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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说谎的大学生  作者:浅仓秋成

“总之——信封里装的是和我们有关的谣言。”

九贺边用拳头叩打着告发袴田的信,边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打开其他信封了。我们都放回原来那个大信封里吧。”

九贺——我们的领导者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像站在没有围栏保护的悬崖边一样,不安又恐惧,而他指出的路确实清晰,也合时宜。

我们不知道准备这些东西的人究竟是谁。仅仅是想象有人做出了这种事,都会被失望和恐惧支配,仿佛体内的水分都被抽干了一般。然而无论幕后黑手是谁,他的目的都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录用机会。

除此以外不可能还有其他理由。他在信封里放入我们的污点,只要我们打开彼此的信封,就能一下让所有人的形象跌落谷底。眼下只暴露了其中一封,幕后黑手的具体安排和整体计划还未完全显露。但无论如何,可以明确的是,那人把信封带了过来,意图以此获得录用机会,他想引导讨论的节奏。

清楚了那人的目的,眼前唯有一个应对办法,就是废弃所有信封。信封里装着每个人的谣言——如果所有人就此强行达成一致——我们也就没必要去在意信封里的内容了。我们要把彼此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还要打破幕后黑手的计划。这么看来,九贺的提议确实合情合理,就应该这么做。

“……等等,九贺。”袴田本已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再度乱了套,“‘幕后黑手’怎么处理?”

“……你的意思是?”

“哈?不应该把他揪出来吗?”

“……揪出来,然后呢?”

“不把他揪出来,讨论还怎么往前走?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最后可能就错把机会让给了幕后黑手啊!让给那个手段下作的垃圾人——怎么能、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我们绝不该犯这种错吧?”

九贺的眼里闪过迷茫,但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首先应该把幕后黑手找出来,幕后黑手确实——”

“然后霸凌他,逼他自杀吗?”

空气中似乎“砰”的一下响起了宛如气球爆炸的声音,会议室里浓重的阴云压下来。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矢代的一句话激得袴田再度从桌边探过身。

“……是你干的吧,矢代?”

“又说是我,证据在哪里?”

“……仔细想想,你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相当可疑。呐,大家觉得呢?我觉得矢代就是准备这些东西的人,不是吗?”

“如果是我,你想怎么样?”

“不否认了?不否认的话——”

“咚”的一声,九贺一拳打在桌子上。矢代和袴田被声音一惊,闭口噤声,而后九贺厉声责备了两人。他拿起手帕擦汗,喝了口瓶中的水,猛地吐出一口气。

“再这么争来争去只会白白浪费时间。信封里装的都是关于大家的谣言,不足取信。不要再打开了,马上处理掉,幕后黑手也别找了,回到原先的议题——这是唯一的办法。这才是对那个人最大的抗击。如果我们基于信封里的内容开展讨论,那才恰恰合了幕后黑手的心意,不是吗?”

沉默持续了十秒左右,所有人都拼命用呆滞的大脑思考着最佳选项。

尽管头脑一片混乱,我还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番思考后,我点头表示赞成。嶌也小幅度地点了两下头。九贺看到我们两个的反应,认为全员已经达成了一致,便也凝重地点点头。

不知何时起,会议室里的氧气浓度似乎急剧降低,空气凝滞,形成一片异度空间。空调开着,室内本应凉爽宜人,然而每个人都频频拭汗,与层层覆压的紧张和恐惧苦苦缠斗。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出去透个气,可我不能这样做。离场就意味着失去竞争资格。

“那我们就把自己手里的信封放回原来的大信封里吧——”

就在九贺把最开始发现的大信封放到桌子正中央的瞬间,一阵电子音乐响起。声音源自九贺的手机,是提示投票时间的闹铃。我差点儿忘了这回事。每三十分钟投一次票——这恰恰是我提出的建议。

估计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才三十分钟,剩下的两个小时,我们还得继续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忍受煎熬。

九贺决定暂停回收信件的事,先开始第二轮投票。和之前一样,嶌站到白板前,大家举手推选自己觉得最应该拿到录用资格的人。投票开始没多久,无情的数字让我差点儿惊呼出声,往记事本上誊写投票结果的手也颤抖不止。不过三十分钟,信封的出现使得我们的世界天翻地覆。

▇ 第二轮投票结果

·九贺3票 ·波多野1票 ·矢代1票 ·嶌1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 当前总票数

·九贺5票 ·波多野2票 ·袴田2票 ·嶌2票 ·矢代1票 ·森久保0票

袴田一下子失去了支持。

“开什么玩笑……”

他瞪着先前给自己投过票的矢代和森久保。我特别能理解袴田面对他们大感愤慨的心情。两人改变想法的原因太简单,凭的全是来自外界、真假不明的“不公平”的告发信。

然而与此同时,比起袴田——我更加深切地理解转投他人的矢代和森久保。哪怕当事人说了这是刻意抹黑,哪怕自己决定把它当成刻意抹黑,依然不可能完全不把这回事放在心上。何况眼下亲眼看到了袴田的态度骤变,匿名告发信已经相当可信了。

“……来吧,把信放回去。”九贺又一次递出那个大信封。

袴田恐吓道:“先把幕后黑手找出来……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要怎么找?”

似乎是为了给不能立刻想出好点子的袴田最后一击,九贺接着又说:“总之,忘了这回事吧,一切抛之脑后,这是唯一能做的了。我们先把信封放回去。”

会议室气氛胶着。

“快。”

面对九贺的催促,大家并没有立马行动,个中缘由自然不是心有不甘,而是担心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眼下要是当即积极响应号召,恐怕会暗中招致袴田的不快。

没人行动,九贺大概是有些烦躁了,再度出声催促了一次,还把信封开口转向坐在右边的森久保。森久保见了,立刻就会把自己手里的信封交给九贺——我本以为如此,没想到他竟然一动不动,实在怪异。

九贺讶然,以为森久保没注意到自己的动静。

“先从森久保开始,放进来吧!”

九贺话音一出,森久保就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让我想一想……”

“……想,想什么?”

“你明明知道。”

“……哈?”

“我要想想,把信封放回去是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

我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森久保根本顾不上我的反应,叹了口气,取下眼镜,用手帕细心擦拭起来。这是他陷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他像在忍受疼痛一般用力闭上眼睛,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睁开,盯着分给自己的信封。手帕则还在忙着擦拭眼镜。

九贺一直保持着递出信封的姿势,仿佛期待着先前是自己的幻听。察觉到森久保似乎真的有意探讨告发信的作用以后,他一下子难掩失望地把空荡荡的大信封扔回到桌上,涣散的眼神无力地盯住森久保。

“理解理解我……我现在一票都没有,可我真的很想进斯彼拉啊。”

森久保盯着眼镜,像给自己找借口一般喃喃说道。

“现在这个局面……我早就预想到了。我已经尽力打开了心扉,可和你们比起来,我本来就不是擅长社交的性格,你们和我待在一起,不会觉得我是个能给你们带来快乐的朋友。斯彼拉要我们选出最应该拿到录用机会的人,我们必定要经历一场苦战。我早就想到了。”

“所以你就使了这么卑劣的手段?”我忍不住问。

“波多野,你错了。恰恰相反,正因为有了这些信,我们才会明白谁是真正卑劣的人,不是吗?”

我咽回反驳的话。袴田依旧双眼喷火地瞪着森久保,森久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继续这样下去,最后选出来的人肯定是九贺。”森久保断言,“经过两轮投票,九贺已经得到了五票,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他应该会以绝对的优势胜出。我不知道告发信是谁准备的,但可以确定的是,我手上的这张牌,或许可以颠覆当前的局面——现在不是说漂亮话,做漂亮事的时候。我的信封里装的似乎是‘九贺的照片’——对我来说,对剩下的四个人来说,打开这封信可能会起到积极的作用。既然有这么个机会,就要好好想想怎么用。与其在这里装好人然后落选,我更愿意多多少少蒙受一些污点,拼个未来几十年可以在斯彼拉工作的可能。”

“……应该会适得其反。”

嶌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她从桌上拿起告发袴田的那张纸,细瘦的指尖点在纸张下方。

“看这里打星号的地方,‘另,九贺苍太的照片放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写这个?”

森久保擦拭眼镜的动作顿住了。

“打开信封的人是九贺,于是信里便公布了九贺照片的所在之处。害人终害己。幕后黑手这样安排,就导致一旦有人打开信封,伤害的将不仅仅是他人。如果信上说的是真的,那你的信封里装的必定是与九贺有关的照片,很可能就是陷害九贺的‘黑料’,是贬损他形象的什么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坚信是污蔑。但九贺的票数可能会因此减少。而事情到这里远没有结束,告发九贺的照片下恐怕还会写,森久保公彦的照片在某某的信封里。这样一来,你自己也会被逼到绝境,大家对你的评价也会降低,这么做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说这个话之前,我已经想到了这些。”

森久保终于戴回眼镜,正面直视着嶌,像要把她盯穿一样。

“所以,打开信封不更表明了我的真诚?”

“……你说什么?”

“打开这个信封,意味着我会背负自己的‘照片’被公之于众的风险。如你所说,我也会被逼入绝境。可我明知如此,还要打开信封,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就是间接的自荐行为吗?这等于向所有人宣告,我身上不存在任何不可告人的阴暗过去。难道不是吗?总之先打开,看看九贺的‘照片’,如果最终依然觉得九贺是个出色的人,他的支持者可以继续推举他。我所做的是自担风险,为这场讨论增加必要的信息——仅此而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言之有理——这个想法只在我脑海里闪现了一瞬,我微微摇头,驱散心中的邪念。我渴求一个可以冷静思考的环境,想想什么才是正当的竞争方式,什么才是为人应有的正确举动。可现在的氛围根本不允许我这样。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认同建立在恶意之上的竞争。

“不对。”

森久保冷冷地看向我。

“信封超出了选拔考虑的范畴,不该用作参考,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那波多野,你能把录用机会让给我吗?”

我噎住了,森久保立刻又面向所有人,有如质问一般说道:“如果不开信封,作为交换,可以把机会让给我的话,那就不开。但我不接受除此以外的其他条件。我要开封。”

最终没人能够阻止森久保。他的手指探入缝隙,剥离开胶水。纸张撕裂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凝视着天花板。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不消说,这是隐匿的幕后黑手一手炮制的局面,至于那人究竟是谁,我毫无头绪。

我们已对彼此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理论上讲,尽管实施起来不算容易,但如果真的用心了,所有人都有可能查到其他人的过往经历。如果幕后黑手所做的只是把调查到的东西封进信封,放到会议室,找出那个人就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乍看起来,森久保面上依然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性,但他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他打开信封的动作机械、漠然,瞳孔深处却闪动着狂热的火气。九贺的眼神毫不收敛地释放出自己对森久保的失望,同时也难掩对信中内容的畏惧,呼吸微微失衡。嶌抱着头,视线低垂。袴田一边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一边注视着即将打开的信封。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矢代在笑。

矢代坐在紧邻我的右手边,我比任何人都能更为细致地观察到她的表情。应该是看错了吧?我仔细地盯着她的侧脸,看了有三秒左右——不是我看晃眼了,也不是她在表情变换瞬间流露出的虚幻笑意。矢代确实在笑,笑得细微、尖锐、美丽——仿佛乐见事态恶化,又仿佛因森久保难掩狂热的丑态兴致盎然。

这时,我想起小组讨论快开始前的那件事。当时矢代就在大门附近,形迹可疑,信封又正是在大门附近发现的。我那时还以为她是在找什么东西,难道——我的预测尚未成形,森久保已经从信封中拿出了一张纸。

他看也不看那张纸,一下在桌上摊开。我们六个同时盯住那张纸,又同时陷入沉默。

这次,纸上印了三张照片。

最上面是九贺与一个年纪相仿的女生在海边比着V字的合照。两人靠得很近,不难看出女生十有八九是九贺的恋人。她一头棕色短发,T恤搭短裤,脚下穿着沙滩凉鞋。两人虽然没穿泳装,但也一眼就能看出应该是在海边玩。女生很漂亮,站在九贺旁边显得非常相配。可以说——这是一对任谁看了都要艳羡不已的俊男靓女组合。

另一边,九贺的笑容也比我们向来所见的轻松平易许多。照片上用红笔写着“SOUTA&MIU”[SOUTA&MIU:此处为两人的名字。]的字样,标注了日期,还画了几个可爱的爱心。

和袴田的棒球部合照一样,至此一切还很正常。

然而到第二张照片,情形随之一变。照片似乎是偷拍的大学讲堂,学生们正在上课。讲堂很大,看着可以容纳五百人。虽然内部摆放着传统的木质长桌和椅子,不过整体设计风格比较现代,感觉应该建成没多久。拍照片的人大概是坐在讲堂中间按的快门,照片里能看到几个面向白板听课的学生。这块也画了两个红圈,一个圈出的是正在听课的九贺,他和五六个男女学生坐在一起;另一个圈出的是一位孤零零的女生,位置离九贺一群人很远,看起来似乎与九贺毫无交集——是海边合照中的那个女生。

第三张照片是某个文件的复印件。我没法细读,应该说,没必要细读。“人工流产知情同意书”的大标题最先闯入视线。“当事人”一栏里填的名字是“原田美羽”,“配偶或伴侣”一栏里填的名字是“九贺苍太”,至此已无需更多说明。

九贺苍太不是人。他让恋人原田美羽怀孕、堕胎,之后单方面解除了恋人关系。

(※另,森久保公彦的照片放在嶌衣织的信封里)

九贺带给我的冲击远超袴田——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我真的敬重、崇拜他,像为运动员摇旗呐喊一样,单纯地喜欢着他吧。

尽管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但我还是想要相信他。

我祈求着九贺能从纸上抬起视线,面色平静地告诉我们信上所说的是荒谬的谣言,用确定无疑的论据驳回告发,依然像我们的引领者一样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号召大家回到正常的讨论中。然而我所期待的这些,一项都没有实现。

九贺粗暴地拢了把头发,原本在发蜡的强力固定下整齐迷人的发丝被拨得惨不忍睹,成了个可笑的造型,像是刚起床的样子。原来,那副完美切合“大好青年”这一描述的端正面目,实际上是他通过精心克制表现出的临时奇迹。九贺露出吊儿郎当的表情,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他毫无顾忌,粗鲁地咂了下舌,像咒骂表现不如人意的赛马一样,语气不善地说:

“该死。”

我一动不动,深深注视着这个坐在九贺位子上的陌生男生。

▇ 第三位受访者:小组讨论参与人——九贺苍太(29岁)

2019年5月19日(周日)14∶35

水天宫前站附近一家酒店的休息室

你当时盯着我看了有一会儿吧。

什么时候?当然是那时了,我的“照片”曝光以后。

我当然发现了啊。轻蔑、失望、怀疑,还有什么呢,你看向我的视线混沌不明,掺杂了很多东西。出乎意料地,我看懂了。

想喝什么就点吧,要是还没吃午饭,这里也卖轻食。我记得有三明治来着。啊,那个是饮品单,应该在那边,对,就是那个,会所三明治,很好吃哦,已经烤好了。

哦,我没在这儿住过,只是想着这么久了,难得见面聊个天,选在这个地方应该还不错。我现在在六本木上班,和总公司离得远,不常去那边,有点在外漂泊的意思。

现在在做IT。啊,不对不对,刚毕业入职的时候做的是手机业务,干了三年左右,分在对公解决方案销售部。每天的工作就是拜访客户,挖掘IT相关的需求,一个不落地推销我们公司的服务,守住地盘。这么听起来好像挺缺德的,哈哈。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啦。收获了客户的很多感谢,能从工作中感受到价值,很开心。

有个朋友自己创业,就是我现在待的这家公司。大学同年级学生里有个家伙脑子很活泛,可以说是非专业人士中的专家吧。让他做什么都能做到一流水平,是个既会说又会干的家伙。他讲话很有意思,又擅长运动,想法也独具一格,还有领导能力。嗯?我吗?和他完全比不了。不是谦虚,真是这样。四年前,他想做一款有趣的应用,就来拉我入伙,说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去年我们的应用下载量突破了三千万。你大概没听过吧?就这个蓝色图标的,啊,你知道?真开心啊,我们做的东西竟然入了大名鼎鼎的斯彼拉的眼。

斯彼拉又壮大了不少啊。虽然社交网站SPIRA没几年就迅速萎缩了,不过随着LINKS的普及,光是凭SpiraPay的市场份额,斯彼拉就已经成了日本顶尖的IT企业。你应该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哈哈。不必这么谦虚,你绝对是个优秀人才。

斯彼拉依然是我梦寐以求的向往。现在做得是开心,可我还是想着,至少也要去斯彼拉的办公室里上个班试试。当时我和好朋友都进了面试,不过朋友在第二轮就落选了。为了不留遗憾,我全力相搏,可斯彼拉的门槛确实太高啊。听说总公司不在涩谷了?新宿吗?这样啊,人也更多了吧。时代完全不同喽。

真怀念那段求职时光啊。回想起来仿佛就在眼前,却又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就在那一天,不,就在那两小时三十分钟之间,我们的命运驶上了截然不同的轨道。啊,对不起,我不是针对最终入职的你。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又一次认识到大学毕业求职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

啊,三明治在这边。怎么样,挺好吃的吧。啊,可以吗?那我不客气了,我也来一个。不好意思,其实我现在很饿。

仔细想想,求职期真是我最混乱无序的一段时期。为了认清自我,我跑到书店买了教人剖析自己的书。于是发现,哦,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啊。如今回想起来,真不知道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不过当时还特别认真。

门要敲三次,不是两次;寄简历一定要用白色信封;进公司前一定要脱掉外套;即便只是一场宣讲会,现场也会布置隐藏摄像机,观察你的日常言行。什么说法都有,真的是。我当时还算认真地想过,录用通知出来的方式会不会像必杀技一样炫酷呢。漫画里不是经常看到嘛,选拔、面试的情景。有的是选宇航员,有的是选忍者。哈哈,我看啊。没想到吧?我很喜欢看漫画的。

总之呢,漫画里的考试,试题本身没那么重要,往往会在其他地方设置得分点。我当时还隐隐在想,我的求职肯定也差不多是这样吧。比如大胆告诉面试官,他的衣领没翻好,然后就合格了之类的,谁知道呢。说实在的,指不定真有哪家企业真是这样干的。总之,到现在年近三十了,我还完全没弄懂求职这回事。

我觉得啊,求职学生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容易受到欺骗的一类人,求职季真的是迷茫混乱的一段时期。啊,那件事,那个骗局,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哈哈,要不不说这个了吧。

总之,正因为如此,“幕后黑手”那么细致地策划那起“告发事件”,背后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我倒不是完全无法理解。要是放在平时,哪怕萌生了这种想法,一般也不会付诸实施,但在那种情况下却轻轻松松地做了。尽管他最后没能得到录用资格,但要是布局再深一些,说不定就能成功入选。我觉得啊,这还真是人在求职季时能干出来的事。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觉得我们成了朋友,所以被出卖的感觉才那么强烈。不过如今再看,怎么说呢,隐隐会有些同情那个人。他做出不可饶恕的事,也是因为被逼到了不得不如此为之的境地。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去给他扫个墓吧。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得上“同僚”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当然想和他“公平”竞争,我真是这么想的。

唔,哦哦,你想听那件事啊。

全都是真的,我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但怎么说呢,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特意解释吧。这种事到处都有,如今也并不少见,都是无聊、卑鄙、愚蠢至极的年轻人的专属故事。

我当时有个女朋友。那次我们昏了头,随心所欲,没做该做的保护措施,结果就弄出了孩子。我们吓坏了,去了医院,孩子打掉了,重担卸下了。因为心里有了隔阂,我们就分手了,这就是全部。

我听说了“幕后黑手”通过社交网站收集我个人信息的事。就在那次小组讨论前后,好几个人都和我说,有个人在mixi和脸书上打听我的事,要我多加小心。那个人兢兢业业的努力还是得到了回报,成功找到了我那个前女友,原田美羽。真了不起。照片大概是她给的吧,除了她也没别人了。流产知情同意书还有我们的双人合照,除了我只有她才有。她应该很恨我吧。

啊,要不再喝一杯?可以吗?嗯?接下来还有工作?哦,不是去公司上班啊。不过话说回来,在斯彼拉上班也不容易啊。啊,不对,应该说,因为在斯彼拉,所以才不容易啊。真羡慕你,你果然才是斯彼拉需要的人。今后继续努力哦。

难得见次面,我送你过去吧。我开车来的。你是说要去中野那边吧,正好顺路。我接下来也有个酒局。说是为工作吧,也算。广义上说,是和利益相关方联络一下感情。啊,是的是的,确实如此。我只是看着能喝,其实一点酒都沾不了,也不喜欢喝。每次这样一说,别人都不敢相信。说句实话,我到近几年才搞明白,原来起泡酒和啤酒不是一个东西。哈哈,你也不敢相信吧?我一喝酒就头疼,一家人都这样。所以哪怕有酒局,也能安安心心地开车过去。那种你都说了不能喝,还是要硬灌你酒的人,我基本上不招惹。只要说自己是开车来的,就能堵上他们的嘴。不过怎么说呢,我大概是近年来才能坦然说出喝不了酒这种话。上大学的时候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一说喝不了酒,就会遭到别人的轻视,一直强撑着小小的声势。大学时代真的是充满谎言啊。

啊,别别,我来。你来找我就够让我高兴的了,这种事就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你好,刷卡结账。好,可以。

我们坐那边的电梯下去吧,车停在地下。

我记得停车的位置还不错,啊,看到了,电梯前面,那辆白色的奥迪就是。别客气,上车吧。其实我来的时候就是打算送你回去的。嗯,什么?这是奥迪Q5。不是说这个?德系车里我最喜欢奥迪。宝马和奔驰也不错,但怎么说呢,奥迪给我一种有实力却不张扬的感觉,不是吗?

什么嘛,你说清楚。

停车位?这个嘛,我当然知道啊。这么大个轮椅的标志,想不看见都难。哦,这是残障人士停车区啊。管他呢,这个停车场本来就有点儿空,这里又离电梯近,很方便,是最好的位置了。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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