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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感觉到万物的重量茫然尘世的珍宝 作者:黎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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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 吾等平民的恩物,除了电驴,当然还有共享单车。此物随开随骑,随停随丢,是最无负担的交通工具,在春秋无风雨之季,尤其美好。 正逢仲秋,骤寒之后,昨天出了太阳。给皮皮晒了被子、床垫、枕头,洗了积压的夏天衣服,和夏天说再见。蝉嘶蛙鼓全歇,天地俱静,中午的太阳是秋阳的明朗干爽,我幸福地睡着了……午睡起来,突然很想在绿色很多的地方骑行,很想很想,那就出发吧!马上换衣服,下楼,坐车到东郊。 在街边开辆共享单车,骑上就去访石碑。一边骑,一边听《华夏意匠》,在建筑理论书里,这本书用字简明,内容肥瘦恰好,很适合听。行文中书面用语密集,古意盎然。文采斑斓的理论书,或是阐释图例,必须配图同读的书,比如建筑解读、绘本详解之类的书,更宜于看。眼观秋色,耳闻妙文,呼吸着带桂香的空气,身心极度愉快。 人与人有投缘与否一说,人与地区也一样,有气场相和或相斥。我一入城东,就呼吸顺畅,胸怀大开,像是打开了灵魂的Wi-Fi,接通了天地雨露的灵光。一直认为,南京的神韵在城东,东郊青山翠意满满,山岚四溢,间插着遗址、墓址、石刻、城墙之类的人文景观。常见小小市民公园,主题是个石碑、古墓、神道、遗址之类,遍植草木,时有跳舞的、练拳的市民,或者是几个老人家在碑边吹笛拉二胡,今天碰到两个吹小号的。话说大家也太不和文物见外了,一位女士居然在明城墙上攀岩,拿六百多岁的老墙砖来玩户外了,最后上不去下不来,报警求助。(记不清有没有处罚了) 在南京,文物都和活人相处无间;朋友小时候上厂里的子弟小学,旁边也有个南朝石刻,个位数年纪的小朋友和一千多岁的老辟邪,朝夕相伴;沿山有些明墓,很多年前,连栅栏都没有,还有人在神道旁边遛狗。在博物馆看金饰,我对皮皮说,哦,就是你大姨家楼下出土的,另一个著名南朝古刹,离我闺密家小区不远。 像灵谷寺这种游客甚众的景点,稍微往深处走走,至秋叶无人扫处,就是林森故居这种私家专属的残垣断壁,有些等级低的文物,屈居于草丛中……虽说没人对它们肃穆以待,但它又默默地造成了某种古典景深:只要有风化剥落的南朝麒麟存在,金色的秋天,就会被风吹响,树叶就会摇晃出金属质感的脆声,木芙蓉半凋的样子,就愈发像一阕残词。然后我就会想起来,逆光中银蓝色的芦苇,它在古诗里的名字叫“蒹葭”。 最重要的是,它不是千里奔赴的度假风景,不是逃离都市的背影。在南京,常常是骑行不出十分钟,眼前就轮换出现山水、古碑石刻、现代大学、美食广场、购物中心、地铁高速。上班路过或者是等红灯的人,会停下车,以脚点地,拿手机顺便拍张《雾锁金陵》之类的照片,然后继续赶路,也很随意。古与今、人间烟火与魏晋风神、墓地和活人,这样糅杂贴肤地相处着,我还是挺喜欢的。 出了公园,随便朝着个方向,乱骑过去,远山迤逦如画,郊外空旷的马路上方,悬着秋天的云。吹着秋风的我,就像那个南朝石兽一样,昂昂而立,简直是元气满满,那石兽的线条真是矫健漂亮!如果皮皮也在,一定会喜欢的。可以让她画个速写,练练线条。真想念皮皮啊!事实上,每天和她在校门口道别时,我就开始想念她了。 三日后,天气持续晴好,体感舒适。我继续骑行,计划去另外一处南朝石刻公园,车程一小时左右。我骑过了几所大学,郊区的大学,学区都非常大,学生上课时,街道就空空荡荡。我渐渐离开了主街道,进入边缘地带,身边是呼呼开过的大货车,飞驰赶路的电动车。已经看不见骑单车的人了,我感觉到郊野勃然而出的荒蛮。 一片片砖石凌乱的工地,让骑行变得颠簸,一座巨大的立交桥出现在我眼前,下面的路还在建,没来得及铺水泥的地方,搭着木板,我感觉到小单车的轮子与木头涩滞的摩擦。又骑过一座大桥,下方不是水,而是密密匝匝的树林,我停下车,俯看着这片树叶海,这个季节的落叶树,已经变色了,我感觉到斑斓微漾的叶滔;还有掠过林梢的鸟,它们穿过秋天,并在秋天里喊出自己微弱而坚定的存在;有对着天空喷水的雾炮车开过我身边,喷射出水雾,于是,一道彩虹啪地挂在我面前,然后这一路,我前方都悬着彩虹。这一刻,我知道,我爱着这世界。 因为有点急事,我必须得回家了。没看到石刻,但是这秋天的天、水、树林,那些活在秋天里的鸟,还有因被使用而酸痛不已的身体,都让我从因重复而失重的日常里,小小地出走了一次。我重新感到了万物的重量,这存在的重量,让我愉悦。是的,我知道,我爱着这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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