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能面女人

[能面:能乐表演时佩戴的面具,特征为没有明显表情,能适应喜怒哀乐等各种场合。]

迷路庄的惨剧  作者:横沟正史

“哎呀,让各位久等了。因为给内人请了医生……”筱崎慎吾赔着不是走进房间时早就过了九点,已将近十点。

“夫人哪里不舒服?”

“受了惊吓吧。是一种癔症,神经高度兴奋导致发烧……所以稍后传讯内人的时候,请各位口下留情。”

“那么夫人也同意接受讯问了?”

“那是当然,她也是相关人员之一啊。”

“太感谢了。筱崎先生,请这边坐。”

“嗯,开始吧。”即便是战后的风云人物筱崎慎吾,也毫无疑问在此次事件中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他努力保持镇静,但仍难掩惶惑之色。风雅的大岛绸和服上缠着宽幅腰带,一米七高七十五公斤的身躯看上去也缩小了几分。

“筱崎先生,很多情况要跟您确认,但还是按时间顺序一个个来吧。前天傍晚您在哪里?”

“啊,我明白了,各位是在怀疑前天晚上消失的独臂人是我吧?”

“不,不,倒不是怀疑。只是逐个核实有这种可能性的人的不在场证明,一个个排除,属于调查中的权宜之计……如果您不愿意回答也不勉强……”

“我没有拒绝回答的意思,只是您的猜测有点离谱。”

慎吾板着脸,说前天下午四点到五点间一直同S在一起,那是一位著名实业家。然后,他简单交代了奥村开车去接之前的行踪。去过的地方和见过的人,都是有名的地方和名人。若是有意调查,不用费什么工夫就能一一查明。

“啊,非常感谢。这只是我们办案的程序,还请见谅……那么再请问您一个问题,昨天您到达这里是几点?”

“早晨九点左右。”

“奥村陪同?”

“是的。”

“您听说独臂人的事是什么时候?”

“一到就听说了。阿糸不想吓着倭文子和阳子,前天晚上就瞒着没说。等我一到,当场就说明了。”

“当时在场的有……”

“只有我们夫妇和阿糸。”

“夫人非常吃惊吧。”

“当然吃惊了。就算是某些人的恶作剧,也太凑巧了。”

“您下过地道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啊,我本打算到了之后马上去洗澡,但转念一想干脆把脏活都干完了再洗……应该是十点左右。下去查看之后,我决定给金田一先生拍电报。”

“啊,稍等。”金田一耕助从旁打断,“你有没有把‘要叫金田一耕助来’,还有我坐的是今天下午两点半到达的火车的事对旁人提起?”

“啊,跟倭文子和阿糸说过。”

“是否还有别人知道?”

“应该没有。”

“明白了。主任,您请。”

“那么筱崎先生,地道里有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所以想和金田一先生商量。”

“那有没有近期有人从里边通过的痕迹?”

“这个不大清楚。蜘蛛那东西总是很快又织上网。”从这句话可以听出,慎吾当时一定碰到了不少蜘蛛网。

“当时您掉了这个打火机吧?”田原警部补拿出打火机给他看。

“对对,听说被阳子捡到了。其实我带了手电筒,谁知道半道上出了毛病。我就改用打火机四处查看。没一会儿工夫,可能是电池之前接触不良吧,手电筒又恢复正常了。我就把打火机装回口袋里。可能是那时候掉的。”

“听小姐说起之前,您都没发现丢了打火机?”

“当然发现了,但是实在不想再钻一回那个地道。不信诸位也钻一回看看。”

“啊,这样啊。所以今天早晨就给金田一先生拍了电报。”

“是啊,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考虑到今天还有聚会,所以昨天很晚了才拜托阿糸联络您。”

“当时夫人在旁边听着吗?”金田一耕助确认道。

“在旁边。”

“那么关于昨天的情况,古馆先生的火车两点半首先到达,然后天坊和柳町二位先生乘火车四点一起到达,没错吧?”

“没错,没错。”

“昨天晚餐之后,阿糸提起了独臂人的事吧?”

“啊,老太太说走嘴了。本来该拦住她,但我也走神了……”

“在座的都吃了一惊吧?”

“吃惊归吃惊,更多的是半信半疑吧,谁也没发表看法。也许他们还以为是我导演的恶作剧,哈哈。”慎吾这才第一次发出笑声,但那笑声干巴巴的,空洞发涩。

“那么请您再说说今天下午的事。”

“好的。午饭之后,餐厅里只剩下我和古馆。那之前天坊先生也说有事想和我单独谈,我请他两点半再过来一趟。我和古馆谈到两点二十五分。古馆离开后又过了五分钟,天坊先生就来了。”

“听说您同古馆先生谈的是关于生意上的事,那你们双方经过谈话是否达成了共识?”

“啊,还没到那个地步……”

“这就奇怪了。”

“您说奇怪是指……”

“此事对古馆先生来说非常重大,不是吗?”

“嗯,是,这么说也可以。”

“这么重大的问题还没谈出个所以然,就半道搁置下来……如果是因为被天坊先生的出现打断倒也罢了。”

“啊,这个啊……”慎吾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原因大概在这儿。古馆这个人吧……到底还是个大少爷啊,计划的确挺有意思,说是想在这附近建个高尔夫球场,这也正合我意。可是提到预算就没谱了。我是生意人嘛,马上就发现他这笔账算得稀里糊涂。深入一问,他说得颠三倒四,所以那会儿我脸色也不好看。他不想被舅舅……也就是天坊先生看到这个场面。他似乎已经在天坊先生耳边得意扬扬地吹嘘说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所以不想被人看见这种尴尬。最后他说回去再重新考虑看看,就仓皇离开了。”

“原来如此。那么古馆先生走后又过了五分钟,天坊先生露面。您二位谈的是关于古董收藏的内容吧?”

“是的。”

“谈得如何?圆满达成共识了吗?”

“唉,一样没谈拢。要让这两位满意不容易啊。”慎吾不禁苦笑。

“这次谈话持续到三点……”

“是我提出结束的。一来金田一先生快到了,二来心里挂念倭文子。”

“啊,那么您马上就去找夫人了?”

“是的,但是到了倭文子的房间……其实就是我们夫妇的房间,到了房门前,我发现门上贴了张纸,上面说想躺一会儿,希望别来打搅,客人到了就起来……我看完就退到了旁边的书房。将近四点时女佣来说客人沐浴完毕,我就往会见厅去了。紧跟着倭文子便到了,然后阿糸也来了。于是我便差人去请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到达会见厅的时间是四点零五分。

“也就是说,三点以后您没有不在场证明。”

慎吾将犀利的视线投向田原警部补,那是一双闪着锐光的大眼睛。

“这么说古馆的遇害时间已经锁定在三点之后了?”

“不,这点还不明确,目前只是估计……”

慎吾的眼神似乎放松了些,望向一旁,似乎思索着什么。

“有点困难啊,我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我当然不是一直待在书房,应该说在书房前的院子里散步的时间更长。但是,金田一先生。”

“嗯?”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根据当初兴建这宅子的古馆种人伯爵的设计,庭院的建造很巧妙,植物种得跟迷宫一样,从任何角度都看不见院子里的人。”

“嗯,这个我有所耳闻。”

“我拿来做书房、客厅和卧室的正是过去种人伯爵居住的地方,那一带的庭院更是经过特意布局,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看见我在那里散步。”

“也就是说,您没有三点到四点间的不在场证明?”田原语气平静,单刀直入地说道。

“啊,您说得不错。三点钟天坊先生离开后,我马上叫来女佣,交代说客人就快到了,到了之后先请客人沐浴,四点钟见面。直到将近四点时女佣来通知我客人已经准备就绪,其间我没见过任何人。所以这段时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在田原警部补的直视下,筱崎慎吾的眼中依然没有波动,语调也淡然平静。

“问个不大礼貌的问题。再婚后,尊夫人对古馆先生是怎样一种感情?”

“这事啊。”慎吾的眼神有些茫然,“我跟她说过,我们男人之间不计较过往,所以你也看开些。她自己也想看开,但见面到底还是尴尬。特别是被旁人说点什么,心里还是会难受。”

随后问到是否知道古馆辰人曾经造谣抹黑自己的继母和尾形静马之间的关系,慎吾回答说以前全不知情。又问及是否知道倭文子和柳町善卫曾经有过婚约,他说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但他只字未对这些事实发表负面言论。

讯问到此为止都是不紧不慢地推进着。但在最后时刻,出现了一个让慎吾阵脚大乱的事实。

“那么筱崎先生,最后想让您看件东西。”

田原警部补冷不丁从桌下拿出藏刀手杖,径直伸到慎吾眼皮底下。慎吾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他盯着藏刀手杖看了半晌,最后深吸一口气。“这、这应该是我的东西,你、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现场的一堆绳子底下。您瞧,握柄这里粘着血。所以我们推测古馆先生是被这东西打到后脑,导致昏迷不醒。”

慎吾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擦着额头上突然间冒出的冷汗,眼珠瞪得马上就要蹦出来似的。看来阳子没跟他说起这藏刀手杖的事。

“金田一先生,这是……真的吗?”

“筱崎先生,主任说的是真的。你把这手杖放在哪里?”

慎吾一言不发,紧张地盯着藏刀手杖,最后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这手杖了。它本来是军刀,战争结束后社会动荡,我为了防身做成这么个东西。后来弄到了手枪,它也就没用了。对,昭和二十三年把这别墅弄到手的时候,我还用它来着。后来有一次忘在了这边,就再没用过了。这东西应该在这宅子的储藏室里……”

“那么阿糸知道你有这么一把藏刀手杖吧?”

“啊,知道,还有阳子也……”

“夫人和奥村呢?”

“对,奥村也知道。但倭文子……刚和她交往时,我也时不时用这手杖。但她知不知道这是藏刀手杖,就不清楚了……”

“那么古馆先生也知道吧?”

慎吾猛然惊醒似的看着金田一耕助。

“对,古馆也知道,有一次当着他的面拔出来过。当然是因为他自己要看……”

不知何故,自从见了这藏刀手杖,慎吾就忽然泄了气,惶惑之色愈加浓重,说话吞吞吐吐,那脸色就像喝闷酒喝到大醉一般。藏刀手杖出现在现场,并且被作为凶器使用,这似乎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倭文子确实漂亮。金田一耕助此前在东京剧场大厅的人群中见过她一次。那时她还只是筱崎慎吾的得力助手,表面上是前伯爵古馆辰人的夫人,但已经传出了有关她和慎吾的闲言碎语。

“那位就是和筱崎传出绯闻的古馆倭文子……”在金田一耕助耳边酸溜溜地嘀咕的人是风间俊六。

当时慎吾并不在场,只有倭文子和一个客户模样的洋人,估计是慎吾吩咐她陪客人看戏。站在大厅里听她和洋人的对话,耕助发现她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当时她穿的也是和服。华丽的会客用和服穿在她身上分外妖娆,令她容光焕发。她对周围日本人的视线和议论丝毫不以为意,金田一耕助看了也由衷佩服。

现在倭文子也是一身和服,但和之前相比朴素了许多,布料是雅致的茶褐色调的结城茧绸。粗格子纹里虽织入了粉红和蓝色的丝线,但乍看之下不易察觉。束在腰间的是匹田绞缬染的腰带,蓝白斑点下散着金银朱三色丝线织成的源氏车图案的大花纹。她的衣领并未向后拉开,白布袜上不见一丝褶皱,一看顿觉神清气爽。

“啊,您好。身体不适的时候还劳烦您来,实在抱歉。”面对如此佳人,年纪尚轻的田原警部补不时清清嗓子,多半是紧张拘谨所致。

“啊,您也是执行公务。”

“出了这样的事,您想必很吃惊。”

“那是……当然了。”

“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可以,请不要客气。”

“还是按照顺序,从您到这里的时候开始问起。您是星期五早上来这里的吧?”

“嗯……因为今天的聚会,需要准备很多东西。”

“小姐陪您一起来是因为……”

“她是打算和奥村,就是开车的那个人……打算和他去兜风吧。到了之后,吃过午饭,两人就早早出去兜风了。”

“其间夫人在宅子里边到处走动了吗?”从旁放冷箭般咄咄逼人地发问的是狸子刑警井川。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不过在这只老狸子眼里,每个人都疑点重重。

“嗯,我也好久没来了。”

“您说好久没来,是从什么时候起?”

倭文子刚要露出厌恶的表情,立即又恢复了冷静。

“说实话,自从这里转入筱崎名下,我这是第二次来。和筱崎结婚后,他带我来这里度过一次周末,但是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

“那么前天您到处转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我丈夫说和以前相比变化很大,我便也抱着期待。但是从外边看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房间里边改造成了酒店的样式……”

“哦?夫人把每个房间都转过了吗?”

“当然,给客人分配房间是我的职责之一。各位的房间也是我和阿糸商量后确定下来,然后逐个进去检查了的。”

“夫人当时是否去过后边的仓库?”

“没有,我没去过。”

“但是您知道那里有那么间仓库吧?”

“啊,隐隐约约记得是有。”

“哦。那么主任,您请。”

“请等一下,我想先问件事……”在一旁结结巴巴地插话的是金田一耕助。美女当前,侦探的职责履行起来似乎增加了难度,耕助有些不好意思。

“行,行,您请。”

“那我就失礼了……夫人,您也听说过这房子里有很多地道机关之类吧?”

“嗯,当然。”

“关于此事您了解多少?比如哪间屋里通着怎样的地道……”

倭文子微微一笑。

“金田一先生,这个我真没法告诉您什么。这宅子里修造大量机关,应该有其道理。我只是女流之辈,从小就被告诫不可对那些东西怀有好奇。”

“那您是什么都不了解啊。”

“是的,一点也不了解。我一直讨厌这宅子,这是原因之一。可能是我不够罗曼蒂克吧。”

“啊,谢谢您。主任,这回您请。”

“好的。那么星期五傍晚五点,自称是真野信也的独臂人出现之后消失的事情,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啊,昨天早晨我丈夫一到就知道了。阿糸忽然就说起来,我也非常吃惊。但当时没感到事情有多严重。”

“昨天深夜,您丈夫为此吩咐阿糸给金田一先生拍电报的时候,您也在旁边听见了。当时您怎么想?”

“说实在的,我挺意外的,没想到这么严重。”

“您把这事告诉别人了吗,要叫金田一先生来的事?”

“没有,谁都没说。”

“夫人,您是否认为那个男人……星期五傍晚出现又消失的男人,会是您前夫……啊,失礼,会是古馆辰人吗?”

倭文子的眼神像在说“这个嘛”,默默看着老狸子。

她一定感觉到这个老刑警对自己怀有非同一般的敌意和轻蔑,但是她的表情纹丝不动,那种戴着能乐面具般的冷漠态度似乎与生俱来。

“什么意思?您是说他前天晚上来过这里吗?”

“夫人,您那会儿也看见那人……啊,失礼,看见古馆先生的尸体了吧?”

“嗯……怎么了……”

“我就奇怪了。夫人您的意思是说,您并没发觉那男的,不,被害人的左臂藏在外套下,用带子捆在身上,装成副独臂人的样子吗?”

倭文子这才流露出内心的动摇,愕然望向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这位先生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夫人。您没发现吗?”

“没有,我没发现。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正要问您呢。您前夫为什么装成独臂人?”老刑警井川依旧是一副挑衅的口吻。

“金田一先生,那个,会不会是有人把他害死后伪装成那样的?”

还没等金田一耕助回答,井川的快嘴就插进来了。

“那么您觉得谁会干这种事?凶手为什么要杀死您前夫,还不辞辛苦地把他伪装成独臂人?我倒想请您发表一下看法。”

老刑警井川二十年来的执著都攒到了今天。调查过程中被贵族狠狠愚弄折腾的积怨在战后的今天尽数爆发出来。

倭文子能乐面具般的脸上浮现出不知所措的神色。金田一耕助看在眼里,于是放出救生艇,插嘴道:“夫人,其实我们现在还不确定古馆先生是在装成独臂人时被杀,还是凶手杀了他之后把他伪装成独臂人。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所以这位警官才会怀疑星期五晚上神秘消失的独臂人是古馆先生。还请您理解。”

倭文子也许是认可了金田一耕助的解释,冲对面微微欠身,道:“我明白了。如果星期五晚上的人是古馆,那他就和我们同时在这房子里。但我确实完全不知情。刚才也说了,昨天早晨听阿糸说起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还来过那么一个人,而且……”

“而且?”井川穷追不舍。

“星期五傍晚从这里消失的究竟是不是古馆,您去调查一下应该很快就清楚了。那个人交游甚广,星期五傍晚在哪儿干什么,不是一查就知道了吗?”

“啊,这是个好办法。”

没等井川继续说下去,金田一耕助插嘴道:“主任,安排东京那边查查看吧。”

“嗯,得赶紧布置下去。”

“主任,您继续问。”

金田一耕助故意不给井川插嘴的机会。他很反感这位老刑警过于露骨的敌意和憎恶。这只会妨碍调查,没什么正面效果。井川大概也感觉到了,没再吭声。

“那么继续讲今天的情况吧。听说今天您没到餐厅吃午饭?”

“嗯……感觉不大舒服。”

“那么您今天见过古馆先生吗?”

“没见。除了看到遗体。”

“那么这次到名琅庄之后,您见过古馆先生吗?”

“只有昨晚吃饭的时候见过。”

“昨晚聚餐,您也见到天坊先生和柳町先生了吧?”

“是的。”

“之后还见过那两位吗?”

“都没再见过。啊,不对,我想起来了,今天午后和天坊先生短暂地碰过一面。”

“那么关于今天下午的事情,想请教您几句。”

“请讲。”

“您没去餐厅而是待在了房间里,是吧?”

“是的。当时我在房门上贴了字条,因为我不想见任何人。对了,老爷叫我一起去餐厅的时候,我说不去。他便说:‘金田一先生应该三点左右能到。等他沐浴过后,四点再见面吧,到时你也一起来。’我答应了。后来玉子就端了饭菜来,我自己在房间里用了。”

“然后就在门上贴了字条?”

“是的。”

“三点时,您家老爷曾经到过房门前,您没察觉吗?”

“哦,是吗?一点也不知道……我肯定是正打盹呢。”

不用说,井川的眼睛里又放出了怀疑的光。

“但是天坊先生从您房前经过的时候,您正在露台上摆弄法式刺绣之类的东西……”

“对,对,那是几点的事来着?”

田原警部补将视线落在笔记上。

“据天坊先生所言,他一点半告别了您家老爷和古馆先生,两点半返回去找您家老爷谈事,中间的一小时在宅内和庭院里闲逛。碰见您应该也在这段时间内。”

“那,应该是两点的事吧。天坊老爷怎么说?”

“他说只是问了您身体安否,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倭文子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沉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此时却不知何故轻叹一声。“金田一先生。”

“嗯?”

“我们没落贵族还真是可悲啊。我今天是深深感受到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天坊老爷过去可不是那样的。他过去是个有架子、有威势的人。可现在怎么样呢?今天哭着向我苦苦央求,最后又威胁我……”

“这是怎么回事?”金田一耕助的声音沉着冷静。

“还不是因为古董收藏的事。”

“噢,这事您家老爷也说过。”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这事太不省心了。之前有过一次,天坊老爷介绍来的字画里有假货,老爷已经信不过他的话了。但是这次的买卖对天坊老爷来说似乎事关重大,所以他才哭着求我跟老爷说好话。这倒没什么,谁知道我委婉地推托了几句,他就忽然翻脸……”

“翻脸?”

“说是我家老爷生意上有秘密,还说他掌握了这些秘密,老爷的生死都在他手心里。真是不得了的话啊。”

“到底是什么秘密?”

“这个他倒没说。就算说了,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耐烦了,就推说这种事跟我讲也没有用,直接找我家老爷便是,可他还是纠缠不休……”

“那么天坊先生在您那儿待了很长时间吧?”

“啊,应该有半个钟头。”

“最后怎么办的?”

“怎么办?除了推托之外也没别的法子。后来天坊老爷说快到和我家老爷见面的时间了,这才走掉。”

这么说来,天坊直到两点半前不久,都一直赖在倭文子那里。这是个说法不一的地方。天坊说只和倭文子聊了三两句,有意缩短碰面的时间,恐怕是想掩盖他实施威胁恐吓的事实。

“那么天坊先生离开后……”

“啊,我心情彻底变糟了,做什么都心烦意乱,于是就回到房间,坐在扶手椅上思前想后,不知不觉就迷糊起来。还是太累了吧,各种各样的事那么多。”

能面女人少见地多话起来,金田一耕助在旁看得于心不忍。这种女人一旦变得话多,想必是事情超出了她的忍耐极限。

“然后呢?”

“然后老爷就派玉子来通知说金田一先生来了,叫我去会见厅。后边的事金田一先生都很清楚。”

“最后一个问题。古馆落得那样的下场,您的感觉是……”

倭文子的脸上明显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但是那情绪并没有剧烈地迸发出来,不知是这女人的天性使然,还是由于极度疲劳,人已处于半虚脱状态的缘故。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像背诵似的说:“那真可怕啊,好诡异。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啊,是吗。还有一个问题,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田原警部补从桌子下拿出藏刀手杖,冷不丁伸到对方眼皮下,“您应该对这东西有印象吧?”

倭文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家老爷的……啊,和之前老爷用过的很相似。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现场。古馆先生是先被这个灌了铅的握柄狠击了后脑,昏倒之后被绳索勒死的。”

“啊,该不会……该不会是……老爷做了那种事……”

“不,我们并没有说是您家老爷作案的意思。筱崎先生说他把这东西放在储藏室里,然后就忘到了脑后。您知道这情况吗?”

“不,我不知道。”倭文子瞪着恐惧的双眼,“我刚开始和老爷交往的时候,他拿过这个……啊,是和这个相似的手杖。我好几次劝他别带着这东西,显得太野蛮。所以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带着了。但是之后怎么处理了,他没提,我也没问过。”

“您可知道这是把藏刀手杖?”井川从田原手中一把拿过手杖,噌地拔开,“您知道这里边还藏着寒光闪闪的利刃吗?”

倭文子没有回答,但一阵剧烈的战栗攫住了她。仿佛有种黑雾般的东西四下弥漫,包裹了这个能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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