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妈妈的雨茫然尘世的珍宝 作者:黎戈 |
||||
高一开学月余,正值仲秋之际,有时突来大降温,一夜之间,就从夏天直接跳到冬天,秋天已然缺席了。 如果遇到连绵雨天,那必是古往今来一切母亲的心魔。球鞋必然泡水,烘鞋器不敢用,听说那温度更易滋生霉菌。用粗纸根本就吸不干潮气,粗盐、食品防潮剂的力度也不够,而新买的吸潮竹炭包还在路上。孩子穿着半湿的鞋子上学去了,我的心,整整一天,都捂在这双濡湿的鞋里,内心备受折磨,为什么搬家的时候,就是忘记多带几双球鞋了呢? 这事成了一个精神炼狱,最后我放下手上所有工作,穿过半个城市,赶回外婆家,把鞋子装好带来,撒上预防脚癣的达克宁粉,找出茶树香精油,待孩子晚上回家,坐在香香软软的床边,脱下湿袜子,一双脚伸进香气氤氲的热水里。等忙完这一切,我这颗惴惴难安的心,才安放下来。 而每个雨水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晴天,几乎都是我的狂欢节:给太阳能上足水,十月天的白天能达到二十六七摄氏度,孩子上体育课自然汗出如雨,回家必要洗澡。顺便把孩子所有的垫被、棉被、盖被都扯下,洗洗又晒晒,鞋子全部拉出鞋垫晒干。拉开窗子,环顾左右,立刻会心于当下:那阳台上一片花花绿绿,尿布、开裆裤、校服晒得热闹非凡的,背后都有一个隐形的母亲。正给被子翻面呢,手机提示音响了,天气预报APP温柔地提醒我:“今天你晾好被子了吗?”哎呀,那首歌叫什么名字来着?《懂你》。 寒假里,我和天气预报APP疏远了一阵,但很快寒假将尽,我们重燃热恋。我盯准天气预报上代表晴天的那个小太阳,选个前后皆晴好高温的日子,洗刷鞋子和衣物:校服上不知被谁甩了一滴墨水,牙膏、衣领净、84消毒液、卸妆油、洁厕剂(草酸),百般武器都洗不掉。打补丁,太厚不贴衣服,求全如我,只能一针针用同色线绣上,挡住污渍,刚刚上身的新校服上,伤心地落下一颗大大的水蓝色眼泪。 开学前的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磋磨掉了,我的工作全部停滞——岁月从未如歌,人生原是充满了无意义的碎响,待回想,却哼不出曲调。 假期抽空去看画展,往日看宋明山水小品,最爱澹阴薄寒的空气中,那隐约的水光,晓日湖面泛起的水纹,烟雨中微妙的晦明变幻,那饱满水汽中才能孕育出的光影嬉戏,是江南人血脉中流淌的美学暗号,无须印象派的光学启蒙。每次在博物馆,迎面撞上一幅,都觉得宣纸绢缎如故人,而现时,我赏心之余,立生隐忧:湿度太大,东西很容易发霉呢,瞅见那冬日寒山,山头尚有薄雪,出门接孩子之前,先得塞个热水袋焐暖被子,免得让她钻冷被窝吧? 车里看到两个年轻人,全穿着雪白的羽绒服,合抓着一根车杆。他们甜蜜地看着对方,也不说话,凝固成一块糖。一切都这么不耐脏,不实用,在遍地的雨泥之中,这些纯白的衣、鞋、包,乃至爱情,很快就会沾上污渍。身为母亲,买衣物,永远首选耐脏款,雨雪绵绵不止的日子,整月穿一件黯沉羽绒服,活活长成了岁月的另外一张脸。 少女时代喜欢看《雨季不再来》,那些敏感少女的愁绪,是满城风絮时的一点梅子雨,也是纯血质刚烈的殇之雨,极具审美感。但今时,妈妈的雨水霖霪,是坚实的沙砾,磨粗了我的手和心,它更像鞋底一坨顽强的狗屎,抠不掉,洗不净,嵌在鞋跟里,绕梁三十日还阴魂不散,偏执的臭气分子,在眼力尽处强劲发散。从实物变成了心理上的湿冷感。 下半学期开学了,南京的冬春交界时间,雨水尤其密集,而冬日余寒尚劲,冷加湿就混合成了入睡被褥的湿重,衣物难干的忧心,终日雨云沉沉的压抑。 雨落实成重重麻烦,比如接送上下学的困难。 晚上去学校,先得骑电动车到车站,盖好雨披,换公交车,下车撑伞走到校门口,那里俨然一幅地狱场景:家长的车,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愤怒的喇叭声,一声接一声,斑斓的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流动着,一把接一把的伞,从路口一直绵延到学校大门,高低错落。这条伞路,隔绝出不规则的无雨地带,孩子们从一个个陌生的家长伞下走过,身上也没湿。伞路的延伸线上,是家。忘带雨伞的皮皮站在街边等我,感到头顶默默移来一个陌生家长的伞顶……所有的家长,在雨夜结成了共同体。 早上更要提前起床,此时天还未亮,母女俩顶风在路边等车,待小朋友匆匆跑进校门,我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依次熄灭。而一家家的窗口,洗漱间的灯光,这才渐次亮起,千家万户的妈妈们准备早饭的身影映上窗棂,城市在雨水怪的腹中醒了。 我默默坐上回程的公交车,带着残余的困意,回去还要修改棘手的文稿——有一篇文章,结尾处我总不满意,嫌落地动作不够轻巧。文章这种事,还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我隐隐感觉到,有根漂流木已经在上游掷出,那是我的理想结尾,我祈祷它能在截稿期前到达我面前。另外我还要处理各种杂务。今天这个战斗日,才刚刚开始。加油吧,老母亲。 |
||||
上一章:整理你... | 下一章:困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