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多米诺空间

凛冬之棺  作者:孙沁文

1

钟可用勺子搅动着温热的拿铁,杯中的牛奶和咖啡交织成浓厚的旋涡。钟可感觉自己的神志也像被卷进了无形的旋涡,使她无法辨别现实与虚幻。

安缜已经离开了,桌上只留下这杯他请客的拿铁。五分钟前安缜的一番话还在钟可脑中回荡。

“如果我为你解决这起案件,你能来当女主的声优吗?”

钟可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无法判断对方是出于何种心态说出这句话。是在装腔作势,还是在瞎忽悠?难不成这个漫画家真有把握解决案件?

绝对不可能,连警方都束手无策的案件,仅凭他一人之力能够破案?

也许,这个人平时就喜欢口出狂言,没必要太在意。

钟可苦笑了一下,喝完杯中的咖啡,便起身准备离开。

回想刚才,提起陆家杀人案时情绪过于激动,钟可走到门口,在玻璃门前照了照,努力让自己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

回到悦音,面对肖总监的质问,钟可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再考虑一下。”

在肖总监的百般劝说下,钟可仍是一副消极的模样。看着不为所动的钟可,肖总监也无可奈何,就差给她跪下了。

但最终,钟可并没有递交辞职报告,她的内心确实存有几分犹豫。

拖着疲惫的身子,钟可回到了陆家宅。望着眼前的宅子和边上的胎湖,她百感交集,刻意在门口多瞧了几眼,也许几天后,她就会和这里彻底告别。

女佣小虹为钟可打开宅子的大门,微笑着迎接她回家。

“钟可,有一位客人找你。”小虹对钟可说。

“找我?”

“对,是漫领文化的安缜老师。”小虹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啊?”倍感惊讶的钟可顺着小虹的手指看过去,安缜确实坐在那里。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钟可突然有种被缠上的感觉。

“钟可,我在等你。”安缜站起来打招呼,耳朵里依然塞着一个耳机。

“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倒茶。”小虹转身走向厨房。

“安老师……您怎么……”

“我来兑现诺言。”

“什么……什么诺言?”

安缜推了推眼镜,微笑道:“当然是今天在咖啡馆里说的那件事,解决陆家杀人案,抓住凶手。”

“不会吧……”钟可惊讶得说不出话。原本以为对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跑到陆家宅来了。“可是……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其实,漫领文化跟陆家也有一些交情。陆礼是美食专栏作家,漫领曾经把他的文章改编成条漫进行连载,合作得很愉快。而我先前也为了新作品来陆家取材过,所以跟陆家人也基本认识。”安缜解释道,“这次我拜托了陆礼,得到了陆家人的允许,我可以来调查发生在这里的案件。当然,我也答应了陆家,一定帮他们找出凶手。”

“啊!”钟可想起什么似的说,“陆哲南说过有一位漫画家是他的偶像,还和陆家有来往,不会就是您吧?”

“我跟陆哲南确实也认识,上次他还邀请我参观了他的房间。”安缜承认道。

“好吧……但您说要调查案件……可您并不是警察吧?”

“刑侦工作确实属于警方的职权范围,普通公民无法参与和干涉。但是‘解谜’就不一样了,只要有脑子,人人都可以来解谜。对我来说,案子中的‘谜’才是关键。”

“那……”面对安缜的诡辩,钟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怎么说,一个非刑事人员来调查杀人案,这件事怎么听都不靠谱。

小虹将热茶端上茶几后,安缜从自己的挎包中抽出一本素描本,并取出一支软炭笔,随即对钟可说:“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

钟可一头雾水:“开始什么?”

“把你在陆家掌握的情报全都告诉我,尽量别漏掉任何细节。”

“情报?”

“嗯,关于陆仁被杀案和陆哲南被杀案的一切,巨细靡遗地说一遍。”

这家伙是要玩真的吗?钟可感到不可思议。这个安缜到底是什么人?她从来没想过一个漫画家会来调查杀人案。

但事到如今,安缜都直接找上门来了,钟可也难以拒绝。既然他要调查就让他调查吧,这种活在漫画里的人,有一些不切实际的举动和幻想也能够理解。等玩腻了,他自然会消停。

于是,钟可开始复述她所了解的案件相关情况。包括陆仁的失踪经过,呈密室状态的地下室里发现陆仁的尸体,陆哲南房间里凭空出现婴棺钉,陆哲南提到的婴咒,以及陆哲南在密室里被离奇割喉……在讲到陆哲南的死亡经过时,钟可脸上明显露出惊恐之色。

钟可述说案情的同时,安缜则用炭笔在素描本上描绘着什么。

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安缜后,钟可好奇地问:“您是在画画吗?”

安缜将素描本翻过来展示在钟可面前,翻开的两页纸上都有好几格画,画面描绘的都是钟可刚才叙述的内容。

“把事件用漫画分镜记录下来,这是我思考时的习惯。”安缜一本正经地说道。

“您真细心……”

“好了,从你刚才的叙述来看,目前最困扰你的,恐怕是陆哲南在你的监视下惨遭割喉这件事吧?”

“嗯……”钟可实在不愿意回想当时的经历。

“那么,我们就从那起事件开始调查吧。”安缜看了看表,接着说:“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

“嗯,我争取在三十分钟内解开这个密室之谜。”安缜再一次展现出自信的笑容。

2

安缜兴冲冲地走在钟可前头,似乎比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的钟可更熟悉陆家宅。两人很快来到陆哲南房间门口,安缜看了看走廊,问道:“你坐在哪个位置?”

“就坐在这里。”钟可指着房门口说,“背靠墙坐着。”

“你当时不会睡着了吧?”

“不会的!”钟可不想再重复一遍当时的情形。

“去房间里看看吧。”说着,安缜在钟可的后背拍了一下。这个动作让钟可有些反感,她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有肢体接触。

这是案发后钟可第一次踏入陆哲南的房间。房间里除了尸体已经被运走外,所有的摆设都和案发时保持一致。熟悉的场景再度让钟可回想起那个惊魂夜。

安缜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随即走到床边,检查了尸体曾经所在的位置。用粉笔勾勒的尸体轮廓已经褪色,地毯上只有一圈不明显的白印。之后,他又四处看了看,同时在素描本上画出了房间的三维透视图,这张图里甚至连地毯上的美少女图案都精准还原了。

“我先整理一下这起案件中的几个谜团,你看看有没有遗漏。”安缜看着素描本说道。

“嗯。”

“首先,在上锁的房间里,陆哲南的床上凭空出现了一颗婴棺钉;其次,他当天便更换了新锁,而当晚,凶手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间杀害了他,当时你守在房间门口,却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人,房间始终处于密室状态;最后,当你破门而入发现尸体时,这个凶手又像烟雾一样凭空消失了,房间里只留下一根烧焦的脐带。”安缜清了清嗓子,竖起四根手指继续说道,“归根结底,这起案件总共有四个主要谜团:第一,钉子是怎么凭空出现的;第二,凶手是怎么进入房间的;第三,凶手是怎么逃离房间的;第四,凶手为什么要在现场放一根脐带。”

“是的……我也知道。”钟可应了一声,觉得到目前为止安缜所说的都是废话,只不过提炼了一下案子的关键点而已。

“我们按照顺序,一个个来解决吧。”安缜一边在屋内来回查探,一边说道。他走到门旁,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房门,似乎对这扇门异常有兴趣。他还弯下腰,翻了翻门后的挂历,然后把挂历上方的挂钩一拔,用手指抹了抹挂钩后方的胶水。“这挂钩是用某种强力胶直接贴在门板上的啊。”

“这挂历跟案子有关系吗?”钟可不解地问。

“钉子出现在密室里的谜团,只是个很简单的小把戏,就跟这挂钩一样。”安缜像是在故意卖关子似的,并没有往下解释,转而又开始检查房间里那四个嵌墙柜。他把柜子的门一个个打开到最大角度又合上,重复了好几遍这样的动作,并自言自语道:“颜色差不多啊。”

钟可有些厌恶这样的侦探游戏,这个安缜似乎把查案当成了儿戏。

“您能不能说明白点?”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目前为止,陆哲南被害案中出现的所有看似不可思议的现象,都不存在超自然因素,更不是什么诅咒,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为的。”安缜的语气很坚定。

“那么,钉子也是有人放进陆哲南的房间的咯?”

“是的。”

“怎么放的?陆哲南离开房间时,房门是锁上的。难道是用备用钥匙?”

“不需要备用钥匙。”安缜摇摇头。

“那要怎么……”

“你摸摸看你的后背。”

“啊?”安缜跳跃式的说话方式总让钟可不明所以,“我后背?”她皱起眉头把手伸向后背。指尖忽然触及某样异物,好像是一张纸。

钟可一阵讶异,猛地把纸拽下来,定睛一看,纸上写着“笨蛋”两个字,纸的边缘还有一小块双面胶。

“这是您贴在我背上的?”钟可回想起刚才安缜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不禁有些生气。真没想到这个人一大把年纪还要搞这种幼稚的恶作剧。

“现在明白了吧?”安缜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卷双面胶在钟可面前晃了晃,“这个诡计就和我们小时候玩的恶作剧一样。”

“什……什么意思啊?”

“那根婴棺钉其实是陆哲南自己带进房间的。”安缜一语道破天机,随即夺过钟可手里那张写着“笨蛋”的纸,“就像刚才你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这张纸带进来了一样。”

3

安缜的话终于让钟可茅塞顿开:“啊,我懂了!您的意思是……有人趁陆哲南不注意,把钉子用双面胶之类的东西贴在他的衣服后背上。陆哲南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回到房间,就这么直接躺在床上睡觉了。而在他睡眠的过程中,钉子从衣服上蹭了下来,就这么掉在了床上。”

安缜点点头表示赞同:“你终于开窍了,就是这个意思。根据你的描述,婴棺钉的体积非常小,只要利用一点点胶水就能粘在衣服上,短时间内不会脱落。睡在床上时,由于陆哲南的床垫十分柔软,一时也不会有硌着背的感觉。这就是钉子凭空出现在密室里的真相,我想警方应该能在钉子上鉴定出胶水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

“值得注意的是,陆哲南当晚穿的是睡衣,也就是说,凶手是等陆哲南在家里换上睡衣后才偷偷把钉子贴上去的。”安缜补充道,“由此可见,这个凶手很可能就是陆家宅里的人。而从此人可以拍到陆哲南的背这一点来看,表示能跟他有一定的肢体接触……应该是陆哲南比较熟悉的人。”

“真的吗?!”钟可感到心脏猛烈地颤动了一下。她不曾想到,杀害陆哲南的可怕杀人魔也许就是陆家成员之一。这恰恰也解释了警察为什么会找不到从外部入侵的痕迹,谁又能料到恶魔其实一直就潜藏在身边呢?

“那么第一个谜团到这里就解开了,我们继续下一个,凶手是如何进入房间的。”安缜的口吻简直像在报告厅做演讲,“钟可,你认为凶手为什么要先把钉子放进陆哲南的房间?”

“啊?”被突然提问的钟可有些茫然失措,“呃……我想是为了吓唬他吧。”

“然后呢?”

“然后……让他产生恐惧心理?让他害怕?我不清楚……”

“你说对了一半,”安缜继续说,“确实是为了让陆哲南害怕,但除此之外,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灌输给陆哲南一个印象。”

“什么印象?”

“他想告诉陆哲南——‘有人可以任意出入你的房间,你的门锁不可靠。’”安缜推了推眼镜说道,“这样,因为过度害怕,陆哲南便开始怀疑,是不是长久没换过的门锁出了什么问题?这样的怀疑越来越强烈,最终迫使陆哲南更换了新锁。然而,这却恰恰中了凶手的圈套!

“也就是说,婴棺钉事件其实是凶手整个计划的一部分。这起事件的目的,是为了诱导陆哲南换锁,好让凶手实施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就是潜入房间。”安缜走到门边,摸了摸门锁,“当天下午,陆哲南叫来保安公司的人把自己房间的门锁给换了。但如果这一切都是凶手算计好的呢?那个换锁的人真的是保安公司派来的吗?又或者,凶手有没有可能趁保安人员换完锁、离开陆家宅后一路尾随他,偷走了他保管的某把备用钥匙呢?”

钟可瞬时感到一阵寒意。

“总之,利用这类途径,凶手都可以弄到新锁钥匙。这之后,凶手一直潜伏在宅子的某处,等待陆哲南离开房间的时机,就可以用钥匙打开门锁,直接进入房间。这时机可能是陆哲南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也可能是当晚被你叫出来吃晚饭的时候。”

“这……你是说,凶手是在那个时候溜进房间的?那……那这之后呢?”

“这之后,凶手就一直潜伏在房间里,比如……躲在床底下。在陆哲南被害前,你检查房间时,并没有特意留意床底下是否藏着人吧?”安缜指了指黑压压的床底说,“总之,凶手一直在房间里待到深夜十二点,而后便动手割断了陆哲南的脖子。”

钟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的意思是,当我守在门口的时候,凶手已经在里面了?”

“是这样没错。你仔细想想,当你在门外的时候,曾突然听见门锁被拉开的声音,那应该就是凶手干的。至于他这么做的目的,我一会儿再解释。总而言之,这就表示,凶手当时就在房间里。”

钟可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4

“那么到这里为止,关于凶手如何进入房间的谜团也解开了。我相信以上两个谜团,凭借警方的实力也并不难解开。”安缜感到有些口渴,便从挎包里拿出一罐柠檬汽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接下来才是整个诡计中最离奇、最出彩,也是最天马行空的部分——凶手要怎么从密闭的房间里消失?”

钟可咽了咽口水,她现在十分紧张。究竟从安缜的口中会蹦出什么惊人的结论呢?如果这是一次魔术秀,那么魔术的秘密马上就要被揭开了。

“为了证实我这个有些异想天开的推理,我还想再确认一些事情。”说完,安缜走到房间中央,“钟可,案发当晚,从你打开门走进房间,到发现尸体后离开,你能重新在这里演一遍整个过程吗?你当时站在哪里、行动路线、每一个动作、视线方向,尽量都和当时保持一致,请你努力回想一下。”

钟可犹豫了几秒后还是照做了。她一边回想当时的情景,一边重现了好几遍自己的行动过程,而一旁的安缜则是默默观察着。

“奇怪。”钟可站在床边,目光直视着房门的位置,察觉到一丝异样。

“怎么啦?”

“总觉得那边怪怪的……又说不出来。”

“这就对了。”安缜却露出早已看透一切的笑容。随即,他走到书桌前,指着桌上的那几碟巧克力豆道:“奇怪的地方不只一处。”

钟可凑了过来,观察着巧克力豆,的确注意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原本,四种颜色的巧克力豆都按照不同颜色分别放在四个碟子里,这是陆哲南的习惯。但现在,红色巧克力豆的碟子里混着一颗绿巧克力豆,而放绿巧克力豆的碟子里,也混着一颗红巧克力豆。

“怎么混到别的碟子里去了?”钟可不解,“可这又说明什么?”她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安缜。

“说明桌子被移动过。”安缜直截了当地说出结论。

“被移动过?”

“嗯,凶手搬动过桌子,致使桌上的巧克力豆撒了一些出来。”安缜拿起一粒巧克力豆解释道,“但是,凶手不想让人知道桌子被移动过的事实,所以把撒出来的巧克力豆又重新放回碟子,但其中有两粒豆子没有放回原来的碟子,留下了破绽。”

“那凶手干吗要移动桌子?”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凶手做这件事,是为了让自己凭空消失。”安缜又开始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安老师……我一直跟不上您的思路,您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智商……每次都讲清楚一些。”钟可抱怨道。

“其实,凶手当时就躲在房间里的某处——这就是密室消失诡计的真相。”

“不可能啊,这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凶手能躲在哪里?我进来时真的没看到凶手。您是说他躲在桌子底下?可这桌子没有遮挡的地方……还是说他一直躲在床底?但床底有陆哲南的尸体啊,我后来也看过……”

“不是,凶手既没有躲在桌底,也没有躲在床底。”

“那躲在哪里?”

“凶手,”安缜直指着房门,“就躲在门后。”

5

“躲在门后?不会吧!”钟可紧锁眉头,“我进来的时候,门大概开了九十度,所以当我站在床边时,是能看见门后的……那里真的没有人。”

本来还以为安缜会说出什么惊天诡计,没想到他的结论竟然是“躲门后”?这个假设当初早已被钟可推翻。这种三流推理电影中常出现的手法竟被安缜摆上台面讨论,钟可有些不屑一顾。

安缜的脸上却仍然挂着自信:“不,凶手的确就躲在门后,一个你看不见的门后。”

“什么意思?”钟可十分困惑,“我看不见的门后?可这里只有一扇房门啊……哪来其他……”顷刻间,钟可感觉一股洪流冲击着她的大脑,某个点在她的脑中不断放大。

“你也意识到了吧。”安缜微微一笑。

“不可能的……”

“这个房间可不只有一扇门哦。”安缜转过头,细长的手指像魔法棒那样在房间里划了半个圈,“这里一共有五扇门!”

安缜所指的,正是那四个嵌进墙壁里的柜子。的确,这个房间里,加上四个嵌墙柜的门,总共有五扇门。

“我……”钟可的舌头开始打结。

“魔术的真相往往都很简单,只是很多时候,人们不愿往那个方向思考。因为谁都不想承认,自己能被这么简单的把戏欺骗。其实,你所看见的‘门后’,正是凶手想让你看见的,他利用房间里现成的东西,制造了一个‘假的门后’。”

“是……是利用嵌墙柜吗?”

“没错,为了方便说明,我们把这四个柜子做个编号。”安缜首先走到西侧墙上的那个柜子前,“这个离门最近的就叫‘柜子1’。”旋即他又站到北侧墙上的那三个柜子前,“这边并排的三个柜子,从左到右,依次是‘柜子2’、‘柜子3’、‘柜子4’。

“好了,现在让我们重现一遍凶手的诡计。奇迹就在眼前,不要眨眼睛。”安缜来到门口,先将房门向内打开到九十度左右。然后他又拉开“柜子1”的门,让柜门紧紧靠在房门后方,并使门缘对齐。再接着,安缜将之前拔下来的挂钩贴在柜门内侧,把挂历挂了上去,高度和位置都与先前保持一致。然后,安缜像魔术师一样转过身面对观众,道:“这,就是凶手想让你看到的‘假门后’。”

“这……”钟可实在无法想象,当晚面对的竟会是凶手如此大胆的表演。

“这扇深黄色的房门,无论是高度、宽度还是颜色,都和嵌墙柜的木门一致。真凶就是这样,将‘柜子1’的门打开,使它与开启的房门并拢。让作为目击者的你,错把‘柜门的内面’当成了‘房门的后门板’。而房门和柜门之间的狭小空间,就是凶手缩着身子躲藏的地方。当然,原本一直挂在门后的醒目挂历也相当有效地起到了障眼法的作用,它让你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后门板不会错。”安缜边解释,边在纸上画了一张解说图。

凛冬之棺
图三 多米诺空间诡计解说图

“可是,如果‘柜子1’的门用来冒充了房门,那么‘柜子1’要怎么办呢?我不就会看到‘柜子1’的门不见了吗?”钟可提出一个漏洞。

“不是还有边上的‘柜子2’吗?”安缜漫不经心地说,“把‘柜子2’的门向外打开九十度,用来代替‘柜子1’的门,将‘柜子1’遮挡住;然后,再把‘柜子3’的门向外打开一百八十度,用来替代‘柜子2’的门,以此类推,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产生连锁效应。”

“啊!”钟可恍然大悟,“就像纽扣系错位一样!这里四个柜子的门全都一模一样,门板内外的颜色也一致,又没有门把,所以里外看起来没什么区别……而且除了‘柜子2’之外都能打开到一百八十度。我看到的所有柜子门,其实都是旁边的柜子的!但是……最后‘柜子4’要怎么办呢?”钟可指了指靠墙角的柜子,思绪再度碰壁,“‘柜子4’的门给了‘柜子3’,那要用什么遮挡‘柜子4’?”

安缜走到陆哲南的床边,将还沾着血迹的床帘唰地拉了起来。

谜底瞬间被揭开。

“啊!我想起来了,是床帘!当时这个位置的确拉着床帘!”钟可尖叫道。

“是的,将床头部分的床帘拉起来,就能轻易遮住后方的‘柜子4’。但因为柜子4的门被床抵着,所以要打开‘柜子4’,就必须把床往南侧移一点,但南侧又有一张书桌……”

“所以凶手才会搬动书桌!”跟随安缜的思路,钟可觉得案情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没错。搬动书桌是为了移开床;移开床是为了打开‘柜子4’的门;打开柜子4的门是为了遮挡‘柜子3’……最终用‘柜子1’的门来冒充房门——从书桌到房门,这才是当晚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整套多米诺效应。而你,恰恰走进了凶手精心布置的‘多米诺空间’,从而迷失了方向,也失去了判断力。”

“但是,我还有很多疑问……”钟可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一核对细节,“我那时听到了陆哲南的惨叫,没过多久就进去了,凶手有那么多时间布置现场吗?还有那时,房门是我打开的呀,难道那时候凶手就已经躲在了门后?”

安缜答道:“惨叫应该不是陆哲南发出来的,凶手很早就杀死了他,接着将尸体搬到床下,移动书桌和床,布置好所有的柜子门,再用手机下载了一段尖叫音频,当场放出来。这是为了吸引你去开门。

“另外,还记得凶手当时打开了门锁吗?这也是必需的,如果当时门锁着,这个诡计就无法实现了。当你推开门时,凶手确实已经站在了门后。等房门开启后,他就顺势握住门后的把手,稍稍调整房门和柜门的角度,使它们尽量完美吻合,把自己夹在中间。也就是说,凶手是在你的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个魔术。

“而你进门后,马上就被陆哲南血淋淋的尸体吸引了过去,当时你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尸体上,因此没有顾及身旁的门的动向。而待你走到床边,瞄到‘假门后’没有人时,凶手的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等你因害怕而离开房间后,他才从门后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把现场还原,再悄无声息地带着凶器离开房间。这样,一场‘凶手凭空消失’的魔术秀就完成了。

“顺便说一下,凶手把陆哲南的尸体搬到床下,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为了强调‘凶手没有躲在床底’而让密室成立;第二,当然是为了方便移动床,毕竟一个体重超标的人压在床上,要移动起来还是很吃力的。幸好,床和桌子本身比较轻,加上房间里铺着地毯,凶手搬动时才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让守在门口的你起疑。至于为什么要脱掉死者的衣服,或许也是为了达到‘夺人眼球’的效果,让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你能够立刻走向尸体,而非在门旁逗留太久。

“当然,这个诡计还是有许多无法避免的漏洞。比如说,房门和柜门虽然颜色一样,但靠拢在一起后,门缘之间其实是有角度的,并不在同一平面上,以及柜门的内侧并没有门把手,但房门却有。还有,真正的房门和柜子之间其实隔了一段墙壁,但假房门是紧贴着柜子的。而且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两扇门总会有一些空间差。这就是为什么你刚才会有不协调感。

“但幸好,你住进陆家宅以来,也没怎么来过这个房间,因此对房间格局并不熟悉。另外,凶手特意烧焦脐带,让房间充满烟雾,也起到了一定的视线遮挡作用。还有当时向你汹涌袭来的惊恐感,也一时剥夺了你冷静思考的能力。”

“可这也太冒险了吧……”钟可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仔细想想,凶手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如果陆哲南那天没有换新锁呢?”

“那凶手就会等到他换锁的那天再行凶。如果他一直没有换锁,那凶手就会另想一个计划。这对凶手来说并不冒险。”

“那如果我那天跟陆哲南回到房间时,检查了床底呢?还有,如果我因为好奇心仔细检查了门后的话……另外,如果发现尸体后我没有立即离开房间,而是一直在房间里等着……”

“那么,凶手就会立刻杀掉你。”安缜的语气并不像在故意吓唬钟可。

“什……什么?!”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凶手很执着于将现场布置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密室。我想,他原计划是杀死陆哲南后,使用新锁的备用钥匙将房门反锁,从而让现场呈现密室状态。但是,当凶手潜入房间看到那些现成的‘道具’,并知道你当晚会守在门口时,他疯狂的大脑中立刻衍生出一个新计划,也就是这个升级版躲门后诡计。与其说杀人,凶手更渴望跟世人玩一场游戏,一场设谜和解谜的角逐游戏。他无论如何都想亲自尝试一下这个前无古人的犯罪计谋。

“但是,对凶手来说,在游戏进行时,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曝光。一旦你或陆哲南提前看穿了他的计划,或者发现了他的踪影,他便会立刻展露出恶魔本性,直接将你们杀掉。所以对凶手来说,新计划是能够随时中止的。在杀掉你们后,可以重新回归用备用钥匙布置密室的原计划。这对凶手来说没什么损失,他早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所以,与其说凶手运气好,倒不如说是你运气比较好。”

听完这番话,钟可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不知道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还是该担忧自己是否会成为凶手接下来的目标。

而这个时候,安缜却一脸平静地看了看自己的电子表,道:“超了十分钟,果然是解说太长了吗?”

6

这个安缜到底是何方神圣?

钟可再度定睛打量眼前这个散发出异样气场的男人。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曾经日日夜夜困扰着自己的密室谜团,竟会在顷刻间被这个男人破解。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真的只是一个漫画家吗?

正在这时,门口的走廊里传出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梁良和冷璇。

“安缜,真的是你!”看到安缜后,梁良脸上露出欣喜。

“梁兄。”安缜打了声招呼。

梁良上前拍了拍安缜的肩膀,感觉两人十分熟络。

一旁的冷璇不解道:“这是?”

“哦,我正式介绍一下。”梁良对冷璇说,“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擅长破解密室案件的专家——安缜,安老师。”

冷璇和钟可都一脸诧异。

“安缜?”冷璇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安缜,“是那个漫画家安缜吗?”

“没错,安老师的本职工作是漫画家。”梁良解释道,“但他还有个隐藏的兼职,他是我们警方的外聘画像师。”

“外聘画像师?”

“嗯,在我们公安系统里,有一种职务叫‘模拟画像师’,这你知道吧?他们能够根据证人对嫌疑人的外貌描述,或者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用笔画出嫌疑人的模拟画像。这会给警方的侦察工作带来很大帮助。”梁良把目光转向安缜,继续说,“而安老师之所以能成为警方的外聘画像师,是因为他对信息的捕捉能力特别强。一般来说,模拟画像和真实嫌疑人能达到百分之七十的吻合度,就已经很成功了。但是,安老师的画像,和嫌疑人的吻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三。至少在国内,目前还没有人能超过这个数字。”

钟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没想到这个安缜还有另一重身份……难怪有传闻说,安缜总是出入警局,看来他跟警方的关系还挺密切。

“因此,安老师也协助警方破获过不少疑难案件,算起来也是警界的一分子了。”梁良补充了一句,“刚才同事打电话给我说,有个奇怪的漫画家来到了陆家宅,我就猜到是安老师,哈哈。”

“那么请问安老师,您来这里是想协助警方侦破陆家杀人案吗?”冷璇的语气略有一丝挑衅意味。

安缜忙摇摇手:“不不不,协助不敢当,毕竟我不是警察,我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开案件中看似违背科学常理的谜团。”

“那么,您解开了吗?”

“他解开了……”说话的是钟可,“陆哲南被杀案中的所有谜团,他都解开了。”

梁良和冷璇都脸上一惊。

于是,安缜又在两位刑警面前,把刚才的推理耐心地复述了一遍。

“真不愧……是安老师。”在听到凶手凭空消失的真相后,就连身经百战的梁良也目瞪口呆。

“居然还有这种手法……这个凶手真是个疯子。”此刻的冷璇仍然在回味安缜刚才的叙述。她终于意识到,能被梁良赏识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安老师,有一点我不明白。当初梁警官邀你来协助破案的时候,你是拒绝的。但是,这次你为什么又妥协了呢?”

安缜望了眼钟可,气定神闲地说:“为了她。”

两位刑警的目光同时转向脸上微微浮现出红晕的钟可。

7

四个人回到客厅里后,坐在沙发上继续商讨案情。这次换女佣范小晴为四人倒茶。自上次寿宴被吴苗斥责了之后,小晴已经把头发染回黑色,指甲油也全部擦掉了,只是走路外八字的习惯一时没能纠正过来。

呷了一口浓茶,梁良从包里抽出一个公文袋,里面装着陆家案件最新的调查资料。其中某些信息连冷璇都还不知道。

“你要不要先回避下?”冷璇看了看钟可,问道。

“没关系,钟可也是案子的重要证人,让她在场兴许还能再想起些什么有用的信息。”安缜提议道。

冷璇看了一眼梁良,见他不反对,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根据鉴定科的报告,那枚在陆哲南房间里发现的婴棺钉,以及睡衣背后都检测出少量胶水。同时,我们还发现,陆哲南的手机里安装了一个窃听软件。”梁良开始分享调查情报。

“所以,凶手是通过窃听软件得知他打电话给保安公司要求更换新锁的?”冷璇问道。

“是的,应该是有人黑进了他的手机,窃听软件捆绑在一个少女偶像组合的MP4音乐文件里。”梁良继续说道,“另外,我们也派人去查过保安公司。案发当日的下午,陆哲南确实给保安公司打过电话,要求他们上门更换新锁。但是没多久之后,保安公司又接到另一通来电,电话里的人自称陆家的管家,表示要取消刚才的换锁预约。所以,保安公司最后压根就没派人去陆家换过锁。”

“但是,下午确实有人来换了锁……”钟可立刻提出疑问。

“那人很可能是凶手的同伙,或者就是凶手本人。”梁良一针见血地说,“当然,我们问过管家季忠李,他并没有打过那通电话。那个手机号码我们正在调查。保安公司的人说,电话里是一个沙哑的男声,所以很可能是凶手使用变声器打过去的。他先是取消了保安公司的预约,然后自己冒充换锁人员潜入陆家,为陆哲南的房间换上一把新锁。当然,他自己也持有这把新锁的钥匙,这样便能轻而易举地闯入陆哲南的房间了。”

“真是周详的计划……”冷璇咬了咬嘴唇,顿感这次的对手真是无比狡猾,“那么,有人见过那个换锁的人吗?”

“只有女佣刘彦虹见过。”梁良说道,“她作证说那人穿一身蓝色工作服,头上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女佣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大概知道此人身高在一米七以上,身材不胖不瘦,性别应该是男性。”

“据我所知,在陆家成员里,符合这个特征的,大概只有陆文龙和陆寒冰。”安缜冷不防地插话道。

“你对陆家人还挺了解的嘛。”冷璇略带揶揄地说。她对安缜那独断专行的作风还是有些看不惯。

“你们难道还没有察觉吗?”安缜的语气严肃了起来,“这个在陆家犯下一系列罪行的凶手,很可能就是陆家成员之一。无论是了解陆哲南的生活习惯和爱好,还是能够一直潜藏在陆家不被发现,所有的状况证据都表明,此人是陆家内部人员可能性极高。”

“对此我们当然也有怀疑。”梁良叹了口气,“之前给陆家全体成员做了尿检,发现他们体内有安眠药成分。一定是有人在当天的饭菜里放了安眠药,以至于陆哲南被杀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熟睡。所以当时钟可去敲女佣和陆义房门时,他们都没有反应。凶手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就算钟可当时按了报警器,我想,大概也没有人能听到。这就说明凶手一直潜伏在陆家。但是,目前我们还没办法锁定具体目标。”

“不,已经可以锁定目标了。”安缜的话又让在场的人为之一振。

8

“安老师,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梁良迫不及待地问。

冷璇和钟可也投来迫切的目光。

“我并不知道。”安缜摊了摊手,“但是,从陆哲南被害现场的状况,我们可以推理出凶手的一个特征。”

“什么特征啊?”

“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在实施密室诡计时,为了移动床不得不搬动房间里的书桌。”

“是啊。”

“而书桌在被搬动的过程中,放在桌上的巧克力豆撒了出来。之后,凶手为了掩盖这一点,把巧克力豆重新放回了玻璃碟子里。但是,凶手却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有一粒红色巧克力豆和绿色巧克力豆分别放错了碟子。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安缜以询问的目光扫了一眼众人。

“原来是这样!”只有梁良一个人想到了答案。

“什么情况啊?”冷璇眨巴着眼睛,焦急地问。

“红绿色盲。”安缜一语道破天机,“这是一种伴随X染色体的隐性遗传疾病。‘红绿色盲’其实是‘红色盲’和‘绿色盲’的统称。本案的凶手应该是一名红色盲。在他的眼里,红色和绿色都会呈现暗黄色。正是因为无法区分红绿巧克力豆,凶手才会把餐盘搞错。这就是凶手的特征。”

“红色盲……”冷璇喃喃。

“陆家成员中的红色盲,就是犯下这一连串杀人案的真凶。”安缜的语气坚如磐石。

笼罩在陆家的迷雾似乎正逐渐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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