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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看电影茫然尘世的珍宝 作者:黎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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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附近开了几家小影院,其实就是商场的顶楼,安置了几个小小的放映厅,一个吧台取票,卖爆米花、薯条、炸鸡等观影时吃的快餐,周围散布着一些等候的座位。如此,顶着一个磅礴的名字:某某影城之类的,就是了。 夏日酷热,皮皮在七月上完了培训班,八月的酷暑中,无聊并闲散着。每天,在早凉中,我晨读,她外婆买菜、做杂事,然后皮皮就起床,看看闲书,玩会儿小熊,有时做做手工肥皂和绒花,午餐后是漫长的午睡。午睡醒来的时光,慵懒又百无聊赖。然后,我们互相望了一眼:“来,看看美团,有啥电影上映了?” 然后,我们就开始选电影了。皮皮很乖觉,察觉出我有想看的意思,就会顺势迁就我。我说:“这部电影刚得了戛纳大奖,妈妈特别喜欢这个导演,妈妈的书架上,有很多他的剧本小说。”皮皮点点头:“那我们就去看吧。” 皮皮换上蓝布裙子,我揣上阳伞,在烈日下,到车站等那些老也不来的车。两站路,到了商场楼下,好不容易找到上去的电梯,整个四楼招商都没到位,全是破败的隔间,看不出之前是怎样的商家,有的用一幅广告画遮着,全部的人气都聚在影城门口了。我和皮皮点了情侣爆米花,用个画着布朗熊的小铝皮桶装着,一人一杯可乐,进去看《小偷家族》了。 我们有固定的选座,四排一号、二号,这个位子最透气和自在。观影过程中,皮皮不停地偷瞄手机,感觉是在挨时间。然而,看完以后,她还是说:“这电影很温暖,这个下午我很快乐。”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挣扎着挽救自己失败的推广,对她说:“这个电影有很多伏笔,你看见奶奶去亚纪家时,爸爸喊那个小女儿的名字吗?亚纪对玲玲说自己的名字时,用的就是那个,说明她很想取代妹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一路上,我不停地向皮皮解释着这部电影里重重的暗示,意在让皮皮明白,这是一部深刻的、关注社会的、有价值的影片。皮皮终于忍不住说了:“可是,对小朋友而言,真的很闷哎,你没看我旁边那两个小朋友都在不停地玩手机吗?” 心中有隐隐的内疚,第二天,我主动向皮皮建议:“不如我们去看《精灵旅社》吧。”皮皮欣然应允了。我们奔向另外一家影院。这家在肯德基楼上,皮皮拿着巧克力圣代开心地笑着,不单是她,影院里所有的小朋友,看见德古拉头上插着斧头、胳膊上缠着蛇在求爱,企鹅掀翻了菜篮、两根香蕉插在猪鼻子上之类的场景,都在哈哈大笑,我也不懂有什么好笑的,但是,前后左右,都是此起彼伏的“咯咯咯”,我也莫名地开心起来。 我不记得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看电影的情景了。他们各自的工作都很忙,小时候,离家最近的少年宫电影院,也要坐三站车才到。他们没有这个闲心和时间带我去。我看电影的高峰期,是在叛逆的青春期。和闺密去看午夜场,散场回来时,街上已经无公交车,我们走几站路回家。电影院门口有块白板,上面有老电影的名字,每个观众可以用记号笔去画一道线,等于是投票给想看的电影,得到“正”字最多的,就提前放映——真是朴素又诗意的民意选举。 当时家门口的部队影院也对外开放,我常常一个人去看电影。偌大的影院,用绿色粗纹布包裹的座位,场内散发着尘土气息,影片来源不好,影像质量并不高,模糊看个剧情罢了。港台武侠片、好莱坞大片都有。观众稀稀落落,有男人对我吹口哨,还有附近的大学生情侣在卿卿我我。看完回家,爸妈应酬多,往往还没回家,他们并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去过哪里,也不明白女儿的心已经和他们渐行渐远。青春期斑驳的底色,渐渐形成。 当年邓小平访问日本,带回三部电影,彼时国内娱乐项目匮乏,万人空巷去看《追捕》,高仓健成为少女偶像,一直到很多年后,我爸爸在高兴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哼唱着“啦呀啦”。另外一部电影,叫作《狐狸的故事》,也是我和爸妈唯一的一场共同观影。爸爸带着妈妈,我妈抱着襁褓中的我,去看了这部电影。我一直喜欢听爸妈说起其中的情节,什么老狐狸把小狐狸赶出家门,逼它自立之类的。我并不是对故事感兴趣,而是恋恋于那个我根本就不记得,但切实发生过的场景:爸爸、妈妈,还有他们怀抱中完全不知事的我,蒙昧地浸润在同频的欢乐之中,我们在一起。 皮皮有时会问我:“妈妈你觉得幸福吗?”我说:“算是有幸福的时刻吧。比如:每天回家,走上楼,在楼梯口,就能听见你外婆在屋里切菜或是炒菜,只要那个声音一出来,我在外奔波时受的委屈和疲惫,就没有了。我的心里,就会很安宁。” 我还想对她说:“你还记得《小偷家族》里那个奶奶,在海边用嘴形对她的家人们说的话吗?是:‘谢谢你们。’”——这个场景,皮皮倒是反复对我提起的,但出于某种我们血缘相通的共有的羞涩感,我什么都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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