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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迷路的新娘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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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田一耕助在电灯光下端详着匕首柄上清晰的指纹。 “原来是这样。恭子小姐是因为怀疑指纹是她父亲的,才从尸体上拔下刀带回了家啊。” “嗯,没错。但泷川家的叔叔那晚一步都没有踏出家门,所以指纹肯定不是叔叔的。但恭子又不忍告发那个凶手,所以才把匕首藏到今天。” 大森山脚下的料理旅馆“松月”的厢房是金田一耕助的住所兼事务所。前来拜访的植村欣之助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 事实已经很清楚,恭子不是杀害药子的凶手,而覆盖泷川家的黑云也已吹得一丝不剩。这对欣之助来说是巨大的二重惊喜。因为他并不知道这背后有着某个人的巨大牺牲。 “无论如何,植村先生,恭喜你。恭子也同意和你结婚了吧?” “不,那个还……”欣之助有些脸红,“恭子希望等到案件全部结束再说。也就是说,要等到找出凶手之后。我也同意。反正指纹已经有了,抓到凶手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 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欣之助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企盼凶手的不幸,并不能说明他是个冷酷的人。 “你说得没错。案件不久后应该就能解决。既然建部多门已经失去了他的尖牙利齿。”金田一耕助露出阴郁的微笑,“总之,请让我保管这把匕首。如果需要交给警察,就由我来上交吧。但是,我觉得恐怕没有那个必要了。” “为什么?” “我想凶手已经做好了出来自首的准备。我接下来就出去一趟,稍微就这件事……稍微透露一下匕首被找到的事。” 欣之助惊讶地看着耕助。“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哈哈,算是吧。总之,植村先生,真是恭喜你了,希望你和恭子小姐幸福美满。” 两个人紧紧地握了握手。送走欣之助后,耕助赶忙做好外出的准备,冲出松月旅馆的厢房。 2 松原浩三把前往伊豆旅行的本堂千代吉一家送到东京站后,乘车回到关口台町,在坡道下方下了车。 时间将近九点。 天气原本看起来会连续放晴,结果又走上了下坡路,今晚的天空月亮和星星全无。今早,春彦曾搀着千代吉爬上这道陡坡,现在周围一片漆黑。 多少有些疲惫的浩三不时停下喘气,缓缓登上昏暗的坡道。 今天,浩三的行动宛如疾风迅雷。他将瑞枝拜托给他的手提保险箱里的秘密信封一个个还给多门的受害者,又于傍晚在某个地方将千代吉一家引荐给了岩崎夫妇。 三个多小时的谈话中,岩崎和千代吉格外意气相投。两人已经谈好,等千代吉从温泉旅行回来后,就作为干部进入岩崎组工作。 阿繁和瑞枝也握着对方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聊得兴致勃勃。 看到这两对夫妇和蝶太幸福的样子,浩三心中溢满了满足感。 “这样就圆满了,一切都应该会很顺利。剩下的只有山村多惠子……” 浩三低着头爬坡,眼睛有些湿润。他被完成重大任务后温热的倦怠感包围。 坡道中途有家教会,只有教会两侧没有人家,一片黑暗。有个人影正沿着坡道缓缓走下来,但浩三并没在意。 走到教会前,下坡的人影和浩三擦肩而过。 “你是松原浩三吧?”对方唤道。 “什么?” 浩三惊讶地回过头,前额随即遭到棍棒重重一击。 “啊!” 这一击仿佛抽掉了浩三的骨头,他当即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后背上接连受到仿佛击碎骨肉的猛击,鲜血飞溅。 浩三连呼救都没有做。不,挨了第一下后,他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承受着对方的连续猛击,他最终昏死过去。 对方似乎想让浩三气绝身亡,在浩三失去意识后,仍然满怀憎恨地连续击打,完全没有停顿。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坡下正有人向上走,便慌忙跑向坡顶逃走了。 爬上坡道的金田一耕助打开手电筒,发现浩三倒在血泊中,不禁发出悲鸣: “啊,完了!” 3 “小说家松原浩三遭暴徒袭击……” 第二天午后,山村多惠子无意中翻开报纸,结果看到了这样的标题。血液凝固般的恐惧和惊慌瞬间袭击了她。 她战战兢兢地读起报道,视线却完全不能聚焦。报道称,昨晚九点,浩三在返回目前寄宿的关口台町××号都筑民子家途中被暴徒袭击,遭到棍棒类的东西一通猛击,目前仍有生命危险。 山村多惠子读完,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疼痛,内心深处像沉入铅块一样越来越僵硬,冰冻般的寒冷让她瑟瑟发抖。她又反复读了两遍刚才因慌张而一扫而过的地方,好不容易才蹒跚地走到厨房,连喝了两三杯水。随后,她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出家门,冲向街角处常常借用电话的食品店。 翻开电话本,多惠子找到了都筑民子的名字。她迅速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人。 “喂,请问是都筑民子家吗?”多惠子焦急地询问。 “嗯,是的。请问你是……” 听到对方声音嘶哑,多惠子说道:“那个,如果弄错了,那么十分抱歉。你是不是奈津女小姐?” 对方似乎吓了一跳。“嗯,那个……请问你是……” “我们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叫山村多惠子……” “啊,夫人……”对方仿佛随时都会泣不成声。 “喂,喂……奈津女小姐,请打起精神。松原先生怎么样了?难道……难道……有生命危险?”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我现在也不了解情况。他确实受了很重的伤……” “那现在呢?在家吗?” “不,在音羽的天运堂医院,这两天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正好有点东西要拿,就回来了,接下来还会再去。” “啊,这样啊。奈津女小姐,请你一定振作起来。我会找时间去看你们的,请多多保重。” “嗯,谢谢你。” 挂断电话,多惠子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但她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立刻给银座的Red Flower打去电话,告诉那边她今天不舒服,决定休息一天。 4 傍晚,多惠子意想不到地收到了浩三的信。她惊讶地用颤抖的手打开信纸,上面细致地写着浩三对喜美子温暖的关心。 之前提到的瑞枝要参与开设餐饮摊位的事虽然告吹,但取而代之的是岩崎组的老板会照顾喜美子。阿繁也非常担心,希望能尽快让喜美子寄住到他们那里。瑞枝的新丈夫本堂千代吉也已经进入岩崎组工作,所以他们恐怕也会找多惠子商量。总之,最好不要把喜美子放在那家伙旁边,要尽早把喜美子带到岩崎家。详细交代了一切后,浩三写下了岩崎组的地址,还附上了介绍信。 多惠子读着读着,不禁泪如雨下。读完后好一会儿,她都伏在榻榻米上哭泣不止。 “先生,谢谢你。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哭了一阵子,多惠子写下回信,收拾好喜美子身边的物品打包成行李。就在这时,喜美子放学回来了。 母女两人面对面吃完了寂寞的晚饭。 “喜美子,从今天开始,希望你能去一个地方。” “妈妈,我要去哪儿?” 喜美子也因为母亲不同寻常的神色而目光暗淡。初中三年级的女孩尚未成熟,但那酷似母亲的美貌足以激起多门那种男人的欲望。 “你能把这封信带到这上面写的地址去吗?你要暂时住在那里。” “啊?”喜美子大惊失色,瞪大了双眼,“那妈妈呢?” “我将来也会去,但我必须要收拾好这个家。你最好尽快去,所以现在立刻就出门……” 喜美子立刻哭闹起来,说如果不和妈妈一起就不想去。多惠子又是安慰又是哄骗,好不容易让喜美子同意了。不一会儿,两人结伴出发前往经堂站。 “那么,妈妈你也早点来啊。” “嗯,嗯,当然。你要注意身体,大家都会疼爱你的。” 多惠子拼命忍住眼泪,不想让女儿看见。可当她冲着驶离站台的电车挥手时,视线渐渐模糊,最终还是用手帕按住了眼睛。 5 “说什么身体不舒服,到底怎么了?” 八点左右,建部多门来了。他说是给Red Flower打电话听说的,狐疑地观察着多惠子的脸色。 “嗯,不知道怎么回事,头一阵阵刺痛……” “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吧。而且这段时间精神也很疲惫。对了,怎么没看见喜美子?” “她去朋友家了。就快考试了,她说要住在朋友家学习。那孩子因为参加葬礼什么的,之前请了不少假。” “哦,是吗?”多门并没有起疑心,“那今晚只有我们俩啦。哈哈。” 听到多门恶毒的笑声,多惠子觉得仿佛有人在从下到上抚摸她的脸,不禁浑身不舒服。 “赤坂那边怎么办?” “那边很快就会重建。我买了保险,还有很多信徒们的捐款。” “瑞枝怎么样了?” 火灾发生后第二天,寄宿生曾经上门询问瑞枝来没来。多惠子知道大致情况,而且从浩三的信中也得知瑞枝逃到了新丈夫身边。 但是,多门却试图掩盖。 “哦,她现在寄宿在信徒家里,至少要到赤坂的宅子收拾好为止吧。其间我会住在这里,没问题吧?” “嗯,请便。”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喂,咱们睡觉吧。从发生火灾那晚起,我就没怎么睡好。” “嗯,床铺已经铺好了,你先请。我很快就来。” “哦,是吗。” 对多门来说,多惠子是残存的唯一一个女人,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把她牢牢绑住。他将衣服脱得一干二净,油光锃亮的肥胖身体刚刚躺下,多惠子就表情僵硬地走了进来。 “那个,”多惠子的身体仿佛要盖住仰面向上的多门,“你的裙裤上沾着奇怪的污迹呢。那不是血吗?” “什、什么?” “对松原先生做那种事情的,是你吧?!” “多惠子!” 察觉到女人不同寻常的表情,多门慌忙试图起身,脖子却被多惠子紧紧搂住。多惠子将右手里的敞口瓶倒过来,黏糊糊的液体一下子洒满了多门的脸。 “啊!” 多门发出世间罕有的惨叫,疼得满地打滚。多惠子抓住多门的长发,把他仰面拖倒在地。她满怀憎恨与诅咒,将瓶子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倒在多门脸上,随后便冲出了家门。 6 山村多惠子把在地狱中翻滚的建部多门抛在身后,跳出家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音羽的天运堂医院。但她没有走进玄关的勇气,在医院旁边走来走去,惹得路过的护士起了疑心。 “您怎么了?” 看到多惠子的脸色如死人般苍白,护士觉得很奇怪,语气温柔地问道。 “哦,那个,有对我很亲切的人住院了……” “请问那人尊姓大名?” “松原先生……是小说家松原浩三先生。” “哦,松原先生的房间就在那边……”护士指着围墙内侧二楼透出微弱光线的窗户,“但是现在他谢绝和别人会面。” “他怎么样了?情况如何?”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但照顾他的人在医院,我带你去见个面吧。” “不用,我就此告辞了。但请你帮忙转告照顾他的人,就说山村多惠子来过了。” “是山村多惠子女士吧?我知道了。” 目送护士离去,多惠子抬头仰望刚才被告知的房间。她眼中满是泪水,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显得越来越模糊。 “先生,永别了。祝你身体健康……我祈盼你能尽早恢复。” 多惠子靠着围墙低声抽噎。但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她慌忙离开了那里,来到音羽的大街上拦下出租车。 昨晚开始就在走下坡路的天气终于陷入恶劣的状态,在御茶水下车时,外面已是瓢泼大雨。 多惠子在御茶水桥上来回走了两三趟,浑身都被大雨彻底淋透。心中漆黑的空洞已经形成,刺骨的寒风正带着悲凉的声音无情地穿过。听着这种挖心割肉般的声音,她在桥上停下脚步。 看向桥下,国营铁道的铁轨正在雨中闪闪发亮。在多惠子远眺的眼中,御茶水站台上拥挤的人群仿佛遥远国度的光景。她不顾雨淋,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但不久后便缓缓地穿过桥面,走到对面的栏杆边。 从水道桥方向开来的上行列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在不知停歇的雨中疾驰向前,刺眼的车头灯仿佛魔鬼的眼睛。当列车接近视线下方时,多惠子忽然翻过了栏杆。 “啊,危险!”背后传来两三个人冲上来的脚步声。 “先生……” 在雨水浸透的夜空中留下悲伤的呼唤后,多惠子落到了铁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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