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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的孩子迷路员 作者:沈大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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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们发现了不明物体,数量很多,在场每人分到了一两个。很多年后,他们中大多数人早把旧东西扔光了,少数人虽然留着但将其遗忘了,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保存着不明物体的,有寥寥几个人。 那是一个夏末清晨,少年们在一条大河的右岸忙碌。前一晚,本地举办了烟花大会,它是年度最受欢迎的活动,几万名观看者从各地赶来,燃放烟花的场地设在相隔500米远的大河的左岸,从晚上七点钟到九点钟,一共向天空发射了两万枚烟花。和往年一样,这一年的烟花大会也大获成功,那些漫天的色彩、和烟花内容相结合的燃情音乐、爱情与友谊的气息,以后长久地刻写在亲历者的心头。活动结束后,隔水赏烟花的人们从观众席撤离,遵照主办方指引,先离开岸边,再由各条支路汇总到大马路,最后一起流向轨交枢纽站。没料到,观众席上留下了大量垃圾。类似不文明的事,此前此后都没有发生过,只能设想,因为放最后两枚烟花时下起了大雨吧,人们急着回家。直到少年们来收垃圾的次日清晨,雨还没停,但转小了。 少年们穿一次性的彩色雨衣,薄薄的材料象征性地裹住身体,凉风从河上吹来,吹过杂草,吹过满地垃圾,拨开雨衣,细雨钻进去,弄湿了头发和衣服。他们拉扯一些和雨衣十分相似的垃圾袋,顺河岸走动,边嬉笑,边把地上的塑料垫子、啤酒瓶、食物包装盒捡起来——昨晚的观众正是铺开塑料垫子坐在这儿,吃东西喝饮料看烟花,最后一走了之的。这些少年相互认识,他们同属一个环保组织,是世上罕见的无忧无虑的环保者,毫不为眼前景象生气,因为他们搞社团,出发点不是爱地球帮地球,是为了自己交朋友寻快乐的,顺手再照料一下地球。 他们正以轻快的心情捡垃圾,要好的人凑得近,活跃分子跑前跑后串联起大家。从附近的大桥和两岸高楼上,人们看到,移动的彩色雨衣开出一场白日烟花。后来,桥上和楼上的人们听到了一次呼喊,远望过去,雨衣烟花从刚才散漫的状态逐渐聚拢成一个斑斓的圆。 少年们头碰头,研究一个东西,一只湿手先拿着它,接着把它传给旁边的湿手,传了一圈又回到了第一只手里。帽檐上的雨水滴落到它上面,又顺光滑的曲面流掉了。 你觉得这是什么?一个人问。 这东西是从松软的砂土中找到的,它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出头,颜色介于白色到银色之间,光泽介于硬塑料到金属之间,温度不太冷不太热,敲敲它,回声像木头陶瓷混凝土的混合体,摇一摇,像没完全煮熟的蛋。它呈卵形,它真的比较像一颗小蛋。 少年们分散开来,继续在河岸边搜索,一下子找出了很多颗蛋形东西。他们此后在课余经常讨论它,讨论是秘密进行的: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出现的目的是什么?社团活动一时搞得很密集。 少年们归纳出了三种主要的猜想。 第一种,它是陌生的地球生物。是像穿山甲、西瓜虫那样的东西,遇到危险会缩成一团,现在它团起来了,有一天会重新展开身体,让你见识见识。或者它不是成年生物,是生物的卵,好好养着,将孵化出一个小东西,飞禽小宝宝,也可能是大白蚁的小宝宝。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每颗小蛋都没动静,这一猜想自动倒塌了。 第二种,它是外星生物。为什么是蛋形呢?因为这种星际生命体是脆弱的,谁知道呢,也许它的本质是黏液形态,软乎乎的没有支撑力,平时要用一个壳装起来,那是一层可开可关的外骨骼。它没想到,地球和母星的重力不同,把壳打开,自己就会流淌成一摊非常稀薄的浆汁。所以这是一种粗枝大叶和自相矛盾的外星生物,可以登陆地球,可永不能在地球上露面。 第三种,它不是外星生物本身,是外星生物乘坐的航天器。一群个子小小的外星生物到达地球后,把体积小小的蛋形航天器留在河岸上,一半埋起来,自以为安全了,随后外星生物分头去各地旅游和考察。现在小蛋里面是空的,可惜人类没办法打开来瞧,只有外星生物可以使用特殊技术开启舱门,有朝一日它们会回来寻找航天器,飞回遥远群星。 男孩们普遍喜欢第三种猜想:烟花之夜的河岸,迷你的外星生物降临了,留下一堆空的飞船——由于是空的,便于他们以后再填入新的猜想。第二种猜想也和外星文明有关。少年们不自觉地把那天的发现与世上最神秘的事物联系起来。 自从不明物体出现,很快二十年过去了。 他是记得这事的人之一。为求学、工作和一句话说不清的其他原因,他已经搬离家乡,搬家一次又一次,在地图上走出一根犹如手抖老人画的线,但他到处带着小蛋航天器,等有比较固定的住所了,就把分到手的小蛋,共两颗,摆在书架上,一颗摆在成系列的漫画书的书脊外侧,另一颗摆在极少翻阅的工具书的外侧。它们对他有多重含义:家乡的纪念,友谊的信物,少年式的漫游、奇遇和梦想。倒不是说,他还真的相信曾经的猜想。 他一直在某行业工作,有一天,他参加了行业协会组织的秋游活动。 当天早晨,他和同行分坐几辆大巴士出发,他先上车,看到一个个人走上来,都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对坐在身边的那个人尤其不喜欢。那个人装腔作势,显得很爱事业一样,尽扯些崇高的大话,还问他有没有读过最新的某篇论文,自己听来的行业领袖的某句俏皮话他知道不知道。一边说,那人的大腿一边像其虚荣心一样张开过大的角度,并且越开越大,贴着他,车一发动,肉肉相抵,他无可奈何地退让了两三次,最终两人两副大腿张开的角度一大一小,呈现极不和谐的画面。他心想,肥腿佬,你干吗来参加这种破落活动! 所去秋游的是一个不发达的地方,那里景点不怎么样,有些还无故关门。他趁第二次集合,偷偷换了一辆大巴士。这辆车上的气氛略好,人们挺随和地放低期待,尽量享受免费活动带来的舒畅感。车开了一程,再停下来就到了午饭时间,吃饭时他努力躲避先前那位同行。午饭后,协会把所有人放进一个有纪念业内名人意义的公园里自由活动,园内有一座小山坡,名人纪念馆就设在山顶,但当他们走到半山坡的一个平台时,忽然听走下来的游客说纪念馆要收费,一些人顿时失去了向上的动力,停下思索该怎么办。 一个女人表情和蔼地走过来,和他同坐到一把长椅上。他是首批放弃上山参观名人纪念馆的人之一,过去几分钟靠在长椅上什么也没干,光在欣赏那群同行,他们站在前方忸怩地讨论是上山还是下山好:来也来了,可再花钱也不愿意了,可来也来了。坐下的是一名胖妇女,身上别着早晨出发时大家得到的活动徽章,说明和他是一伙的,他之前倒没注意过她。 她和他一起向着同行们看,好像他们是由于地质变化浮现的一个令人迷惑的景点。 “你为什么来这儿?”妇女自来熟地问他。 “是啊,不知道。”他感叹道,“我早晨出门,突然很奇怪地就在这儿了。” 妇女说:“我也是。这里不好玩,以后再也不报名参加这种活动了。”但是话中的感情色彩根本不灰暗,挺高兴的。她顿了一顿,又用总是高兴的语气说,“生孩子后,我胖了很多吧?” 他迷惑了,这是什么意思呢,所以你要来爬山?还是,所以容易累,要坐下休息?狐疑中转过头研究性地看她一眼,她也别过头来,趁此机会笑着叫出了他的名字,也报上她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小时候的同学,也是少年环保组织的成员。这不怪他,很难从她现在的样子看出嵌套在其中的小姑娘时的模样了。 人的过去不应当是空白的,他把回忆中好几个少女的形象组合起来,当成过去的她。有一个很瘦的、说话爱讽刺人的,有一个听见笑话反应很剧烈的,有一个在男孩之间闹出过风波的,不管了,都是她。在他回忆的同时,他们交换了近况:她是这行业某公司的质检员,他是另一个公司的数据分析员,她有一个小女孩,他单身,她现在也单身。到此时,不管是真是假的过去也拼贴好了,她一蹴而就有了连贯的形象,和她既可以谈过去也可以谈现在,是乏味旅行中不可多得的好伙伴。 他们想到应该关心一下同行,发现刚才争论的人们转眼间全不见了,可能上山也可能下山去了。只有一个人从附近的林中偷偷摸摸地向这里走近,定睛一看,是肥腿佬,似要来和他们会合,结成旅行的小团体。他赶快对她说:“我们走吧。” 他们随便拣了一条山路,是通往山顶的,那就往山顶去。他快速地知道了她的事、她家里的事,她具有一种简略而丰满的表达能力,通过几句话就描画出一些人生片段,一时来不及布置好细节,但大概样子很清楚,事后回想起来,就好像她当时打开手机相册,给他看四个一行的照片缩略图,接连看了许多行。其中有一幅画面是到异地去读书的她离开家乡,一幅画面是她初入职场笨拙而勤奋地工作,另一幅画面是她在愉快的情景下认识了前夫,还有一幅画面是生下了小宝宝,那时接近她现在胖胖的样子了。爬了几百级台阶,还没到山顶,他已经对她十分熟悉。等到了山顶,他们确实不愿意参观名人纪念馆,但是走进了纪念馆外面的商店,他看见她翻弄一个女孩爱的小装饰品,很自然地为她买下来,因为透过先前那些缩略图,连她女儿的样子他也似乎反复看过,甚至错觉是看着她女儿长大的,这感觉在他寡淡的人生中从没有过,他愿意给小姑娘买个礼物。 后来谈到她女儿,但是起先是在聊他们的旧社团。山顶有些人坐着喝啤酒、吃小零食,还能往四面看风景,真有秋游的感觉了。 “那时候我们捡过多少易拉罐、塑料瓶,你记得吗?”她说,“怎么回事,好像捡来捡去世界上的垃圾也没变少嘛。” “不记得,我没认真捡。”他说,“装装样子,装出关爱地球的样子,就等于做好事了。那么你女儿呢,现在的小孩不会再喜欢我们的组织了,并不是说我们的不好,而是人们不会老是喜欢同样的东西,现在他们玩什么?” 她回答他几个古怪的词,阿什么,欧什么,噜哩噜哩什么。 “等一等,听不懂。”他说。不过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一些字的首字母重新组合出来的新词,世上本来不存在那些词,现在用来代表小孩们投身的团队,把他们凝聚起来的可能是某个明星,或某种浪漫的思想。另外,既然是新词,也说明他们从意识深处期待早点推翻旧秩序、建设新世界。一代一代人嘛,就是这么回事。 她解释的和他想的差不多。“听起来像外星语吧?” “像的。”他说。 “你还留着那个吗,外星人的东西?”她问。 “对,在家里。”他说。 他们像守护秘密的少年那样羞涩地笑了。 “不过,我们觉得它不是宇宙飞船,是另外的东西。”她说时玩了玩礼品袋子,袋子放在圆乎乎的膝盖上,她抚弄着缎带拎手。多年后,他准备听听看三种以外的某种非主流的见解。“女孩们认为它和烟花的关系更大,是来自烟花的什么东西。主要原因是,相比太空、外星人,特别是黏液状的外星人,我们更喜欢烟花,烟花大会是每年最期待的活动,我猜男孩们也是吧,但是你们表面装得无所谓,为了避免显得女孩子气。那年放完烟花的第二天,我们收拾河岸发现了那个东西,就决定把它和烟花联系起来。”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没听出来答案。 “小时候还没想出来。就像收拾房间,先把东西归归类,我们先把它归到烟花这边去。然后——”她大幅度地跳跃着说,“过了十年,我女儿出生了。又过了两年,前夫不见了。又过了一两年,女儿懂事了。” 嚯,好快。他想。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家的女儿开始苦恼一个问题,她想知道爸爸那部分的事情。但是要和她解释那些,由于我家某些具体原因,有点难。有一天,她在玩玩具,她有很多玩具,装在各种收纳箱里,我得到的那颗蛋也在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起给她玩了,她对它还不错,不属于最爱的,但经常拿出来玩,做给它盖被子哄睡觉的游戏。它很特别,连小孩也看得出来。我就想骗骗她好了,不如就这么说——于是我对她说,其实你是妈妈和烟花生的小孩,那颗是‘烟花之卵’,你是从它里面孵出来的。我用一瞬间就编好了谎言,说给我女儿听。” “她爸爸像烟花……”他纳闷地说。 “有点像吧,无影无踪了。而且也符合事实,真的是在看过那场烟花之后,得到了那颗蛋,接着有了我家女儿。”她坦然地说。 他想女性的心也像奇怪的景点啊,得讲解呀,不然懂不了。不过他对教育没什么看法,不能说她这样就是不好,而她告诉他,幼小的女儿喜欢这个身世故事,开开心心地接受了。编造身世的第二年,她带女儿回家乡参加烟花大会。 “你回去看过吗?”到这里,她问。 “看过好几次了。一开始是大学同学,后来是同事,也有女性朋友,听说你是那个地方来的,人人都希望你能组织一趟看烟花的旅游,因为烟花,可以说是我们家乡的土特产吧,是朋友的话,得带过来看看。”他说。 可一起看过烟花的许多人,最终还是失去了联系,或感情变淡了,他想,这没有什么意思,土特产不是治感情的万能药。他带过一任恋人回去看烟花大会。那天一清早,两人在火车上就稍微争吵起来,战端是平凡小事,讨论谁应该去解决某个问题,之后扩大化了,波及别的不相干的事情。火车快要进站时,家乡数十年如一日的面貌扑入眼中,它十分清澈和朴素,暂时平息了两人的争吵,在女友是准备好快乐起来,在他却已经略感乏味,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他这个人热情太少了。两人和大量游客顺着主干道走,再走到支路,路很长,两人尽量友好相处,但到大河边一看,这一年游客意外地多,还不到中午,用来占位置的塑料垫子将河滩完全铺满了,他们带来的那张小垫子哪里都插不进去,从包里拿出来又收起来,可再放包里也没用了,最后又拿出来丢掉。他说,没关系,不只是河边,全城都看得到。但女友不满意,说气氛不同,怪他作为乡民没尽力。说到底是他们对生活的期待不同。又忍不住稍微吵起来,吵架中吃了饭,浏览了一些地方。假如那天他能说些什么就好了,只要一点有意思的话题,就能扭转气氛,使今天回想起来,那日更美好。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已经离开河岸颇远,仿佛在散步,又仿佛在往火车站方向逃离。忽然,身后传来砰的巨响,好像有手枪从他背后枪决了他,也枪决了女友,也一并枪决了路上其他散漫的人,那是正式表演前试放的一枚烟花。转过身来,虚幻之花开放了,它跃到高空俯瞰他们,那么大的东西为什么要看着那么渺小的他呢,它从空中看见了他什么呢,使人有点感动,但也非常费解。烟花开到最大程度时萎靡了。他们僵立原地,继续仰头看暗青色的天空,只听主持人宣布烟花大会正式开始,她带领全场倒数,河岸方向升腾起密密麻麻的人声,背景音乐随之播放,接着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烟花横空出世,天空落满碎钻,人们只能看到,却不能得到,不断地说:“哇!啊!厉害!”他听见女友也在耳边激动地说了,那一刻他们靠近彼此,不过撑不到第二年的同一时间便分手了。 烟花真美啊,美得让人受不了,连他也必须承认。 他开小差的几分钟里,错过了她抒发的类似感想。“……和人不一样,烟花每看一次还是美,而且我家女儿……小孩的反应很好笑。” “为什么,她不知道烟花的样子?”他回来了。 “小孩不能全面地了解事情,比方说,她不知道烟花会那么大,或者不知道烟花会用一种陌生的方式在天上动,也没准备好烟花会发出‘咻’和‘啪’两种声音,代表‘升上去了’和‘开了’——绘本上没讲那么具体。于是她来到现场亲自看了第一眼,本来还在垫子上翻滚,突然四肢和身体翻到哪里就停在哪里,因为她被震慑了,躺在地上像傻瓜。当然她很快懂了,把所有感受组合起来,那就是烟花。她坐起来了,在周围跑跑跳跳了,到不认识的大人身边蹲着,吃人家给的零食。她开始和我讲她的看法,‘像十根棒棒糖’‘像扇子舞’‘像水母在天上逃’。” 他熟悉这些画面。从地上等距离发射一排烟花,它们于同时、在同一高度变成圆,各自拖曳一条垂到地面的光迹,那就是插在河上的“十根棒棒糖”。半空先出现一道光做的线段,它绕一端转动,形成一个奇大无比的扇形,伴随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扇面上变幻出花样,大扇子后面还有许多小扇子、光带、光的碎屑,一起衬托它,那就是“扇子舞”。至于“逃亡的水母”,是一种会向高空三连蹿的烟花,直到天之顶点,它才陡然张开足以笼罩住一切的巨网。他又听她说下去。“接着,人人知道重头戏来了!开始放一套组合型大烟花,那是当天最值得看的,人们都在等它,气氛到了高潮。只有我女儿,我女儿这时哭出来了。” 在他疑问的表情中,她笑了笑,也说不定这一笑表达了其他情绪。“你不懂为什么?小孩的世界不是样样可以解释的。但是后来我懂了,那是可以理解的。我女儿她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是烟花的孩子,眼前华丽的画面和她有关,心里产生了像是家族认同感的东西,她太感动了。第二天早晨,我们在我妈妈家起了个大早,又去河岸玩、晃荡,我向她介绍从前我们作为环保小能手在这里做的事。告诉她,烟花之卵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我还说,看吧,现在地上没有蛋了,你是独一无二的小孩。我们拍了些照片就回家了。” 接下去他刚来得及问:“你女儿后来还信不信?”而她回答:“再过几年当然不信了,不信也不反对,说不定至今还有点儿信。”话音刚落,消失在山坡上的所有同行一下子从名人纪念馆里走出来了。啊,原来大家毕竟进去参观过了。他们不由自主被夹杂在人流里往山下走,同行议论纷纷,听起来他们在纪念馆里看到了难以名状的东西,浓烈的谈兴淹没了两人的交谈。 下山花费的时间和气力之少,使每个人暗暗吃惊,真不知道上来时为什么那么纠结。大巴士已经停在下面等候,两人上了同一辆车,但是差一步慢半拍,找不到两个相连的座位,两人分开坐了,他从座位上还能看见她。 车刚启动,坐在后排的人急不可耐地朝前拱了拱,一颗热烘烘的头凑上来放到他肩膀旁边。倒霉,又是肥腿佬!这人很擅长朝四面膨胀,像把壳撑开的蛤蜊人。回程中,他入侵他的地盘是想谈谈秋游体会,他喋喋不休地说,在山上突然看见你了,突然又不见你了,有没有好好参观纪念馆呀?他没勇气推开俗气的同行,只好敷衍他,脑子里却想着不明物体。 果真是烟花之卵吗? 恐怕烟花和河岸早在过去就预见了未来,少年们终将遇上各种各样的难题,于是放下一些道具,供他们在某一时刻加以利用。她用得非常漂亮吧,他想,这就是不明物体出现的意义。他自己还没到用它的时机,或者错失了唯一的时机,这就想不清楚了。他从人和座椅的缝隙中看了几次,昔日的女同学起先注视着窗外,后来因车的颠簸睡着了,胖胖的脸窝在领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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