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小说

林荫幽径  作者:伊凡·蒲宁

那幢楼房前的公园,被散播死亡的冬天摧残得七零八落,光秃秃的没有一片树叶,此刻正笼罩在三月之夜的黑暗和荒凉之中,只有洁白、温柔得像天鹅的绒毛似的新雪,飘落在灰不溜丢的积雪上。

他们——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他们是两个人——天刚一擦黑就坐在公园里,等待夜深人静。

而那幢楼房则用它灯火通明的众多窗户警惕地注视着黑影幢幢的公园。楼房的主人都进城去了,只留下她独自一个。她,这个戴着栗色假发、长着一双凸出的蛤蟆眼的法国老妇人,心惊肉跳地感觉到有人正在窥伺着她,于是把所有房间里的灯火都点亮了,房间非常多,而且都很大。她决意通宵不睡,不停地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巡视着空荡荡的、被油灯和烛台照得通亮的楼房。

最叫人费解的是,按理她应当到地下室去,那里睡着一名侍女和一名洗衣女工,或者到下房去,仆人们都睡在那里,或者叫醒个什么人来陪她,可是她却没这么做,只是一味地在各间屋子里走来走去,甚至还写下了类乎绝笔的字条,她断定自己在劫难逃了。

她写道:

“十二时一刻。我一直不停地走着,走着!我感觉到我要被人杀害了。公园里有人。我甚至知道他们一共两个人……

“楼下前厅里的大钟刚刚敲过一点。钟声既恐怖又庄严……两人中有一个又矮又小,长着一双歪腿,活像一条达克斯狗[一种短毛歪腿的矮狗。]。我今晚不睡了,我将奋力自卫……”

她还弹过钢琴,弹的是步态舞曲[步态舞最初为美国黑人舞,20世纪初曾在欧美风行一时。],弹过许多次,而且怀着一种绝望的欢乐心情,弹得很激昂,可常常戛然中止。

“我像疯子一样弹着钢琴,”她写道,“我已惧怕得到了魂不附体的地步……”

后来,她去书房间的书橱里挑本书看。抽出一本,看一看书名,就掷到地上。她要找本什么书,临了终于拿到了雷克里[雷克里(1830—1905),法国地理学家、社会学家、无政府主义理论家。]的一部地理学。

在男主人的写字台上,她还留下了一张字条:

“我的上帝!为什么偏偏我该成为牺牲品呢!我将自卫,只要我活着,决不任人宰割!”

她拿着雷克里的书,躺到书房里的沙发上,打开书来,读了好一会儿,甚至还用铅笔做了几处记号。

早晨,就是在这张沙发上发现她的。她的喉管被割断了,假发已脱落,露出一个光溜溜的秃头,两只蛤蟆眼怪样地鼓了出来,充满惊骇恐怖的神色。

会客室内通凉台门的玻璃被撬了下来。这天浓雾弥漫,空气潮湿,风直往会客室里刮,把白茫茫的公园里寒冷的水汽和雾带进了屋里。整幢楼里到处都燃着灯,灯光在惨白的日光下显得昏黄黯淡。

是谁杀死了她?为了什么?

杀死她的就是坐在公园里的那两个人。而为什么要杀死她——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凶手不但没有拿走,甚至都没有碰一碰楼内的任何一件东西。

是的,凶手有两个人。他们留在镶木地板上还没干的泥脚印证明了这一点。其中有一溜脚印跟常人不同,相互间的距离分得很开,而且是歪的……显然这人是个弯腿。

凶手有两个人。可他们是什么人呢?没有找到他们,没有抓住他们。

世上最可怕的说到底莫过于人和人心。

而尤为可怕的是有种人干下了天地不容的坏事,发泄了魔鬼般的欲念,却始终不为人知,始终未被破获,始终是个谜。

这两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很可能他们至今还活着,在某个地方做着什么事情,在那里走来走去,在那里吃饭,喝酒,谈话,大笑,抽烟……

---192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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