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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三城记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 作者:曹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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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韩国都城新郑 近日来,韩王安颇是心烦意乱。凭谁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单一弱小之韩国,就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痛苦不堪。而这些痛苦,偏偏正是拜了那些本该为他分忧的朝中大臣所赐。可恶的大臣们分成两派——六国派和秦国派,这两天一直在他面前争执个没完。 六国派以公子韩非为代表,主张彻底和秦国划清界限。韩非的说法是:谁占韩国的土地最多?秦国。谁欺负韩国最惨?还是秦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这样窝囊憋屈的日子,咱们韩国是再也不能过下去了。如今燕、赵、齐、楚四国合纵,联合起兵攻秦,咱们正应该抓住此大好时机,和四国一道全力征讨秦国。就算不能一举亡秦,也要让秦元气大伤,从此退守函谷关内,不敢东向。少了秦国这个大祸患,咱们也不用再含垢受辱地求生存,而是可以聚精会神地谋发展,不出数年,未必不能重现先祖父当年的荣光,重回强国之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臣请杀李斯,从此和四国同仇敌忾,与秦国一刀两断。 韩王安一听,嗯,说得真好。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对国事就是上心。 秦国派以丞相张让为代表,主张秦国虽然是韩国的敌人,却是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敌人。两国相邻,抬头不见低头见,战战和和本是常事,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只能继续这样。张让道,诸侯合纵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结果呢?秦国削弱了吗?没有!合纵一次,秦国便更强大一次。依老臣看来,这次合纵没准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四国合纵不成,强秦反攻,四国说不定又要拿韩国做替罪羊,割韩国的肉,消秦国的气。李斯是秦王嬴政的宠臣,杀了他,等于和秦国彻底翻脸。不如放了李斯,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旦合纵不成,也还有回转的余地。 韩王安一听,嗯,未虑胜,先虑败。张让老臣,果然深谋远虑,计较周全。 就这样,韩王安觉得两派都大有道理。到底该支持谁?他也彷徨迷惘起来,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终究年轻,才二十来岁,被迫作如此重大的决定,也实在有些难为他了。 韩王安的暧昧态度使得辩论逐渐升级。韩非和张让互相指斥,力争不下,谁也不能说服对方。韩非大怒,进到王座前说话,音吐激越,唾溅韩王安之面。张让一见之下,顿时不干了。你唾得,我就唾不得?也是上前力辩,同样直唾韩王安之面。 对此,韩王安也不便发作,只好唾面自干。毕竟,无论韩非还是张让,都是忠心耿耿地在为韩国谋划,纵然行失其当,也只因情动于衷。两派都逼迫着他速下决断,韩王安一急之下,于是就犯了病。什么病?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是也。 韩王安躲在后宫,拒不上朝,眼不见心不烦。反正秦国也好,其他五国也好,都惦记着他这一亩三分地,没一个好东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咱韩国虽然弱小,但女色却不输给其他诸侯,如崔智友、全智贤等,皆一时绝品。士悲秋色女怀春,各司其命。栖花丛,暂销魂,任它八面来风,我自两耳不闻。 韩王安这一甩手,将韩非险些气煞,将他这个大侄子一阵痛骂。反观张让,则将韩王安的沉默理解成对自己建议的默许,于是往见李斯,报以平安。 正当此时,李斯也接到秦国的飞马传书,召其归咸阳。这趟出使寸功未立,但很显然,在韩国也再无待下去的必要。李斯于是返程,临去特意叮嘱张让道:“吾闻韩非著书,丞相为我暗取之。” 李斯为什么想要韩非的著述,张让不问也能知道,而这也正是他不愿看到的。因此,虽然他应承了李斯的请求,却是阳奉而阴违,能拖则拖。后经李斯一再催促,不得已才在两年之后,将韩非之书(几篇而非全部)送上,此乃后话不提。 2.秦国都城咸阳 相比韩国后宫的雨露充沛,秦国后宫却是持续干旱。不过也难怪,嬴政近来饱受国事困扰,自是无心房事。嬴政最早听闻四国合纵,还是源于李斯从韩国发回的急报。随后,关于四国合纵的一系列谍报,不断由埋伏在四国的情报人员传回咸阳,重逾千钧,高高地堆在嬴政的案头。 面对这场危机,嬴政既备感忧虑,却又难掩兴奋。这些年来,他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秦国内部,用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和王位,很少在国际事务上崭露锋芒。此次四国合纵,是他亲政以来头一遭面对如此紧张复杂的国际形势。同时他也看到,这正是一个大好机会,让天下人领略他作为当今第一王的风采。 这几日廷议,群臣们积极倒是积极,七嘴八舌地主意一大堆,但听来听去,却终归都不得要领。嬴政因此格外地想念起李斯来。有些人,当他离开你的时候,你才会突然意识到他的重要。所谓小别胜新婚,就是这个道理。而有些人,当他离开你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意识到你的重要,所以才会浪子回头。然而,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伊人却已含笑作他看。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基本上是在扯淡。 话说回来,嬴政独处深宫,正苦思对策,偶一抬头,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哈,李斯来了,寡人的廷尉来了。 李斯接到诏书,便立即起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秦国,才入边境,早有郎中令王绾接待。王绾乃是奉了嬴政之命,前来迎接李斯,对他的死里逃生表示慰问,顺便也在路上给李斯作局势简报,为他见嬴政提前作准备,以免他刚回来,还搞不清楚状况。嬴政虽不是气象专家,但是哪朵云彩能下雨,他心里清楚得很。 关于这次合纵的情报资料,满满当当地装了一车。王绾也不嫌麻烦,开始逐一向李斯汇报。李斯和王绾的关系称得上死铁,当年两人一起在蔡泽手下厮混,一起受气,如今又一起爬到了秦国政坛的最高层。把堂堂的郎中令当秘书使唤,李斯也非常不好意思,于是笑道:“王兄不必如此辛苦,只挑最重要的说来即可。” 王绾苦笑道:“已经精简过了,否则何止一车!” 李斯道:“关于姚贾其人,如今知道多少?” 王绾道:“姚贾,大梁人氏。” 李斯一扬眉毛,诧异道:“大梁人氏?” 王绾道:“怎么了?” 李斯面色平静下来,道:“没什么。王兄还请继续。” 王绾又道:“姚贾之父在大梁做看管城门的监门卒。姚贾年轻时,曾在大梁做过盗贼,如今在赵国为臣。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 李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绾准备继续汇报,李斯却把手一挥,道:“不敢再劳烦王兄。知道了姚贾,其他不听也罢。” 王绾看着李斯,见他眼神中光芒闪动,嘴角挂着奇异的浅笑。王绾一见李斯这副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又是想出了什么妙计。可李斯这人烧包得很,问他也是白问,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的。王绾火辣辣地紧盯着李斯,李斯也被王绾看得很不自在,强笑道:“王兄看什么?” 王绾叹道:“你这家伙,脑袋也不比我大啊。” 李斯和王绾说起话来,倒也并无顾忌,大笑道:“有地方肯定比你大,哈哈。” 王绾嚷道:“不信,要不咱俩比比。” 于是乎,两人不谈公事,只是胡乱嚼舌,兼以遍地春色,莺歌燕舞,一路上倒也颇是惬意。 李斯刚到咸阳,也顾不上回家,先奔咸阳宫而来,一见到嬴政,便拜倒在地,为自己出使失败请罪。嬴政连忙扶起,道:“廷尉何罪之有。四国合纵,变出非常。廷议之时,群臣皆无以为对。寡人紧急召回廷尉,正是为此。不知廷尉可有良策?” 李斯道:“关于四国合纵,国尉可曾说了什么?” 嬴政摇摇头。尉缭自从担任国尉以来,行事低调,一心著书,从不对时政发表意见。嬴政也听之任之,不加强求。让尉缭担任国尉,本来就是把他当菩萨供着,让他在军队建设方面发挥些余热,倒从没指望他在外交上也有所建树。因此,四国合纵之事,嬴政并未曾知会尉缭。 李斯道:“可召国尉来。” 嬴政道:“满朝文武,廷尉为何独召国尉?” 李斯笑道:“大王到时便知。” 嬴政于是使人前去传召尉缭,又道:“请廷尉为寡人计谋。” 李斯道:“诸侯之不合纵久矣。此次突然合纵,固然是由于韩国为了自救,对四国加以蛊惑煽动。但是,合纵能不能成,最关键还在一人——姚贾是也。如无姚贾之游说,合纵必不能成。臣以为,要破坏合纵,着眼点当放在姚贾身上。” 嬴政道:“廷尉的意思莫非是……” 李斯揣摩嬴政的口气,知道他以为自己在暗示对姚贾进行暗杀,于是摇头道:“如今姚贾主持合纵,周围必定防范森严,暗杀恐不可行。” 嬴政叹道:“当年六国有苏秦合纵,而我秦国则有张仪连横,终使苏秦徒劳无功。姚贾,今之苏秦也,而我大秦今之张仪何在?” 李斯道:“大王何不召姚贾,使其为秦所用?” 嬴政有些不悦:敢情你李斯也只能出这样的馊主意,便冷冷说道:“姚贾正得志于六国,岂是能够召来的。” 李斯也不着急,先给嬴政讲了个故事。当年韩国国库空虚,急需用钱。怎么办呢?于是想了个贩卖人口的主意。韩国有美人,天下绝色,诸王皆垂涎三尺,渴望据为己有。韩国向天下明码标价,三千金。如此高的价格,使得六国国君望而却步,只有秦昭王出得起,最终买下了美人。价值三千金,则其人之美,可想而知。今人习惯将女儿家称为千金,也正是由此而来。 李斯接着说,苏秦、张仪、姚贾皆纵横之徒,有才无德,见利忘义。别人看姚贾,以为威震诸侯,一时显贵也。李斯看姚贾,却是头插草标,待价而沽。好比那韩国美人,价高者得之,固其理也。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秦国更出得起价?况且,姚贾曾在大梁做过盗贼,其利欲熏心可知也。但凡稍有气节之人,是宁死也绝不忍为盗贼的。因此,只要大王能够出足本钱,何患姚贾不来? 嬴政来了精神,道:“说下去。” 李斯再道:容臣先将韩国美人的故事讲完。那韩国卖了美人,确实是得了三千金。后来昭王扬言要攻打韩国,于是韩国只得又乖乖地把三千金原封奉上,以讨好秦国。等于是,秦分文未花,白赚了一个绝世佳人。今大王召姚贾来秦,其利远不止一时也。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使姚贾为秦出使四国,则合纵可破,再令其为秦连横,则又可为秦削弱六国,割地并城,所得必远胜于大王在姚贾身上的花费。 嬴政道:“廷尉所言固佳,寡人还是担心姚贾不来。” 李斯道:“请国尉前来,正是为此。”说完,李斯一拍手,道,“说国尉,国尉就到。”果不其然,尉缭拄杖而入。李斯大笑,道:“又一个大梁人来了。”问尉缭道,“国尉可识姚贾?” 尉缭不解其意,但还是答道:“老夫与姚贾同乡,算是旧识。” 李斯简单介绍了当前局势,又道:“既是旧识,便请国尉修书,召姚贾来秦,为秦王用。” 尉缭迟疑道:“姚贾素以苏秦自许,如今正得志于四国,意气飞扬,纵然老夫以书相召,亦必不肯来秦也。” 李斯笑道:“国尉尽管修书。只须如此如此,即使姚贾不肯来秦,怕也是不得不来了。” 嬴政闻言大喜,击节称善。 3.赵国都城邯郸 此时,赵国在位的是赵悼襄王。赵悼襄王名偃,比嬴政晚一年即位,但他不像嬴政曾做了八年的傀儡国王,赵悼襄王在登上王位的同时,就已经掌握了赵国的最高权力。 所谓赵悼襄王,其中的“悼襄”二字是谥号。谥号制度,最早是为周公旦、姜子牙二人而制定,后世见这制度是好的,于是就这样延续下来了。谥,行之迹也,即在其人死后,将他的生平提炼成一到两个字,用以概括他的一生,譬如齐桓公、楚庄王等等。 谥法制度堪称中国之独创。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谥法面前,唯实唯真。孔子作《春秋》,寓褒贬于记事之中,微言大义,而乱臣贼子惧。谥法之功用,近似于此。善有善谥,恶有恶谥,人君也不能例外。在《史记正义·谥法解》里,我大致数了一下,用来谥号的字,计有一百零三个。每个字都和《易经》的卦象一样,有着对应的解释,以供对号入座。因此,一个人在他死前,就可以大致猜出自己的谥号。 谥法对“悼”字有三解:恐惧从处曰悼,年中早夭曰悼,肆行劳祀曰悼。对“襄”字有两解: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具体到赵悼襄王身上,其“悼”当指年中早夭,即年不称志之意。其“襄”当指甲胄有劳,即征伐不厌之意。也就是说,赵悼襄王的一辈子可以这样描述:不爱和平爱战争,壮志未酬身先死。 当然,此时赵悼襄王依然健在,而且情绪亢奋,准备要大展宏图。他绝不会想到,他在人世的光阴,仅仅剩下一年。美国前总统罗斯福曾经说过,在好消息来临之前,事情总是越变越糟。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反过来说,在悲剧来临之前,事情总是越变越好?也许这么说未必成立,但至少在此时的赵悼襄王身上,这种说法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这是赵悼襄王执政的第十个年头,国事进展顺利得一塌糊涂。在赵悼襄王的主持下,在姚贾的运作下,赵、燕、齐、楚四国团结一心,形成了对秦国进行群殴的国际局面。在经历过长平惨败之后,赵国终于迎来了大国复兴的最佳契机。 然而,就在形势如此完美之时,悲剧悄然降临。而这悲剧正源自赵悼襄王接连犯下的两个错误。我们先来看看他的第一个错误。 骄溢之君寡忠。郭开本是赵悼襄王最宠幸的大臣,也是赵悼襄王眼中最忠心不贰的大臣。然而,在秦国金钱炮弹的攻击之下,郭开第一个做了俘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郭开于是向赵悼襄王进谗言,要为秦国除去姚贾。 打小报告其实也讲究包装,郭开的策略就是:将姚贾包装成一个人渣。好在姚贾的人品是众所周知的差,在他身上挑毛病容易,往他身上泼脏水更容易。 郭开道:“大王,姚贾侵吞公款。” 赵悼襄王愣了片刻,叹道:“无官不贪,且由得他,毕竟人才难得。” 郭开再道:“姚贾暗中调戏妃子。” 赵悼襄王面色大变,狠声道:“放浪之徒,无廉耻乎?” 郭开又道:“姚贾还背地里说大王坏话,说大王是亡国之君,志大才疏,骄横肆行,鼠目寸光,赵国数百年基业必将毁在大王手里。” 赵悼襄王大怒,拍案而起,骂道:“娘希匹。” 于是下令驱逐姚贾,从此不许他再踏入赵国土地半步。诏书既下,有赵臣举茅劝谏道:“姚贾,大王之忠臣也,韩、魏皆欲得之,故友之,将使王逐之,而己因受之。今王逐之,是韩、魏欲得,而王之忠臣有罪也。”赵悼襄王盛怒之下,哪里肯听! 姚贾时年四十不到,就已经主持四国合纵,一举成为国际风云人物,士女纷纷示爱,诸侯争相交结。春风得意之下,姚贾也不由得自矜道:姚贾,我早知道你不会像你阿父那样,看一辈子城门。你是注定要大富大贵的。 姚贾和李斯一样,都出身于社会底层。而姚贾比李斯更惨的是,他还曾经是一个失足青年——他当过小偷,而且还因此被吊起来打。这件糗事在相当长时间内,成了他人生中难以洗刷的污点。后来便常有人拿这事来讥笑他,姚贾不免要争辩道:“是窃,不是偷。好伐?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 人就笑道:“那为什么被吊起来打?” 姚贾道:“很稀罕吗?张仪也被人吊起来打过。”[张仪未显时,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释之。] 张仪是魏国人的骄傲,他的发迹史在首都大梁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人便冷笑道:“张仪是受冤枉的。你怎配和张仪比?” 姚贾犹自强辩道:“那又如何?反正都是被吊起来打。” 话说回来,这一通狠揍,还真把姚贾给打醒了。姚贾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未来。他自问,偷盗求的是什么?财嘛。既然要求财,又何必一定要偷盗呢。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依市门。那么,做一个商人如何?虽然受士大夫歧视,但毕竟真金白银,实惠啊。 想到这里,姚贾坚定地摇了摇头。商人积货逐利,倒买倒卖,锱铢必较,终究类婆娘家,非大丈夫所为。要做生意,那就做最牛的生意。最牛的生意是什么?莫过于贩卖战争!一旦真能做到贩卖战争,那就不再是商人,而是纵横家了,一个更响亮更尊贵的名号。是的,我要像苏秦和张仪那样,大丈夫生不能为将,得为使,折冲口舌之间,足矣。 目标确定,姚贾从此勤学苦读,学问大进。后来再有人拿偷东西这事来取笑他,他便不屑地说:“你懂什么,我那不是在偷,是在做试验。” 那人一脸坏笑地道:“是吗,那你有什么成果没有?” 姚贾板着面孔,极其严肃地说道:“非其道而行之,虽劳不至;非其有而求之,虽强不得。” 姚贾庄重的神态让取笑者也不得不收起笑脸,肃然起敬起来,知道从此对这小子当刮目相看。 数年之间,姚贾的声名渐传渐远,魏王慕名召见。席间,魏王经不住群臣怂恿,打趣姚贾道:“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先生穷困之时,曾为盗贼,莫非小人乎?” 姚贾大笑,道:“大王难道忘了,孔子还曾说过另外一句话。当年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兽穷则啮,鸟穷则啄,人穷则诈,此天地生物之本性也。微臣在魏为盗,非微臣之过,实大王之过也。大王有过,不自反省,却来笑我,不亦殆乎?” 魏王被反驳得哑口无言,然而终究口服心不服,虽然欣赏姚贾之才,但鉴于其不清白的过去,终究没有重用。姚贾至韩,韩王也深服其才,却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不肯重用。 姚贾游说诸侯,最终碰到了赵悼襄王这个知己。赵悼襄王在当时的诸侯王中,算是个异数,对名节什么的并不在乎。男人嘛,有才就行,所以他可以重用姚贾;女人嘛,有貌就好,所以他能把一名邯郸娼妓纳入后宫,极尽爱宠,并将原来的嫡子赵嘉废黜,将娼妓为他生的儿子赵迁立为嫡子,作为王位的法定继承人。 姚贾四国合纵成功,雄心勃勃,以为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和苏秦那样,佩六国相印,俨然是联合国秘书长。赵王驱逐令下,无异于晴天霹雳,将他的梦想击得粉碎。赵国是不能待了,接下来去哪里呢?韩王、魏王的确重我,无奈两国实在太弱,去了也无前途可言。一握之木,难有合拱之枝。汀泞之水,不容吞舟之鱼。最好的选择,只能是西去秦国。做不了苏秦,那便做张仪。 人生最美好之事,莫过于to love someone and be loved in return(我爱的人亦爱我)。正当姚贾想去咸阳游说嬴政之时,恰好也接到尉缭热情洋溢的邀请信。姚贾览信大喜,心知必是嬴政相召之意。于是,失败的阴霾一扫而空,姚贾单人匹马,毫不眷念地出邯郸而去。 邯郸城外,姚贾勒马,回望赵王宫,冷冷说道:“I’ll be back(我还会回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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