对这种不着边际的情况并没有太过重视。

直到第二天,梁警官才后悔没有第一时间赶来陆家宅。

6

过了晚餐时间,陆哲南始终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由于中午已经办过寿宴,到了晚餐,女佣便只简单做了几道小菜。了解陆哲南生活习性的女佣知道,他从来不在自己房间里吃油腻腻的饭菜,因为怕弄脏房间里的收藏品。因此,女佣没有把晚餐直接送去陆哲南的房间,只是在餐厅里静静地等候。

钟可下午联系完梁警官后,就一直在微信上安慰陆哲南,让他不要多虑。但转念一想,如果说那两根婴棺钉真的是杀死陆仁的凶手放的,那岂不是表示,这个凶手一直潜伏在陆家附近?还是说,一切都只是一个中二宅男的幻想?什么婴棺钉,什么婴咒,都是陆哲南瞎编出来的,跟陆仁的死压根没有关系。

一时之间,钟可的思绪变得很纷乱。她开始有些后悔一年前租了这里。工作压力本身就很大的她,如今却还要被杀人案牵扯精力。

饥饿感袭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钟可下楼吃了晚餐,却从女佣口中得知陆哲南一直没吃饭。钟可略有担心,决定去陆哲南的房间看看。

穿过客厅东侧的走廊,钟可来到“湖景屋”门前。她赫然发现,深黄色木门上的门锁跟之前看到的不一样。后来才知道,是陆哲南下午急匆匆叫保安公司的人来换了新的锁。看来他真的觉得自己会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彻底提高了警觉。

敲了几下门,只听到屋内传出一声充满警惕的询问:“谁啊?”

“是我,钟可。”

陆哲南打开房门,他穿着睡衣,面容憔悴。衣服的一个纽扣没扣好,里面的棉毛衫鼓在外面,显得很邋遢。

“警察怎么说?”陆哲南看了看钟可的身后,有些失望,大概是以为会有警察来保护自己。

“他们明天一早就来。”

“来不及了……”陆哲南一脸愁容。

“哎……你真是的。”钟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你先吃饭吧,中午你也没怎么吃,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吃不下啊……”这句话从两百斤的胖子口中说出来,实在有些违和。

“真的吃一点,吃饱了我们再想办法,行吗?”

在钟可的劝说下,陆哲南终于决定先出来吃饭。离开房间时,他依然小心翼翼地用新钥匙将房门锁好。

两人来到客厅,只有女佣小晴还在。她看见陆哲南,马上为他盛了一碗饭,并把菜重新热了一遍。钟可也拿了一个空碗,想坐下来陪陆哲南一起吃点儿。用餐时,钟可注意到,陆哲南只敢吃自己夹过的菜。难道他是担心饭菜里有毒?钟可感到十分无奈。

“钟可,我有一个请求。”陆哲南咽了咽口水,突然说道。

“你说。”

“那个,晚上你能不能来我房间陪着我?”

“这……”钟可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得出,陆哲南绝对不是因为对自己有所企图才提出这个请求的。但要在一个男生房间里待一晚上,怎么说都很奇怪。

“你要是觉得尴尬,找把椅子坐在房间外面也行,只要守在门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哲南也意识到会被对方轻视。身为一个男人居然要女孩子守着自己。但此刻担惊受怕到极点的他实在别无他法,只要有一个人陪着,也聊胜于无。

“坐在门口倒是可以……”虽然答应了,但钟可还是有所顾虑。毕竟第二天还有工作,如果要通宵在走廊里坐着,身体恐怕吃不消。

“你只要守到午夜十二点就行了,到了十二点我平安无事,诅咒就自动失效了。这样可以吗?求求你了,我现在只相信你一个人。”

“那好吧。”软心肠的钟可望见陆哲南近乎祈求的目光,最终答应了下来,“我就在你房间门口坐到十二点,你自己把窗户锁好,这样就没人能进得来了,你放心了吧?”

“太谢谢你了,钟可小姐姐!如果我渡过这关,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陆哲南脸上终于露出释怀的笑容。但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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