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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盲视 作者:彼得·沃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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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战与备战不可能同时进行。” ——爱因斯坦 我不知道那只攀爬者有没有将来之不易的战利品带回家。哪怕我们的炮台没把它轰成碎片,距离也太远了。坎宁汉的助推手枪也许会在中途耗尽燃料,再说谁知道这些东西在真空里能活多久?也许成功的希望从一开始就极其渺茫,也许当那只攀爬者决定留下来放手一搏时,它已经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最终的结果不得而知。不等罗夏消失在云层底下,它早已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当然了,攀爬者一直都有三只。小伸、小缩,以及第一只攀爬者的遗骸——它死在那名失控的步兵手里,被微波烧焦,被所有人遗忘。坎宁汉把它冰冻起来,跟它那两位兄弟放在一处,那地方离他的遥感器械很近,十分便利。事后我竭力回忆那些模模糊糊的细节:两个逃犯都是球形吗?又或者其中之一比较扁?它们是不是拼命挥舞胳膊,就像发现自己悬在半空的人类一样惊慌失措?又或者其中之一毫无生气、只是沿弹道随波逐流,直到我们的大炮摧毁了一切证据? 到现在这其实已经没什么要紧。关键在于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血已经流了,正式宣战。 而且忒修斯腰部以下已然瘫痪。 罗夏最后的飞吻穿透了忒修斯的外壳,击中了船脊底部,只差一点就要打中推进器的冲压采集斗和遥传物质阵列。天幸烧穿外壳已经消耗掉它许多个焦耳的能量,使它没能搞掉我们的制造车间。此刻除了一点暂时的脉冲效应,所有关键系统都基本运转正常。它唯一的成就只是弱化了忒修斯的脊柱:假使我们企图发动引擎、离开现在的轨道,忒修斯就会断成两截。飞船当然可以自我修复,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些。 而在猎物瘫痪之后,罗夏便消失了。它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一切,至少暂时如此。它掌握了信息:间谍们虽然英勇献身,但残肢已经打捞回去,所有的经历与见解都编码、存储其中。如果小伸/小缩的赌博成功,现在它们甚至有了自己的组织样本,而且仔细想来我们其实也没什么资格愤愤不平。现在罗夏回到深空中潜伏,它隐匿了踪迹,或许是在修整。在重新装弹。 但它还会回来。 忒修斯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减重。活动的部件会让飞船更加脆弱,于是我们关闭了旋转舱,象征性地为此做些努力。四合体如今无人指挥、不被需要,存在的理由已被悉数剥夺,于是只能缩回壳里与彼此交流,把其他人全部拒之门外。她飘在观象囊中,双眼紧闭,同包裹着气囊的铅制眼睑有些神似。我看不出主事的是谁,只能胡乱猜测。 “蜜雪儿?” “席瑞——”苏珊,“请你离开。” 贝茨矮矮地飘在旋转舱的地板上方,无数窗口排列在隔离壁与会议桌上。“我能做点什么?”我问。 她头也不抬:“什么也没有。” 于是我在一旁看她工作。贝茨在其中一个窗口中计算飞掠艇的数据——比如质量,比如惯性,整整一打变量,全是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东西;假如这些铲鲨导弹朝我们冲过来,准能让我们狼狈不堪。如今它们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混乱的电子舞蹈起了变化;几十万个巨型大锤突然改变航线,准备编织出某种不祥的动态阵型,目前我们还无法预测最终的结果。 另一个窗口不断重播罗夏消失的画面:一张雷达图,退进旋涡深处,消失在几兆吨气态的无线电静电之下。这仍然可能是某种轨道。从最后一眼看到的轨迹判断,此时的罗夏很可能正绕着大本的核心走,穿过无数层甲烷与一氧化物。换了忒修斯非给压扁不可,但罗夏或许还会潜得更深,没准它甚至能在铁和氢气都压成液体的地方畅行无阻,而且毫发无伤。 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假定它保持之前的轨迹,又熬过了大本深处的压力,过两小时不到它就会回来——当然了,它肯定会活下来。床底下的幽灵是杀不死的。你至多只能把它挡在被子外头。 而且只一小会儿。 一块指甲大小的彩色嵌入块一闪而过,吸引了我的视线。我将它放大,它仿佛一个旋转的肥皂泡,又像是玻璃上发生蓝移的虹彩,闪烁着美丽的光芒,与周围的一切极不协调。过了好几秒钟我才认出它来:那是大本,只不过加上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棱镜色彩强化效果。我轻轻哼了一声。 贝茨抬起头。“哦。真美,不是吗?” “哪个频谱?” “都是长波。红色可见光、红外光,然后再往下。用来做热追踪还不错。” “红色可见光?”其实根本看不见什么红色,基本上都是冷色调的等离子分形,一百种不同色调的翡翠色与宝石蓝。 “四色调色板,”贝茨告诉我,“类似猫眼里的世界。还有吸血鬼。”她勉强聚起一丝热情,指了指那个彩虹泡泡。“每次往外看,萨拉斯第看见的东西都跟这差不多。虽然我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往外瞧过。” “这种事你还以为他怎么也会提上一句。”我喃喃道。真是美不胜收,像一个全息的饰品。透过那样的眼睛,也许连罗夏也会变成一件艺术品…… “我估计他们分析视觉影像的方式跟我们不一样。”贝茨又打开一个窗口,桌面上冒出不少平淡无奇的曲线和地图的轮廓。“我听说他们甚至不去天堂。虚拟现实对他们没用——他们能看见像素什么的。” “如果他说对了呢?”我问。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战术评估,为了正式的记录而寻求正式的观点。然而我的声音显得疑虑重重,惊恐万状。 贝茨停下手里的活计。我以为她终于也受够了,不想再看见我。但她只是抬起头,凝视着远方某个密闭的空间。 “如果他说对了呢?”她一面重复一面思索藏在底下的那个问题:我们该怎么做? “也许我们可以把自己变回去,靠生物工程技术取消知觉。从长远看这或许可以提高我们的生存几率。”她瞅着我,嘴角的笑意中带着一丝懊丧。“不过我猜这也算不上什么胜利,不是吗?一边是死亡,一边是不知道自己活着,二者有多大区别?” 我终于明白了。 敌方的战术专家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通过贝茨的部队在战场上的表现分析出她的心智?需要多长时间那显而易见的逻辑才会浮出水面?在任何战斗情境下,这个女人都会吸引最多的火力,这再自然不过了:消灭了大脑就等于杀死身体。可惜阿曼达·贝茨不仅仅是大脑:她还是瓶颈,而她的身体不会受到斩首行动的影响。她的死只会放开绑住部队手脚的绳索。机器步兵的战斗条件反射不必再通过一眼望不到头的工作堆栈、不必再等她盖章批准——那时候机器步兵的杀伤力会提高多少? 斯宾德完全想错了。阿曼达·贝茨的存在不是政治妥协的结果,她的角色根本不是在否认人类的监管已经过时。事实上,她的职责有赖于此。 她才是真正的炮灰,更甚于我。她一直都是。而且我不得不承认,相较于过去那些巴不得靠蘑菇云给自己增光添彩的军事将领,这法子实在很能消除不必要的暴力,它准可以叫战争贩子们倒尽胃口。在阿曼达·贝茨的军队中,挑起战争就等于将自己置于战场中央,并且在自己胸口画上靶心。 难怪她对推动和平解决不遗余力。 “抱歉。”我柔声道。 她耸耸肩。“还没完呢。这才是第一回合。”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如果罗夏不忌惮我们,也不会拼了命想把我们吓跑,不是吗?” 我咽口唾沫:“对。” “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她冲自己点点头,“还有机会。” 魔鬼摆好了自己的棋子,准备最后一战。他已经没有多少棋子可用。他把大兵放在舰桥。没用的语言学家兼外交家则被他送回棺材里,眼不见为净,也免得碍手碍脚。 他把职业嘴炮叫进自己的房间——尽管上次的袭击事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他的命令饱含自信,毫不怀疑我会服从。我的确服从了。我遵命前往,结果发现他把自己环绕在无数张面孔中间。 每张脸都在尖叫,无一例外。 没有声音。截去身体的全息图默默地飘在气囊中,一层又一层,每个表情都是扭曲的,但痛苦却各不相同。这些面孔,它们正遭受折磨;半打真实存在的人种,假想的人种数量还要多出一倍,肤色从炭黑到白化病,额头突起或平整,鼻子或扁或挺,下颌有的外突也有的往内斜。萨拉斯第在自己周围唤出了人类的整个族谱,容貌特征包罗万象,表情却出奇的一致,教人不寒而栗。 一片痛苦的汪洋,环绕着我的吸血鬼指挥官缓缓旋转。 “上帝,这到底是什么?” “统计资料。”萨拉斯第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一个被剥皮的亚洲孩子身上。“两周中罗夏的生长异率。” “它们是人脸……” 他点点头,目光转向一个没有眼睛的女人。“颅脑直径对应总质量。下颌长度对应一埃时的电磁透明度。一百一十三种面部尺寸,每一种都代表一个变量。主要部件的排列组合呈现为多特征纵横比。”他转身面对我,裸露的双眼闪闪发光,只稍微偏离我的眼睛。“很多脑灰质都被用于分析面部形象,数量之大,准会让你吃惊。真可惜,竟把它浪费在残差图和相依表这样——反直觉的东西上。” 我感到自己咬紧了牙:“那这些表情呢?它们又代表什么?” “软件为使用者定制的输出画面。” 痛苦不堪的群像,从四面八方祈求慈悲。 “我本就是为狩猎而生的。”他柔声提醒道。 片刻之后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耸耸肩,那动作太像人类,叫人不安。“你自己要问的。” “为什么找我来,朱卡?还想再给我上一课,教我明白什么叫客观性?” “想同你讨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什么行动?我们连逃跑都做不到。” “的确。”他摇摇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那表情几乎像是悔恨。 “为什么我们等了这么久?”突然之间,我所有的阴郁和挑衅都烟消云散。我的声音像个孩子,受了惊吓,祈求安慰。“为什么我们刚来的时候不立刻开战?趁它还比较弱小——” “我们需要情报。为了下一次。” “下一次?我以为罗夏是粒蒲公英种子。我以为——以为它被冲刷到这个地方纯属——” “偶然。但每株蒲公英都是个克隆体,它们的种子就是军队。”又一个微笑,丝毫没有让人安心的效果——“而胎盘哺乳动物征服澳大利亚或许也并不是第一次就成功的。” “它会把我们彻底消灭干净。它甚至不需要吐那些小子弹,只需一艘冲压喷射飞行器就能把我们碾成齑粉。只一瞬间。” “它不想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 “它们也需要情报。它们想把我们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这就增加了我们获胜的几率。” “还不够。我们赢不了。” 这就是给他的暗号了。这时候坏人叔叔就该扬起嘴角,嘲笑我竟如此天真,然后向我吐露他的大计。我们自然是武装到了牙齿的,他会告诉我说。为一个如此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跑了这么远,我们事先自然要做好准备保护自己,不是吗?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飞船一半的质量都花在了护盾和武器上…… 这就是给他的暗号了。 “没错,”他说,“我们赢不了。” “所以我们就干坐着。在接下来的——接下来的六十八分钟里,我们就坐着等死?” 萨拉斯第摇摇头:“不。” 我想要争辩:“可——” 然后我明白过来:“哦。” 因为显而易见,我们的反物质储备已经加满了。忒修斯没有配备武器。忒修斯自己就是武器。没错,接下来的六十八分钟我们的确只会干坐着,坐着等死。 但死的时候我们也要拉上罗夏垫背。 萨拉斯第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我有些好奇,不知道他都看出了什么。我好奇那双眼睛背后是不是真有一个朱卡·萨拉斯第在看着?而他对罗夏的精辟见解——总是领先我们十步不止——或许它们并非源于更优良的分析设备,而只是应了那句久经时间考验的真理:以毒攻毒。 只是不知道,一台自动化设备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你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他说。 他朝我靠近;我发誓,那些痛苦的面孔全都注视着他,它们的目光都在追随他。他打量我一会儿,眼睛周围的肌肉起了褶子。又或者那不过是某种无知无觉的算法,对输入的视觉信号进行处理、将纵横比与面部的细微运动相互关联、再将结果传给某个输出子程序,而萨拉斯第本人只像个数据分析程序,对这一切毫无意识。也许与那些跟在他身后默默尖叫的面孔相比,这东西脸上的生命火花也一样稀少。 “苏珊怕你吗?”站在我身前的那东西问。 “苏——为什么她要怕我?” “她的大脑里包含了四个具有意识的主体,她比你更有知觉四倍。这不会让你成为威胁吗?” “不,当然不会。” “那为什么你会把我当成威胁?” 突然之间我什么也不在乎了,我放声大笑;生命只剩下几分钟,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为什么?也许因为你生来就是我的敌人,你这个混蛋。也许因为我了解你,而每次看见我们你的下巴都忍不住抽动。也许因为你他妈差点扯掉了我的手,你侵犯我,而且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我能想象出那种感觉,”他静静地说,“请别逼我再来一次。” 我立刻安静下来。 “我知道我们两个种族从来都不算融洽,”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声音里却透着冷冷的笑意,“但我所做的都是被你所迫。你把一切合理化,基顿。你总在抗拒。你拒绝接受令人不快的真相,而如果无法直接拒绝,你就想方设法贬低它们。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证据对你来说永远不够。你听说了大屠杀的传闻,却对它们不屑一顾。你亲眼看见种族灭绝的证据,却坚持说情况肯定没有那么糟。气候变暖、冰川融化——物种灭绝——你却把责任推给太阳黑子与火山爆发。每个人其实都是这样,但你尤其如此。你和你的中文屋。你把理解不能变成了数学,你甚至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却直接拒绝它。” “过去效果一直挺好。”我有些惊奇:对自己的生命用上过去式,我竟还如此轻松。 “如果你的目的仅仅是传递,没错。可现在你必须说服。你必须相信。” 这话里暗含着好多意思,我根本不敢心存这样的希望。“你是说——” “不能让真相一滴滴流出来,不能给你机会诉诸你所谓的逻辑,用它们筑起高墙。它们必须彻底坍塌。你必须被淹没。被击碎。当你全身都掩埋在断臂残肢中,你就无法再否认大屠杀的存在。” 他耍弄了我。从头到尾。对我进行预处理,把我的拓扑形态彻底颠覆。 我一直都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不过我一直没能理解那是什么。 “如果你没有把我卷进来,”我说,“我一眼就能看穿这事儿。” “你甚至可能直接从我身上读出来。” “所以你才——”我摇摇头,“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我们是生肉。” “那也是原因之一。”萨拉斯第承认。他直视我的眼睛,而我则第一次与他对视。我浑身一震,仿佛同类相认。 至今我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竟没看出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那些思绪与情感,它们属于另一个人,一个更小些的孩子,我父母把他劈开,好给我腾出空来。原来他一直活着。他的世界无比生动。而且虽然我能唤出那一个意识的记忆,在属于我自己的那部分空间里我却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也许用梦境来形容并不算离谱—— “想听一则吸血鬼的民间传说吗?”萨拉斯第问。 “吸血鬼还有民间传说?” 他把这当作肯定的表示。“一束激光接到一项任务,要它寻找黑暗。它住的那间屋子没门、没窗,也没有任何光源,所以它觉得事情肯定很容易。可无论它转向哪里眼前都有光明。墙也好家具也罢,它所指的地方全都亮着。于是最后它总结说,世上本没有黑暗,光明无处不在。” “你这故事到底什么意思?” “阿曼达没有策划兵变。” “什么?你知道——” “她甚至从未动过这念头。愿意的话你大可以问她。” “不——我——” “你看重客观性。” 这太明显,我都懒得回答。 他点点头,就好像我接了话似的。“综合家不能有自己的看法。所以如果你产生感觉,你就把它安在别人身上。船员们瞧不起你。阿曼达想要夺取我的指挥权。我们有一半都是你。我想他们管这叫投射。不过嘛,”——他微微偏了偏脑袋——“最近你有些进步。来吧。” “去哪儿?” “穿梭机。轮到你干活了。” “干什么——” “活下来做见证。” “机器人——” “能够带回数据——如果在逃走之前记忆体没给烧毁的话。它无法说服任何人,它无力反击合理化的企图和自欺欺人的谵妄。它没有意义。而吸血鬼——”他略一停顿——“吸血鬼的沟通技巧不大高明。” 我该感到卑劣而自私的欣喜才是。 “你意思是说,”我说,“所有的责任都归我了。我是个该死的速记员,结果责任全落到了我身上。” “是的。原谅我。” “原谅你?” 萨拉斯第挥挥手。所有的面孔都消失了,只除了两张。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消息溢满感控中心,几秒钟之后贝茨的声音将它念出来:十三艘飞掠艇没有按时从大本背后出现。十六。二十八。 数量还在增加。 萨拉斯第一面与贝茨交换情况,一面自顾自地弹弹舌头。战术中心里塞满了各种颜色的明亮线条,重新修正的轨迹缠绕在一起,复杂得仿佛一件艺术品。这些线条像细丝结成的蚕茧般包裹大本,忒修斯则是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小点。 我原以为会有好多条线朝我们冲过来,像钉住虫子的钢针般将我们刺穿,结果这预测竟然没有实现。不过当然了,那些只是今后二十五小时的轨迹,而且在后半段时间里可靠性毫无保障。漫天都是皮球,就连萨拉斯第和船长也无法准确预测它们的去向。不过这也算是带给大家一丝微弱的希望:这些高速运动的庞然大物并不能随心所欲、一掌将我们拍死。它们显然也必须一步步进入轨道。 在罗夏的纵身一跃之后,我都开始以为物理法则不再适用了。 不过它们的轨迹也够近的。转入下一个轨道之后,至少有三艘飞掠艇会从一百公里之内经过。 萨拉斯第伸手去拿自己的注射器,血升上他的脸。“该走了。你生闷气的时候我们已经改造了卡律布狄斯。” 他把注射器对准脖子,完成注射。我盯着感控中心,那张不断变化的明亮大网将我困在原地,活像照住飞蛾的车灯。 “快点,席瑞。” 他把我推出他的房间。我飘进通道,顺手抓住一根扶手——然后停了下来。 船脊里好不热闹,机器步兵有的在空中巡逻、有的在制造车间和穿梭机的气闸前站岗放哨,还有些像巨大的昆虫般扒在船脊两侧横梯的扶手上。横梯随着船脊不断伸长,动作缓慢、悄无声息。 忒修斯的确有这本事,我记起来。船脊的褶皱如肌肉般能伸能缩,若完全展开,长度可达两百米,让我们可以紧急扩大实验室,或者装下更多货物。 或者装下更多士兵。忒修斯是在扩大战场。 “过来。”吸血鬼转向船尾。 前方的贝茨插进音频信号:“有情况。” 有块紧急触摸板贴在不断扩展的隔离壁上,此时正好滑到萨拉斯第身边。萨拉斯第抓住它,开始敲击指令。贝茨的信号出现在隔离壁上:大本的一个小边角,经电磁增强的一块赤道象限,边长只有区区几千公里。那里有一大团沸腾、骚动的气旋,旋转速度极快,实时图像几乎招架不住。电磁很强,叠加图层显示那些都是带电粒子,被束缚在一个巨大的帕克螺旋中。也就是说那里有一大团物质,而且正在上升。 萨拉斯第弹弹舌头。 “数据传输接口?”贝茨问。 “只要光学的。”萨拉斯第拉住我的胳膊,轻而易举地拽着我朝船尾方向走去。隔离壁上的图像一路与我们结伴同行:很快就有七艘飞掠艇从云中窜出,一个由冲压喷射飞行器形成的不规则圆圈,尖叫着在太空中勾勒出红热的线条。感控中心转瞬间就测算出它们的轨迹:几道明亮的弧线将飞船团团围住,就好像笼子的铁栅栏。 忒修斯猛地一抖。 我们中弹了,我暗想。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缓慢伸展的船脊突然开始超频运转;皱巴巴的墙壁猛地蹦弹起来,在我伸出的手指底下快速流动。前方那扇关闭的舱门急速后退—— 退开的不止是前方,还有头顶。 墙壁根本没有动,是我们在下坠,耳边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我的胳膊差点被拽脱了臼:萨拉斯第伸出一只手抓住扶手,另一只手抓紧了我的胳膊,下一秒钟,我俩被牢牢压在制造车间的外墙上。我们悬在空中。此时我准有两百公斤重;地板在我脚下十米远的地方颤抖起来。船脊中回荡着金属扭曲时的尖叫。贝茨的步兵伸出脚爪,把自己粘在墙上。 我伸手去够梯子,可它却退开了:飞船从中部弯折,原本的下开始往墙上爬。我和萨拉斯第就像菊链式结构的钟摆般朝船脊中央荡过去。 “贝茨!詹姆斯!”吸血鬼大声咆哮。他的手在颤抖,眼看就要从我手腕上滑落。我拼命去够梯子,一晃之后好容易把它抓住。 “苏珊·詹姆斯把自己锁在舰桥,并关闭了电脑自动接管功能。”那是个陌生的声音,语气平板、毫无情感特征。“她初始化了一次未经授权的引擎燃烧。我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关闭反应堆。请注意,主驱动器即将下线,持续时间至少二十七分钟。” 是飞船。那盖过警报的平静声音来自船长。船长本人。面向公众播音。 这可真够不同寻常的。 “舰桥!”萨拉斯第大吼一声。“开通频道!” 那边有人在嚷嚷。说了许多话,但具体内容却听不清楚。 萨拉斯第突然松手,事先毫无预兆。 他倾斜着坠落,在我眼前留下一片模糊。在船尾方向,对面的隔离壁仿佛一把苍蝇拍,正等着把他拍扁。半秒钟之后他的双腿就会粉碎,而如果撞击没有当场杀死他—— 可突然间我们又回到了失重状态,而朱卡·萨拉斯第则脸色发紫、四肢僵直、口吐白沫。 “反应堆下线。”船长报告说。萨拉斯第从墙上弹开。 是癫痫发作。 我松开梯子,用力一推。忒修斯在我周围歪歪扭扭地转动。萨拉斯第在半空中抽搐,嘴里断断续续地泄出弹舌音、嘶嘶声和窒息的声音。他的瞳孔化作两点红色,双眼睁得那样开,看上去就好像没有眼睑一般。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仿佛想要爬去别的地方。 前后都有机器步兵,可它们对我们视而不见。 “贝茨!”我朝船脊前方喊话。“我们需要帮助!” 直角,无处不在。屏蔽板上的接缝。锐利的影子和突起,每个机器步兵身上都有。一个2乘3的嵌入矩阵,边缘一圈黑色,飘浮在感控中心给出的主画面上方:这等于是两个相互交叉的巨大十字,刚才萨拉斯第悬在半空的时候,抬眼就能看见它。 不可能。他刚刚才注射了抗欧药。我亲眼看见的。除非…… 除非萨拉斯第的药被人动了手脚。 “贝茨!”她本该与这些步兵链接在一起,一有麻烦它们就该冲上来帮忙。它们应该把我们的指挥官拖去医务室。可它们只是等在一旁,毫无反应、漠不关心。我望着离自己最近的步兵:“贝茨,你在吗?”怕她不在,我又试着直接同这个机器人交谈:“你能自主行动吗?你接受口头指令吗?” 四面八方的机器人都望着我;船长则把笑声伪装成警报,不住嘲笑我的天真。 医务室。 我使劲推了萨拉斯第一把。他的胳膊荡来荡去,不断砸中我的头和肩膀。他向侧前方翻滚,正好撞在随我们前进的图像中央;他弹开去,然后继续往前飘。我也伸脚一踢,跟了上去—— ——眼角的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回转身—— ——就在感控中心给出的画面正中,罗夏冲出了大本沸腾的表面,活像一只跃出水面的鲸鱼。罗夏在发光,而那不止是电磁强化效果;它带着一身刺目的深红色,怒气冲冲地撞进太空,体型犹如一组山脉般巨大。 操操操。 忒修斯一个猛冲。灯光闪烁、熄灭,又重新点亮。旋转的隔离壁从背后拍了我一掌。 “备份已启用。”船长沉着地说。 “船长!萨拉斯第受伤了!”我踢一脚旁边的梯子借力,虽然撞上一个步兵,好歹还是跟上了吸血鬼。“贝茨没有反应——我该怎么做?” “导航系统下线。右舷传入设备下线。” 我意识到它其实不是在跟我讲话。也许那根本不是船长,也许它只是纯粹的本能反应:一株对话树,喷射出公告。也许忒修斯已经切除了脑叶。也许说话的只是它的脑干。 又是黑暗。接着是闪烁的光明。 如果船长没了,我们就完蛋了。 我又推了萨拉斯第一把。刺耳的警报声仍在继续。二十米开外就是旋转舱,而生化/医疗舱就在那扇紧闭的舱门背后。我记得之前它是开着的。有人把它关上了,就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幸运的是忒修斯的舱门都不带锁。 除非四合体在夺取舰桥之前把它堵上了…… “系好安全带,伙计们!咱们离开这鬼地方!” 这他妈到底是谁……? 苏珊·詹姆斯正在来自舰桥的通用频道里大喊大叫。也可能是别人,那声音我不大认得出…… 距离旋转舱还有十米。忒修斯又晃了一下,接着降低旋转速度,稳定下来。 “谁去启动那天杀的反应堆!我这儿只有姿态控制喷射器!” “苏珊?萨沙?”我来到舱门前。“是谁?”我从萨拉斯第身旁挤过去,伸手想要打开舱门。 没人回答。 至少感控中心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我倒是听到身后嗡的一声响,隔离壁上有个影子动了动。太迟了,我转过身去,刚好看见一个步兵把一条附肢举到萨拉斯第头上,那东西带着弯刀一般的弧度,还有针一样的尖头。 我转过身去,只见它把那东西插进了他的颅骨。 我愣在原地。金属质地的吻部重新拔出,还带出了滑溜溜的深色液体。机器步兵侧面的颚肢开始啃噬萨拉斯第颅骨底部。他瘫痪的尸体不再剧烈抽搐,只是微微颤抖;就像一口袋肌肉与运动神经,被一波波静电淹没。 贝茨。 她的兵变的确在进行中。不,他们的兵变——贝茨和四合体。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象到了。我预料到它会发生。 他没信我。 灯光再次熄灭。警报声也沉寂下去。隔离壁上,感控中心投射出的画面收缩成一幅忽明忽暗的涂鸦,随后便消失了。在它消失之前的那个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什么,但我的大脑拒绝处理这条信息。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哽在了喉咙里,感到黑暗中有瘦骨嶙峋的怪兽步步逼近。正前方有什么东西一闪,转瞬即逝,仿佛一片虚无中明亮的断音。我瞥见了边角和曲线的轮廓,它们在摇晃,我听见了线路短路时的嗡嗡声。左近有金属相撞,只是看不真切。 在我身后,旋转舱的舱门皱起、打开。我转过身,刺目的化学光线突然射进眼里,也照亮了我身后的几个机器步兵;它们同时放松了锚固在隔离壁上的脚爪,开始自由飘浮。它们的关节发出整齐的咔嗒声,就仿佛立正敬礼的军队。 “基顿!”贝茨飘出舱口,口里喝问道:“你还好吗?” 化学光线来自她的前额。这光把船脊内部变成了高对比度的马赛克图画,满眼都是苍白的表面与锐利的影子。它洒落在杀死萨拉斯第的机器步兵身上;这个机器人往船脊远处弹了几次,突然钉住不动了,让人摸不着头脑。光线照亮了萨拉斯第。尸体正缓缓旋转,红色的小珠子从它的头部渗出来,仿佛水龙头里漏出的水滴。它们扩散成一圈圈不断加宽的螺旋,贝茨的头灯像聚光灯般将它们照亮:暗红色恒星组成的旋臂。 我往后退:“你——” 她把我推到一边:“离舱门远些,除非你准备通过。”她的目光锁定在那排机器步兵身上。“光学瞄准。” 通道里,一排排玻璃般的眼睛在阴影中时隐时现,漠然地回望着我们。 “你杀了萨拉斯第!” “我没有。” “可是——” “你以为是谁关掉它的,基顿?那鬼东西失控了。我好容易才让它自毁。”她的眼睛进入深度聚焦状态,整个船脊中,存活下来的步兵跳起了一支复杂的武装芭蕾;借着贝茨头灯的圆锥形光束,我隐约能看见它们的动作。 “好多了,”贝茨道,“现在它们该老实了。只要咱们别再被什么太强的东西击中。” “我们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的?” “闪电。电磁脉冲。”机器步兵纷纷飘向制造车间和穿梭机,沿途把守住具有战略意义的位置。“眼下罗夏的脉冲厉害得要命,每回哪个飞掠艇从我们中间经过,那脉冲强度都能冲上天去。” “距离这么远,可能吗?我以为我们正在——推进装置不是正——” “正把我们送往错误的方向。我们正朝着罗夏去。” 三个步兵挨着我们飘过,几乎触手可及。它们瞄准了敞开的旋转舱舱口。 “她说她在想法子逃跑来着——”我记起来。 “她搞砸了。” “不可能错得那样离谱。她没那么傻。”我们都受过手动驾驶训练。以防万一。 “我指的不是四合体。”贝茨道。 “可——” “依我看里头有了个新人。一堆子模块捆绑在一起,然后醒了过来。我也不知道。但无论现在做主的是什么东西,它都惊慌失措了。” 四下里突然一亮。船脊中的光带闪烁几次,终于稳定下来,不过亮度只有平时的一半。 忒修斯咳出些静电,然后说:“感控中心下线。反应堆——” 声音消失了。 贝茨转身准备回去船首方向,我突然记起来,感控中心。 “刚才我看见点东西,”我说,“在感控中心熄灭之前。” “嗯。” “那真的是——” 她在舱口停下脚步:“嗯。” 我看见的是攀爬者。好几百只,暴露在太空中,舒展着胳膊朝我们飞来。 至少舒展着一部分胳膊。“它们拿着——” 贝茨点点头:“武器。”她双眼一眨,视线落到某个看不见的远方。“第一波的目标是飞船前段。应该是观象囊和船首的气闸舱。第二波是船尾。”她摇摇头。“唔,换了我会先进攻船尾。” “它们还有多远?” “多远?”贝茨微露笑意,“它们已经到了船壳上,席瑞。我们正在交火。” “我该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到我身后,眼睛突然睁大。她张开嘴巴。 一只手从背后落到我肩上,把我转过去。 萨拉斯第。毫无生气的眼睛,头骨仿佛被刺穿的西瓜。凝结的血水一粒粒粘在他的头发和皮肤上,就像喝饱血的虱子。 “跟他走。”贝茨说。 萨拉斯第哼了一声,又弹弹舌头。他没说话。 我张口想问:“怎么——” “快去。这是命令。”贝茨转身背对舱门。“我们掩护你。” 穿梭机。“你也一起来。” “不。” “为什么?你自己说的,没有你它们的战斗力会更强!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一扇后门也不能留给你,基顿。不然会伤害我们的整个计划。”她给了我一丝悲伤的微笑。“它们已经突破了。快走。” 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新的警报随之响起。远处的船首传来砰的一声,那是紧急隔离壁关闭的声音。 那具不死的尸体发出汩汩的声音,推着我走下船脊。四个步兵从我们身旁滑过,在我们背后站好位置。我扭过头去,正好看见吸血鬼从墙上拉出一块触摸板。但那当然不是萨拉斯第。它是船长——激战后船长剩下的部分——它正为自己调用一个外围接口。光学端口从萨拉斯第脖子后头升起,那曾经是插入光缆的位置;我想起了那个步兵的颚肢,想起它如何啃噬、咀嚼。 身后传来开火与炮弹划破空气的声响。 我们一面走,尸体一面用单手敲击触摸板。我正奇怪它为什么不说话,结果目光恰好落在他大脑后部的伤口上:萨拉斯第的语言中枢肯定已经成了一团烂泥。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我问。身后的旋转舱里又响起了另一种警报声。突如其来的微风把我往回拉了一下,下一秒钟这风便随着远处的咣当声消散了。 尸体把触摸板递到我眼前,我发现它被设置成了键盘与信息显示模式:癫痫无法控制。 我们来到通往穿梭机的气闸前。机器士兵放我们通过,它们的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 你走,船长说。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在船脊前段,旋转舱的舱门砰一声关上;我转过头去,只见远处有一对步兵正把舱门焊死。它们的动作似乎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迅速。也可能这只是我的想象。 通往右舷穿梭机的锁滑开。卡律布狄斯的内部照明应声开启,将光线撒进了通道中;相形之下,船脊的紧急照明越发显得黯淡。我从门口往里瞅,驾驶舱里几乎没剩下什么空间——只在冷却剂、燃料箱和一大堆减震垫中间塞下了一口空棺材。卡律布狄斯已经重新布置过了,为了高G远航。 当然还为我。 在我身后,萨拉斯第的尸体开始催促。我转身面对它。 “一直都是你吗?”我问。 走。 “告诉我。他可曾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他可曾自己做过任何决定?我们执行的是他的命令吗?或者一直都只有你?” 萨拉斯第的双眼依然那么呆滞,毫无生气。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抽动。 你们不喜听命机器。这样更高兴。 我任它为我系好安全带,关上冬眠箱的盖子。我躺在黑暗中,感到穿梭机滑进发射槽,感到自己的身体随之前后左右摇摆。船坞的箍带松开,四下里突然一片寂静,加速的冲力将我一气啐进真空中,持续的冲力压在我胸口,就像一座柔软的大山。穿梭机在颤抖,这一次的推进速度远远超出了设计标准,它正忍受着加速带来的阵痛。 我的嵌入设备重新上线。突然间我又能看见穿梭机外部了。只要我愿意,就能看见自己身后的情形。 我故意不去看,我坚定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此时忒修斯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即便在战术中心上也是如此。它正向下方倾斜,踉踉跄跄地飞向敌人,它瞄准的约会地点肯定经过了计算,抓紧最后的时间调整航向,让自己的载荷尽可能接近对方。罗夏迎面升上来,尖利、扭曲的胳膊舒展开,仿佛准备给对方一个拥抱。然而这幅图画中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两位演员,而是背景:大本的面孔在我的后视镜里翻滚,像沸腾的飓风般溢满了整个窗口。罗夏把大本的磁气圈整个扯过来,把它当作一件涡流做成的明亮斗篷,紧紧裹在身上,扭曲成一个死结,不断生长、越来越亮、向外鼓起…… 类似L型矮星制造的扭曲,我的指挥官曾这样说过。但能制造如此效果的物体必然很大,理应可见,该方向的天空却漆黑一片。国际天文学联合会称它为统计意义上的人造体。 事实上正是如此。我们最早看到的也许是撞击产生的效应,也许是某种巨大的能量源,在沉睡了百万年之后系统重启,发出了短暂而耀目的咆哮。同这一次就很像:太阳耀斑爆发,只不过底下并没有太阳。一门电磁炮,比大自然所许可的威力大了一万倍。 双方都亮出了武器。我不知道先开火的是谁,我甚至不知道抢先开火有没有什么意义:你的对手能从一颗仅比木星略宽些的气态行星榨出一颗恒星才有的能量,对付这样的敌人需要多少吨反物质?又或者罗夏也已经接受了失败的命运,最后双方都选择了神风式突击? 我不知道。爆炸前的几分钟,大本刚好挡住了我的视线。多半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能活下来。大本矗立在我和那道燃烧的光线之间,就仿佛举起手中的硬币遮住阳光。 忒修斯把一切都传递出来,直到最后一微秒。每一场白刃战、每一次倒计时、每一个灵魂。所有的动作和所有的向量。遥测数据就在我手里。我可以把它分解成各种形态,连续或是互不关联都可以。我可以转换它的拓扑形态,将它轮转、压缩,转写成各种不同的语言,供任何盟友取用。也许萨拉斯第是对的,也许其中有些东西至关重要。 我只是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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