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旧景重现

绿胶囊之谜  作者:约翰·迪克森·卡尔

艾略特觉得,如果头天晚上喝了太多威士忌,第二天一早千万别和菲尔博士讨论问题,因为他的思维速度太快,就像一个转瞬间闪过墙角、翻进窗子里的身影,迅捷得令你的目光无力追及。你只感觉得到翅膀呼扇,一连串词语层叠而起,还没等你缓过神,一整座大厦已矗立眼前;他得出结论的过程,每一环逻辑当时听来都无懈可击,但事后你又难以记起。

“请接着说,先生!”艾略特催促道,“听说你以前也用这种推理解决了案件,而且——”

“不,听我说,”博士一本正经地说,“别忘了,早先我当过小学校长,每天每分每秒孩子们都会找我说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但他们能说得流畅自如、头头是道,我在中央刑事法庭都听不到那种程度的花言巧语。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比警察占有优势;我与满嘴谎话的家伙打交道的经验比他们丰富得多。在我看来,你过于轻易地接受了‘埃密特是无辜的’这一结论。

“当然,你是在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一点之前,就受了威尔斯小姐的影响。别生气,这种影响是在不经意间形成的。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你说‘家里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不准确。麻烦你解释一下,埃密特怎么会有不在场证明?”

“嗯……”艾略特语塞。

“事实上,根本没人见过埃密特。你发现他昏倒在树下,旁边有根火钳,某人马上说,‘他应该已经昏迷一段时间了。’但你是否掌握了(或者是否有可能掌握)任何医学上的证据来证明他究竟在那里躺了多久?这不像尸检报告,可以推定死亡时间。他可能只倒下几秒钟,也可能两三分钟。检察官多半会说这是故弄玄虚。”

艾略特沉吟道:“唔,先生,其实我并非没考虑过这一层。按这种思路,戴礼帽的人就是埃密特。他扮演自己的角色,但最后加戏,给切斯尼先生喂了一颗毒胶囊。然后他自己给自己头上来了一下——以自残来自证清白也不算新鲜事——从而表明他不可能是‘虚无医生’。”

“正是如此。还有呢?”

“他比别人更容易采用这种手法,”艾略特承认,“不用变戏法,也不必穿脱戏服,只须按既定的时间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他了解所有细节,他是唯一一个对全部细节了如指掌的人。他——”艾略特想得越多,就越是不得不相信埃密特才是凶手,“问题在于,先生,到目前为止我还几乎不了解埃密特。我从没和他说过话。埃密特是谁?他干什么工作?始终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埃密特。杀害切斯尼先生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那他用番木鳖碱毒害一群孩子,又有什么好处?”菲尔博士问道。

“所以到头来,凶手还是个疯子吗?”

“我不知道。但你可能得多费心研究研究动机。至于埃密特——”菲尔博士绷着脸,摁灭雪茄,“我记得和切斯尼碰面的那场宴会上,他也在。高个子,黑头发,红鼻头,声音和姿态活像哈姆雷特父亲的鬼魂。他四处闲逛,嘴里念念有词,还不慎洒了一杯冰水在膝盖上。一言以蔽之,‘可怜的老威尔伯’。说到他的外形——那些道具是什么情况?礼帽、雨衣什么的,是不是只有埃密特才能穿的尺寸?”

艾略特取出笔记本。

“礼帽是七号的,是马库斯·切斯尼以前戴过的东西。雨衣是埃密特的,普通的男士大码。雨衣的尺寸分级不像西装那么细致。我还在雨衣右边口袋里发现一副卷好的橡胶手套,六便士的便宜货——”

“还有呢?”菲尔博士问道。

“以下是嫌疑人的各类数据,是波斯维克整理出来的:埃密特身高六英尺,体重十一点八英石[英制重量单位,1英石折合14磅,约为6.35千克。],戴七号帽子。乔·切斯尼医生身高五英尺又十一点五英寸,体重十三英石,戴七号帽子。乔治·哈丁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体重十一英石,戴六又八分之七号帽子。英格拉姆教授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十二点二英石,戴七又四分之一号帽子。玛乔丽·威尔斯身高五英尺二英寸,体重七点八英石——恕我直言,她不可能是凶手,”艾略特平静而颇有信心地说,“除她之外,其他人戴那顶帽子都不会显得不自然;关键是,除了埃密特,其他人都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现在还不能把话说死,但就目前情况而言,凶手似乎只能是埃密特。但我不明白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菲尔博士好奇地望着他。直到事后很久很久,艾略特都忘不了那眼神。

“毫无疑问,心理学家朋友会将他形容为‘饱受权力欲蹂躏的人’。”菲尔博士说,“这种症状在毒杀犯中相当常见,吉加多、兹万齐格、范德莱登、克里姆[均为历史上真实案例中的毒杀犯。],等等,一口气说不完。我还听说埃密特对威尔斯小姐痴心一片(这得重点强调)。噢,我保证,在黑暗中,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但也有可能——”他严厉地盯着艾略特——“埃密特还扮演另一个角色:替罪羊。”

“替罪羊?”

“是的。关于弹簧夹袋和糖果店里的凶手,还有另一种解释,你想到了吗?”菲尔博士沉吟道,“警督,很多人提到1871年的克里斯蒂安娜·埃德蒙兹一案,这很奇怪。而且我还觉得,糖果店的案子另有深意。”

怀疑如离弦之箭,瞬间射中艾略特的心头。

“先生,你是指——”

“呃?”菲尔博士如梦初醒,看上去像被他自己的深思吓到了,“不,不,不!老天,不!或许我没说清楚,”他慌张地连连挥手,似乎急于岔开话题,“唔,我们先按你的思路查下去。接下来要做什么?下一步计划是?”

“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去看那部影片,”艾略特说,“克罗少校说,索布里克洛斯有位药剂师是业余摄影爱好者,可以冲洗影片。今天凌晨三点十五分,克罗少校敲门叫醒他,要他答应今天中午前把片子洗出来。那位药剂师的店里有一部放映机,克罗少校说这个人很可靠。我们约好中午一点钟去那里看影片。老天!”艾略特挥着拳头,疾呼道,“这就有可能解决我们的问题了。案发经过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黑白分明的影片不会说谎!我们想知道的一切都能看出来!不瞒你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会这么顺利。万一影片出了什么毛病呢?万一片子洗不出来?万一——”

此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一小时内,他将遭遇一生中最大的冲击。菲尔博士换好衣服,天色放晴,他们开车前往相距不远的索布里克洛斯,把车停在霍巴特·斯蒂文森先生药店外灰色的大街上;在这整个过程中,艾略特做了各种角度的心理准备,却唯独没料到那个结果。菲尔博士披着工字褶斗篷,头戴宽边帽,活像个大块头恶棍,在后座上声如雷鸣地安慰他。艾略特主要担心那位药剂师冲洗片子时会搞砸,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他几乎相信那已成为现实。

大街上气氛萧条,霍巴特·斯蒂文森先生的药店位于街道中段,具有明显的摄影爱好者风格。装胶卷的小黄盒子在橱窗里堆成一座金字塔;咳嗽糖浆中探出一部摄影机,后面是一张海报,展示着各种莫名地令人着迷的放大照片。从这些照片里,可以看到整条大街,特里太太糖果店的大橱窗,车库,加油站,一长排食品店,几家小酒馆,路中间纪念女王登基的自动饮水机。虽然街上偶有几辆汽车孤独地驶过,虽然周围商店橱窗里的各种图案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外头,这家店看上去还是显得毫无人气。艾略特感觉从这里到“蓝狮”旅馆,似乎有人监视着自己。

两人走进药店,店门上方的铃铛突然“叮”地响了一声。霍巴特·斯蒂文森的店铺很暗,充满淡淡的药品气味,立即令艾略特联想到另一个地方。墙上的玻璃框里镶着毕业证书,柜台旁摆着称量机的砝码,这家药店像个干净的小盒子,像个被各种瓶子四面包围的小瓶子。霍巴特·斯蒂文森——胖胖的、噘着嘴、穿着干净白大褂的年轻人——从柜台后挪出来迎接他们。

“是艾略特警督吗?”他显然深知这次会面的重要性,视线移向门口,考虑是否要关上门,免得有顾客进来。他的每根头发丝似乎都在微微颤动。艾略特打量了他一番,认为此人可以信任。

“这位是基甸·菲尔博士,”艾略特说,“不好意思,昨晚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要紧。”斯蒂文森显然一点也不介意。

“怎么样?片子洗好了吗?”

“都备妥了。”

“可是——没问题吗?我是指,洗出来的效果如何?”

“还不错,很不错。”斯蒂文森略一思索,兴奋地答道。这话出自一名业余摄影爱好者之口,已足以令人放心。他像是安慰自己似的搓着手,“有一点曝光不足,一点点而已,”他的头歪向一边,又想了想,“但还不错,还挺不错的,嗯。”随即他便难抑激动之情,“希望你别怪罪,警督,为了确认片子没问题,我已经在自己的放映机上试播了一遍。等少校一来,我就为你们播放。容我多句嘴,你们肯定能从里面有所收获。破案线索,行话是这么说没错吧。”

艾略特后脑勺上的头发都按捺不住了,但他依然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哦?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线索,”斯蒂文森重复道,满脸敬畏地东张西望,“例如,切斯尼先生第二次从桌上拿起、用来假装写字的东西——”

“怎样?”

“刚才我说了,希望你千万别怪罪。我不得不仔细检查,还拿放大镜凑到银幕前细看,才最终确认。答案太简单了,简单得我都笑出声,现在想起来还憋不住。”

“是吗?究竟是什么?”

“你绝对猜不到,”但斯蒂文森没笑,“那是——”

“嘘!”菲尔博士吼道。

这雷鸣般的喝止,与门口的铃声交织在一起。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吉尔伯特·英格拉姆教授。

英格拉姆教授并未露出惊讶之色,相反,却显得极为满意。他戴着帽子,身穿与他壮实身材不太贴合的深色斜纹软呢西装。但比起他那毫不闪躲的目光、彬彬有礼的姿态,艾略特更在意他所带来的那种氛围。当他站在敞开的店门口时,仿佛整个索布里克洛斯的注意力都聚焦到这家药店里,如一阵风奔涌而入。外面的天色变暗了,大雨将至。

英格拉姆教授关上门。

“早上好,警督,”他招呼道,“这位想必就是菲尔博士?”(菲尔博士声若洪钟地热情回应。)“久仰大名,但我不太确定我们是不是六个月前在一次宴会上打过照面。总之,我听切斯尼提起过你。就在几天前,他是不是给你写过一封信?”

“是的。”

“果然。”英格拉姆教授没有多废话。他转向艾略特:“警督,如果我今早睡过头,应该不会有人责怪吧。我刚从我的小屋火速赶过来,”他夸张地喘着气,以表示他快喘不过气了,“其实我昨晚不小心听到你们打算——呃——在斯蒂文森这里看一部影片——(早啊,斯蒂文森!)如果我也想一起看,应该没人反对吧?”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艾略特一愣。

“抱歉,先生,这恐怕不太可能。”

教授热忱的神情变成了一个问号。“警督,这怎么——”

“对不起,先生,我们自己都还没看过呢。将来合适的时候,你总有机会看的。”

一阵沉默。

“警督,难道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公平?”英格拉姆教授的声音有了些许变化,“毕竟,我是你的专家证人,我尽我所能协助你,而且做得不错,这一点你总该承认;我自然急于了解我的观点是否正确。”

“很抱歉,先生。”

艾略特回到柜台旁。他碰到了称量机,砝码嘎嘎作响。他朝左边一瞥,望见墙上一面脏兮兮的镜子里自己的镜像;又是镜子,这种巧合差点令他按捺不住,但他突然意识到,绝大多数药店里都会安放这样一面镜子,这样药剂师即便人在后头的诊疗室,也能看到是否有顾客登门。话说回来,此时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英格拉姆教授身上——教授从帽子底下审视着他们,笑了。

“好吧,无所谓,”教授恢复了轻松活跃的状态,“我会控制住好奇心,虽然我的虚荣心已经被你深深伤害了。”他思索片刻,“对,就是虚荣心。不过,方便的话,我真的要买点东西,买完就走。斯蒂文森先生!来一小包普通的刮胡刀片,一盒喉糖,要小盒的,对,就是那边那种。噢,麻烦你再给我——”

他一边沿着柜台挪动,一边更加严肃地说:“我得赶去贝勒加大宅。验尸结束后要安排葬礼,而且我听说维克斯律师今天下午或晚上会从巴斯过来宣读遗嘱。而且,也不知威尔伯·埃密特清醒了没。”

“我说……”菲尔博士开口。

他出其不意的插话让众人都吓了一跳,就像在大街上被人突然伸手拦下来说话似的。

“你已经有想法了吗?”他带着恶魔般的趣味问道。

“啊!”英格拉姆教授本来正弯腰指着下层柜台的什么东西,此时便直起身,“先生,即便我有,此时此地也不合适说出来,不是吗?”

“不过——”

“好一个‘不过’!哎,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我觉得你靠得住。”(忽然间,艾略特简直成了香皂广告牌上真人大小的年轻女模特,完全被晾在一旁。)“我昨晚就跟警督说过,我劝了他们好几次,这个案子的侦查方向不对,重要的因素都没被他们纳入考虑范围。我指的当然是作案动机。”专注让他的脸变红了,“现在没必要讨论这些,但我必须提一句:就犯罪心理学层面而言,最最有力的谋杀动机就是所谓‘对权力的渴望’,你听说过吧?”

“老天在上。”菲尔博士说。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不,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菲尔博士认真又内疚地表示,“没想到这个词这么快又砸到我头上了。”

“你不同意?那告诉我:你是否认为,特里太太店里的毒杀案,与昨晚的毒杀案,是不同的凶手所为?”

菲尔博士皱起眉头:“不,正相反,我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是同一个人。”

“很好。那除了我刚才说的动机之外,还有什么动机能把两个案子联系起来?”

收银机的尖声响起,英格拉姆教授接过他买的一包东西,稍稍侧身看了看,仿佛从中获得了新灵感。“我只能再次强调:两起案件的动机是一致的。凶手杀害可怜的弗兰奇·戴尔,险些杀害安德森家的孩子,并不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同样,他杀害马库斯·切斯尼也无利可图。我指的是物质利益。我们都很清楚,玛乔丽和乔·切斯尼将继承大笔遗产。但凶手——”他睁开眼睛——“什么都拿不到。唔,我不该站在这儿东拉西扯,干扰你办正事。早安,菲尔博士。早安,斯蒂文森先生。早安。”

他离开时没关紧店门。大街上有辆货车轰隆隆地驶过,玻璃微微颤动,湿冷的空气和湿冷的树叶气息飘进来,搅动了药品的气味。菲尔博士轻轻哼着小曲《我的金发女郎在近旁》。艾略特明白他的暗示,有些犹疑。

菲尔博士举起手杖指着店门。

“我真的不是胡乱猜忌,”他说,“但那位先生有不在场证明吗?”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个案子里的不在场证明根本不是那种‘借助火车或汽车从一个地方巧妙移动到另一个地方’的把戏可以达成的。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明除了其中一人的,都有其他人亲眼所见、亲口确证身份;而剩下的那一人,为他作证的则是一座无法修改时间的钟。至于——”

艾略特突然反应过来,他正当着霍巴特·斯蒂文森这个局外人的面谈论案情,慌忙收住话头。他敢发誓,刚刚他说这番话时,斯蒂文森的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欣喜之情。药剂师立即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努力保守重大机密。

于是艾略特厉声说:“斯蒂文森先生,刚才你告诉我们——”

“不瞒你说,警督,你还是亲眼看看为好。如果你相信——”

“嘿!”菲尔博士又打岔。

博士四处晃荡,移到了柜台后方的诊疗室。斯蒂文森紧随其后,显然对这位体型庞大的客人颇感兴趣。菲尔博士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

“你这里的毒药库存有多少?”他的口吻就像在咨询污水排放情况。

“正常的库存量吧,先生。”

“有氰酸或者氰酸钾吗?”

斯蒂文森第一次露出紧张之色。他用双手往后顺了顺头发,清清喉咙,竭力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

“没有氰酸,没有。氰酸钾倒是有一两剂,但正如我今早告诉波斯维克先生的——”

“氰酸钾卖得好不好?”

“我已经十八个月没卖出过那东西了。呃——跟你说这些应该没关系吧?”他怀疑地看向艾略特,警督也已挤进了这狭窄、昏暗、被瓶瓶罐罐包围着的空间,“今早警司来问话时我说过,如果你们认为(这只是我的个人浅见)贝勒加大宅的人买了氰酸钾——无论向谁购买——想用在果树上,唔,我觉得不太可能。温室里的温度常年维持在华氏五十度到八十度之间,在里面喷洒氰酸钾相当于自杀。”

艾略特之前倒没考虑到这一层。

“需要的话,可以查看我的毒物登记簿。”斯蒂文森又补了一句。

“不,不用。不瞒你说,”菲尔博士说,“其实我对摄影更感兴趣。这里简直像个照相馆。”他眨着眼四处张望,“告诉我,你也卖摄影灯泡,对吧?”

“摄影灯泡?当然有。”

“那好,”菲尔博士追问,“假如我把那种灯泡连上插座,点亮,让它一直亮着,大概要多久才会灭掉?”

斯蒂文森眨了眨眼。

“可你这种用法不对,”他敏锐地指出,“只须让它亮一会儿就够——”

“是的,是的,我知道。但假设我是个怪人,偏要让摄影灯泡连上插座,保持点亮的状态,它能坚持多久?”

药剂师思索着。

“大概一个多小时。”

“确定吗?”

“是的,先生,我确定。这种东西非常耐用。”

“嗯哼。昨天早上,贝勒加大宅有人来找你买摄影灯泡吗?”

斯蒂文森略显焦躁:“昨天早上?我想想。”(艾略特觉得他并非真有思考的必要。)“有的,是威尔斯小姐。她上午十点左右到店里来买了一个。不过,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不要把这看作我的证词。我不想对贝勒加大宅的人说三道四。”

“威尔斯小姐经常来买摄影灯泡吗?”

“偶尔几次,不多。”

“买去给她自己用?”

“不不不,是帮切斯尼先生买的。他们有时需要在温室内拍照。给桃子拍照,你知道的,拍样品的照片,或者用来做广告之类。昨天是切斯尼先生让她来买摄影灯泡。”

菲尔博士朝艾略特眨眨眼:“警督,你之前说过,昨晚那个摄影灯泡是她本人买的新灯泡。”他又转向斯蒂文森:“威尔斯小姐应该不是摄影爱好者吧?”

“不不不,她从没为了摄影来这里买东西。”

不知是被记忆中的哪一个片段刺中,安德鲁·艾略特抬起头,犹如陷入轮回一般,他第二次发现玛乔丽·威尔斯在镜中看着他。

他们没留意门铃的响声。门依旧半开着,轻轻晃动,吱呀响着。他们也没听见脚步声。当艾略特抬起头,发觉自己深深望进不足五英尺处镜子中那女孩的脸庞时,他们耳边响起的,是药剂师透亮、柔和而清晰的声音。

镜中的人像仿佛来自于虚空。她双唇微启,头戴灰色软帽,戴着手套的一只手半举起,似是指向什么。艾略特径直望进她在镜中的双眼,他看到了恍然醒悟的神情,那张脸像是渐渐变成了一张全新的脸。

她都知道了。

玛乔丽·威尔斯像个孩子一样,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碎片慢慢掉落,叮叮当当的响声划破了沉寂。街上有人朝她扔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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